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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2 章

    一句‘你以為你是誰’, 明明不過極其簡單的話,可里邊兒卻是染著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意,凍得人渾身發麻。

    醉惟桑聽著當真覺得自己好似站在雪地中, 寒意自腳下涌上心頭,就像是要將他完全凍成碎末一般,冷得他有些不知所措。

    你以為你是誰

    怎么也沒想到歲云暮會如此絕情的說出這番話, 好似一刀刀往他心上剮,有些痛。

    他從不知道一句話可以如此傷人,傷得他連話都說不出, 甚至于連步子都邁不開。

    原以為這幾日的相處, 就算歲云暮不喜歡他,可也該有一點感情,哪怕是把他當做朋友,也該是有一點點。

    可他發現沒有,什么都沒有。

    在知道君和有消息時,明知是陷阱明知會涉險,可歲云暮還是義無反顧的跟上去。

    自己也喜歡他啊, 真的喜歡。

    “我”他想這么說,可出聲時只覺喉嚨干澀無比,什么都說不了, 心尖的疼意也愈發的深。

    下意識他又去伸手, 想要去攥他的衣裳。

    歲云暮看到了, 微皺眉躲開他的動作,同時眼中冷意更甚。

    又看了一眼, 他才看向身后的濃霧。

    濃霧此時已經有些稀薄, 他知道若是現在不進去,要想再找宴痕怕是更難。

    不再多想, 他提劍快步入了其中。

    “別去!”醉惟桑看著他入濃霧中驚呼出聲,下一刻上前想要將他拉回來。

    不想他去,不想他去找那個君和,更不想他去送死。

    說他自私也好,說他惡心也好,他真的喜歡歲云暮,真的喜歡,好喜歡。

    他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會這么喜歡一個人,喜歡的明知他心中有別人,可他還是義無反顧的陷下去了。

    可是怎么辦,怎么辦!

    濃霧瞬間遮掩去那一襲紅衣,這也使得他眼中溢出恐懼來。

    有那么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可能再也見不到歲云暮了,再也見不到了。

    他伸手想要將那一襲紅衣抓住,可什么都抓不到,只有那一團濃霧在他手中飄動,最后竟是連濃霧都消失了。

    “別去,你別去!我也喜歡你,你別去!”他無措的喊著,卻是什么都沒了。

    *

    穿過濃霧便見一座巨大府邸出現,傾盆大雨宣泄落于他的身上,不過片刻就將他淋了個透徹。

    冰冷的氣息也隨之卷來,拂散他身上的塵土氣。

    他看著眼前出現的府邸有那么一瞬間失神,尤其是掛于頂上的匾額,寫著‘君府’兩字,在雨水的洗刷下愈顯清晰。

    原以為會看到圍堵他的鬼兵,可卻只看到眼前這座府邸。

    正在這時,身后傳來一絲氣息,將他的思緒喚了回去,眸色一冷快速回過頭去,手中劍此時已經抵在來人的脖頸上。

    速度極快,快的他只要再動手,就能將來人的頭顱割下。

    只是在看清來人時,他眼中的寒意散去化為詫異。

    很顯然,身后人也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尤其是那把劍還抵在他的脖頸上,寒意極甚。

    他下意識碰了碰那把劍,隨后才看向歲云暮,有些害怕地道:“道長,是小的做錯什么事了嗎?”嗓音有些啞。

    歲云暮沒有出聲,眼中的詫異此時已散有的也都是暗色。

    小廝被他的眼神看的心驚肉跳,越發覺得是自己做錯了什么。

    只是他也想不出來自己做錯了什么事,直到片刻后他才轉了話語,道:“道長可是來尋我家公子,這個時辰我家公子應該已經起了,不然道長先把劍收了好讓小的去通報一聲。”

    他說著又去看那把劍,實在是他怕歲云暮一個失手,他今日就得死在‘君府’門口了。

    歲云暮見狀仍是未出聲,不過還是應著他的話收了劍。

    正是如此,那小廝才松了一口氣,抬眸時又笑道:“道長請隨小的來,公子昨兒兩日還在念著道長,現在若是看到道長你來,他定是會高興。”邊說還邊笑嘻嘻的往府中去。

    只是他這到了門口卻發現歲云暮沒有跟上來,疑惑地回過頭去。

    見他還站在原地,不知道是在做什么,不解地道:“道長?”

    歲云暮并未應他只看向前頭的匾額,‘君府’兩字格外清晰,不似那一日染滿鮮血。

    他的思緒有些混沌,就好似又回到了那一日。

    南城被破,君府淪為烈獄,整個府邸無一幸免。

    他不知道宴痕想做什么,莫不是想讓他再親眼看一次君府的慘狀?

    呵!

    不由得,他冷笑出聲。

    又在小廝的一聲輕喚下,他才抬步上前。

    府中景色宜人,哪怕已被雨水浸染,卻也掩不去其中美艷。

    走上片刻到了一處別院外,院中種了許多翠竹,在清雨下傳來淅瀝聲響,清凈惹人。

    才到屋外,便聞里頭傳來低淺的咳嗽聲。

    小廝聽到了,回頭看向歲云暮,道:“道長你可得勸勸我家公子,身子本就不好夜里又受了涼,現在還不愿喝藥,說是太苦了。”

    “你說這藥哪里有不苦的,道長你記得勸勸我家公子。”他說著還嘆了一聲氣。

    也是在同時,屋中又傳來咳嗽聲還伴隨著詢問聲一同而來,“觀言,誰來了?”

    小廝一聽是自家公子喚自己,也不再多言,對著殿門便道:“公子,是道長來了。”話落推開門去。

    淡淡的暖香隨著屋門涌了出來,不似屋外那般清冷,屋里到是暖和許多。

    床榻上坐著一人,在聽到小廝的話時便已掀開被子準備下床,身上只穿了一襲純白里衣,青絲隨意披散,可卻也掩不去他那俊美的容顏。

    許是因為染了病,面色有些差。

    小廝才推開門就看到自家公子竟是下了床,慌忙上前去,“公子不可,大夫說了這兩日得好好歇著,不能勞累。”

    “無礙。”君和笑著出聲,抬眸時見歲云暮站在門外。

    一襲紅衣早已被雨水淋濕,該是狼狽才是,可并沒有,歲云暮渾身上下浸染著仙息之氣,襯得他愈發謫仙。

    他緩緩下床,看著幾日不見的人,眉眼間也都是笑意,“云暮來了,一路上可還好?”邊說邊去看小廝。

    小廝見狀自然是明白意思,忙去給歲云暮備衣裳。

    之前歲云暮也常住在府上,所以府上有備他的衣裳。

    站在門外的歲云暮至始至終都不曾有動作,只冷眸看著他們。

    直到君和傳來疑惑地聲音,他才抬步入了屋中,坐在桌邊。

    “怎么淋成這樣?”君和看著他落座,那一襲紅衣上還有雨水不斷滴落,瞬間就打濕了地面。

    微微皺眉,伸手就想要去幫他。

    歲云暮見狀側身躲開,同時漂亮的桃花眸中染上笑意,道:“我身上寒氣重,你受了涼可別又擾著你,只是來時匆忙,并無大礙。”話落還輕搖了搖頭。

    “好。”君和聽聞輕應著點頭,隨后才倒了杯暖茶給他,又道:“道門的事可都處理好了,你上回說要在南城多待幾日,可要我給你收拾客房?”

    之前歲云暮答應要陪他在南城住上兩日,誰曾想道門突然有事,只能等下回。

    現在來了,也許道門的事已經處理好。

    他眼中的笑意愈發深,顯然是極希望他能留下來。

    “你想我留下?”歲云暮端著茶輕抿了一口,茶香極濃。

    “可以嗎?”君和自然是希望的,但又擔心他道門事多,也只得先行詢問。

    歲云暮聽著笑了起來,本就俊美的容顏此時也是愈發惹人,片刻后道:“既然你想我留下,那便留下吧。”

    “好。”君和點了點頭,余光卻是瞥向他擺在邊上的劍,劍身上染滿血跡,這么看去時著實嚇人。

    他看著那劍,伸手取了過來,道:“你這劍上怎么染了這么多血,鬼道那兒可是難對付?”話音中流露出了些許擔憂。

    “是有些,不過沒事,起不了什么大風浪。”歲云暮對于他拿自己的劍并未在意,甚至連眼皮都未抬一下,就好似他拿的劍不是他的而是別的什么人的。

    “那便好。”君和見他沒什么反應笑著應了一聲,后頭又道:“既然如此,那這劍我便先收起來吧。”

    歲云暮沒有推拒,點頭應了一聲。

    也正是如此,君和知道這是同意了,起身將這劍收了起來。

    與此同時,小廝去而復返,手中還拿著一身青衣。

    入門時并未見到自家公子只看到歲云暮一人坐在桌邊喝茶,至于方才還架在他脖子上的那把染血利劍此時也不在。

    他又四下撇了撇,然后才到歲云暮身側,“道長,天涼還是先換衣裳吧。”

    隨著他的話落,歲云暮才抬起頭,漂亮的桃花眸微微瞥向那一襲青衣。

    不過他沒有出聲,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繼續喝著杯中茶。

    “道長?”小廝見狀沒有動不知意思,但也不敢有大動作,深怕惹惱了他。

    畢竟方才那劍他可還是記得,惹惱了說不定連命都沒了,也只敢小聲詢問。

    只是他仍是沒得來回應,一時間屋中靜了下來,直到君和從一側出來才有了動靜。

    君和看到了站在邊上的小廝,還有他拿在手中的衣裳,知道是怎么了。

    于是他又去看歲云暮,見他低垂著頭喝茶,輕聲道:“是不是觀言惹你不高興了,還是不喜這身,我讓觀言重新去換?”邊說邊走到桌邊,坐下。

    歲云暮也在此時抬起頭,看著坐在邊上的人,指尖輕撫了撫茶盞,隨后才道:“你想我換?”

    話音中帶著笑,就好似當真只是在詢問一般。

    “你身上的衣裳都濕了,不換怕是得受涼。”君和說著看向他身上那一身紅衣,此時已經完全貼在他的身上,發絲間更是有水漬不斷滴下。

    若是夏日里到還好,如今的天已經快入冬,渾身濕透的定是得受涼。

    他接過小廝手中的衣裳,輕聲道:“好嗎?”

    歲云暮看著遞過來的衣裳,青衫上印著竹葉,到是同屋外的竹林有那么些相似。

    他沒有出聲只看著眼前的衣裳,隨后才抬眸看向身前的人,方才還只穿了一身里衣這會兒已經穿上了外衫。

    云紋白衫,青絲也由發冠束著,但因著病氣,他身上有著掩不去的憂色。

    又看了片刻,他才笑著應聲,“既然你想我換,那我便換吧,左右不過就是一身衣裳。”話落接過衣裳。

    等換了衣裳出來已是片刻,青衫襯得他的膚色猶如凝玉,落座時一手搭在桌面,指尖純白如雪,不染一絲痕跡。

    君和也看到了他的落座,將桌上糕點往他跟前放,“來時應該還未用膳吧,我已經讓觀言去備膳,先吃些點心墊墊,一會兒便好。”

    歲云暮也在他遞來糕點時低下頭,碟中擺了幾塊綠豆糕,淡香極濃。

    他看著只笑了笑并未出聲,在君和的目光下取了一塊吃。

    香甜的氣息也隨之涌入口中,味道還可以。

    “可還好?”君和見他吃了笑著詢問。

    歲云暮沒有應聲,只點了點頭。

    正是如此,君和微微松了一口氣,接著又拿起一塊遞給他,“既然你喜歡便多吃些,我還怕你不喜歡。”

    “為何怕我不喜歡?”歲云暮此時已經將手中糕點都吃下,然后才抬頭去看他,顯然是在不解為何要怕自己不喜歡。

    君和聽聞愣了片刻,但很快就回神,道:“這是我早晨做的,怕做的不好吃,你不喜歡。”

    歲云暮聽著他的解釋沒有出聲,那雙漂亮的桃花眸中帶著看不透的神色,直到片刻后這抹神色才散化為笑意。

    后頭又說了兩句,才不再出聲,屋中輕煙渺渺,暖香極濃。

    又過了片刻,屋外傳來聲響,是小廝回來了。

    身后還跟著幾人,將一盤盤美味佳肴都擺在桌上,待到都擺齊后他們才走。

    一時間,屋中再次只余下他們兩人。

    桌上的佳肴極其惹人,尤其是擺在中間的醋魚,色澤艷麗一看便是極好吃。

    歲云暮看著,眼底的笑意也是愈發的深,就好似是瞧見了什么趣事一般。

    “云暮可是想到什么趣事?”君和又哪里瞧不見,詢問出聲。

    歲云暮仍是沒有應聲,只看著那一盤醋魚。

    君和見狀只當他是喜歡,取過筷子就為他夾了一塊魚肉,鮮嫩白潤。

    放入他碗中后,他道:“你嘗嘗,這魚味道極鮮美,我知道你應該喜歡,特意讓他們給你備的。”

    “你要我吃?”歲云暮說著側眸看向他,嘴角的笑未散,就像只是說了個尋常的話而已。

    君和雖有些疑惑,為何問這個。

    不過他也沒有去細想,點了點頭,“這魚是白魚,聽說極難抓,你難得過來不如嘗嘗?”

    “宴痕沒告訴你,我不吃魚嗎?”歲云暮笑著出聲,可眼中卻都是寒意,哪里還有方才那一絲笑意。

    就如同,方才看到的不過就是假象。

    正在夾菜的君和聽到這話指尖微微一顫,險些連筷子都握不住。

    好一會兒后,他才抬起頭,不解地道:“何意,宴痕是誰,你不喜歡吃魚嗎?那想來是我忘了,我這就讓觀言撤下去。”邊說邊起身。

    只是他才動作,喉嚨便被猛地掐住,一股窒息的感覺快速涌上來迫使他張開口。

    他想要出聲,可發現什么都出不了,最后只能詫異地看向歲云暮。

    “既然用了他的臉,怎么也該學像一點。”歲云暮并未在意他的反應,手中力道一施當真是要掐死他,指尖下的膚色也很快涌上一層紅暈。

    可他就如同沒有看到一般,死死的掐著。

    看著他因為窒息而通紅的面色,那張本該俊美的容顏此時已是死寂一片,他才道:“君和的身子不好,所以他比誰都要珍惜自己。”

    君和身上的仙風之息將他的身子完全拖垮,隨著時間的流逝,這股子仙風之息也是越來越厲害。

    明明該是仙人之體,可入道成仙,是許多人想要的。

    可落在君和身上卻是要他命的利器,甚至還被斷言活不過二十。

    之后一直用藥吊著,哪怕他用靈丹妙藥都沒法將他的身子養回來,只能一直吊著。

    所以君和比誰都要珍惜這條命,而現在卻有人頂著君和的臉,同他說他不愿喝藥。

    他看著眼前人的目光是愈發冰冷,就像看著的只是一個死人一般。

    “云暮”君和痛苦的喘著氣,可喉嚨被死死掐著,別說是喘氣了就是連話都出不了。

    雙手緊緊的抓著歲云暮的手,試圖掙扎,但最后卻也是毫無辦法。

    “公子!”也是在這時,小廝的聲音再次傳來,他驚呼著看著眼前的兩人,尤其是君和快要窒息的模樣。

    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他快步上前,“道長你這是做什么,你”

    后頭的話還未落下,便見一把利劍閃過,竟是直接將小廝的頭斬下,鮮紅的血水從斷頸處澎涌而出,速度極快,快的根本無人反應。

    而小廝的頭在落地時眼中還都是不解,迷茫,大張著口可卻是再也說不了話。

    泛著寒光的劍刃上被鮮血染紅,銀色劍穗在他的動作下緩緩晃動,不染一絲瑕疵,純白如雪。

    被掐著喉嚨的人看著那把劍眼中布滿震驚,顯然是沒有想到那把已經被他處理掉的劍,現在竟是又出現在歲云暮的手中。

    不,不是,不一樣。

    他拿走的那把劍染滿鮮血,不知道是殺了多少的人,才會將整把劍都染紅。

    可現在歲云暮手上的,除了沾染了那名小廝的血外并沒有其他的。

    完全不知道怎么了,他震驚地看著眼前人。

    “連我的劍分陰陽都不知,竟還妄想裝成他。”歲云暮看著他眼中的震驚冷笑一聲,又道:“你是不是當真以為我什么都不知道,以為你就是他,你可知他從不這般矯作的說話,我本還想再陪你演一會兒,不過他若是知道自己的臉在別的什么人身上,怕是會不高興。”

    “怎么說都是他的面孔,我會讓你死的體面些。”話落力道一施,便聞一聲脆響,骨頭已經被全數捏碎。

    那人眼中的震驚還未散,震驚于他的

    反應,竟是未受幻境影響。

    能輕易從幻境中清醒,怕是那些吃下去的東西,還有那身衣裳,那些所有他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可為什么明知道卻還要吃,還要穿。

    他想這么問,可脖頸已經被掐斷,只除了眼中的震驚外便什么都沒了。

    渾身沒了氣力,整個人跪在地上,仰著頭沒了動靜。

    歲云暮看著人死了才松手,同時眼底的厭棄也極深,就好似手下的不是人而是什么惡心的東西。

    抬眸又看了看前頭他才起身,提著劍直接便朝著眼前虛空一劈。

    剎那間天地變色,狂風大作,劍刃所過之處出現一道裂痕。

    濃郁的黑霧從裂痕中涌了出來,下一刻裂痕擴大最后將周圍所有的景物全數卷入其中,再現已不在君府庭院而是一處行宮。

    還不等他細看,便見一道凌厲勁風襲來。

    蓮瓣也在瞬間出現,擋下襲來的勁風。

    回眸看去,見是一條長鞭,上頭沾染著血水,還有濃郁的惡臭味涌來。

    也是在同時,便見數名身著黑衣的男子自黑暗中出現,手持長鞭,齊齊朝著他襲來。

    看著幾人,他快速側身躲開,蓮瓣同時擋下幾人攻勢,根本無人能傷他。

    而那幾人也很快死在他的劍下,下一刻又見萬千利箭自天際襲來,宛若箭雨般竟是比在上梨鬼城時還要厲害。

    只是盡管利箭厲害,但卻都被蓮瓣所擋下,美眸微微一抬他看向四周。

    宴痕既然將他引來這兒,絕對不會就這么簡單,而他應該就躲在背后看著。

    果不其然,腳下出現動靜,就見方才還完好的地面突然出現裂痕,一條條藤蔓自地面出現。

    瞧著這,他飛身離開落在幾步之外的位置,又見藤蔓襲來,手中劍微抬便將所有的藤蔓全數斬成碎屑。

    不過這些藤蔓卻是怎么都殺不完,不一會兒地上便已堆積成山。

    濃郁的香味隨之而來,隨著藤蔓的斷裂,這股子香也是愈發的濃郁。

    原來是離魂藤。

    若說方才他還看不出這藤蔓是什么,那聞到這香他便知道是什么了,是離魂騰。

    其香若是尋常時候聞到并未有什么,但若是與他先前喝下的茶加在一起,便是劇、毒。

    他在斬了靠近自己的藤蔓后低下頭,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腕上,下一刻直接用劍在上頭劃出一道血口子來。

    鮮血涌出,體內、毒、素也隨著鮮血一同溢了出去。

    單手握拳,迫使手腕處的血水愈發厲害。

    “殺!”

    “殺!”

    也是在這時,耳邊又傳來吶喊聲,黑暗中出現數不清的鬼兵。

    看著它們靠近,金蓮自腳下盛開,一開始還只是他的腳邊,可隨著鬼兵的靠近,蓮花直接開出數米之外,金絲從天而降,所過之處鬼兵全數化為血骨。

    但盡管如此,還是有數不清的鬼兵涌上來,猶如尸潮。

    他沒再繼續放血,從衣裳上撕了塊布條,隨意往手腕上纏,也不在意這血會不會再流。

    衣裳上被種了散靈的陣法,效用不大,不過在他中毒后這陣法到是有了那么些厲害。

    待到手腕上的傷都纏上后,他才提劍迎上眼前的尸潮,手起劍落便見滿地尸骨,血染劍霜。

    不知是過了多久,行宮外早已是一片尸海,滿地膿血,尸山堆積,血流成河。

    歲云暮此時就站在尸山上,腳下血泊將他的一襲青衣都染成血色,竹上開血梅,驚心動魄。

    手上是魁梧鬼兵,劍刃刺穿鬼兵喉嚨,抽出時血濺面龐,襯得他猶如人間煞神。

    而在不遠處的行宮前,有兩人站在那兒。

    在看到眼前的尸堆時,宴痕的雙眸都不由得通紅一片,他是真的沒想到給歲云暮下了毒還下了散靈陣,還在行宮四周布了專門克制道門的陣法削弱他的實力,卻不想這人竟是還能有如此作為。

    歲云暮,不愧是不塵山的第二代主人,道門的先者。

    但不管如何,他今日一定要殺了歲云暮。

    已經拖到了現在,若是還不能殺他,怕是以后都不會再有機會。

    意識到這,他看向眼前尸堆中的人,厲喝道:“歲云暮!”

