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孟律師最后那一句話,陳遇又穿上外套出門了。
出門是一時沖動,他連孟律師具體在哪家餐館都不清楚,但是來都來了,總不能白來。陳遇給孟廷川發了個信息問他在哪,孟廷川回他一個定位。
陳遇過去才發現并不是在餐館,而是在一個小公園,孟廷川只穿著襯衣馬甲,外衣掛在胳膊上,站在花壇邊等他。
孟律師沒有說虛話,他說要散了就真的散了。
上車之后孟廷川把外衣放在膝上,沒有問他為什么忽然來,陳遇也沒提,他來的路上就滿腦子都是孟廷川剛剛電話里最后說的那三個字,現在見到人,更加控制不住地想。
他最終還是沒沉住氣:“你剛才……那樣說,沒關系嗎?”
“什么?”
陳遇覺得他是明知故問,飛快地往副駕駛的方向看了一眼,但是車內有些暗,車外的路燈照進來,影影綽綽的,陳遇看不清他的面色。
他收回視線:“先生。”
“嗯。”孟廷川應了一聲,嗓音沉緩,像是在思索,又像是單純地應他這稱呼,“我想比起我的感情狀況,我的當事人應該更在意官司能不能贏。”
“跟你一起吃飯的是當事人?”
陳遇只打過一次官司,他付錢,律師出力,也沒請客過。不知道這樣請律師吃飯是不是正常的事,如果每個人都要請孟律吃飯,那孟廷川的應酬應該不少。
“是一家公司的法務,長期合作關系。”
陳遇提取重點,長期合作、需要一定經營維持,所以要應酬交際。
“我知道了。”
“不會太頻繁。一般年底多一些,去年年底忙才換到現在。”孟廷川解釋。他這樣說讓陳遇有種自己是在要說法的感覺:“我沒有要干涉你的意思。”
孟廷川笑了一下:“嗯,是我自己要交代的。”
陳遇忽然想到江雨婷說的孟廷川看著就不像是會談戀愛的,陳遇想,孟律師或許不會談戀愛,但無疑很會經營婚姻。
婚前保持距離,送花都不留名的,婚后時時刻刻都在制造曖昧。
孟廷川的胳膊撐在車窗上,微偏著頭,雙指按著太陽穴,陳遇問他:“不舒服嗎?”
“嗯,喝多了。”
“你不是說不會喝多么?”
孟律師雖然思維還是很清晰,但是反應要慢一些,他自己大約也知道,說話都是緩緩的,陳遇猜他應該喝得比在家里聚餐那天多一些,又聽他說:“他們拿我先生祝酒。”
陳遇在酒吧那么多年,見過真喝醉了主動承認的屈指可數,借著酒意胡作非為的倒是不少。他一口一個先生的,也不知道是在訴屈賣慘還是在邀功討賞,但是陳遇很受用,到家之后主動說:“你去洗漱,我給你煮解酒湯。”
家里有個買冰箱送的幾乎沒用過的養生壺,拿來用正好。樓上樓下地跑有些麻煩,陳遇對比家里現有的食材搜了搜食譜,然后拿著養生壺和食材上樓,在多媒體廳的吧臺上煮。
食材還沒放完,手機響起來了,陳遇傾身看了屏幕,是孟廷川的母親。自從過年去過家里之后,他們就沒什么聯系了,這電話來得突然。
陳遇把剩下的食材都放進養生壺里定好了時間才接起電話,他還記得黃女士說過照這邊的習俗,婚禮之后喝改口茶的,但他和孟廷川大概率不會有婚禮,他干脆改口叫了聲媽。
黃女士愣了一下,語氣中帶了明顯的笑意,問他:“你都改口了,那我也該改個口,我叫你阿遇可以嗎?”
“嗯。”
改了口,黃女士說話更親近了些:“我打廷川電話不通,就想著找你也是一樣的。”
“他在洗澡,”陳遇問她,“您有什么事嗎?”
“是有件事,你們張姨牽線搭橋介紹你們認識,親事成了按理來說是要包個紅包的。”謝媒錢一般是男方家里出,但是陳遇和孟廷川情況有些特殊,她就打個電話來問問,“你看是你們那邊準備還是我給你們包?”
陳遇和孟廷川都是經濟自足的人,哪里好意思叫家長出這個錢。
“我們準備吧。”陳遇少年離家,一個人漂泊那么多年,人情世故是懂的,但相親結婚還是頭一遭,不清楚里面的講究,請教道:“數量上有什么講究嗎?”
“要么湊整數,要么吉利一點,都可以的,直接送禮也可以。”
她這樣說陳遇就有數了:“好。”
“那你跟廷川看著辦啊。”
“嗯。”
養生壺滴了三聲,黃女士聽見了問他:“在做什么呢,晚飯還沒吃嗎?”
“吃了,煮解酒茶。”
黃女士看他不像喝多的樣子:“孟廷川喝多了?”
