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橋村雖然不算窮困,但也是偏僻地方,與外頭大城鎮(zhèn)不同,婚禮流程一般都比較簡便。
基本上兩家訂立過婚書,擇好吉日,約媒人同往一拜就可以了,再輕省些的,甚至連禮銀和納彩都不用。
殷月離倒是有問過柳遙愿不愿意大辦,比如在村里擺個流水席什么的,可惜被柳遙干脆拒絕了。
在他看來,殷月離之前的種種舉動已經(jīng)足夠張揚了,沒必要在婚禮的事情上繼續(xù)引人注目。
成親最要緊是兩人在一起,其他的都不重要。
經(jīng)過前兩日的大雪,天氣難得放晴。
雖然婚期提前,但該準備的都已經(jīng)準備得差不多了,舅母只埋怨了柳遙一句,便領(lǐng)著舅舅去莊園幫忙了,留下妹妹崔憐兒幫柳遙穿戴婚禮需要的嫁衣。
已經(jīng)修改好的嫁衣十分合身,柳遙望著銅鏡中的身影,恍惚甚至有種又回到祭祀當日的錯覺。
不過也不相同。
祭祀的嫁衣是里正隨手為他買的,除了顏色是大紅之外,從里到外都透著粗糙,遠沒有他今日身上這件精巧細致。
“真好看!贝迲z兒幫他整了整衣襟。
柳遙是偏干凈清秀的長相,過去衣著隨意的時候尚且不顯難看,如今穿著嫁衣,又仔細畫了妝容,比之平日更多了幾分明艷。
自家兄長過了那么久的苦日子,如今終于要嫁到好人家了,連崔憐兒也忍不住為他高興。
“對了,”柳遙從鏡子里分出心神,抬頭問道,“爹娘他們呢,這兩日沒說什么嗎?”
以他爹和后娘的性格,這回成親一點便宜都沒有占到,居然始終安安分分的,怎么想都有些不太尋常。
崔憐兒撇了撇嘴,“他們才沒有空管你,之前梁木匠忽然在家中慘死,他家親戚非說是娘親和阿爹咒的,要找他們算賬,把家里東西都砸爛了,聽說阿爹也受了傷,現(xiàn)在正躺在家里養(yǎng)傷呢。”
“總之你安心成親便好,他們做的錯事,就讓他們自己去承擔吧。”
“那你呢?”柳遙皺眉問。
后娘和爹有什么下場他自然不在意,但妹妹還小,往后在這樣的爹娘身邊該怎么生活。
崔憐兒鼻子一酸,連忙低下頭,幫他把腰上的配飾掛好,“沒事,姑婆待我很好,我以后應(yīng)該都在城里生活,不回家了,至于小弟……爹娘他們最疼小弟,估計就算日子不好過,也不會虧待他的!
“好了,不說這些了,”崔憐兒擺了個笑臉,上下打量了他一遍,“還差個荷包,你這里有好看的荷包嗎,找一個掛在腰上,再在里面裝上紅棗花生桂圓蓮子就可以了。”
荷包?
柳遙一愣,他和舅母都不擅長繡活,日常根本不會特意去繡荷包之類的東西,一時間也不知該去哪里找能用的荷包。
“哎,這里有一個!”崔憐兒找了半天,忽然在枕頭旁翻到個藕粉色的荷包,從里面取出一枚折成三角的平安符。
柳遙接過平安符看了看,有些猶豫道:“這……好像是之前田鈺送我的!
“不管了,就先用這個吧。”
確定荷包上的紋樣并無大錯,崔憐兒動作熟練地將需要的東西裝好,最后將荷包掛在了柳遙的腰間。
雖然覺得不太好,但此刻也確實沒有別的荷包可用了。
柳遙沒有辦法,只能先將平安符塞到了衣袖里面。
“這樣應(yīng)該差不多了,”崔憐兒仔細檢查了一遍,終于點點頭,“走吧,別耽誤了時辰。”
柳遙望了眼門外,也跟著深吸口氣,輕輕頷首,“好。”
屋外天氣徹底放晴,陽光暖暖照在雪地上,柳遙被妹妹扶著胳膊,小心邁出了房門。
邊關(guān)附近對婚禮的講究不多,尤其是在村子里面,成親兩家若是不在一個村子,一般會找相熟的人雇輛牛車,也不用花錢,給些喜糖喜果什么的就成。
而若是在同個村子就更簡單了,新娘會穿著嫁衣,由娘家女眷陪著在村里繞上一圈,最后走到男方家里,好方便村里人過來“沾喜”。
門外鞭炮噼啪作響,柳遙剛走出院子,就有一群孩子圍了上來,說吉祥話討喜糖吃。
小孩嘰嘰喳喳,崔憐兒忙著分發(fā)喜糖,柳遙在旁邊瞧著,也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
“哎呦,日子過得真快,這一轉(zhuǎn)眼的,居然連小柳兒也要成親了。”潘叔帶著潘嬸也來了。
潘嬸精神不錯,笑瞇瞇接了崔憐兒給的喜果,望向柳遙道:“真漂亮,聽說你未來夫君長相俊俏,也知道疼你,你安安心心的,以后就等著享福吧!