    歲云暮也在他的一聲厲喝下抬起頭來,同時捏碎手中鬼人的頭顱,目光才落在不遠處的宴痕身上。

    看著他,眼中的寒意極深。

    “你可是在尋這個?”宴痕見他看來從衣袖間取出一枚玉佩來,上頭刻著朵蓮花,緩緩綻放。

    玉佩底下墜著雪色的穗子,隨著他的動作穗子微微晃動,帶起一抹漣漪。

    這玉佩自到他手上后他便已看過數回,知道這是歲云暮的,也知道是歲云暮送給那個凡人的。

    就是可惜了,這么好的一枚玉佩給了個凡人,還陪著人家下葬,沾染了生死之氣。

    他又輕輕晃了晃,然后笑著道:“雙笙玉,蓮開先者,道生兩儀,你可還記得?”話落他嘴角的笑也是愈發的深,同時往底下臺階走了兩步。

    看著歲云暮,他又道:“本尊還真是沒有想到,你竟然會舍得將這世間僅有的一枚雙笙玉陪他下葬。”

    說著他又將雙笙玉攥到掌心,就好似是什么至寶一般細細廝磨。

    玉石晶瑩剔透,隱約間還能感受到蘊含在其中的仙氣。

    不同于鬼道的鬼氣陰沉,仙境的仙氣真是令人心曠神怡,流連忘返。

    所以那一日看到雙笙玉時,他真的有些詫異,詫異歲云暮竟會將這枚雙笙玉陪著給那個凡人一起下葬。

    他看了片刻后才抬頭看向歲云暮,見他站在血泊中,那雙漂亮的桃花眸中藏著洶涌暗色,到是同那一日有些像。

    不過就是個凡人,也值得他如此在意。

    意識到這,他不由得笑了笑,隨后才道:“道門先者,不過就是個凡人罷了,在本尊眼里他就是個牲畜,就是可惜了那一日沒能把他吃了。”

    “你說你給他吃了那么多的仙丹,他的肉是不是比其他的凡人要更好吃些。”

    說到這他便有些遺憾,遺憾那一日沒能把那個人吃了,歲云暮為了給他養身體可是給他備了許多仙丹靈藥,那具身子雖自身無法修煉可他的身體卻成了極好的煉化之物,吃了定是能助他實力更進一步。

    可惜了,可惜了。

    他連連搖頭,當真是極其可惜。

    歲云暮看著他,眼中暗色愈發深,尤其是他那令人作惡的話,手中劍攥緊下一刻便道:“找死!”話落便要上前取他性命。

    只是他這動作未落便見宴痕手下出現一人,掌心攥緊掐著那人的脖頸,迫使那人仰起頭來。

    白衣落地,上頭嵌著的銀絲云紋若隱若現,青絲只由玉簪半束,仰頭間落于身后,露出他俊美的容顏來。

    雙眸微閉,面色紅潤,仿佛隨時都會睜眼醒來,整個人猶如入世仙人般,霞姿月韻,清冷絕塵。

    看著宴痕手中的人,歲云暮攥著劍的手都不由得微微一顫,眼底有詫異涌了上來。

    若說一開始看到雙笙玉時,他只是懷疑,懷疑宴痕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畢竟那只是一塊玉,宴痕想要假冒自然也可以隨意尋塊玉來騙他,就如同幻境一樣,想用君和來傷他。

    可現在看到眼前人,他知道那是君和,是他親手葬下的君和。

    宴痕看著他如此,知道他是認出來了,笑道:“本尊可真沒想到你會將他藏在南城,本尊還以為你會將他藏在不塵山亦或者道門,卻沒想到兜兜轉轉竟然還是在南城,本尊是真的沒想到。”

    那一日聽到鬼兵猜測說是可能在南城時,他只覺得無稽之談,歲云暮不至于犯如此大的錯,將人藏在南城。

    要知道南城被屠城后數年寸草不生,廖無人跡,是他親自帶人闖進去的,怎么可能會將人藏在那兒。

    可事實證明,他歲云暮還真的將人藏在那兒,就藏在那個凡人住所的地下。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嗎?

    他可真沒想到歲云暮會如此做,竟是能混淆視線讓他以為會藏在道門什么地方,原來沒有,就在南城。

    手中力道一施,好似要將他的脖頸掐斷。

    正是如此,

    歲云暮眼中神色一變,下意識就要上前。

    只是鬼兵都圍堵在他的四周,根本出不去。

    這也使得他心底都是郁色,攥著劍就要將它們都殺了,渾身染滿煞氣。

    但也是在這時,宴痕的聲音再次傳來,“你說本尊若是將他的身軀也毀了,你還能重塑嗎?”

    不過簡簡單單一番話,可落在歲云暮耳中卻是身形一怔,他知道宴痕是在拿君和警告他,只要他動手就會將君和的身軀毀了。

    連魂都沒了,若是連身軀也沒了,他不知道該怎么辦。

    一時間,身上的煞氣全散,同時收了手。

    也是在同時,鬼兵手中利刃全數刺在他的身上,在它們退離時利刃也被一同抽離,鮮紅的血水順著他身上一道道口子快速涌現。

    本就已經被染紅的青衣,此時也是愈發厲害。

    可他就好似什么都沒看到一般,目光仍是瞧著那身著白衣的人。

    被宴痕掐著的脖頸上有一道已經淡的完全看不清的傷痕,那是君和為了不讓他受宴痕控制而自縊后留下的。

    他想過幫君和消了,但人已死,消了又能如何,不過就是自欺欺人罷了。

    知道宴痕要在他身上出氣,也知道宴痕想殺他。

    那一日他沒能護下君和,不想連他的身軀都留不下。

    所以他沒有反抗,任由那些利刃刺在他的身上,只要君和還好好的便好。

    宴痕看著那些利刃往他身上刺,只覺真是解氣。

    可他覺得還不夠,眼底的瘋魔更甚,只要想到淳兒死時的模樣,他便覺得怎么都不夠。

    他看向歲云暮持劍的手,厲喝一聲,“把他持劍的手廢了,本尊要他一輩子拿不了劍!”

    這話一落,有鬼兵看向歲云暮的右手,攥緊手中鐵錘直接便朝著他的手砸去。

    劇痛襲來,手骨被完全折斷,手中劍更是攥不住掉落在地,雪色穗子被瞬間染紅,觸目驚心。

    他下意識皺了皺眉,面色也是蒼白一片,可卻是未出半分聲響。

    正是如此,宴痕心底涌上來一抹惱意,厲喝道:“爬過來,不然本尊現在就把他毀了!”話音中的怒意極深。

    只是歲云暮站在那兒并未有動作,這也使得他愈發瘋魔,掐著手中人的力道猛地一施,當真是要將他的脖頸給掐斷。

    君和本就微仰的頭也隨著他的動作徹底仰起,青絲松散,纏在上頭的玉簪落下,在一聲脆響下掉落在地,斷為兩截。

    “你是不是真的不想要他了!”他又是一聲厲喝,手中力道也是愈發的重。

    歲云暮見此眼底暗色涌動,但終究是什么都未做,低眸看向地面。

    滿地的血肉尸骨,甚至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他看著,片刻后才低身跪在地上,右手已經毫無知覺,左手落地時淌入血泊中。

    而這一幕惹得宴痕痛快不已,連連大笑,后頭又去看手中的人,大笑道:“看到沒有,你死了也沒用,他還是會為了你下跪,哈哈哈!!!”大笑不止。

    一直站在邊上的右護法見此皺起眉,他至始至終都沒有出聲,目光則落在尸堆中的歲云暮。

    看著歲云暮跪在那兒,哪里還有往日里的傲氣,那個殺盡他們鬼道的人,在今日竟是為了個凡人連傲氣都不要了。

    耳邊的笑聲還在不斷傳來,他緊皺的眉頭也是愈發的緊,隨后才去看宴痕。

    見宴痕不斷地羞辱歲云暮,可卻一直未出聲要殺他。

    歲云暮現在屈服被辱不過只是一時,這個人根本不能留,一旦讓他尋到機會便是滅頂之災。

    意識到這,他道:“堂主,眼下是殺他的好機會,歲云暮他”留不得。

    “閉嘴!”他的話還未落厲喝聲便已傳來。

    宴痕側眸看向他,眼底也都是怒意,又道:“本尊做什么還要你來教!”

    右護法聽聞眉頭皺的極緊,但卻也沒再出聲,同時往后退了一步。

    正是如此,宴痕才收回目光再次看向不遠處的人,看著他跪在那兒笑了起來,方才那股子不悅此時也都散了,心情極好。

    笑聲不斷,行宮外本就有些靜,使得這抹笑愈顯清晰。

    圍堵在四周的鬼兵聽著耳邊的笑聲,互相看了看,之后才又都去看歲云暮。

    看著他跪在地上,雖渾身染血,可卻早已沒了方才那般煞氣,甚至還有鬼兵用腳去踹他。

    一開始還擔心歲云暮會反抗,誰也擋不住歲云暮的反抗。

    可后頭發現歲云暮當真是一點動作都沒有,就連聽到它們羞辱的話也沒有動作。

    它們又互相看了看,然后跟著大笑起來。

    誰能想到那個在鬼道中殺盡鬼兵的歲云暮,那個它們連面都不敢面上的人,今日竟是就跪在它們的面前。

    如此,它們是高興不已,早已沒了先前的恐懼,滿地的尸骨肉沫此時在它們的眼里就如同不復存在般,哄鬧大笑。

    而它們的話語,歲云暮至始至終都未有動作,低垂著的眼眸中更是連神色都未有。

    左手浸染在血泊中,下一刻便見一朵細小金蓮穿透血泊盛開在水面上,清淡蓮香也隨同而來。

    金蓮不過盛開片刻便又快速鉆入血泊中,緊隨其后的鬼兵腳下都開出了金蓮,細小的鉆在尸骨肉塊中。

    不知是鬼兵們此時沒了警惕,還是當真細小的瞧不見,不過片刻這金蓮便已開滿整個行宮外,躲藏在那些肉塊血泊中。

    金絲沿著地面最后甚至開在到了宴痕的腳下,細小的蓮花藏在蓮葉中,若不細瞧根本瞧不出來。

    宴痕此時所有的思緒都在歲云暮的身上,自然也就沒看到已經開到他腳下的金蓮。

    他看著歲云暮,又道:“爬過來,別讓本尊等久!不然本尊不知道會做出什么,若是不小心把他的脖子給捏碎了,那可就不好了!”

    歲云暮聽聞緩緩抬起頭,不過他仍是沒有動,只這么淡漠地看著他。

    這也惹得宴痕極其不悅,厲喝又道:“本尊看你是真的不想要他了,既然如此,那本尊便替你毀了他!”

    話音剛落,便見金絲出現,猶如瘋長藤蔓從金蓮中延伸,直接纏上他的手臂。

    還未等他細看那是什么,歲云暮的身影已經出現,左手持劍以迅雷之勢猛然斬下他的手臂。

    第 23 章

    同時圍聚在鬼兵腳下的金蓮瘋長, 金絲自天而降籠罩整個行宮外,頃刻間還在哄鬧大笑的鬼兵全數化為膿血。

    速度極快,根本無人反應。

    寒光劍影, 宴痕右臂被直接斬斷,暗紅的膿血自斷肢處澎涌而出,濺灑間便往君和那一襲白衣上染。

    與此同時, 歲云暮已經將他的身軀攬入懷中,同時擋下濺灑而來的膿血。

    青衣染血,愈顯駭人。

    只是他就好似根本未察覺一般, 攬著君和便準備退離。

    宴痕看著到自己跟前的人詫異不已, 尤其是他的右臂被斬斷,太過突然甚至讓他有些回不過神。

    但也只片刻他便已清醒,見歲云暮要走,眼底涌現滔天怒火。

    左手出現一把黑木古刀,直接朝著歲云暮的脖頸砍去。

    也是在千鈞一發之際,歲云暮持劍快速擋下,下一刻便見一道劍波在瞬間朝著四周散去。

    早已淪為人間地獄的行宮外, 堪堪躲過金絲茍延殘喘的鬼兵,在這一陣劍氣下無一幸免,化為血骨。

    看著歲云暮的目光皆是震驚, 可卻是再也出不了聲。

    歲云暮在劍氣中退至中庭, 此時那兒已開滿金蓮, 地上的血骨碎肉仿佛成了金蓮的養料,甚至蓮瓣上還沾染了些許血跡。

    落地時, 腳踩血泊染紅青衣, 只是被他護在懷中的人卻是半分未沾染,白

    衣皓雪, 潔白無瑕。

    他看著安靜倚在懷中的人,青絲此時已全數散落,些許就落在他的面龐上。

    鳳眸微閉,仿佛只是睡著了一般。

    確定沒什么事,他才看向身側的蓮花,將人放置其中。

    金蓮也在同時緩緩閉合,最后將人完全藏了起來。

    宴痕右臂被廢,在劍氣下被震懾的往后退了兩步,左手攥著巨大刀刃下意識微顫了顫。

    但也只片刻他便又猛地攥緊,然后怒眼看向行宮外的人。

    見整個中庭開滿金蓮,所有鬼兵已被全數殺盡,滿地鮮血,骨肉尸骸堆積成山。

    不僅僅如此,就連他方才所站著的位置也開出了一朵蓮花,雖是只細小一朵,可卻是將他的手給廢了。

    此時他哪里還不知怎么了,一切都是歲云暮的作為。

    現在他也沒了羞辱歲云暮的心思,他只想殺了他!

    “歲云暮今日你別想離開鬼道!”他看著中庭的人,手中黑木巨刀攥緊,下一刻黑木巨刀消失出現一條條巨大的藤蔓快速朝著歲云暮襲去。

    歲云暮見此飛身退離,又見藤蔓揮來回身之間再次躲開,目光則看向藤蔓之后的宴痕,眸色冰冷暗沉。

    如今沒了君和的挾持,他自然是不會再留手。

    飛身躲開襲來藤蔓后就見他的身后出現一朵巨大金蓮,金色光輝籠罩整個行宮,下一刻自金蓮中出現數把金色蓮花劍。

    劍指蒼穹,蓮開三千,一瞬間直接朝著宴痕襲去。

    與此同時,他也在蓮花劍下快速迎了上去。

    宴痕一見單手放置胸前,便見藤蔓全數收攏,在蓮花劍靠近時化為一道‘藤木盾’。

    蓮花劍在觸及‘藤木盾’時,細小藤蔓猛然爬上劍刃,不過片刻,劍刃便被全數纏斷。

    而歲云暮已到了他的身后,手持兩儀劍猛然朝著他襲去。

    宴痕自然有所察覺,快速側身躲開,同時收起周身藤蔓化為柳葉雙環,環口有鋒利刀刃,朝著歲云暮飛去。

    速度極快,卷起陣陣勁風。

    “本尊看你如何躲!”他冷笑出聲,下一刻周身出現數不清的雙環,全數涌現歲云暮。

    歲云暮見此自是沒有停留,快速躲開,連連退至數步之外。

    只是那些雙環卻是步步緊逼,迫使他只得快速躲閃,這才沒有被那雙環給傷著。

    但因為身上的傷,仍是有未躲開的,但也都被蓮瓣所擋下。

    與此同時開在中庭的金蓮也有了動作,蜂擁著全數朝著宴痕襲去,使得他無心再看歲云暮而是快速推離。

    歲云暮見此抬劍將到了面前的雙環全數毀去,這才傾身迎向被金蓮包圍的宴痕,眼中厲色極深。

    劍刃直指,直取宴痕首級。

    只是劍刃未觸碰到便已被襲來的藤蔓甩開,下一刻宴痕也從其中沖出來,他的手中是開天重锏,仍然是黑木,上頭是纏繞的藤蔓。

    劍刃相觸時,又見劍氣退散,便聞一聲巨響,方才還完好的行宮在頃刻間化為廢墟。

    可兩人就好似根本未發現一般,劍影不斷。

    一直站在暗處的右護法看著不遠處的兩人,一黑一青,在刀光劍影下不斷涌現。

    歲云暮的右手已廢,現在只用左手持劍。

    明明該是會生硬才是,畢竟之前他與歲云暮對上時他用的是右手,并未有任何表示會用左手劍。

    可現在他卻是半分生硬都未有,甚至于比右手時更為厲害。

    突然間,他憶起幻境中的一幕。

    歲云暮那把劍已被他們鎖入暗池中,要不了多久那把劍就會成為廢鐵。

    沒了命劍,歲云暮的威脅就少了許多。

    可現在歲云暮手上又出現兩儀劍,雖生的一模一樣,但他知道并不是之前處理掉的那把兩儀劍。

    歲云暮也說他的劍分陰陽,現在歲云暮左手劍使的爐火純青,可見他本就是用雙劍,只不過在尋常時候只用一劍罷了。

    而他僅僅只用一劍時就已經如此厲害,若當真用雙劍還不知道會如何。

    同樣是沒了右手只用左手的宴痕,現在已有些吃力,怕是也會敗下陣來。

    歲云暮,絕不能留。

    他手中出現幾枚銀針,冰冷的針尖泛著寒光,上頭還淬了毒。

    歲云暮之前便中了毒,現在雖仍壓宴痕一籌,但不免也能看出來他身上的傷加上那些、毒、正在開始腐蝕他,動作并沒有之前那么的迅猛。

    他手上的、毒、雖不能傷他,可卻能加速他體內離魂香的毒,要不了片刻便能要他性命。

    目光再次落在歲云暮的身上,見他在一個側身間退至蓮花叢中,同時宴痕已緊跟其后。

    正是如此,蓮花叢齊聚涌上他的身前,快速擋下宴痕的攻勢。

    這也使得他的后背沒了防御,正是動手的好時機。

    看著這,右護法不再遲疑,攥著手中銀針便直接朝著歲云暮的后背擲去。

    銀針所過寒意極重,可在即將觸碰到歲云暮的剎那卻見半縷蓮瓣出現,擋下銀針。

    落地時,掉入血泊中,沒了蹤跡。

    歲云暮也在此時回過頭來,眼底布滿寒意。

    右護法又哪里瞧不見,同樣也是大驚,沒想到歲云暮受了這么重的傷且又被宴痕牽制竟是還能顧周身,甚至還能尋到他的所在。

    知道已經被發現,他自然不會多留,快速側身準備離開。

    只是步子才出便見金絲已經襲來,速度極快,以至于他根本來不及閃躲。

    “啊!”一聲慘叫之下,他快速捂住自己的右眼,那兒有膿血涌出來,不過片刻他的手上便已被鮮血染紅。

    又見金絲再次纏來,知道若是再沒有作為,定是會死在這兒。

    不再去理會自己右眼的痛,手中化形千尺兵刃直接將金絲齊齊斬斷。

    許是因為歲云暮被牽制,金絲被砍斷后沒有再出現,他這才有了喘息的機會。

    只是他的右眼已經被廢,掉在地上的金絲還纏著一顆眼珠子,正是他的,就在方才被金絲深深扯出。

    這也使得他第一次對歲云暮升起了恨意,這個人!這個人!

    他看向不遠處的人但終究是沒有作為,轉身準備離開。

    至于那宴痕早已是鬼母的棄子,從他擅作主張闖入南城招惹歲云暮開始便已被棄。

    若不是他執意羞辱歲云暮而遲遲不殺他,也不至于讓歲云暮有機會反擊,而他的右眼也不會瞎。

    不再停留,化為清風消失。

    歲云暮也在此時收回神識看向宴痕,見他赤紅著眼襲來,刀鋒凌厲,周身藤木拔地而起環繞他的四周。

    看著這,他未做閃躲,手中劍微抬留下一道劍影,擋下凌厲刀鋒。

    兩人相對,劍氣化為勁風四散而去,周遭全數夷為平地。

    許是因為身上重傷,對峙片刻后他持著劍的動作有了些許僵硬,好似隨時都會被破。

    正是如此,宴痕瘋癲般笑了起來。

    可這笑還未落,他便被腹部涌來的劇痛給拉回思緒,低眸時就見不知何時歲云暮的右手已經打穿他的腹部,鮮紅的血水就染在他的手上。

    不可能,他的手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明明歲云暮的右手已經被廢了,怎么可能還能動,怎么可能!