浴室門打開,孟廷川出來了,陳遇看了他一眼:“不算多。”
“他自己過了那么多年,結婚了倒知道使喚人了。”
陳遇雖然有張過分漂亮的臉,但是性子看著實在是軟,黃女士對自己生的兒子多少有點了解,他恐怕不會太客氣,擔心陳遇只一味地承受付出。
“沒有使喚我。”陳遇解釋。
孟律師頂多是很會討人歡心,讓人心甘情愿。
“那就好。你別太慣著他,有什么要他做的也要開口。”小兩口看著相處和諧,畢竟是相親認識的,時間也不久,之前來家里時看著也有些生疏,夫妻之間真要是互相使喚還好點,就怕客氣疏離相敬如賓。
“嗯。”
這種感情上的事,就算是家長也不好多插手,黃女士沒再多說:“我們家有個家庭群,平常說話不多,廷川估計也沒想起來,不過還是加一下,有事的時候可以商量,等一下我拉你啊。”
“好。”
陳遇掛了電話,見孟廷川靠在吧臺邊,穿著件直襟浴袍,眼瞼垂著似醉非醉的:“她找你做什么?”
陳遇收回視線,心想孟廷川不光會哄人,還很舍得出賣色相。他拿過杯子倒了一杯醒酒茶:“讓我們給張大媽包個紅包。”
“她恐怕不會收紅包,買件禮物吧。”
陳遇把茶遞給他,想想張大媽總是金燦燦的,笑著說:“送金飾吧。”
手機響了幾下,陳遇低頭看,黃女士已經拉她進群了。林教授的好友陳遇之前上門時就加了,他的頭像是本草綱目,頭一個出來說:「歡迎」
接著是兩個倉鼠頭像的,一只是白色,一只帶點灰,也出來說歡迎。
這兩個頭像看起來像是情侶頭像,陳遇能猜出來他們應該就是孟廷川的姐姐姐夫了,但他根本分不清誰是誰。
他拿著手機屏幕問孟律師,孟廷川看了一眼把自己的手機解鎖遞給他,他那里是有備注的,白倉鼠是林書悅,灰倉鼠是姐夫。
這一來陳遇也看見了他那里的群聊記錄,上一次是在十月份,國慶的時候。
“你們不在群里聊天嗎?”
孟廷川說:“以前他們說得多,我不太參與。”
陳遇無法避免地腦補了一下重組家庭的恩怨矛盾。就他過年時的那一面之緣來看,孟廷川和家里人的關系還算和睦,黃女士和林教授看著也不像是不會端水的人。
他委婉地問:“你母親再婚時你多大?”
“十四。”孟律師看穿了他的心思,直言,“沒有什么故事,我不太習慣群聊。”
陳遇能想到,重組家庭里姐姐時常在群里說話,弟弟不太發言,對比之下就有些明顯,于是姐姐干脆也不在群里說了,拉個孟廷川不在的家庭群應該不至于,多半是私聊去了。
很體貼,看起來也很照顧孟廷川的感受,但是這本身就是尊重有余,親近不足。陳遇對孟律師的家庭關系多了點了解,在群里一一回復之后就放下手機,問他:“明天你有事嗎?”
“有一個咨詢業務,還有些材料要看,怎么了?”
聽起來有點忙,陳遇是想找孟廷川過情人節的,但孟廷川估計是沒想到這個。他沒有這意思,陳遇就不提了。
嚴格說起來,他們也不算情人。
他搖頭說:“明天店里忙,晚飯在外面吃吧。”
陳遇不太想說了,沒再說下去:“我先去睡了。”
孟廷川看著他的背影沉眉思索,手中的茶冒著熱氣,他低頭抿了一口,生姜的特有的辣味和著古怪的酸意直沖大腦,忽然想起來明天是什么日子。
他按了按太陽穴,真是喝多了,情人節都不記得。
難得他們家先生主動邀約。
第二天一早,陳遇在餐桌上看見了一束花,紅玫瑰,還有一張邊飾華麗的心形卡片,卡片上寫著情人節快樂,那字跡,和去年圣誕節的卡片如出一轍。
陳遇往廚房看,孟廷川把早餐端出來,陳遇一眼出來是買的,買回來再重新裝盤,大概是情人節的儀式感。
“抱歉,昨晚忘了,現在我可以邀請你一起過節嗎?”
陳遇開玩笑:“去海洋館嗎?”
孟廷川接他的話:“你想去嗎?”
“都行,你安排吧。”陳遇只是想跟孟律師一起過節,具體怎么過,他是無所謂的,他也沒忘孟廷川昨晚的話:“你工作真的不要緊嗎?
“上午去律所,我中午來找你可以嗎?”
“好。”
剛到中午,陳遇就接到孟廷川的電話,孟律師說:“情人節的約會看來要取消了。”
陳遇一時沒有說話,他想說沒事,實在說不出口,可他又沒法理直氣壯地要求孟廷川的工作為他讓步。
孟律師像是沒有注意到他的沉默,繼續說:“公證處發信息了,公證請求通過。”
陳遇握著手機,還有點沒反應過來,咖啡館的門開了,感應門機械的“歡迎光臨”中,孟律師也拿著手機走進來,走到柜臺前,在陳老板有些怔愣的注視下,輕扣柜臺喚他回神。
手機里外兩道聲線重疊,一起傳來孟律師的聲音:“陳先生,日子正好,跟我去領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