    也是在這時,他看到歲云暮手腕皮肉下爬動的金線,明明被血水染紅可卻仍然是能夠清晰地看到。

    猛然他知道為何被廢的手能動,不是手能動而是這些金線驅使了他的手。

    下意識他就要退離,可歲云暮就好似已經知道他要做什么,先他一步動作抽出右手一拳擊在他的胸腔處。

    右手直接將他的肋骨打穿,在他錯愕的目光下手中劍一抬順著他的刀刃快速斬過,銀劍染血,寒光肆意。

    一瞬間,四周陷入了寂靜,許久未傳來聲響。

    待到片刻后才有了動靜,宴痕攥在手中的命刀

    斷裂掉落在地,而他的脖頸處也出現了一條血線,鮮血隨即溢了出來。

    下一刻,脖頸斷裂,整顆頭顱掉了下去滾到一側,膿血澎涌而出,最后身軀也倒了下去,就倒在頭顱邊上。

    他眼中的錯愕未散,就如同白淳眼中的驚恐一般,如何都不敢相信一個已經受了重傷的人還能夠殺他,并且斷了他的命刀。

    歲云暮站在原地許久未有動作,身上已經遍布鮮血就連他的面上也都如此,青絲黏在他的面龐,微沉的雙眸襯得他格外駭人。

    但也是在這時,他終于是撐不住地跪坐在地,手中劍也不由得掉下落在血泊中。

    早在之前他就已經撐不住,身上的傷實在是太重又中了毒,不過就是撐著一口氣罷了。

    現在這口氣散了他也就支撐不住,低眸時喉間涌上來一陣腥甜,猛地吐在地面,同那滿地血泊融為一體。

    思緒也開始渙散,他終于可以去見君和了。

    當初若不是他時常去南城尋他,鬼道不會注意到他也就不會去尋他,更不會讓他連縷魂魄都未留下。

    那時他若是能早些發現,也許君和就不會死,只可惜沒有若是。

    君和

    他微微抬起頭,便見天際被破了口晨光宣泄落下,數不清的劍光出現。

    第 24 章

    劍光下是一道道身影, 身著藍白相間弟子服,腳踩青光銀劍,踏云而來。

    他看著眼前的光亮思緒有些恍惚, 低眸時眼前陷入無邊黑暗,下一刻更是坐不穩地倒了下去。

    也是在同時,耳邊傳來呼喊聲, 一聲聲喚著‘先者’。

    不知過了多久,呼喊聲才散,一片寂靜。

    *

    中原, 道門。

    歲云暮醒來時已是幾日后, 外頭天色大亮,有淡香緩緩而來。

    與此同時耳邊又傳來極淺的說話聲,約莫持續了片刻才散,之后便是推門聲,后頭好一會兒沒有再傳來聲音。

    他緩緩睜開眼,入眼是墜于屋頂的輕紗,隨風飄動。

    許是才醒, 他這么睜著眼好一會兒沒有清醒過來,只這么看著頂上的輕紗。

    待到片刻后他的思緒才漸漸聚攏,起身時只覺渾身疲憊不已, 眉宇間更是染著掩不去的倦意。

    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他伸手揉了揉額間, 待倦意稍稍散去一些他才抬眸看向四周。

    見周圍是熟悉擺設,前頭幾步外擺著個雕花香爐, 冉冉青煙順著香爐升起直入云頂。

    屋外則是大片蓮花, 熙熙攘攘地挨在一塊兒。

    落在屋檐下的輕紗隨著微風散落在蓮花上,還帶起一片露珠, 染在花瓣上后泛著點點晶瑩剔透的亮光,很是漂亮。

    “你醒啦。”

    正在這時,耳邊傳來一道女聲。

    他下意識回過頭去,見門邊不知何時站著一名女子,身著紫衣華服,面容姣好,手上還端著個藥碗。

    想是才煎出來,還有熱氣不斷涌上來。

    看著前頭的人,他微微低眸,青絲順著他的動作緩緩落下,此時就落在他的身前,更有些許纏繞在他的指尖,而他的眼中也都是恍惚。

    很顯然,他現在還有些回不過神來。

    “你睡了七日,現在可還好?”穆云煙已經到了床邊,將藥碗遞過去后便幫他診脈。

    脈象仍是有些虛弱,不過比起剛送來時要好上許多。

    她可是記得歲云暮剛被送來時的模樣,全身上下竟是沒一處完好。

    刀刀入骨,不僅僅如此還中了毒,這若是換作尋常人怕早已經死了,也不知歲云暮是如何撐下來的。

    莫名失蹤了數年的人,回來卻是這幅模樣。

    好在現在是已經救回來了,之后只要好好養著便可。

    她收了手,又道:“沒什么大礙了,歇上兩日便好。”

    “恩。”歲云暮這會兒也終于是醒轉了過來,自然也知道眼前人是誰,是道門的藥師穆云煙。

    看來他是被送回了道門,昏迷前看到的劍光也應該就是道門的人。

    他將藥碗中的藥一飲而盡,頓時喉間涌來一陣苦澀,擾的他不由得皺起眉。

    穆云煙見狀也沒說什么,將藥碗收回后才道:“你在鬼道發生了什么,若不是儒門的人前來告知,恐怕我們到現在還不知你身在鬼道何處。”

    自數年前歲云暮失蹤后,他們也曾去尋找,只是一直未有收獲。

    此行能在鬼道中尋到歲云暮,還是因為前幾日儒門的人前來告知,他們這才知道歲云暮在哪兒。

    若不是如此,怕是歲云暮真的得死在鬼道了。

    歲云暮也在此時抬起頭,漂亮的桃花眸只微微半闔,里邊兒倦意還未散,然后道:“儒林的人?”

    “恩,儒林掌教時微末。”穆云煙點了點頭,又道:“聽他說你在惡狗驛道救了他們,只是我們尋去時并未在惡狗驛道尋到你,后頭是在上梨鬼城找到了小五,順著小五的感應才找到你。”

    “小五沒在你身邊,你那兒可是遇上了什么,是因為宴痕?”

    對于歲云暮那些事,他們還是知道一些,知道他在南城有個關系極好的好友,人就死在鬼道堂主宴痕的手上。

    人死后他也跟著失蹤了,只知道他去了鬼道,但其他的消息卻是一點也未傳出來。

    小五是歲云暮的紙人,按說無論歲云暮去到哪里小五也會跟到哪里,可現在小五不在他身邊,可見應該是遇到了什么事。

    依著當時的弟子匯報,大致是猜到了一些,與那個宴痕有關。

    想著這,她又道:“他死了?是你殺的?”

    “恩。”歲云暮點頭應了一聲,之后便不再出聲,眼眸微闔,倦意極深。

    穆云煙見狀知道他這是乏了,身上的傷雖是好的差不多了,但靈氣透支卻是極其厲害,還得花些時候才能養回來。

    又交代了一番,她才收了藥碗離開。

    很快,屋中再次靜了下來。

    歲云暮有些疲憊地靠在床榻一側,目光則落在屋外頭的蓮花上,待片刻后才閉上眼。

    也是在這時,耳邊又傳來細碎聲響,后頭還有叮叮當當地清音傳來。

    知道是小五,他沒有睜眼,只道:“君和呢?”

    小五此時已經爬到床上,它沒有立馬動作,而是輕歪了歪腦袋接著坐在了歲云暮的手邊。

    它看著歲云暮略微蒼白的指尖,后頭才從自己的口中撈出一朵金蓮來。

    小小金蓮不過只有半掌大小,這會兒就漂浮在半空中。

    將金蓮遞過去,它才乖乖地喚了一聲,‘主人。’

    歲云暮聽到它的輕喚側眸看去,見金蓮就在手邊,指尖觸碰下還帶著微弱的涼意。

    瞧著這,他將金蓮收攏置于身前,看著金蓮綻放,還有淡淡的蓮香涌來。

    金蓮似是感應到了他,花瓣挨著他的指尖,格外親昵。

    下意識,他撫了撫幾片花瓣,同時也知道君和沒事,眼底的倦意才稍稍散了許多。

    又在床榻上坐了片刻,他才換了身衣裳出門離開。

    小五見狀本還有事想說,可見他匆匆離開也就沒再提,忙跟上前。

    *

    南城離中原有些距離,御劍約莫一二個時辰入夜后他才到。

    此地荒蕪貧瘠,寸草不生,所見之處皆是房屋殘骸。

    他并未在此地多留而是徑直去了君府,夜色下的府邸彌漫著一絲陰森,府門上的匾額還高高掛著,隱約還能瞧見上頭沾染了大片的血跡。

    因著數年以來的侵蝕,血跡到是退了許多,但仍是能瞧得清。

    在院中走上片刻他就到了一處別院外,里頭竹林早已被毀盡,能留下的也都已經枯萎。

    地上留了許多大小不一的坑洞,應該都是鬼兵尋找君和時所留下的。

    而在前頭不遠的位置還有一處極深的坑洞,里邊兒擺著一口棺木,棺蓋被隨意丟棄在一側,棺木中則空蕩一片。

    看著這

    ,他緩緩低下身,同時將手中的金蓮放入其中。

    金蓮在觸碰到棺木時涌現一陣微光,下一刻化為一道身影,白衣墨發,漂亮的鳳眸微閉,安靜的躺在里邊兒,仿佛只是睡著了。

    他站在邊上低眸看著,許久未有動作。

    其實宴痕他們都猜錯了,他之所以將人留在南城并非那句‘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不過只是因為此地是君和出生的地方。

    比起那冰冷的不塵山,他想君和定然是更喜歡南城,也許這就是凡人口中的落葉歸根吧。

    他低下身將落在君和發絲上的枯葉取下,隨后又從懷中取出一枚玉佩,上頭刻著一朵蓮花,好似正在綻放般栩栩如生。

    雙笙玉能保君和的尸軀不腐,即使過去千年百年也不會有變化。

    將其放置在君和的手中,他才緩緩撫上他的面龐,指尖下還帶著一抹涼意。

    不由得他輕顫了顫,片刻后他又再次撫了上去,輕撫下落在他的眼眸上。

    這雙眼時常帶著笑,可如今這抹笑散了,只剩下那無邊的寒意。

    不知是過了多久,他才收了手,側眸看向蹲在邊上的小五,道:“蓋上吧。”話音中的倦意極深。

    小五點了點頭,小跑著將棺蓋重新蓋上,后頭重新埋上了土。

    歲云暮就站在一側,看著那口棺木被一點點蓋上,眼底的倦意也是愈發的深。

    他沒有出聲,也是這時下起了雨,連綿細雨,清清冷冷,許久未散。

    離開時已是第二日天明,下了一夜的雨周圍已是泥濘一片,衣擺處也都染上了泥漬。

    入道門時雨已經停了,不過天色仍然是有些昏沉。

    他沒有回住所而是去了議事廳,從鬼道回來也有多日,之前因著昏迷不醒,這會兒醒了也該是去見見主事。

    此時議事廳內只有兩人在,身著絳紫色道袍,手持如意拂塵,正低聲商討著什么,面色更是有些暗沉。

    瞧著里頭的兩人,他微微行禮,道:“屬下見過主事,副主事。”

    白江陵聽到聲音回過頭去,然后就見歲云暮站在門邊,笑道:“你怎么過來了,身上的傷可還好?”話音中還帶著些許擔憂。

    “無事,讓主事擔憂了。”歲云暮搖了搖頭。

    “無事便好。”白江陵聽聞點了點頭,后頭又道:“你此行過來可是為了鬼道的事,此事已安排妥當無須擔心,從宴痕行宮內找到的凡人現也已經命人將其一一送回。”

    凡人?

    歲云暮此行過來除了見見白江陵確實是有其他的事,那一日他中途昏厥過去,后頭還發生了什么并不知。

    但看主事的意思是已經安排妥當,至于那凡人。

    不由得他便想到醉惟桑,當時他匆匆離開將醉惟桑留在上梨鬼城,不過有小五跟著應該不至于會出事。

    白江陵的意思是,凡人都已經被送回,也不知醉惟桑是否也已經被送回。

    想著這,他詢問道:“可有西北地的人?”

    “西北?”白江陵不知他的意思,但也沒有多想,只道:“是有幾個,前幾日已經送回去了,可是有你認得的?”

    歲云暮聽著西北的已經被送回去了,想來醉惟桑應該也在其中。

    既然道門能尋到小五,醉惟桑又同小五在一塊兒,必定也會被他們帶回人境。

    就是他原先猜測醉惟桑同他道門有什么關系,可現在一看好似只是巧合,畢竟白江陵都未有察覺。

    白江陵是道門的主事,道門上下之事他最是清楚,連他都未察覺恐怕真的只是巧合了。

    他也就沒再去提,搖了搖頭后便轉了話語,又道:“方才見主事面色有異,可是出了什么事?”

    入門時他就看出兩位主事的異常,就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此事你應該也知道。”白江陵見他問起也沒打算隱瞞,又道:“前不久我們發現鬼道一直都在暗中抓凡人,從行宮內救回來的凡人也只是其中一部分,我想應該還有許多凡人被抓。”

    “儒門那兒也有消息遞來,說是鬼道打算用凡人來煉制萬人殉血。”話落皺起了眉。

    歲云暮聽聞自然也知是何事,眉宇也跟微微一皺,然后道:“主事以為,鬼道煉制萬人殉血,是為了做什么?”

    從那一日在鬼城知道‘萬人殉血’時他便在疑惑,疑惑鬼道想要做什么。

    依著往常來看,鬼道抓人便是為了食用,但隱約間他覺得此事并沒有如此那么簡單,若真只是用來食用怎么會抓如此多的凡人。

    當初仙境入世前,它們是將凡人當做牲畜抓捕,但自從仙境入世后它們被壓制,也就沒有再如此大規模的抓捕凡人。

    白江陵又哪里不知意思,但此時確實想不到什么,也只搖了搖頭,“此事還未知。”隨后才抬眸看向歲云暮。

    見歲云暮身著一襲紅衣,金絲蓮花盛開在上頭,栩栩如生。

    瞧著眼前蓮花,猛然他憶起件事來,道:“說來我想起件事,云暮可否代我去趟瑤臺仙境。”

    “恩?”歲云暮此時正想著‘萬人殉血’一事,這突然聽到白江陵說道瑤臺仙境,微微一愣。

    他看向白江陵,疑惑地道:“瑤臺仙境?”

    這瑤臺仙境是道門那位劍仙的住所,自劍仙閉關以來便無人再入仙境。

    白江陵與劍仙關系交好,可在劍仙閉關后卻也不曾再去,現在突然提起,莫不是那位劍仙要出關了?

    想著這他到也覺得如此,于是他道:“劍仙前輩要出關了?”

    第 25 章

    “確有異動。”白江陵點了點頭。

    歲云暮聽聞也知這是真的要出關了, 沒再多詢問,點頭應聲,“屬下明白。”話落便要離開。

    “主事, 丹霞門的弟子來了。”

    也是在這時,議事廳外傳來聲音,下一刻有弟子從門外走了進來, 身后還跟著個身著藍衣年歲不過十七、八的少年。

    少年手上抱著個包袱,緊跟在入門弟子的身側,看向他們的目光還帶著一絲怯意。

    入門弟子也注意到了他的怯意, 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然后安撫著道:“莫怕,那是主事,那是副主事,另一位是先者。”一一介紹。

    說道后,他又同三人行了一禮,然后才出門去,同時還將門給帶上。

    正是如此, 被留下的安子息驚得忙要跟上去,只是門已被關上又哪里能跟。

    他到道門已有多日,接引他的弟子只說讓他歇息, 等主事忙下來便會見他。

    唯一認識的也就只有方才那位弟子, 現在人家一走他竟是有些不知所措, 尤其是眼前三人渾身上下暈染著陣陣仙息,愈發的不知所措了。

    但盡管如此, 他仍是謹記師尊教誨, 乖順地對著眼前三人行禮,“丹霞門弟子安子息見過主事, 副主事,先者。”

    歲云暮在聽到聲音后回身看去,見是個小弟子,眼底的怯意極深可背卻是挺的直。

    丹霞門,有些熟悉。

    他并未出聲,只站在邊上瞧著。

    “你是丹霞門弟子?”白江陵見前頭恭敬做輯的安子息,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見他點頭,他側眸看向站在身側的桃千尺,見他也是同樣緊皺眉頭,儼然是憶起來了。

    又瞧了一眼,他才再次去看安子息,道:“道霞真人是你何人?”

    安子息聽到白江陵突然問起道霞真人下意識一愣,同時雙眸間涌上來一陣紅暈,清淚在眼眶中打轉。

    只是他沒哭,強壓下眼淚后,他道:“是弟子師尊。”

    師尊說過,男子漢大丈夫,頭可斷血可流唯有眼淚不能流。

    所以,不能哭。

    只是心中酸澀卻是如何都止不住,他又趕忙伸手去抹,這才沒有讓眼淚掉下來。

    而他的這幅模樣,看的白江陵有些于心不忍。

    不過人都到這兒了,定是得問清楚狀況,于是他又道:“尹霄月也是道霞真人門下,是你師姐吧,我記得幾月前將她送回仙門療養,現下可還好?傷如何了,送去的靈丹可有吃,你此行來,可是門內遇上了什么事?”

    一連問了幾個

    問題,也正是如此,方才還沒哭的安子息,這會兒卻是怎么都忍不住了,當即便哭了出來。

    但他也沒敢大聲哭,只小聲抽泣,時不時還用衣裳抹眼淚,很是委屈。

    白江陵一見便知尹霄月定是出了事,又道:“可是你師姐出了事?”

    “師姐師姐她。”安子息說著眼淚掉的愈發厲害,好半天后才道:“師姐她一月前死了,主事我下山就是為了給師門報仇,我要殺鬼人,我師尊我師姐師兄們都死了,我要為他們報仇!”

    此話一落,他眼底迸射出無盡恨意,通紅的雙眸里邊兒還夾雜著委屈,可盡管如此他也仍是不愿退縮。

    他丹霞門如今已是滿山孤墳,門內所有弟子都死了,如今只剩下他一人。

    所以他一定要為師門報仇,殺鬼人!

    猛地他又跪在地上,對著白江陵磕頭,“主事,你讓弟子留在道門,弟子也能像師姐師兄們一樣殺鬼人!”

    每隔一段時間仙境內各大仙門便會送各自弟子前往三門,而他丹霞門為道,如今整個師門只剩下他一人,所以他毅然而然下山尋來道門。

    師尊要他守著仙門等他們回去,可等來的只有師姐,如今師姐也死了,他自然不會獨留。

    若是主事不要他,他便一直跪著,跪到主事愿意留下他,他一定要為師門報仇!

    “你!”白江陵見他磕頭皺著眉上前扶,只可惜這人跪著不肯起來,無奈地又道:“你可知你門內現在只剩下你一人,你若是也死了,你丹霞門便后繼無人了。”

    不僅僅是后繼無人,門內所有的傳承也都全斷了。

    安子息如今的境界雖只有筑基,但也是經過門內教導,若連他都死了,丹霞門便徹底消失了。

    “主事我不怕死,師姐告訴弟子,我們既已為道便殉身為道,我身為丹霞門弟子絕不做貪生怕死之徒,若我師尊知曉定也會希望弟子下山!”安子息說著眼中堅定愈發深,這是師尊堅守的道義那便是他的道義,師兄師姐們都死了,那這道義便由他來守。

    白江陵聽著他如此義氣凜然的話很是無奈,也知道這是個勸不回去的,到是同他師姐極像。

    也難怪,都是他道霞真人教出來的,尹霄月都如此傲骨凌然。

    當他們將人救出來時尹霄月的內丹都被挖了,可盡管如此她仍然是寧死不屈,師姐都如此那這作為師弟的安子息又如何會懦弱,怕是更莽。

    這不,如今整個仙門就剩下他一人,竟然會獨自下山來道門。

    他微微嘆了一聲氣,道:“你既心意已決那便留在道門,不過如今對你最重要的是境界,至于其他的事莫不可多想,可明白?”

    “弟子明白!”安子息一聽此話知道這是答應了,乖順地起身行禮。

    白江陵見此也是愈發的無奈,側眸看了一眼同樣無奈的桃千尺,然后才看向歲云暮。

    見歲云暮一直瞧著安子息,他道:“云暮應該也還記得道霞真人吧,這孩子是他的徒弟,年歲最小。”

    因為年歲最小,便被留在門內守山,卻不想如今連他都下山了。

    “恩。”歲云暮此時也想起來了,之前他與道霞真人有過幾面,但也僅限于此。

    就是聽這安子息的話,整個丹霞門如今已無弟子只有他一人,看情景應該是他入鬼道的這十余年時間里發生的,他未入鬼道前丹霞門雖死傷慘重可卻也不至于死絕。

    他看了安子息一眼,并未再出聲。

    后頭又說了一番話,才散。

    *

    午后,歲云暮離開道門前往瑤臺仙境。

    瑤臺仙境在道門百里之外,境內濃霧縹緲,山峰峻嶺,層巒疊嶂。

    仙境內各分七十二殿三十六宮,玉石為階,更有桃木千里。

    他入道門有千年,自是知道劍仙的住所瑤臺仙境,不過也只聽聞不曾來過。

    只知道境內仙氣繚繞巍峨壯麗,卻不想竟是如此厲害。

    滿山桃木,花飛千里。

    小五此時正趴在歲云暮的肩頭,大張著嘴看著四周桃木,連連驚嘆下只覺此地真是漂亮。

    明明已過了桃花盛開的季節,可此地桃花卻仍是開的極盛,灼灼桃花,夭夭其華。

    它下意識伸手去接,看著自己手中的花瓣還歪了歪腦袋,然后猛地就塞到自己口中。

    甜的。

    才咀嚼片刻,它便覺得一抹甜環繞在口中,讓它有些愛不釋手就好似吃的不是桃花而是糖。

    于是它又繼續去接,接了后全塞自己嘴里。

    歲云暮并未在意這人的動作,緩步走在桃木林間。

    “你們是何人?”

    正在這時,林間涌來一陣清風,同時還伴隨著一道話音。

    下一刻,便見一名孩童出現,頭發半束,額間點了一抹朱紅,身著白衣,手持雪色拂塵。

    孩童站定后,再次詢問出聲,“來此處有何事?”雙眸清澈,宛若清泉流水。

    “不塵山歲微云授道門主事之命,前來迎劍仙前輩出關。”歲云暮說著低身,漂亮的桃花眸也隨之微微半闔。

    “哦?”小童聽聞疑惑地應了一聲,不過卻也并未多問,又道:“既然是主事授意,請道者隨小童來。”話落轉身往林間深處行去。

    歲云暮見狀抬步跟上,約莫走上片刻,林間出現一座宏偉宮殿,青磚玉瓦,云紗卷著花瓣漂浮于半空中。

    殿前掛著塊匾額,上頭寫了‘浮華殿’三字。

    濃郁仙氣匯聚于浮華殿外,小童此時已站定于殿前,想來此地應該就是劍仙閉關之所。

    小童看了看前頭緊閉的殿門,隨后才回身看向歲云暮,恭敬行禮,“道者可在此處歇息,不日主人便會出關。”

    他在說完后不等歲云暮回應便化為清風消失,只余下滿地花瓣隨風飛舞。

    歲云暮見此微微皺眉,但也終究是沒出聲,至于那個不日,想是還得再等上幾日。

    他看向眼前殿門,門上雕刻著朵朵桃花,猶如殿外桃林一般,緩緩綻放。

    而里頭則靜的出奇,只除了風聲外便是什么都未有。

    又瞧了片刻他才看向四周,見浮華殿四周被數不盡的桃林所圍繞,一側桃樹下擺了張石桌,桌上還放置著一壺茶。

    同樣的,桌面上堆積了許多花瓣,就連茶壺上也難幸免。

    知道此行還要再等上幾日,他沒有在門前等候而是去了石桌邊。

    瞧著石凳上的桃花,他伸手將其一一拂去,這才低身坐下。

    紅衣落地,又見有花瓣落下就落在他的衣裳上,同他那盛開的金絲蓮花纏繞在一起。

    不過片刻間,他的衣裳上已堆積許多桃花,就連發絲上也都落了些許,遙遙看去宛若樹下桃花仙。

    小五從他的肩頭探出頭來,見桌上鋪滿桃花,順著他的肩頭跳到了桌面上。

    它看著桌上的花瓣,下意識用腳踢了踢,后頭又去抱花瓣,猛地往上頭一拋。

    一瞬間,桃花飛舞,竟是與樹上落下的桃花融為一體,漫天花雨,美不勝收。

    ‘哇!’它忍不住一聲驚嘆,然后又去抱。

    這回到是沒有同方才那般只抱小小一堆,而是抱了一大摞。

    就是抱的太多它有些捧不住,搖搖晃晃下直接給坐在了桌面,同時手中花瓣也跟著撒了,一股腦全堆它身上。

    小小的身子很快就被花瓣給壓下沒了身影,只剩下一雙手在外頭晃悠。

    待到好半天后,它才從花瓣堆中爬出來,累的氣喘吁吁,坐在花瓣上直喘氣。

    許是有些不高興,它還蹬了蹬腳想將邊上的花瓣給踢開。

    但也只一會兒它就又起身去抱花瓣,儼然是還想玩。

    就是它有些不敢自己來,深怕又被花瓣給埋了,下意識它去看歲云暮。

    歲云暮也察覺到了它的目光,低眸看去,見它抱著花瓣直愣愣地盯著自己。

    哪里不知這人是何意思,眉宇隨即擰了起來,儼然是不想

    去理會它。

    正是如此,小五哪里還敢去看他,輕嘆著氣抱著花瓣自己玩去了。

    *

    接連幾日,瑤臺仙境內是寂靜不已。

    除了才來時見過的引路小童外,歲云暮便再沒見過其他什么人。

    期間他也曾去過浮華殿周圍,只可惜這桃林間被下了陣法,無論走多久都走不出這一片桃林。

    之后他也就不再離開,只在浮華殿前等候。

    這日晨起,桃枝上染了晨露,縹緲云霧彌漫在桃林間,還帶上了一絲涼意。

    歲云暮此時正側倚在石桌邊歇息,左手虛撐著頭,右手則微搭在桌面上,眉眼間的倦意極深。

    那一日鬼道后他身上的傷雖已經好了,可因為靈氣枯竭耗損身子的疲乏還未散去,且昨夜小五作亂貪玩毀了林間幾株桃樹。

    此地是劍仙的住所,能種千里桃木,想必也是極喜歡桃木。

    如今讓小五給毀了,難免擾著劍仙,不得已只得耗了些靈氣將幾株桃樹給修復。

    正是如此,他這會兒睡得有些沉。

    身上落滿桃花,就連發絲上也都是桃花,乍眼看去當真好似那樹下桃花仙,驚艷絕人。

    至于犯了錯的小五是一點沒敢動,乖乖地罰站在一側桃樹下,手里還抱著塊石頭頂在頭上,約莫有一掌大小。

    它偷偷抬頭去張望,有些委屈。

    但在看到歲云暮閉眸歇息便又收回目光,低眸看著腳邊的泥土花瓣,時不時還去踢。

    也是在這時,有花瓣飄落正巧就落在它手中的石頭上。

    不過它瞧不見只堪堪能看到花瓣的一角露在外頭,它抬頭瞧了瞧,下意識抖了抖身子想要將那花瓣給抖下來。

    只是這抖了好一會兒,別說是花瓣了,就是連點石頭上的塵土都未下來。

    這讓它有些不高興,嘟囔著就要將這石頭給丟了。

    但這動作還未出它卻又不敢了,若是把石頭丟了,指不定一會兒它就得被歲云暮給撕了。

    于是它也就沒再亂動,乖乖地又站了回去,就是目光一直盯著上頭,看著那花瓣一片片落在它的石頭上。

    林間靜的厲害,只有花瓣飄落的細碎聲。

    也是在同時,林間涌來一陣仙息,三千晨光宣泄落下,滿地桃花隨同仙息被帶出桃林,盤旋于桃林之上直入云霄。

    方才還落在歲云暮衣裳上的桃花也在瞬間被吹散,連帶著將他的一頭青絲都給吹得凌亂。

    歲云暮察覺到異樣睜開眼,入眼便見桃花紛飛,漫天飛舞,浮華殿內有仙息不斷溢出來,連綿不絕。

    “要出關了?”瞧著這,他低喃出聲,眉宇也隨之微微一皺。

    他留在瑤臺仙境已有七日,原以為還得再等上幾日,畢竟先前幾日沒有一絲要出關的跡象,沒想到今日竟是出了。

    看著四周飛舞的桃花以及那不斷溢出來的仙息,他緩緩起身,目光也隨之落在了前頭緊閉的殿門上。

    殿門前到是有些靜,除了有仙息溢出來并未有其他的。

    又看了一眼,他才緩步過去。

    被罰站的小五一見他走也趕忙跟上,手里的石頭抱得緊,深怕自己給吹走了。

    很快,歲云暮就到了殿門前,看著前頭的殿門,低聲道:“不塵山歲微云授主事之命,在此迎前輩出關。”

    隨著他的話落,殿內仍是靜的出奇,沒有半分聲響。

    不過他知道醉須君已經醒了,如此濃郁的仙息又是在瑤臺仙境,除了他醉須君怕也是不會有第二人。

    他未再出聲,低眸站在一側。

    約莫等上片刻,緊閉的殿門被推開,一道身影自里頭走了出來,陣陣仙息環繞周身。

    “歲微云?”話音淡漠,溫和平靜。

    歲云暮聽著耳邊的詢問點頭輕應,隨后又道:“屬下授主事之命前來迎前輩出關。”話落抬起頭來。

    也正是這一抬頭,他被眼前一幕給驚得晃了神。

    就見身前人身著一襲雪色龍紋道袍,手持云紋銀絲拂塵,青絲由玉色道冠束起,耳畔處發絲垂落于身前,朵朵桃花順勢飄落于此。

    眉間點了一抹銀珠,落在他那雙鳳眸間更顯柔和,面若皎月,宛若降世仙人般,渾身上下都是掩不去的仙息之氣。

    他看著眼前人,心尖涌上來一陣詫異,甚至于出聲時連嗓音都有些微顫,“君和?”

    一聲君和喚的極淺,淺的甚至于有些聽不見。

    眼前人的容貌生的與君和一模一樣,鬼道遇上的醉惟桑也不過只有幾分相似,可眼前人卻是與君和如出一轍。

    這讓他有些回不過神來,眼前人為何同君和生的如此相像,是君和?

    他不知道,失神許久。

    “不塵山,無上真人是你師尊?”醉須君瞧見了他的失神,至于那一聲低喃到是并未聽到,只應著先前那番話出了聲。

    不塵山是無上真人的住所,眼前人自稱不塵山,也就只能是無上真人的弟子。

    歲云暮在他的一聲詢問下回過神,同樣的也醒轉過來。

    方才那一瞬間他確實以為眼前人是君和,只是從他出口時卻又覺得并不是君和。

    雖然兩人容貌極其相似,可以說是一模一樣,但若真要分辨還是能分辨出,君和因著常年與藥相伴,身上多多少少會帶著點藥香味。

    可眼前這位劍仙,渾身上下并無藥香味,不僅僅如此他的脖頸上也沒有當初君和自縊時留下的傷痕。

    他又瞧了片刻,然后才道:“無上真人確實是屬下師尊。”

    醉須君聽著此話輕應著點頭,目光則再次落在歲云暮的身上,見他低垂著眸站在身側,一襲紅衣染著桃花落于地面,衣裳上的金絲蓮花開的正盛。

    而他的模樣更是生的極好,眉目陰柔,面若桃花,只是身上卻是未有一絲陰柔之息,反而仙風傲然。

    他這么看著,目光又落在歲云暮的右手上。

    那雙手常年持劍,可上頭卻是未有一絲傷痕,白凈的惹人心動。

    就是手腕處纏著的紗布繃帶著實有些礙眼,想是受了傷,這紗布裹了好幾層。

    他瞧著,隨后道:“微云手上的傷,可還好?”

    一聲‘微云’喚的熟悉,落在歲云暮耳中更是惹得他心頭一怔,有那么一瞬間他以為是君和在喚他。

    只是眼前人除了容貌與君和相同外,其他的并未可知。

    于是他收起心中思緒,抬眸又道:“只是一些小傷,并無大礙。”

    那一日在鬼道時,宴痕想廢了他的右手,好讓他無法持劍。

    可他卻是算漏了一步,至始至終他也不曾說過自己只能用右手劍。

    哪怕有一日,他的右手當真是廢了,左手劍依然能用。

    再者若是斷了一手能讓君和無事,他也不在意。

    所以那一日被斷手時他甚至未有一絲不適,就連被送回道門后他也不曾詢問過右手以后是否能持劍。

    就是這會兒醉須君突然問起來,雖不知他何意,但也如實說了。

    只是他覺得無事,醉須君聽了卻是皺起眉,沒再出聲,而目光則一直落在他的手上。

    歲云暮又哪里注意不到,甚至隱約間他還能覺察出這位劍仙好似心情不佳,莫不是因為自己的手?

    下意識他抬起頭,見醉須君正看著自己,那雙眼眸中未染半分神色,淡漠如水,仿佛方才那一瞬間的心情不佳只是錯覺。

    不過他知道這位劍仙應該是真的不高興,遲疑片刻,他才道:“仙子已經為屬下看過,再過幾日便能好。”

    也正是他的一聲話落,醉須君才輕應了一聲。

    歲云暮見此也知道這人是沒事了,低眸時又見醉須君的右手搭在拂塵上,指骨分明,白皙纖細。

    只看了一眼他便收回目光,隨后又道:“前輩可要回道門?”

    “恩。”醉須君點頭應了一聲,隨

    后才抬步往前去,同時眼底的笑意也隨即溢了出來。

    只是在歲云暮看來時,那股子笑意卻又被藏起,仿佛從未有過。

    回道門時已是午后,議事廳內有些靜,只有白江陵與另一位真人在。

    這會兒兩人正在商討著鬼道的事,歲云暮見狀,虛行一禮,“屬下見過主事。”

    正在談論事情的白江陵聽到聲響回過頭去,見歲云暮站在門邊,至于他的身側則站著他那位閉關千年的好友醉須君。

    也不知是不是看岔了眼,他竟是瞥見醉須君一直盯著歲云暮,但想要確認再去看時卻又發現并沒有。

    莫不是這兩日休息的少晃了神,所以看錯了?

    他想是吧,這幾日確實沒怎么休息,鬼道突然又有了動作,暫時還未知‘萬人殉血’是為了作何,現在又出了其他的事,導致他已經有幾日未合眼。

    這般想著,他同身側真人招呼了一番,待到真人走后他才側眸看向歲云暮,然后道:“本以為只要一兩日就能出關,沒想到竟是這么久,你如今身子還未好全到是擾著你了。”話里行間帶了些許歉意。

    “無事。”歲云暮對此倒也不在意,左右不過就是多等了幾日。

    后頭他也沒在議事廳多留,說道了一番后他便轉身離去,只是他的思緒卻是一直停留在醉須君的身上。

    來時他一路與醉須君同行,也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得醉須君的身形與君和的極其相似。

    若僅僅只是一張臉相似他還能以一句皮相相似說過去,可若是連骨相都相似卻是不可能的。

    出門后他沒有立馬離開而是回眸看向廳內的兩人,見醉須君一身冷清的站在那兒,白衣皓雪,身形纖細,清絕出塵。

    正是如此,他也愈發覺得想象,莫不是君和真的與這位劍仙有關系?

    他低眸思慮了片刻,隨后才乘風離開去了南城。

    而在他離開后,一直未有動作的醉須君卻是轉過頭來,那雙纖柔的鳳眸中還染著掩不去的笑,就這么看著廳外庭院。

    白江陵也看到了他眼中的笑,不由得順著他的目光往外看。

    只是外頭什么也沒有,歲云暮此時也已經離開,一時間不知這人是在看什么。

    也是在這時,他又憶起前頭以為自己看岔眼的一幕,再加上歲云暮剛走醉須君就一直盯著那兒,不由得他便覺得醉須君是在看歲云暮。

    莫不是,這兩人之前就已經認識?

    這般想著,他側眸又去看醉須君,然后道:“你們認識?”

    第 26 章

    隨著他的話落, 醉須君才收回目光,眼中的笑雖仍是有可卻淡了許多。

    他輕輕瞥了一眼白江陵,隨后才道:“為何如此問?”話音中也都帶上了倦意, 同樣的眼中笑意全散只余下淡漠,仿佛方才那一抹笑只是錯覺。

    白江陵聽聞又哪里不知這人是不想提,且看這模樣也大致知道這兩人應該是有什么淵源, 興許真的認得。

    不過他也沒有去詢問,只轉了話語說起了別的,又道:“你的傷如今可還好, 可要我去尋云煙過來給你瞧瞧?”

    當初醉須君突然閉關便是因為身受重傷, 仙境才入人境時,人境被鬼道侵蝕的太厲害,幾乎已經到了滅、族的地步。

    那時為了將人境從地獄中脫離出來,他們耗損了不少氣力,死傷慘重。

    醉須君更是以一人之力重創鬼道,這才使鬼道暫退人境,仙境才得以在人境站穩。

    而他也因為重傷閉關瑤臺仙境, 這一閉關就是千余年。

    如今出關了,也不知這傷如何了。

    “只是魂體不穩罷了,如今魂已歸位, 沒什么事。”醉須君到是并未在意自己的傷, 說道間已經坐在一側椅子上, 后頭又道:“吾住哪兒?”話落微抬眸看向白江陵。

    正是如此,白江陵被他這話給說的愣了神。

    前頭還在提傷勢, 這會兒怎么突然問起要住哪兒。

    他不解, 詢問道:“你想住哪兒?”

    “你是主事,自然是問你。”醉須君聽著這話淡淡的笑了笑, 搭在拂塵間的指尖也隨之輕點了點,目光則再次落在門邊。

    白江陵瞥見了,不由得想到已經離開的歲云暮,莫不是自己這位好友想住在歲云暮那兒。

    倒也不是不行,歲云暮那兒只有他一人住著,只是這事得問過歲云暮的意思。

    這會兒他倒也有些好奇自己這位好友與歲云暮的關系,要知道他這位好友以前可是只住瑤臺仙境,哪怕道門有住所他也不會留下。

    此時的意思很明顯就是要在道門住下,而且還是指明要在歲云暮那兒。

    不過他知道醉須君定是不會同他多說,先前那態度便已明確,所以也就沒有去多問。

    他只應著方才想的,道:“此事還得詢問歲云暮的意思。”

    “哦。”醉須君一聽這話也不再問,懶洋洋的應了一聲便歪在桌邊。

    *

    夏日南城地境多雨,原還有些悶熱的氣候這會兒到也涼爽許多。

    河道邊行來一道紅衣身影,手持素色油紙傘,清雨順著傘面緩緩落下,地面涌現陣陣漣漪。

    歲云暮到君府時已是片刻后,大雨下整個府邸彌漫著陣陣死氣,更添寂靜。

    他看著早已破敗的府門,隨后才走了進去。

    不過走上片刻就到了君和的住所,那兒早已是一片廢墟,他尋到了前幾日葬下君和的位置。

    因著鬼道緣故,他兩回都沒有為君和立碑,而有過第一回教訓后他又在此地加重了陣法。

    來時發現陣法是安好的,可見是沒有人來過,應該也沒有人出去過。

    但若君和是醉須君,以醉須君的實力,那些陣法定是困不住他。

    究竟是與不是,只有看過才知。

    他看著眼前被雨水浸染的土地,眼中暗色極深。

    待到片刻后,他才伸手,指尖下出現一顆細小金色種子。

    曲指微微一彈,種子掉落在地,瞬間被雨水打濕。

    也是在同時,種子上伸出幾條金絲,金絲仿佛是感受到了雨水的涼意,下意識還縮了縮。

    直到適應后,它才鉆入地下。

    小五站在歲云暮的肩頭,一手扒著他的頭發探頭探腦的往底下看,見那金絲已經竄入泥土中,只余下一縷還在外頭。

    它歪著腦袋瞧著,見那金絲在雨中緩緩飄動,下意識跟著跳了下去。

    才落地,雙腳便被泥漬染臟,同時還有一股涼意自雙腳底下涌了上來。

    它也隨著這股涼意猛地一個哆嗦,隨后才嘀咕著道;‘好冷。’話落伸出一腳,將上頭的泥漬又抖了抖。

    只是這泥漬黏上后就抖不下來了,它頓時有些泄氣,但也沒去在意而是抬頭去看那條金絲,后頭還小跑著過去。

    繞著那顆種子一兩圈,它又伸手去戳了戳。

    金絲顯然也察覺到了它的動作,猛地一縮往邊上躲去。

    小五見狀不由得驚嘆一聲,然后才抬頭去看歲云暮,‘主人,這個可以給小五嗎?’

    鈴鐺的銀鈴聲傳來,伴隨著雨聲,格外悅耳。

    只是歲云暮并未理會它,它也就只好自己蹲在邊上,時不時還用手戳戳。

    也是在這時,地面出現裂痕,順著它的腳下直接裂開。

    它快速起身回頭看去,同時裂痕擴大,便見一口棺木出現。

    瞧著這,它又去看歲云暮,輕喚一聲,‘主人。’

    歲云暮沒有應它,看著出現的棺木緩步上前,紅衣落地染上泥漬。

    棺木上同樣染滿泥漬,四周雕刻著朵朵蓮花,在雨水的浸染下猶如蓮花綻放,栩栩如生。

    他下意識伸出手,指尖觸碰下只覺冰冷,片刻后才推開棺木。

    也是在同時,棺木中涌現陣陣仙息,沉睡的人也隨之映入眼簾,白衣皓雪,面目柔情。

    看著躺在棺木中的人,他微微低下眸,原來真的不是。

    瑤臺仙境時他便應該知道醉須君不會是君和,雖面容一樣可身上的氣息卻是并不相同。

    若君和真的是醉須君又怎么會被仙風之息所拖垮,

    更不會死后連魂都散了。

    他竟然因為一個骨相相似,以為君和沒死。

    低眸間,眼底也都是無奈。

    又看了片刻,他的目光落在君和纖細的脖頸上,上頭一條極淺的疤痕也隨之映入眼簾。

    他下意識伸手去觸碰,只是在即將觸碰到時卻又不由得止住。

    看著那條淺淡到甚至根本看不清的傷疤,眼中暗色溢了出來,終究是沒有去觸碰,回身時拂袖一揮,便見金絲快速纏上棺木。

    棺蓋在瞬間合上,在金絲纏繞下陷入地下,周圍也再次恢復原狀,裂縫消失,仿佛從未出現過。

    而那些金絲也很快收回,最后只余下一顆小小種子在泥土間,雨水浸染下有泥漬黏在上頭。

    待到一切都恢復平靜后,他只覺得渾身上下猶如被抽了氣力般,有些疲乏。

    并未在此地多留,乘風離開。

    小五見狀將掉在地上的金蓮種子抱在懷中,攥著他的衣擺跟隨離開。

    回道門時,門內有些靜。

    許是才下過雨,門內同樣是泥濘濕漉,還有陣陣涼意涌來。

    歲云暮并未再去議事廳而是徑直回了住所,只是才靠近別院卻見院外立著一道身影,白衣落在地面沾染了些許泥漬,可盡管如此卻也遮掩不去眼前人的華貴。

    云紋玉色發綢墜于發絲間,銀白如雪,到是同他那一身衣裳格外相似。

    醉須君也察覺到了身后動靜,回眸看去,見歲云暮就站在前頭幾步之外。

    想是匆匆回來,衣裳上染了大片雨水,就連發絲上也都有。

    看著前頭的人,他輕笑了笑,道:“吾還以為微云今日不回來了。”話落步下臺階,朝著他行去。

    在靠近他時,目光又落在他的發絲上,見那兒不知何時掛了片枯葉,瞧著倒像是枯竹。

    他下意識伸手,想將那片枯葉取下。

    歲云暮見此先一步側身躲開他的手,隨后才低身行禮,“前輩是來尋屬下?”

    眼前人雖是與君和生的如出一轍,但他知道眼前人并不是君和,以至于出聲時的疏離也是極深。

    醉須君伸出去的手在他躲開后停滯于半空中,他側眸看向身側的人,見他低垂著眸儼然是并不想與他多接觸。

    瞧著這,他也知緣由,倒也并未太在意,只微微笑了笑。

    不過這笑很快就散了,再出聲時話音中染上了些許無奈,只聞他道:“主事將吾的住所送了出去,所以吾暫時沒有去處,吾已有千年未回道門,一時間吾也不知該去尋誰,吾在這兒只認得微云,想問問微云可否讓吾在這兒暫住幾日,待主事整理出住所吾便回去,可好?”

    歲云暮聽著此話又哪里不知意思,是想住在這兒。

    此地所在為道門,眼前這位又是道門劍仙,他想住在何處都可以。

    于是他并未出言推拒,只道:“好,只是湖上涼意重,唯恐前輩難適應。”

    他在道門的住所同在不塵山相似,皆是建造在湖邊水面上,底下同樣種了蓮花,唯一不同的也就只有里頭擺設。

    不過他對此倒也并不太在意,左右就是個住所罷了。

    “那就多謝微云,吾還以為夜里得露宿街頭了。”醉須君說著還微微嘆了一聲氣,眉眼間也都是掩不去的憂色,仿佛當真是要去露宿街頭。

    歲云暮聽了出來,不過他也沒有多說,轉身入了別院。

    院中種了許多翠竹,穿過翠竹林后便是一片湖泊,湖中種了數不清的蓮花,此時正隨風飄動。

    花瓣上還染了些許露珠,月色下顆顆晶瑩剔透,宛若珍寶。

    而在蓮花湖上立著一處樓閣,輕紗飄動,愈顯精美。

    醉須君此時就跟在歲云暮的身后,看著他纖細的身形,好看的眉宇微擰了起來。

    瘦了。

    不過才短短十余年,他發現歲云暮瘦了許多,瘦的讓他心疼。

    下意識,他喚出聲,“微云。”

    第 27 章

    一聲輕喚下, 他止了話,竟是不知該如何開口。

    “恩?”歲云暮聽到身后傳來的輕喚疑惑地回頭,見醉須君站在原地看著自己。

    此時夜色已深, 四周有些靜,除了清風拂過傳來的細碎聲外便并未有其他的。

    他看著醉須君,不知這人要做什么, 于是又道:“前輩有事?”

    “無事。”醉須君微微搖了搖頭,嗓音暗淡還帶著一絲笑意,眼中柔色更深。

    正是如此, 歲云暮看著微楞片刻, 竟是覺得這神色與君和看自己時一樣。

    此時他也是愈發的想不明白,面貌相似,骨相相似,現在連神色都相似。

    若不是他今日親眼看到君和的尸軀還在南城,他當真是要以為眼前人就是君和。

    這也使得他站在原地好一會兒,看著眼前人的目光也都是疑惑。

    一個人,真的可以做到如此相像嗎?

    他沒有作聲, 只這么看著。

    “怎么了?”醉須君見他一直瞧著自己也不說話,疑惑出聲。

    歲云暮聽著回過神,輕搖了搖頭, 隨后道:“屬下帶前輩去住所。”話落回過身去, 去了住所。

    *

    等他回自己的寢殿時已是片刻后, 屋外傳來蟲鳴聲。

    他此時就坐在屋前地板上,底下就是清澈湖面, 蓮花遙遙開放, 很是漂亮。

    只是他并未去看這些,而是看著不遠處的湖面, 月光落下鋪灑在湖面,有漣漪陣陣涌來。

    他看著眼中漸漸帶上一絲倦意,思緒也是有些混沌,隨后才低喃出聲,“世上真的有如此相似的人嗎?”

    腦海中都是醉須君的身影,無論是身形還是神色皆與君和一樣,真的只是相似嗎?

    一時間他竟是有些想不透,就如同眼前被鋪了一層輕紗般,看不透也猜不透。

    小五跟著坐在邊上,一雙小腳輕輕晃著。

    蓮花就在它的腳邊,晃動下時不時還踢上兩腳,手里則捧著顆金蓮種子。

    后頭它又偷偷去看歲云暮,見他心情不佳,也就沒有出聲乖乖地自己玩去了。

    又坐上片刻,歲云暮才起身回屋。

    磕磕磕——

    正在這時,屋外傳來敲門聲。

    他聽著去了門邊,推門見醉須君站在門外,手中還提著個食盒。

    方才還在想著的人,這會兒就在門外,使得他有些愣神。

    但也只片刻,他就回神,道:“前輩有事?”

    “微云回來應該還未用膳,吾讓人送了些來。”醉須君將手中食盒遞了遞,然后又道:“吾可以進去嗎?”

    歲云暮看著遞到跟前的食盒微微皺眉,啟口就要推拒。

    他早已辟谷,并不需要吃這些。

    只是在看到醉須君眼中神色時,下意識他就想到君和,終究是沒有推拒點頭應了一聲。

    他將門打開,迎著人入屋去。

    屋中點了安神香,此時正順著香爐緩緩升起,引人入勝。

    醉須君入屋后看了看四周,見里頭有些空蕩,除了一些尋常擺件外并無其他。

    瞧著這,他眼中帶上了笑,之后便跟隨著去了桌邊。

    將食盒擺在桌上后打開,露出里頭精美菜肴來。

    只是他看著里頭的飯菜卻是皺起了眉,漂亮的眼眸中也沒了笑意。

    歲云暮察覺到了,微微抬眸看去,見他一直看著食盒未有動作,不知道怎么了,輕喚一聲,“前輩?”

    也是這一聲喚,醉須君醒轉過來,同時眼中不悅全散,抬眸時再次化為笑意。

    他搖了搖頭,道:“沒什么。”然后才將里頭飯菜一一擺出,只留一道菜沒有取。

    將食盒擺在邊上后,他道:“也不知合不合你胃口,若是不合,吾讓他們重新做。”

    “不用。”歲云暮搖了搖頭,只是目光卻是瞥向那被蓋上的食盒。

    方才就注意到醉須君看著食盒未動,他下意識撇過一眼,隱約記得里頭的幾道菜,而其中一道便是現在被留在食盒中的醋魚。

    他不知道醉須君為何將醋魚留下,是因為他不喜歡吃魚還是因為自己。

    若是因為自己,他是如何知道自己不喜

    歡。

    他沒有出聲,有些想不透。

    “吾讓他們重做?”醉須君見他半天未動筷,詢問出聲。

    正是如此,歲云暮也收回思緒,他抬眸看向醉須君,見他面色未有異樣,輕搖了搖頭,“沒有。”話落才取了筷子用膳。

    不過他也沒什么胃口,只隨意吃了幾口便不再動筷,眉眼間的倦意極深。

    醉須君見狀也知他心緒不佳,也就沒再出聲,只是心里邊兒卻是有些無奈。

    等到散時,已入夜半。

    歲云暮一直想著那些事,一夜未眠,直到天明時分才睡下片刻。

    也是這時,屋外傳來說話聲,極淺但隱約還是能聽清。

    他下床出去,同時外頭的說話聲也愈發的清晰,就見前頭院中坐著兩人,是醉須君,而另一人雖瞧不見模樣但隱約能看出是穆云煙。

    這讓他有些疑惑,穆云煙怎么過來了。

    他沒有上前,只站在原地瞧著。

    穆云煙收了替醉須君把脈的手,然后道:“劍仙前輩的傷并無大礙,不過魂體才歸位,還是得多歇息。”

    “恩。”醉須君顯得并不怎么在意,輕應著點了點頭。

    也是在同時,他憶起件事,微抬眸看向穆云煙,又道:“微云的手可還能用劍?”

    那一日在瑤臺仙境時,他也只粗略看過,里頭的骨頭大致都已經復原,若是對于尋常人來說這手算是已經好了。

    可對于劍修卻是致命,一旦不能用劍,便徹底廢了。

    穆云煙也知他的意思,輕搖了搖頭,道:“暫時還未可知,傷他的人是鐵了心要廢他的右手,如今也只養回來,能不能用劍還得再看兩日。”

    這話才落,醉須君便皺起了眉,儼然是有些不悅。

    但這抹不悅也只片刻便散,同時還輕嘆了一聲氣,有些無奈。

    穆云煙瞧了出來,雖不知醉須君為何如此關心歲云暮,但也知道這兩人關系應該并不一般,畢竟醉須君都住到歲云暮的別院中。

    依著她對這位劍仙的了解,必定是不會住在道門,可現在不但住了而且還是住在歲云暮這兒,現在還如此關心他。

    不過這畢竟是劍仙的私事,她自是不會多問,只道:“前輩也無須太擔心,只要近些時候都不用劍,應該能養回來。”

    “也只能如此。”醉須君輕點了點頭,眼底的無奈更深。

    歲云暮的手是因他才廢,若他往后再不能用劍,怕是會接受不了。

    這般想著,他又道:“此事暫時別傳出去,就是主事那兒也別傳,可知曉?”

    “屬下明白。”穆云煙自然明白意思,歲云暮殺了鬼道這么多人,鬼道早已對他恨之入骨,若是讓它們知道歲云暮往后可能再不能用右手持劍,怕是會犯上來。

    為今之計也只能暫時隱瞞下,直到歲云暮的手痊愈才可。

    又過片刻,她才走,別院中也隨之靜了下來。

    醉須君看著前頭竹林,微微嘆了一聲氣,隨后才起身。

    臂彎處的拂塵也隨著他的動作緩緩散落,銀絲同那白衣纏繞在一塊兒,望眼看去猶如銀海瀑布。

    他沒有離開而是站在原地,目光則看著那片竹林,眼中無奈極深。

    對于歲云暮的手,他知道要想完全痊愈怕是一時半會兒難行,能做的也只有先瞞著他。

    不過看目前的狀況應該是瞞不了太久,只希望到那時右手能痊愈。

    思慮之下,他搭在拂塵間的指尖輕點了點,指骨分明,溫潤白皙。

    而這一幕站在不遠處歲云暮瞧見了,眼中閃過一絲詫異。

    君和

    那下意識的動作同君和的一模一樣,只是君和總是虛空輕點,以前他瞧見的時候便覺得奇怪。

    那兒也沒什么,為何總是下意識做這動作。

    他問過兩回,但君和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后頭也只當就是個尋常動作,做久了就習慣了。

    可現在看到醉須君做這動作,他才知道為何會如此,因為醉須君時常持拂塵,所以便有了這個舉動。

    一個人怎么可能做到所有的一切都與另一個人相似,面容相似骨相相似現在連這下意識的動作都相似,唯一能解釋的便是這本就是一人。

    只是君和怎么會是劍仙,除了他身上的仙風之息外便就是個凡人。

    他也曾探過君和的身世,正是君府的少爺,是個凡人。

    且劍仙在瑤臺仙境閉關千年,如何會成為君和,還是說他曾出過瑤臺仙境才成了君和。

    可君和的尸軀又是怎么回事

    此時他只覺得思緒混沌不已,竟是如何都想不明白。

    看著前頭不遠處的人,他有些恍惚的步下臺階,朝著他行去。

    醉須君也聽到了身后動靜,收回思緒回眸看去,見歲云暮緩步走來微微一愣。

    顯然,他沒想到歲云暮這個時候會醒,且看他眼中神色暗淡,想必是聽到了他與穆云煙的對話。

    下意識他上前去,道:“這會兒天也才亮,怎么不再睡會兒,可要用早膳,吾讓他們去備。”話落便要去喚人備早膳。

    “前輩。”歲云暮看著他動作出聲止下,瞧著他熟悉的容顏,后頭又道:“前輩,你說這世上真的會有兩個相似的人嗎?”

    不僅僅是相似,可以說是一模一樣。

    這個世上真的會有一模一樣的人嗎?怕是孿生弟兄都難做到一模一樣。

    可現在眼前這位劍仙卻是與他的好友君和生的一模一樣,無論是神態舉止乃至骨相都一樣。

    他是有意試探,試探眼前人究竟是不是如他猜想的那樣。

    醉須君見狀又哪里不知他的意思,這是認出來了。

    也是,他與君和生的一個模樣,又哪里認不出來。

    再者,他本也無意瞞他。

    微微輕嘆一聲氣,他道:“不會。”

    一句‘不會’聽得歲云暮心頭一怔,看著他的目光也是愈發的恍惚,甚至隱約覺得就是如自己猜想的那般。

    可他還是想確認,確認是不是想岔了,下意識道:“所以你真的是君和,你沒死,你也不是凡人?”出聲時連嗓音都有些啞。

    君和怎么會是劍仙,劍仙又怎么會是君和,一個是仙一個是凡,明明就是不可能的兩人,怎么會是同一個人。

    “吾何時說過吾是凡人。”醉須君應著他的話出聲,同時抬步上前。

    看著他略微恍惚的眼眸,心尖隱隱作痛,下意識伸出手去觸碰,后頭又道:“微云,吾很想你。”

    也正是這番話,歲云暮知道自己沒有猜錯,眼前人真的是君和。

    不由得,他心中涌上來無盡寒意,看著他的目光也漸漸暗沉下來。

    那個他以為已經死了的人,那個他以為連魂都散了的人,如今不僅僅沒死,他還成了道門的劍仙。

    甚至于,他又騙了自己。

    他是沒說過自己是凡人,可他也不曾說過他是道門劍仙。

    而他竟是為了眼前人不顧生死入鬼道,如今連右手都廢了,現在卻又告訴他人未死,至始至終都未死。

    呵!

    真是可笑。

    他不由得冷笑一聲,眼中神色帶上一絲諷意。

    醉須君見狀也知道他是惱了,微低著鳳眸往他身前又走了一步,隨后才解釋著道:“千年前吾重傷閉關瑤臺仙境,期間魂體一直不穩不得已只能分出兩魂修養,一魂為君和,一魂為惟桑,吾并非有意騙你。”

    “惟桑?”歲云暮聽著這個名字微微一愣,但很快眼中諷意更甚。

    此時他哪里還不明白其中意思,竟是如此。

    難怪那時覺得醉惟桑與君和有幾分相似,尤其是那雙眼,難怪他也叫醉惟桑,根本就是同一個人。

    他只覺真是可笑,一句‘并非有意’,卻讓他同醉須君的兩魂牽扯,而他卻是什么都不知道。

    更甚至,他為君和不顧生死時,醉惟桑就在邊上,真是愚蠢。

    他看著眼前人,冷笑一聲,“你那

    時是不是覺得我很蠢,明明就沒死還拼了命為你報仇,自責數年。”

    當初君和為他而死,他自責的日夜不得安睡,只想殺了宴痕。

    而如今,他才知一切不過就是騙局,人至始至終都活著。

    猛地,他又想到留在南城的君和尸軀,眼前人是君和,那為何尸軀還在。

    莫不是連那尸軀都是假的,連留給他的尸軀也是假的。

    想著這,他眼中諷意愈發的深,隨后道:“南城那個是假的?”

    “是真的。”醉須君看著他失魂的模樣只覺心尖微疼,同樣的也知道此事真的惹惱了他,也不再隱瞞解釋出聲,“君府的那個孩子在出生時便已夭折,正巧靈根屬性與吾相合,分出的魂受到牽引便入了他的身。”

    “因著從小與吾契合,所以那孩子的面容同吾生的一樣。”

    此話一落,歲云暮也算是明白了,原來竟是如此。

    難怪昨日去時君和的尸軀還在,不是假的,只是眼前這位劍仙的養魂軀殼。

    難怪君和身上的仙風之息如此厲害,厲害的直接拖垮了他的身子,連靈丹仙品都無法養回來,原來是因為這,凡人之軀又如何能承受得住他仙家之息,

    他不由得苦笑一聲,只覺真相真是令人作嘔。

    “微云。”醉須君看著他如此心尖也是愈發的疼,伸手間想要將他攬入懷中。

    歲云暮自然也看到了,快速抬手揮開,下一刻才冷然道:“別碰我!”話落看向他的目光也都是厭惡。

    他現在根本分不清眼前人究竟是誰,是君和還是醉惟桑亦或者是他道門的劍仙,究竟哪個才是他。

    看著眼前人,沉默片刻他才終于是出了聲,“哪個才是你,君和,醉惟桑還是醉須君?”

    “你若是想,吾仍然是君和。”醉須君知道他想聽什么,若是他想,他依然可以是君和,只要他想。

    歲云暮聽著也算是清楚了,眼前人是君和但他同樣也是道門的劍仙。

    人沒死,一直以來只有他活在自責與愧疚中,自責是自己害死了君和。

    這一瞬間,他只覺得渾身疲乏不已,眼中的倦意也隨即涌了上來,如何都散不去。

    沒死也好,沒死他也就不用再去念著,念著那個為他而死的人,以后也再無瓜葛,無論生死。

    不再去看他,轉身便準備離開。

    “微云。”醉須君見他要走傾身將他攬入懷中,低眸靠在他的肩頭,輕聲道:“我錯了,別不要我,好嗎?”

    第一次他沒有用自稱,說話間更是有些小心翼翼,害怕他會走。

    這也使得他摟著的動作緩緩收緊,將人摟著完全倚在懷中,同時還貼上他的頸項。

    青絲落在他的面龐上,淡淡的清香也隨之而來。

    他嗅著獨屬于歲云暮身上的淡香,心底的慌亂這才稍稍散了些,知道他還在自己的懷中。

    若可以他也不想欺騙歲云暮,奈何重傷閉關后便沒了神識,就連君和的魂回來時他也都毫無意識,只知道自己在想一個人,想的日夜心尖疼。

    昨日出關時聽到歲云暮的聲音時他就認了出來,可他不敢告訴他,因為他怕歲云暮會棄了他就如同現在這般。

    在知道自己并未死只是騙他時,他定是會毅然而然的棄了他。

    下意識,他又將人摟緊了些,纖細的鳳眸半闔,里邊兒染著些許無奈,隨后又道:“我那時沒有記憶,并非有意想要騙你,微云我錯了,對不起。”說話間,攬著他靠在一側翠竹上。

    竹竿有些生硬,靠在后背時只覺很是不適。

    不過醉須君攬著歲云暮的背,使得他這么靠上去時并未直接靠在竹子上。

    但他這么被醉須君抱在懷中仍是覺得不適,又察覺到頸項上傳來的暖意,他下意識撇過頭躲開。

    至于耳邊的那一聲‘錯’,他聽到了可卻只覺得可笑,漂亮的桃花眸半闔著并未去理會。

    四下也隨之靜了下來,只余下徐徐清風吹動翠竹,傳來清脆瑟瑟聲。

    他也順勢看向一側,見邊上一片翠竹,思緒有些恍惚,就好似又回到了數年前一般。

    那時君和院中的竹林還未被毀,也是同此地一樣郁郁蔥蔥,有時候他會陪著君和坐在院中。

    不過君和身子不好不能一直在外頭吹風,所以也只坐上片刻就回去了。

    就像是又回到了那一日,他看著竹林許久未有動作。

    醉須君又哪里察覺不出,同樣的也知道他在想什么,在想君和。

    他有些無奈,明明都是自己,可他卻有些吃味。

    摟著又抱了一會兒,他才抬頭,見歲云暮側過頭儼然是不愿理會他。

    見此他也不覺得惱,低眸倚在他的頸窩處,親昵地同他倚在一塊兒,隨后才道:“微云可餓了,吾讓他們送早膳過來?”話落又抬起頭來,指尖落于他的耳畔,愈發親昵。

    歲云暮聽著此話皺起眉,有些不明白這人是何意。

    不過他沒有去理會,甚至連看都未去看他一眼。

    當初君和是因他而死,是他欠他的,而如今他為了君和廢了一只手,也已經為他報了仇,也算是兩不相欠了。

    正是如此,他眼中的倦意也愈發的深。

    而他眼中的倦意醉須君自然是瞧見了,知道應該是之前在鬼道時靈氣耗損導致的疲乏,今日起的又早,難免會疲憊。

    將人摟抱著坐在石桌邊,然后他道:“等用了膳吾陪你睡會兒,好嗎?”說話間抬眸看向前頭。

    一直等在前頭的人瞧見了,提著食盒快步走了過來,將食盒放下后他才離開。

    食盒打開里頭只放了一碗粥,粥里頭放了肉沫以及些許骨頭,濃郁香氣迎面而來。

    醉須君將骨頭粥取出來后便放在邊上,之后又取了湯勺輕輕攪拌,使得沉在白粥底下的幾塊骨頭都浮了起來。

    這粥是才做出來不久,熱氣騰騰。

    他微微攪拌片刻,待到粥有些涼了才取了一勺遞向歲云暮。

    歲云暮一見他的動作眉頭皺的愈發緊,同時快速撇過頭,并不想去喝。

    “可是不喜歡?”醉須君見他躲開微微止了動作,后頭又道:“你若是不喜歡,吾給你做其他的,你想吃什么?”

    他的這番詢問下,仍是什么都未得來,歲云暮側著頭沒有理會他。

    大致也知道緣由,是在惱他,可他不愿放開他,因為他知道一旦他放開歲云暮便會毫不猶豫離開。

    將湯勺放回去后,他才摟著歲云暮又往自己懷中坐了些,同時伸手撫上他的發絲。

    想是匆忙起來,這頭發有些微亂,只用一條紅綢隨意束著。

    他伸手輕撫了撫,隨后才抬眸去看他,輕聲道:“那吾陪你再去睡會兒,可好。”說話間,指尖順著發絲落在了他的頸項上,那兒白凈的不染一絲瑕疵。

    指尖下涌來陣陣暖意,令他有些愛不釋手。

    小心細撫下,就像是對待他的至寶一般,更有幾縷發絲同他的指尖纏繞在一塊兒。

    也是在這時,歲云暮只覺一陣倦意涌了上來,眼眸中的疲憊也隨之加深。

    當即他便察覺到了異樣,同樣也知道這人做了什么,下意識就要動手撇開他。

    第 28 章

    只是抬手時卻是沒什么力氣, 渾身上下猶如失了力道般只能靠在醉須君的懷中。

    此時他只覺得身子的疲憊也是愈發厲害,眼眸半闔,思緒也開始混沌了起來。

    終于是在片刻后, 他昏沉的睡了過去,落在身前的手也隨之倚在了懷中,指尖圓潤白皙, 瞧著便惹人心動。

    醉須君看著那雙手眼中染上了笑,隨后才伸手撫了上去。

    細微觸碰下動作顯得格外小心,后頭又將其包裹在自己的掌心, 細細揉捏著, 只覺歲云暮的這雙手生的可真是好。

    他這么揉捏把玩了好一會兒才稍稍收了動作,側眸看向倚在懷中已經睡著的人。

    想

    是睡得不舒服,眉宇緊皺著,面上的疲憊也是如何都散不去。

    知道這是真的累了,他也沒舍得吵他,只輕哄著低念一聲,“睡吧, 我不吵你。”話落又將他抱緊了些。

    許是這番話哄到了,歲云暮緊皺的眉頭微微松開,同樣的也是睡得愈發沉。

    微風拂過吹亂了兩人的發絲, 連帶著纏在了一起, 很是親昵。

    醉須君看著懷中已經徹底睡熟的人, 指尖又落在他的面龐上,替他將黏在上頭的發絲拂去。

    瞧著他俊美的容顏, 只覺心尖都染上了甜膩。

    原來這個人一直都是自己的, 他念著的也是自己。

    之前在鬼道時,他不止一次吃過‘君和’的醋, 誰曾想兜兜轉轉下竟然都是自己。

    就是,自己的事算是徹底惹惱了歲云暮,以歲云暮的性子,怕是難消氣。

    他微微嘆了一聲氣,然后才將人抱著起身離開。

    如今的天雖已是夏日,不過晨起還是有些涼,且夜里又下過雨。

    歲云暮的傷也才好,別又受了涼才是。

    不過走上片刻,他就已經抱著歲云暮回了寢殿,殿中點了安神香,渺渺青煙自香爐中緩緩升起。

    輕紗隨風飄動,卷著涼意涌入其中。

    方才在外頭站了片刻,外衫上裹了些晨露,涼意更重。

    將衣裳脫了,他才抱著人一塊兒入了榻,余光又瞥向床榻一側角落中,見那兒躲著小小一道身影。

    知道是小五,雖是對于小五能在歲云暮床上有些不悅,但畢竟是歲云暮的紙人,也就沒有去理會,只道:“去外頭候著。”話音淡漠,不似方才那般柔和。

    小五一聽他的話猛地一個激靈,知道他這是看到自己了,抱著輕紗的手也不由得攥的更緊,后頭才去看安靜睡在醉須君懷中的人。

    它想出聲喚,只是還未出聲便又瞧見醉須君的目光,只覺一股威壓襲來嚇得它又躲回輕紗下。

    知道這人是道門的劍仙,昨日從他出關時,它便有些怕這個人,甚至有些不敢與其對視。

    這個人好可怕。

    它縮著脖子躲著,好半天后才跳下床榻,直接跑去一側高臺上。

    高臺上擺了幾尊牌位,它就躲在牌位后頭,時不時又去盯著兩人。

    明明就怕的不行,可還是盯著,就好似在擔心醉須君會對歲云暮做出什么。

    在它逃離后醉須君才稍稍收起不悅,至于躲去哪兒他也不在意,總歸來說只要不在歲云暮床上便行。

    之前在南城時,歲云暮也曾在君府住過,期間他都不曾與歲云暮同床過。

    結果他沒有,到是小五占了先,雖說就是張紙,但仍然是令人不適。

    又瞥了一眼他才收回視線,低眸看向睡在懷中的人,瞧著歲云暮安靜的睡顏眼中不悅也都全散,只余下了柔情。

    他伸手輕撫著歲云暮的面龐,后頭才又一點點落在他那雙漂亮的桃花眸上,細細描繪著。

    不過他什么也沒做,只這么描繪了片刻才將目光落在他的發絲上,見那一縷紅綢此時已經完全散開,這會兒就掛在發絲間。

    紅綢上同樣是朵朵金蓮,伸手將其給取了過來。

    這回他到是沒再去看歲云暮而是看著手中發綢,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這發綢是歲云暮的,他瞧著竟也甚是喜歡,尤其是上頭的蓮花。

    又瞧了片刻他才將這發綢系在自己的手腕上,只見白衣下涌現一抹紅暈,就如同雪地中開出的朵朵血梅般,很是漂亮。

    等做完一切后他才滿意地靠在歲云暮的身側,閉眸陪著一塊兒睡下,至于受傷的右手則被他護著挨在懷中。

    屋中寂靜不已,只有輕紗被微風帶起傳來的細碎聲。

    *

    午后不久又下起了雨,一直持續到了傍晚都未停,屋中涼意更甚。

    歲云暮醒來時已是入夜時分,夜色正濃有些靜,屋外頭傳來淅淅瀝瀝的雨聲。

    聽著耳邊的雨聲他睜開眼,周圍是熟悉的擺設,混沌的思緒稍稍聚攏了些,同時也憶起先前的事。

    他坐起身來,下意識又去看四周,發現屋中寂靜并無他人,知道醉須君并不在此,而他也已經回了寢殿。

    至于怎么回來的,除了醉須君他此時也想不出其他的了。

    憶起這人用了術法讓他沉睡,而他也因著君和的緣故對醉須君沒了防備,這才中了術法,眉頭都不由得緊皺了起來。

    ‘主人。’

    正在這時,耳邊又傳來小五的聲音。

    他沒有去看,只伸手撫上自己的額間,隨后才道:“醉惟桑的事,回來后為什么不告訴我?”嗓音有些啞。

    之前他以為醉惟桑應該同那些凡人一塊兒被送回人境,不過看現在的模樣,應該沒有回人境。

    至于期間出了什么事,恐怕也只有醉須君與小五知道,而小五卻并未將此事告知他。

    小五聽著下意識縮了縮脖子,后頭還躲著往邊上去。

    歲云暮察覺到了它的動作,側眸瞥了一眼,見它縮著脖子一臉的可憐兮兮眉宇皺的極緊。

    但也終究是沒再多言什么,眼眸半闔,輕聲道:“罷了,左右都是同一個人。”

    現在詢問小五也只是無濟于事,本就是同一個人,此時也已經回到本體,之前是否出了什么事也已經不重要了。

    他緩緩閉上眼,隨后才掀開被褥下床。

    睡了一日精神好了一些,他去到桌邊,見桌上擺了幾碟糕點,是江南特有的。

    知道應該是醉須君放著的,他沒有去理會只伸手將其推開,這才坐在桌邊,又倒了一杯暖茶輕抿。

    小五此時也已經到了他的身邊,只是一直不敢靠近他,就這么巴巴的站在邊上。

    它也沒敢爬上桌子去,這么站在底下,瞧著到是有那么些委屈可憐。

    正是如此,歲云暮也注意到了它的異樣,小五平時在他跟前沒什么規矩,不是到處亂竄就是爬桌子上吃東西。

    可今日卻是乖巧的厲害,到是有些不像它了。

    他低下頭看向小五,然后道:“怎么了?”

    ‘主人。’小五聽著詢問委屈地輕喚一聲,后頭才又道:‘小五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主人你走后他就跟了上去,一開始主人的那條路沒了,可后頭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又出現了路,他就進去了。’

    ‘小五想跟上去,但沒來得及,路就沒了。’

    ‘小五以為他去了主人那兒,可小五找去后沒有尋到他,小五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小五本是想告訴主人,不過主人去了南城,后頭小五就忘了。’

    那一日它以為醉惟桑是去了歲云暮那兒,所以在道門的人尋來時,它也沒有將醉惟桑不見的事告訴道門的人,只跟著尋去宴痕的行宮。

    結果它在行宮那兒并未尋到醉惟桑,歲云暮又陷入了昏迷,不知道該怎么辦它也就只好先守著歲云暮,只打算等歲云暮醒了再告知。

    誰曾想歲云暮醒來后就去了南城,之后它就把這件事給忘了。

    這般它又縮了縮脖子,同時還用手抱住自己的頭,儼然是知道自己錯了。

    歲云暮聽聞也知道那時發生了什么,他走后醉惟桑也跟了上來,只不過他是去了宴痕的行宮,至于醉惟桑去了哪里并不知道。

    不過現在也不用在意究竟去了何處,魂已歸體,去了何處發生了什么也沒那么重要了。

    他微微低下眸,只覺眉心有些疼,輕輕揉了揉,待到片刻后疼意才稍稍散了些。

    又在桌邊坐了片刻,他才起身去了外頭。

    屋外細雨連綿,竹林間傳來陣陣細碎聲。

    他看著前頭,許久未有動作。

    小五跟在邊上,腦袋輕輕歪了歪,看了看前頭竹林然后又看了看歲云暮,隱約間它能感覺到歲云暮的心情不佳。

    而這股子不佳是從昨日開始的,好似就是從那位劍仙出關后。

    想到那位劍仙它又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只覺得那人真是可怕,尤其是那人走之前看它的目光,好似是在警告它不準太靠近歲云暮。

    這也導致它今日在歲云暮面前不敢太亂來,只敢乖乖地跟著。

    又看了看前頭雨幕,它才蹲到屋檐下,見底下地面激起了一大灘雨水,還有幾朵花瓣飄在上頭。

    這花瓣是別院飄來的,落在水面很是漂亮。

    它看著

    ,然后才從石階上爬了下去,一躍跳到了水坑中,不一會兒它身上便已經濕了一大片。

    不過它就同沒瞧見一般,圍著那花瓣一個人玩,后頭干脆就飄在水中,雙手雙腳一個勁晃,鬧出好一番動靜。

    歲云暮自然是瞥見了它的鬧騰,不過也沒太在意,只看著前頭竹林。

    正在這時,前頭行來一道身影。

    他下意識側眸看去,就見來人身著一襲素藍道袍,手持油紙傘,緩步而來。

    那人顯然也看到了他,抬眸笑了笑,輕喚一聲,“微云。”

    一聲微云喚的淺,不過卻也能聽清。

    很快,那人就到了跟前,同時歲云暮也看清了來人,是與他同為先者的修有容。

    不知這人為何來此,他詢問出聲,“你怎么來了?”

    “我收到你回道門的消息就趕來了。”修有容說道著已收了傘,后頭又道:“聽聞你受了傷,現在可還好?”

    前兩日收到消息時他還以為是騙他的,沒想到竟是真的回來了。

    當初那個凡人死在南城的事他也是知曉,甚至還曾慶幸過,因為能左右歲云暮心緒的人死了。

    本以為歲云暮就此會離開南城回道門來,卻不想再收到消息便是他入鬼道的事,而這一入就是十余年。

    他沒想到歲云暮對那個凡人的感情如此重,竟是會為了他不顧生死入鬼道,好在現在人回來了。

    雖不知鬼道十年他是如何過的,但只要人回來便好,而那個凡人,終究也只是個凡人罷了。

    他又去看歲云暮的右手,來時就知道他受了重傷,就連手都被斷了。

    看著那只露出一小截紗布的右手,他下意識伸手想去瞧瞧傷勢,同時又道:“你的手可還好?”

    歲云暮察覺到他的動作,微微側身躲開,然后道:“沒什么,只是小傷而已。”話音淡漠,更帶疏離。

    他不喜其他人觸碰,眼前人也自然如此。

    修有容瞧著他躲開的動作,伸出去的手停留在半空中。

    不過他與歲云暮共事有千年,對于他的性子也大致了解,也就沒有太在意。

    他微微收了手,然后抬眸看向他,笑道:“沒事就好。”

    這話落下,他又想起來件事,道:“我從東極山過來帶了些瑤漿果,這果子雖味道有些差不過對于聚靈還是有效,你如今體內靈氣耗損吃了正好。”說話間從儲物袋中取了幾顆果子,果子上還帶了些許露珠,可見是才摘下來的。

    歲云暮看著他遞過來的瑤漿果,自然也認了出來,同樣也是不解修有容為何給自己送瑤漿果。

    且聽修有容的話,應該是匆匆從東極山過來。

    他與修有容不過只是同門罷了,關系更是一般,一時也不知這人究竟是何意思。

    又看了一眼修有容手中的瑤漿果,他道:“不必了,這些你留著便好,仙子已經給過。”

    “這樣。”修有容聽著此話也知道這是不會收,雖有些失落但卻也沒有表現出來,只笑著將其收回。

    也是在這時,他突然察覺到一絲異樣,下意識看向歲云暮身后的位置。

    不知怎得,他竟是覺得有什么人在看著他們。

    只是他這么看去時,那兒卻是什么都沒有,靜的出奇。

    這讓他有些疑惑,眉頭緊擰許久未作聲。

    “怎么了?”歲云暮瞧著他如此,詢問出聲。

    修有容聽著他的詢問收回目光,看向歲云暮,同時啟了口。

    只是才到嘴邊的話,他卻又止下,轉了話語,道:“沒什么,來時匆忙我還未去見過主事,就不留了。”說著才轉身離去,只是余光卻是又瞥了一眼方才的位置。

    那兒仍然是沒有一絲痕跡,就像是方才那一瞬間的異樣只是他的錯覺,當真是奇怪。

    他又想了片刻也就不再去想,此地畢竟是歲云暮的住所,若真有什么歲云暮自然知道。

    很快,他就出了竹林,去了議事廳。

    庭院前再次靜了下來,同時雨越下越大,淅瀝聲不斷。

    歲云暮又在屋檐下站了片刻,直到寒意更甚,他才回屋去。

    屋中同樣有些清冷,只是才推門他便覺察到一絲異樣氣息,眉宇一擰衣袖下出現幾縷金絲,快速纏繞在手腕上。

    他冷眸看著屋中,下一刻金絲猛地就朝著氣息所在襲去,速度極快。

    但也是在同時,金絲被攥住又見一雙手襲來,攬著他的腰就抱入屋中。

    背脊抵在門上傳來一陣疼意,使得他眉宇皺的更緊。

    醉須君此時就倚在他的身前,摟著他腰靠在他的頸項邊,手上攥著幾縷金絲,不過金絲前端已經嵌入他的手腕中。

    仿佛是要完全嵌入他的骨血般,金絲瘋狂在皮肉下涌動。

    不過他就如同半分未察覺一般,只抱著歲云暮靠在門上,同時將他的右手護在懷中,確定不會傷到才貼上他的下頜。

    嗅著歲云暮身上的淡香,他輕聲道:“微云真狠,連我也想殺。”說著還輕嘆一聲氣,同時又將他抱緊了些。

    歲云暮聽著此話微微撇過頭去,眼眸暗淡不愿去看他。

    在入門時他就知道醉須君在屋中,動手時也確實是下了殺心。

    不過他知道以醉須君的實力,他根本殺不了他。

    正是如此,他眼中的自嘲也隨即涌了上來。

    真是可笑,他居然為了個實力已經到了巔峰的人報仇,簡直就是可笑至極。

    醉須君見他仍是不想理自己,很是無奈,甚至有些不知道該怎么辦。

    他看著眼前人,終究是什么都未做,低眸貼上他的頸項,指尖也隨之落在他的發絲上。

    看著發絲纏繞在他的指尖,就如同是歲云暮與他纏繞一般,只覺很是親昵。

    這也使得他心底涌上來的郁氣稍稍散了些,笑著貼上他的耳畔,又道:“那個人是誰?”嗓音有些啞。

    歲云暮聽著耳邊的詢問微微皺眉,儼然是不知道這人在說些什么,什么那個人。

    但也是在這時,他想到了前頭才走不久的修有容,莫不是這人問的是修有容。

    醉須君見狀也知道他這是想起來了,同樣的心中才散去的郁氣又涌了上來。

    回來時他就看到歲云暮同那個人站在一塊兒,著實有些礙眼。

    他下意識又攥緊歲云暮的右手迫使他與自己十指相扣,隨后才又道:“微云與他是什么關系,喜歡?”

    一想到可能是喜歡,他便覺得心尖作痛。

    之前在南城時他便對歲云暮動了心,可他知道自己只是個凡人,凡人不過只有數十年的命,又如何能與歲云暮在一起。

    所以他一直隱下自己的感情,不敢告訴他。

    至于那個人,他記得,在南城時就來找過他,告訴他仙人與凡人的差距有多大,還告訴他,他們共事千年。

    想著這,他心底的寒意也隨即涌了上來,又見歲云暮白皙的耳垂,啟口便咬了上去。

    就像是要在上頭留下自己的印記般,咬的極深。

    歲云暮也察覺到了耳畔處的異樣,不知道這人是突然發什么瘋,眉宇一擰就去推他。

    只是他這還未動作,醉須君卻是先他一步松了口,但也是在下一刻他被抱著直接去了床榻上。

    他下意識起身,可很快就被壓著又躺了回去,身上的重量使得他很是不適,眉頭緊擰許久未散。

    若之前只是不愿理會這人,那此時是真的惱了,怒意涌上心頭。

    他還從未被人如此對待過,當即怒喝出聲,“你發什么瘋!要是發瘋就滾出去!”

    可不就是發瘋,這是將他當做了什么!

    看著醉須君的目光也都染滿寒意,甚至隱約還能瞧出一絲殺意。

    “微云。”醉須君又哪里看不出

    ,同樣的心中涌現陣陣無力。

    有那么一瞬間他確實是想干脆直接要了歲云暮便是,但也知道以歲云暮的性子,若他真的如此,恐怕以后就再不會與他有來往。

    他看著歲云暮眼中的寒意,那雙曾經對著他時還帶笑的眼眸,如今卻沒了笑只有那無盡的寒意,仿佛他只是個陌生人一般。

    這種眼神讓他很是無力,下意識他想要去觸碰。

    歲云暮瞧見了,快速撇過頭躲開他的手,眼底的厭惡也隨之涌了上來。

    他不知道醉須君是將他當做了什么,但他不想與這個人有一絲觸碰,那只會讓他覺得惡心。

    醉須君看著他躲開自己,眼中的無奈極深,低眸時靠在他的發絲間,又道:“微云你告訴我,我該怎么做才好,好嗎?”

    該怎么做,怎么做才能讓歲云暮不再對他這般冷漠,哪怕與他說上幾句尋常話都可以。

    可歲云暮寧愿與別人說話,也不愿理他,這讓他如何受得了。

    微云,微云。

    歲云暮沒有去應他,只看著一側床沿,看著輕紗飄動落在上頭。

    待到片刻后,他才緩緩閉上眼。

    醉須君看著他如此只覺心尖酸澀不已,但也終究是沒再動作,只將人往自己懷中又抱緊了些。

    好似只有這樣,他才能確定歲云暮還在,沒有離開。

    屋中也隨之靜了下來,許久未傳來動靜,只余下屋外淅瀝雨聲,連綿不絕。

    *

    兩人一夜無眠,雨未停,涼意更重。

    歲云暮一直到快晨起時才昏沉睡下,許是真的累了,眉宇間也都是疲憊。

    青絲凌亂,同身側人的發絲卷在一塊兒,如此看去到是有些曖昧。

    醉須君也在此時睜開眼,見懷中人沉沉睡下,面容上的疲乏極重。

    他微微嘆了一聲氣,伸手撫上他的臉龐,輕聲道:“睡吧。”話落又去扯一邊的被子,蓋在歲云暮的身上。

    待到做完一切,他才起身下床,同時目光落在自己的右手上,那兒已經青紫一片,血水染紅他的白衣。

    看著這,他有些無奈地苦笑一聲。

    歲云暮還真是狠,他愿意交心的時候可以將所有的一切都交出來,可若他不愿時,又能毫不猶豫將所有的一切都收回。

    他知道,昨日歲云暮是真的想殺他,就如同他想要殺宴痕那般。

    又在床榻上坐了片刻,他才起身推門出去。

    這會兒天色還早,又因著下雨,屋外有些昏暗,濃霧彌漫在庭院中。

    剛出門就見小五窩在門邊角落中,此時正蜷縮在地上呼呼大睡。

    它到是睡得香。

    這會兒他是有些嫉妒小五了,能這么無憂無慮的跟在歲云暮身邊,就算是做錯了事也有歲云暮護著。

    又看了一眼,他才不再去理會,步下臺階尋著小道離開。

    約莫走上片刻出了院門,也是這時,迎面行來一人,身著一襲藍衣道袍,手上還提著個食盒。

    看著來人,他下意識皺起眉,眼底也隨即涌上一抹寒意。

    修有容也瞧見了出現在前頭的人,一身白衣,在雨幕下愈顯清冷。

    同樣的他也看清了醉須君的模樣,眼中閃過一絲詫異。

    第 29 章

    看著前頭的人, 修有容下意識停住步子,眼中詫異極深。

    這個人是

    不,不可能才是。

    那個人只是個凡人, 而且也已經死了,畢竟歲云暮為了那個凡人報仇的事,整個道門都知道。

    所以不可能是, 一個死了的凡人,甚至連魂都散了,絕不可能再出現, 也不可能出現在道門。

    且他能從眼前人身上察覺到仙息, 極其濃郁,可見眼前人的實力絕不在他之下,也許還要高出許多。

    不會是那個凡人,不會是。

    只是為何眼前人的容貌與那個凡人一模一樣,當真是奇怪。

    此時他也已經回過神,看著醉須君的目光不再是詫異,更多的還是探究, 尤其這人還是從歲云暮的別院出來。

    現在的天也才亮,這么早,莫不是昨夜就住在這兒。

    猛地意識到這兒, 他攥著食盒的力道都不由得收緊, 隱約他覺得這人夜里就住在這兒。

    歲云暮能任由他住在這兒, 他們是什么關系,還是說歲云暮將這個人當作了那個凡人, 所以才任由他住著。

    他們同修過了?

    這般想著, 他眼底的暗色也隨即涌了上來,隨后道:“你是何人?為何從微云的住所出來。”話音中的寒意極深。

    “微云?”醉須君自然也聽出了他話音中的寒意, 不過他對此卻是半分未在意,他在意的只有那句‘微云’。

    不由得冷笑一聲,他到是不知,歲云暮與這個人已經如此相熟,竟然由著他喚他的名。

    本就極厭惡這人,此時也是愈發厲害。

    他沒有出聲,只冷眸看著。

    想是才起,衣裳有些微亂,隱約間還能從他的身上嗅到一絲不屬于他的氣息。

    修有容被他的眼神看的皺起眉,同時也注意到了他微亂的衣裳,以及那一絲不屬于醉須君的氣息,是歲云暮的。

    這會兒雨下的有些大,這抹氣息雖是被沖散了許多,但對于他們這些修者來,卻是能清晰的察覺到。

    也正是如此,他是愈發確定眼前人昨夜住在此地,而且還是住在歲云暮的屋中,與他同床共枕。

    他不知道眼前人究竟是何人,可看著他同那個凡人相似的容貌,便心生厭棄。

    兩人誰也未出聲,雨越下越大,僵持下來。

    “你們怎么都在此?”

    正在這時,白江陵的聲音傳來。

    修有容聽到了,快速收起心中厭棄回過頭去,見白江陵就站在前頭。

    不知白江陵為何會來此,他也未出聲詢問,只做輯行禮,“屬下見過主事。”

    “恩。”白江陵聽聞點了點頭,可目光卻是落在前頭高高站在別院臺階上的醉須君,見他冷眸瞥來微微一愣。

    不知這人又怎么了,他看向前頭的修有容,走上前后便道:“出了何事?”

    “沒什么。”修有容聽著耳邊詢問輕搖了搖頭,后頭又道:“屬下聽聞微云回來,所以來看看他,不過這會兒天還早,微云恐怕還沒醒,屬下正打算回去。”

    若說方才他還覺得前頭站著的可能是別的什么人,是歲云暮隨處尋來了個與君和相似的人。

    那從白江陵出現開始他便清楚,這個人恐怕并不只是與那個凡人相似那么簡單,興許還是他道門的人,看白江陵的反應便能看出。

    若這人真的只是其他什么人,白江陵定是不會如此平靜,可他的反應就好似早已與他相熟。

    突然,他又憶起前幾日聽到關于道門那位劍仙出關的事。

    他來時匆忙還未見過那位劍仙,只聽聞白江陵與那位劍仙是多年好友。

    而現在白江陵的反應以及他不曾在道門見過此人,看來,此人應該就是那位劍仙。

    他不知道劍仙與南城那個凡人有什么關系,但看相似的容貌,怕也不會那么簡單。

    難不成那個凡人是劍仙?

    不,不可能,若他是劍仙又怎么可能會死,且那個人確實是凡人之身。

    既然如此,為何兩人生的一樣,巧合嗎?

    他不知道,但也明白以他的實力,難與劍仙動手,連歲云暮都不會是劍仙的對手。

    后頭又與白江陵說道幾番,他才離開。

    他知道,這位劍仙不會讓他入別院,至少現在不會。

    白江陵看著人走遠然后才回頭看向醉須君,見他眼含不悅,儼然是不高興。

    隱約他覺得是與修有容有關,但這兩人應該也不認識才是。

    他撐著傘抬步上前,然后道:“怎么,他惹著你了?”

    “沒有。”醉須君儼然是不想多說,只隨意說道一句就步下臺階,可眼底的不悅卻也是一直未散去。

    正是如此,白江陵知道應該就是與修有容有關,下意識他啟口還想詢問。

    只是這話還未落,他卻是先察覺到一絲異樣,低眸看去就見醉須君右手衣袖已經被血水染紅。

    未被衣裳遮掩的指尖染滿鮮血,隨著他的動作,鮮血落于地面暈入積水中,但很

    快卻又被雨水沖散。

    瞧著這,他微微皺眉,道:“你受傷了?”

    醉須君聽聞低下頭,同樣也看到了自己手上的血。

    不過他卻是一點兒也不在意,隨意應了一聲后就將嵌在手腕中的幾縷金絲給抽了出來,瞬間鮮血涌出。

    金絲上同樣染滿鮮血,只是在離開他的手腕后便全數化為塵土,最后消散在雨幕中。

    他又看了一眼才收回目光,仿佛受傷的不是他而是別的什么人,然后才看向白江陵,道:“你來找我有什么事?”

    “倒也沒什么事。”白江陵見他詢問搖了搖頭,目光仍是看著他的手,又道:“你這樣,要不要去云煙那兒一趟,歲云暮下了狠手,不怕你的手廢了?”

    從方才金絲被抽出來時,他也認出那是歲云暮的,且看模樣還是下了狠手。

    他是不知道這兩人出了什么事,但不管如何,這傷還是得處理。

    醉須君沒有應聲,但也沒有推拒,轉身去了藥閣。

    *

    藥閣內有些靜。

    醉須君歪坐在椅子上,手上拿著個茶盞,里頭盛了暖茶,茶香極濃。

    不過他就這么拿著把玩也不喝,懶洋洋的。

    白江陵在穆云煙包扎離開后,他才去看前頭漫不經心的人,道:“你做了什么,讓他下狠手。”

    他瞧著這兩人也不像是什么仇人的模樣,不然那一日從瑤臺仙境回來不會如此平靜。

    但現在醉須君的手都差點被他廢了,若說沒有什么深仇大恨,他還真有些不信。

    只是醉須君一直把玩手中茶盞,連句話都沒有。

    這讓他愈發好奇這兩人的關系,莫不是自己這位好友喜歡上歲云暮了。

    倒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畢竟都住到人家別院去了。

    所以,現在這是歲云暮不同意,然后吵架了?

    猛地想到這兒,他又去看醉須君,然后道:“你們吵架了?”

    這話一落,醉須君抬眸瞥了他一眼。

    正是如此,白江陵也知道自己這是猜對了,還真的是吵架了。

    看情況,吵的還挺兇,都動手了。

    于是,他又道:“你喜歡上他了?”說話間,里邊兒的好奇也更甚。

    他這清心寡欲了數千年的好友,才出關竟然就有了喜歡的人,而且好似還被拒了。

    不由得,他沒忍住想笑。

    醉須君聽著他的詢問涼涼的又瞥了他一眼,同時眼底也都是不悅,隨后道:“道門主事,你很閑?”

    他倒是不知道,身為道門的主事,白江陵竟然閑到來詢問他的私事。

    如今鬼道動向雖不明顯,但還是有,結果這人不去處理反而同他說些有的沒的。

    白江陵又哪里不知他的意思,這是自己追不到把氣撒他身上了。

    不過他也沒太在意,只說起了其他的,又道:“你還是別太陷下去,你閉關太久道門許多事還未清楚,歲云暮他曾為了個人入鬼道,他身上那些傷就是為那個人受的。”

    “他的性子應該是難動心的,既然能為那個人做到這種地步,可見是真的動了心。”

    “你要只是覺得他那張皮囊好看,還是歇了心思,別到時自己陷下去就麻煩了。”

    他對歲云暮了解不深,不過一些事還是能看得出來,歲云暮那樣的難動心。

    既然已經對別的人動過心,那要他再動心,怕是難。

    “你是說,他對那個人動了心?”醉須君聽著他的話下意識笑了起來,眼中那一絲不悅也都全數消散,儼然是心情極好。

    白江陵見狀也是看不懂他了,怎么還高興了。

    他又看了一眼,然后道:“能為那個人不要命,若不是動心還能是什么,我勸你還是別太陷下去。”

    “哦。”醉須君點頭應了一聲,不過卻是半點沒將他的話聽進去,只想著歲云暮可能對自己動了心,心里頭是高興不已。

    其實之前他也不是沒想過這些,歲云暮為了他連命都不要了,還被廢了右手,可見也該是有些感情。

    但現在歲云暮對他太抗拒疏離,讓他患得患失的不敢去奢想那些,甚至覺得當初歲云暮為他報仇僅僅只是因為愧疚沒有一絲動心。

    可這會兒聽白江陵說道,也許是有的,哪怕只有一絲。

    想著這,他眼中的笑意也是極深,隨后又去看白江陵,道:“你上回不是說想要瑤臺仙境的玲瓏果,再過幾日就熟了,到時便送你一顆。”說話間起身出去。

    “恩?”白江陵聽著此話微楞片刻,又見他起身,道:“你要去哪兒?”

    只是這話落下,他卻是什么都未得來,只瞧見一角白衣撇過門邊,人已經入了雨幕中。

    醉須君回別院時已是片刻后,大雨傾盆,涼意極重。

    小五還睡在門外,這會兒到是沒蜷縮著,雙手雙腳大開著,睡得極沉。

    他瞥了一眼便推門入內,身上的衣裳已經重新換過,之前那身衣裳上沾了血,唯恐血腥味擾著歲云暮。

    入門時,屋中靜的出奇,床榻上的人此時還睡著并未醒。

    這也使得他的步子都不由得放輕了些,到床邊后就脫了衣物,一塊兒躺入其中。

    歲云暮睡得有些沉,不過身側多出一人時他還是有所察覺,下意識微皺了皺眉。

    不過卻是未醒,蜷縮著往一側靠去,本就松散的衣裳此時微微散開,白皙纖細的背脊映入眼簾。

    醉須君也在他動作時停下,只以為自己這是吵醒了他。

    又等上片刻,見歲云暮背對著他沒了動靜,也知道這是沒有吵醒。

    他忍不住輕笑一聲,知道歲云暮這幾日雖一直抗拒他,可對他的警惕卻是極淺,不然也不會在察覺到異常時也未醒。

    之前在鬼道時,歲云暮的警惕就極深,一絲動靜都能醒來,唯一兩回沉睡還是因為重傷。

    瞧著這,他心底的笑意也是愈發的深,傾身摟上他的腰間,將他摟著往懷中靠。

    又見他露在衣裳外的背脊,白凈的不染一絲瑕疵,下意識低眸吻了上去。

    雖說歲云暮對他沒什么警惕,但若是做的太過,還是會吵醒他。

    所以他這吻極淺,只小心翼翼地在上頭落了個紅痕。

    白凈的背脊也因著這抹紅愈發的漂亮,好似雪地中盛開的紅梅,惹人心動。

    他這么瞧著又忍不住咬了上去,這回到是沒有再咬他的背脊,而是咬上了他的后頸。

    發絲微亂,散落在他的指尖下。

    兩人相擁,很是親昵。

    歲云暮睡得很是不踏實,尤其是頸項上的細碎啃咬,擾的他眉頭皺的極緊隱隱想要醒來。

    但身子太過疲乏,也只微微撇過頭,又睡了過去。

    醉須君見狀也知道再鬧下去,這人得被他鬧醒了,也就收了動作。

    就是這溫香暖玉在懷,著實擾人。

    他輕嘆了一聲氣,將人抱著往懷中倚,又將他受傷的右手護在懷中,這才靠在一側陪著他睡下。

    屋中極靜,只有雨聲傳來。

    *

    歲云暮醒來已是午后,外頭的雨已經停了,鳥鳴聲悠悠而來。

    屋中輕紗飄動,很是漂亮。

    他緩緩坐起身,同時看向四周,見醉須君不在。

    不知道這人是何時走的,他也沒太在意,起身下床就去了桌邊。

    正在這時,屋門被推開,小五跑了進來。

    它手上還捧著幾顆桃子,純白如雪,仙氣渺渺,一看便知不是凡品,也不知從哪兒摘來的。

    道門什么時候種了白桃?

    小五也看到了坐在桌邊的歲云暮,見他醒了忙小跑著上前,爬上桌子后就將手中幾個白桃放到了他的跟前。

    “哪兒來的?”歲云暮瞧著幾顆白桃,詢問出聲。

    小五

    聽著晃了晃腦袋,沒有開口。

    歲云暮見狀也知道這人是在裝傻,也就沒有再去詢問,想必應該就是在道門里邊兒摘的。

    他又瞥了一眼白桃,然后道:“你自己吃吧。”

    小五一聽乖乖地點頭,將幾顆白桃全給抱到了懷中,這個一口那個一口,吃了起來。

    “微云。”

    也在這時,屋外又傳來一道聲響。

    歲云暮聽聞抬眸看去,見修有容出現在門外,下意識攏了攏衣裳。

    方才起來還未換衣,這會兒也只披了件外衫。

    不知這人怎么來了,他微微點頭,道:“尋我可是有事?”

    修有容見此并未立馬出聲而是抬步走了進去,同時看了看四周,并未瞧見什么,四周空空蕩蕩。

    瞧著這,他微微松了一口氣,笑著道:“東極山那兒傳來消息,我一會兒就得走,走之前來瞧瞧你。”

    歲云暮也才剛回來,他本是想在道門多住幾日,誰曾想東極山那兒突然又傳來消息,主事便要他現在回去。

    若可以,他自然是想留下,可也知道東極山的事重要,只得作罷。

    他此行過來不僅僅是為了辭行,更多的還是想來看看那位劍仙是不是在。

    看這情況應該是不在,且屋里也沒有第二個人的痕跡。

    看來早晨是自己想岔了,也是,以歲云暮的性子,即使那位劍仙與那個凡人生的一樣,也絕不會將劍仙當作那個人的替身,定也不會做出其他什么不合時宜的事。

    早晨以來一直擠壓的郁氣,這會兒也散了許多。

    歲云暮到是不知他心中郁氣,只對他打量自己住所的舉動有些不適。

    不過他也沒有太過在意,只應著那番話,道:“東極山出了什么事嗎?”

    昨日就聽他提到東極山,現在又如此說,也不知那兒出了何事,如此匆忙。

    “恩,是有些事。”修有容說著點了點頭,同時還坐在桌邊,又道:“你還未回來時就有人遞來消息,說是東極山那兒有人瞧見鬼兵,我們尋去時找到千余名鬼兵,不過都已經處理掉了。”

    “原本是打算回道門,不過周圍的那些凡人擔心還有鬼兵,想讓我們搜整個東極山,所以我得回去一趟。”

    這話說著,他卻是皺起了眉,眼底也染上了些許暗色。

    歲云暮見狀也知東極山應該沒有如他所說的那么簡單,畢竟搜山這么簡單的事,沒必要修有容再回去。

    不過他也沒有多問,只點頭應了一聲。

    后頭又說了一番東極山的事,修有容才轉了話語,道:“聽聞那位劍仙出關了,微云可見過?”

    歲云暮聽著此話倒也沒什么反應,只輕抿了抿杯中茶,隨后才道:“前頭見過,那位劍仙怎么了?”

    “也沒什么。”修有容見他也沒個反應,一時也猜不透他對醉須君是何意思,是聽出了自己的試探還是真的對醉須君沒什么感情。

    他抬眸看了一眼,見他真是沒有反應,這才道:“就是聽說劍仙出關了,所以有些好奇罷了,那位閉關了千年,也不知當初是何緣由閉關如此久。”

    這話說著里邊兒還帶著些許疑惑,說來還真沒什么關于劍仙的消息傳出,只知道劍仙閉關瑤臺仙境。

    “不知。”歲云暮搖了搖頭。

    修有容見狀知道他這是并不想多說,同時也讓他愈發猜不透歲云暮的心思。

    之后又說了幾番話,他們才散。

    歲云暮將杯中茶喝完后,他起身去了衣柜邊。

    與此同時,身后涌來一陣仙息,也知道來的是何人。

    他沒有躲,自顧自去取衣裳。

    醉須君見狀笑了起來,同時攬著他的腰靠在他的肩頭,輕聲道:“微云怎么不再睡會兒?”邊說邊幫他去解衣帶。

    不過片刻,本也只是半掩著的衣裳很快就散開,纖細的身形映入眼簾。

    肩頭處落了幾抹紅痕,這是他之前留下的,就是可惜了不該留在這兒,該留在歲云暮的頸項上。

    但若真留在那兒,歲云暮也就會看到了,當真是可惜。

    他又瞧了一眼,然后才倚著他的背脊,道:“微云方才與他說了什么,恩?”

    其實兩人的對話他都清楚,不過他還是想聽歲云暮告訴他的。

    歲云暮又哪里不知這人心思,同時也知道這人方才就在。

    他冷眸瞥了一眼,然后道:“只說了東極山的事。”

    東極山的事,修有容并未說清,他知道其中應該沒有如他說的那么簡單。

    醉須君身為道門劍仙,想必會知道一些。

    “哦。”醉須君懶洋洋的應了一聲,同時眼中的笑也愈發的深了,儼然是心情不錯。

    而這心情不錯倒也不是因為歲云暮與他說了修有容的事,更多的還是因為歲云暮主動回了他的話。

    這讓他對修有容那升起來的不悅,在此時全散了。

    他笑著枕在歲云暮的肩頭,指尖則順著他的腰間輕撫著,后頭道:“東極山是出了些事,他說的也沒錯,周圍的凡人是想讓他們搜山。”

    這話落下,他微微仰頭貼上他的耳畔,又道:“不過那是前幾日的事了,昨日他們又想道門搜山,鬧起來了。”

    “可搜出什么來了?”歲云暮對于凡人的意思也是明白,畢竟在周圍發現了鬼兵,那兒應該是不安全了,想要再搜山也正常。

    至于鬼兵會突然出現,必定是在做什么事,當然也可能是來東極山附近抓凡人,只是提前被發現了。

    但究竟是何,還是要繼續查探。

    “沒有。”醉須君搖了搖頭。

    歲云暮聽聞側過頭去,見他就靠在自己的肩頭,很是親昵。

    他下意識皺了皺眉,但也未說什么,畢竟他說了這人也不會離開,只順著東極山的事,道:“那些鬼兵是來抓凡人的?”

    沒搜出什么,看來那些鬼兵應該是來抓凡人的,為了那‘萬人殉血’。

    “不知道。”醉須君又搖了搖頭。

    也正是如此,歲云暮緊皺的眉頭皺的愈發緊,“何意?”

    這也不是,那也不是,何意。

    醉須君見此沒有出聲,只從衣柜中取了身白衣替他穿上,隨后才道:“此事蹊蹺,主事要我也去趟東極山,微云可要陪我一塊兒去?”

    第 30 章

    歲云暮聽聞也知曉其中意思, 東極山確實沒有表面那么簡單,不然白江陵不會讓醉須君去跑一趟。

    待衣裳穿妥后,他又被抱著坐在桌邊, 此時就坐在醉須君的腿上。

    這讓他極其不適,眉頭緊皺,然后道:“不走?”

    “不急。”醉須君自然也看出了他的不適, 不過卻也沒有將人松開,反而還抱得更緊了。

    他伸手去系歲云暮的衣帶,銀色腰繩上墜著幾縷綢帶, 底下的穗子隨著他的動作緩緩晃動。

    動作嫻熟的幫他將腰繩一一系上, 后頭又摟上他的腰,低眸靠在他的頸項邊。

    淺淡的清香緩緩涌來,惹人心動。

    歲云暮見狀眉宇皺的愈發緊,完全不知道這人又想做什么。

    不過也知道這人發起瘋來是根本停不下來,也就沒有去理會他,直到耳邊傳來一聲輕喚,他才低眸看去。

    見醉須君抬頭看來, 那雙漂亮的鳳眸中還帶著笑,溫和輕柔。

    看著他眼中的笑,不由得微楞片刻, 隨后才道:“什么?”

    “沒什么。”醉須君并未多說什么, 只道:“我做了午膳, 等用過后再去。”說著抬手在桌面拂過。

    也是在同時,便見桌面出現幾道菜, 香氣撲鼻。

    *

    東極山處在西北地, 離中原有百里。

    待行至東極山下時已是夜半時分,此地氣候悶熱, 即使已經到了夜里熱氣也是半分未散。

    歲云暮走在一側田野小道,四周是一戶戶農家,掩蓋在夜色下。

    熱潮涌來,很是不適。

    不過他對此也有些習慣,之前在鬼道時氣候更為惡劣,所以也只微皺了皺眉并未多言。

    就是他不怎么在意,醉須君到是極在意,伸手捋了捋他的發絲,隨后才取了顆圓潤珠子放到他的手中。

    那珠子通體雪色,晶瑩剔透,還有陣陣寒氣涌上來,這么觸碰下只覺很是涼爽。

    又將他受傷的右手收攏攥在自己的掌心后,他才道:“這是冰山珠,之前去雪域時從冰湖那兒得來的,正好能驅熱。”邊說邊又將他往懷中攬。

    歲云暮見此也沒出聲,自顧自往前頭走。

    醉須君見狀也不在意,反而是笑著將自己的手與他的右手相纏,后頭還十指相扣。

    東極山就隱沒在黑暗中,夜色下宛若深海巨獸還帶著令人窒息的恐懼,好似正大張著口等著吞吃他們。

    歲云暮跟著醉須君往山中行,只是他本以為會去道門暫留的位置,可卻一路朝著山林深處行去。

    約莫走上片刻,他們才到了一處墳地,數不清的墳墓出現,而周圍還有許多的棺材,有些已經擺了許久,有些則是才擺下的。

    隱約,他知道此地應該是東極山山下村落的墳地,就是有些不解醉須君為何將他帶來此處。

    他看了看四周,然后道:“何意?”

    “你看這兒有何異常。”醉須君并未回他,只說了其他的,回身時又將他纏繞在發絲間的雪色發綢給順了出來,很是親昵。

    歲云暮對于他的動作也沒有推拒,只應著他的話抬眸再次看向四周。

    此地有些靜,這么看去時其實并沒有什么奇怪的,不過就是尋常墳地。

    但很快他就發現了問題,眉頭一擰又去看醉須君,道:“龍脈?”

    方才過來時他就察覺此地有龍氣,不過一直沒有往龍脈想。

    可現在一看,竟是發現這兒是龍脈的一處。

    此時他也想起來,東極山本就是人境的一處龍脈之地,鬼兵出現在這兒,難不成是想要龍脈。

    醉須君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不過此事還尚未可知,于是他搖了搖頭,“還不知道是不是與龍脈有關,不過鬼兵出現在此地,定然不是巧合,所以還得再搜一次山。”

    “你的意思是,那一批鬼兵也許只是個幌子,東極山還有躲藏的?”歲云暮大概也能猜透他的意思,若鬼道真的想拿東極山龍脈做事,此地躲藏的鬼兵定然不止那千百個,想必更多。

    只是有凡人意外發現了鬼兵,為了掩人耳目便丟出來一些幌子,以此來騙過道門。

    但若真的如此,鬼道想要龍脈做什么?

    他沒再作聲,只沉眸看著四周。

    “已經在搜山了,這兩日便會有消息遞來。”醉須君并不想他太去在意這些,歲云暮的傷還沒好全,他此行將人帶來東極山也只是不想他一直在道門罷了。

    伸手輕撫了撫歲云暮的唇,將上頭沾染的露珠拂去,他才又道:“要不要再去別處看看?”說著才牽著他的手去了別處。

    東極山內格外靜,靜的甚至連鳥鳴聲都沒有。

    他們又在山中走了一二個時辰,直到快入晨起才下山,沒有去道門暫留的地方而是去了山下村尾的黃土房中。

    院中一片貧瘠枯草瘋長,屋門更是破舊不堪,也不知多久沒人住。

    不過屋中到是干凈,想是有人特意打掃過。

    醉須君牽著歲云暮的手入了屋,等到睡下時,已是片刻后。

    屋中一片昏暗,此時的天已經快入清明,隱約間能從窗縫間看到些許亮光。

    歲云暮背對著醉須君睡在里頭,桃花眸半闔思慮著東極山的事。

    鬼族那兒是想做什么?

    之前在鬼道十余年,他唯一見過鬼道大動作的也就只有‘萬人殉血’,其他的并沒有。

    而如今‘萬人殉血’一事還未有結果,現在又牽扯到龍脈,‘萬人殉血’與龍脈,是有何關系嗎?

    “微云。”

    正當他思慮著東極山一事時,身后卻是傳來輕喚,使得他下意識側眸瞥了一眼。

    不過他沒有出聲,看了一眼后便閉上眼。

    但也是這時,一雙手攬上他的腰間,下一刻被摟抱著倚在一處懷中,陣陣仙息蜂擁而來。

    他微微皺眉,仍是未出聲,只當自己是睡了。

    只是醉須君又哪里瞧不出他的心思,低身靠在他的肩頭,隔著衣裳在上頭落了一吻。

    而這一吻后他并未再做其他的,只將他的右手護著小心揉捏,后頭又道:“力道可還合適?”邊說邊又放輕了些,后頭還渡了些靈氣入他的掌心。

    正是如此,歲云暮只覺右手涌來陣陣暖源,輕揉安撫下這股子暖流很是舒適。

    他的右手自那一日鬼道被廢后,他大致也清楚往后是難拿劍。

    若是尋常被打碎了骨頭倒也還好,吃些靈果仙丹就能養回來。

    但那一日他喝了宴痕給的茶中了毒,在骨頭被打碎后那些毒便加重了右手的傷勢,如今這手雖然已經養回來,但也僅僅只是同尋常人那般可以持物罷了,至于劍卻是不行的。

    就算是能持劍,也拿不了多久。

    隨著靈氣的不斷涌入體內,他到也有些犯困了,緊皺的眉宇也漸漸松開。

    又聽到醉須君的一聲詢問,他下意識點頭輕應了一聲,隨后才緩緩閉上眼。

    而這一聲應答極淺,不過醉須君卻是聽到了,只覺軟綿綿的好似在撓著他的掌心一般。

    微微起身,見歲云暮昏昏沉沉地睡著,知道這是累了。

    他稍稍放輕了些動作,而后摟著他完全靠在了自己的懷中,低眸時在他的后頸處落了個淺吻,這才哄著道:“睡吧。”

    歲云暮的思緒雖是已經開始混沌,不過他這一聲輕哄還是聽到了,嗓音溫和就如同以往每一次君和同他說話時那般。

    君和。

    他下意識輕喚一聲,眉宇間的柔色也隨之涌了上來,再沒有白日里的疏離。

    醉須君聽到了他的話,那一聲君和喚的他有些無奈,但卻也沒說什么,只順著他應了一聲。

    也正是如此,歲云暮才沉沉睡下。

    屋中靜了下來,兩人相擁而眠。

    不知過了多久,屋外的天色也漸漸亮了起來,晨露掛于枝葉上。

    當——當——當——

    敲鑼聲傳來,在這寂靜的夜色下顯得格外清晰,甚至還傳來幾道哭聲。

    歲云暮也在敲鑼聲中睜開眼,不過他并未起身,只聽著外頭動靜。

    “是送葬的。”

    同時身后又傳來醉須君的聲音,身子也被摟著往他懷中陷。

    與此同時,敲鑼聲越來越靠近,鑼聲震耳欲聾,有些刺耳。

    夜色下就見一條送葬隊伍緩緩靠近,身披白衣,手持長幡,哭聲也一同而來。

    而在隊伍之中,一口黑色棺木被抬著,隨著隊伍往山上行去。

    歲云暮一直注意著外頭的動靜,也是這時,一陣淺淡的氣息隨風涌入屋中。

    這個氣息

    他嗅著鼻息間的氣息微皺起眉,隨后坐起身看向窗外。

    送葬的隊伍是從他們門前過的,所以從窗戶看出去時,能夠清晰的看到外頭的人,同樣的那口棺木自然也能瞧見。

    隱約間,他覺得那口棺木好似有些眼熟,瞧著有些像之前在鬼道中看到的。

    只是此地是人境,鬼道的棺木又怎么會出現在這兒。

    不過此時也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他已經下床去了窗邊,透過窗戶瞧著外頭。

    醉須君此時也已經到了他的身側,同樣看著外頭,然后道:“還活著。”

    “恩。”歲云暮點了點頭,下一刻丟了顆金蓮種子過去。

    方才他嗅到的氣息便是生人才有的生息,且那棺木里邊兒的血腥味極濃,濃的連屋中都能嗅到。

    不僅僅如此,那血腥味的氣息也不對,不像是已經死了許久的人才有,倒像是才被傷流出來的。

    一個還未死的人被丟入棺木中,看模樣還是才被弄死裝進去的,真是奇怪。

    又過了一

    會兒,送葬的隊伍才走遠,最后入了山中。

    在隊伍走遠后,他們才從屋中出去,用了些術法混淆了村民們的目光,才跟隨著走在后頭。

    約莫走上片刻,送葬隊伍才到墳地,此時天也才亮,四周孤墳座座,棺材堆積,模樣著實有些駭人。

    不過他們顯然是見慣了這些,看到墳地中的景象竟也是半分懼意也未有,將棺木擺在地上后熟練地拿了工具去挖坑。

    而站在幾人之前的是個白發老者,他身上到是并未穿白袍。

    見幾人挖坑輕撫了撫自己的胡子,之后才去看擺在地上的那口棺木,此時棺木下已經有血溢了出來。

    不過他也只微微瞥了一眼,并未在意而是又去看幾個挖坑的男子,道:“天快亮了,挖快點。”

    這話落下,幾人加快了動作。

    至于邊上一名婦人聽著此話哭的也愈發厲害,甚至有些喘不上氣來。

    又過片刻,天際破曉,晨光落入大地同時也將四周照亮。

    幾個挖坑的男子此時也已經將坑挖好,從土坑中爬上來后才到村長跟前,道:“村長好了。”

    “恩,埋下去吧。”白發老者聽聞點了點頭,隨后跪在地上,低喃著又道:“保佑我們,保佑我們,往后再不會忘了,不會了。”說著還磕了幾個頭。

    周圍的村民見此也跪了下來,同樣的嘴里也都念念有詞,說著保佑。

    至于那幾個男子已經抬著棺木放入土坑中,接著才將土埋了上去。

    但令人奇怪的是,這棺木下葬后卻是并未立碑,只將土給填平了而已。

    歲云暮看著被幾人填平的土地微微皺眉,同樣也是不解這幾人口中的話,何為不會再忘。

    隱約間,他覺得這村子有事瞞著道門,而且事關東極山。

    “蕓兒!蕓兒!我的蕓兒!”

    也是在這時,身后傳來一道哭喊聲,回眸看去見是個身著粗布麻衣的婦人。

    想是匆匆趕來,她這面上布滿汗漬,就連鞋子都跑掉了一只。

    可她卻是一點也未在意,只看著前頭身披白袍的村民,同時也看到了已經被埋上的土坑。

    當即,她便知那底下埋著的是何人,瘋了般撲了上去,“蕓兒!蕓兒,娘來晚了,蕓兒!”哭喊著用手去挖已經被掩蓋上的泥土。

    正是如此,周圍的村民也都紛紛清醒過來,忙上前阻攔。

    婦人很快就被拖攥著離開,可她還是瘋了般哭喊著要往那土堆上撲,后頭還去咬周圍阻攔的人。

    離她最近的男子一時不察,手上直接被咬掉一塊肉,鮮血快速涌了出來,疼得他直冒冷汗。

    其他幾人一見下意識都松開了手,婦人爬著又去挖掩埋的土,即使雙手被挖出了血都不在乎,嘴里一直念著蕓兒。

    村長此時也終于是回過神來,又見婦人不斷地挖,厲喝便道:“還不快將她拉開,別沖撞了!”

    “是。”幾個被婦人嚇到的人聽聞紛紛應聲,然后快步上前。

    很快,婦人便被拉開,同時被壓制著趴在地上。

    她的身上已經被泥土染臟,面上也都是淚水,可她看著村民的目光卻是通紅一片,道:“你們不是人,你們怎么忍心,你們怎么忍心啊!”

    這話喊著,在墳地間顯得格外清晰。

    后頭她又去看另一邊站著的男子,雙目中更是恨意,“張洪中你瘋了,她是你女兒,她是你女兒啊!”哭聲不斷。

    張洪中聽著這話下意識身子一怔,只是他卻是一句話沒說。

    到是邊上的村長出了聲,只聞他道:“蕓兒她娘,不是我們想,而是若不給死的就會是我們整個村子。”

    “你也看到了,鬼人來了,若不送個女子下去,恐怕后頭就會被鬼人屠村。”

    “這都是為了我們大家好,蕓兒娘你也別太難過了。”

    這話說著,周圍的村民也都紛紛應和,就連張洪中也跟隨著點頭。

    正是如此,婦人只覺五雷轟頂渾身僵硬,下一刻一口氣抬不上來直接便暈了過去。

    村長一見她暈了也沒太在意,只看向張洪中,道:“還不快把她帶回去,我早說要把她鎖起來,你偏不聽讓人跑了出來,現在可好沖撞了大人。”

    張洪中一聽此話也是氣上心頭,但人都暈過去了,也終究是沒說什么,扛著婦人先一步下山。

    待到兩人離開,村長才又去看那被挖出小坑的地方,道:“埋起來。”

    幾個村民聽著點了點頭,上前將土給埋上了。

    后頭村長又在原地念叨了兩句,他們才走。

    歲云暮看著幾人離開,他從暗處走了出去,目光又落在已經被填平的土地上。

    方才從村長的只言片語中能聽出,棺材中的是個女子,而他們是打算將這女子送給什么人。

    只是在這兒站了這么久,他也未從其中發現什么異常,就連剛來此地時也未發現異常,也不知這村子藏了個什么在這兒,還要女子獻、祭。

    又瞧了一眼,他才微微拂袖,便見土中鉆出一條金絲,下一刻數不盡的金絲涌出,金絲下是一口棺木。

    棺木上布滿泥土,而棺木下則已被血水染紅,可見里頭厲害。

    不過早在山下時他就已經用金蓮護下棺木中的人,至少不會立馬死在棺材里頭。

    金絲已經將棺蓋撬開,同時一股惡臭涌了出來。

    他下意識抬袖捂住口鼻,眉頭微微皺起。

    醉須君見此已經將他攬到懷中,同時揮手將那棺蓋直接掀翻,轟然間甩出數米之外,撞在一側林木上。

    正是如此,惡臭也是愈發厲害,里頭的血腥味極其濃郁。

    待到片刻后,他們才上前,就見棺木中躺著個年約不過十一二歲的小女孩,面色煞白,雙手雙腳處已經被血水染紅。

    而這棺木兩側沾染了許多的膿血,歲云暮看著愈發覺得是之前在鬼道瞧見的棺木。

    他看了一眼然后去看里頭的小女孩,發現小女孩是被挑斷了手腳筋放血,看模樣就是前頭不久,應該就是剛送葬的時候。

    棺木兩邊除了膿血外還有數不清的抓痕,應該也是這孩子留下的。

    看著這,他才收手,同時金蓮已經裹住小女孩,瞬間化為一朵不過手掌大小的蓮花。

    他并未收下,而是將這蓮花丟給跟在邊上的小五,道:“送去道門。”

    人是暫時不能留在此地,今日是讓他們瞧見了,若是等道門離開東極山,這小孩兒必定還得再被活、埋一回。

    雖不知那些村民究竟是何意思,但也知道這小孩兒在他們手上絕活不了。

    小五聽聞乖乖地點頭,然后將那飄來的蓮花接過塞入口中。

    它的肚子內藏乾坤,自成一體,可容萬物。

    蓮花藏入其中后,它還輕輕拍了拍,隨后卻又將目光放在醉須君的身上。

    歲云暮瞧見了,眉宇一皺,道:“還不走?”

    小五聽著也不敢再留,往前頭去,只是時不時又會回頭去看醉須君,大有一副舍不得他的模樣。

    醉須君又哪里瞧不見,笑著道:“等你送了后,再給你。”

    小五一聽這話眼都亮了,不過在注意到歲云暮不悅的目光后,它又趕忙收起心思。

    沒敢說話,乖乖地下山,然后回了道門。

    而兩人的話,歲云暮自然也聽到了,不過他沒有去理會而是又去看那口棺木,同時還伸手撫了上去。

    棺木上的血有些暗紅,里頭混合著許多氣息,不似一個人的,這與鬼道那時看到的棺木相似。

    只是鬼道那兒瞧見的棺木上遍布花紋,而這口棺木上卻是什么都沒有。

    且聽村長的意思是祈求不讓鬼人來犯,若這東西是鬼道的,那便與村長的話合不上。

    如此害怕鬼人,又怎么會有鬼人的東西。

    他低眸瞧著,指尖下的血跡濃郁深邃,染在他那雙手上愈顯清晰。

    就站在邊上的醉須君瞧見了,看著那抹血跡皺起眉,眼底也隨即涌上來一絲不悅。

    不過在面向歲云暮時,這抹不悅卻又散去,他道:“可是瞧出了什么?”邊說邊取了錦帕,將他染了血的手攥在手心,細細地幫他擦拭。

    上頭的血也才染上去,一番擦拭后,很快就被擦去。

    瞧著他白凈的指尖,他并未松開而是握在掌心輕輕揉捏著,后頭又去將他散落到耳畔邊的發絲給捋到了耳后。

    來

    時匆忙,只隨意用發綢束著,這會兒到是有些散了。

    歲云暮并未去在意,目光仍是在棺木上,隨后才應著他的話道:“有些像鬼道的。”說著又靠近了些。

    “鬼道?”醉須君聽聞也跟隨著低眸看去,之前他也曾在鬼道看到過棺木,確實有些相似。

    不過,他這瞧了片刻后,卻又發現異樣。

    收回目光,他道:“應該不是,這口棺木是凡人做的,就是里頭的血并不是一個人的。”

    他知道為何歲云暮會覺得同鬼道的相似,看模樣確實有些像,里頭的血也同鬼道瞧見的那口棺木一樣,都是混合著許多人的氣息。

    但這棺木看得出是凡人造的,至于這血,不知從何而來。

    歲云暮自然也看出了那抹異常,同樣的也對這血有了疑惑,總不至于這棺木是從血池中取出來的吧。

    若真的如此,這村子哪里來的血池,又哪里來如此多的血。

    鬼道的那口棺木是‘萬人殉血’,那村子這口棺木中的血是何處來的?

    嘩啦——

    正當兩人疑惑看著棺木時,前頭林木間傳來一道動靜。

    歲云暮也在此時抬頭,下一刻一條金絲快速飛入林中,只聞一聲慘叫傳來,金絲也隨即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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