“是,”潘程神情復(fù)雜,也忍不住有些感慨,“之前我抬你上山的時候哪兒想到還能有今天,如今看著你這樣,我也能徹底放下心來了!
柳遙心底一動。
潘叔先前告訴他有關(guān)山上兇神的事言語含糊,很多要緊的地方都沒有說清,柳遙一直想找機會再問問對方的。
可惜還沒等他發(fā)問,潘嬸子已經(jīng)拍了拍他的手背,“別聽你潘叔瞎說,大喜的日子,過去的事情還提它做什么,快點走吧,仔細誤了時辰!
發(fā)完喜糖的崔憐兒也在一旁催他,柳遙沒有辦法,只能等過幾日再說。
繞著村里走了一大圈,送光了手里的喜果和喜糖,柳遙終于在眾人的簇擁里進了山腳下的醴泉莊。
雖然沒有特意準備流水席,但畢竟是喜日子,莊園里提前備好了菜肴點心,門口的小廝也不攔,讓看熱鬧的村民隨意進到莊園里參觀。
這個時候原本該蓋上喜帕的,但柳遙想著自己那半只鴛鴦的喜帕,還是選擇了放棄。
古怪就古怪吧,總比在眾人面前直接丟臉的好。
各種吵鬧聲中,柳遙被扶進了內(nèi)堂,一眼就望見身穿大紅婚服的殷月離,即便柳遙見慣了對方的容貌,心臟也忍不住跳快了半拍。
“還愣著做什么,”正等在屋里的馮雯見他呆站著不動,打趣笑道,“成親第一天就傻了,這往后可怎么過日子啊!
殷月離也笑了下,伸手將他牽住。
“舅母!”柳遙臉上薄紅,連忙扶著對方進到屋內(nèi)。
按照規(guī)矩,拜過天地之后,新人一般是需要給兩家父母磕頭敬茶的,不過殷月離的父母早就已經(jīng)不在人世,而柳遙那一對爹娘更是不提也罷,到最后索性請舅舅和舅母坐了上座,充當兩邊的長輩。
柳遙舅舅膝下沒有子女,平日最看重的便是柳遙,如今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的,竟能喝到自己親外甥敬的茶,又是感慨又是激動,拉著兩人絮叨了許久才終于停歇。
“我們雖然不是小柳的爹娘,但也是瞧著他長大的!瘪T雯眼眶發(fā)紅,彎腰幫柳遙理了理額上的碎發(fā)。
“他性子好,不愛與人相爭,不管受了多少委屈都喜歡自己扛著,從來不愿給身邊人添麻煩。”
馮雯聲音哽咽,“過去的事就不提了,往后你們成了親一定要和和睦睦的,我不求你對小柳有多好,只求你如果哪日與他過不下去了,記得把他送回來,我們一輩子養(yǎng)著他,成嗎?”
柳遙跪在地上端著茶盞,忽然有些想哭。
“放心,”殷月離語氣平淡道,“我會好好待遙遙,絕對不會讓他離開身邊!
馮雯擦了擦眼角,還覺得不大放心,但現(xiàn)下這個時候也不好再多說什么,只能接過了對方手中的茶盞。
給長輩敬過茶后,簡單的婚禮儀式便算是已經(jīng)完成了。
倘若不嫌麻煩的話,婚禮當日可以玩鬧的花樣其實還有不少,不過兩人都不是喜歡熱鬧的類型,所以只大致和眾人敬過酒之后,便獨自回到了房里。
臥房內(nèi),望著桌上的紅燭,柳遙心跳逐漸加快。
按照婚禮流程,下一步該是他蓋上喜帕,等著對方來掀,之后就可以直接洞房了。
然而眼下才剛過未時初,天還大亮著,這個時候就……總感覺不太合適。
“時間還早,不如我們到山上去轉(zhuǎn)轉(zhuǎn)吧!币笤码x顯然也注意到外面的天色,將一盒糕點遞給他,思索片刻后提議。
“你說止戈山?”柳遙咬了口桂花糕,抬頭驚訝。
雖然他已經(jīng)到過山頂許多次了,但止戈山上常有鬼怪傳聞,即便是在白天里,也實在不是個閑逛的好去處。
“對,”殷月離望向他道,“就當是故地重游了,我們是在山上遇見的,如今成了親,我想帶著你到山上去看看!
這……雖然有點奇怪,但也不是不能理解。
“也行,”柳遙將桂花糕吃完,猶豫著點頭,“不過最好早一點回來,免得舅舅他們擔心!
仿佛早有準備,柳遙才剛點頭,殷月離那邊便已經(jīng)讓人抬了喜轎進院。
這喜轎和之前祭祀山神時那頂有些相似,卻明顯大了許多,足夠兩人一起乘坐。
“之前就備好了,”像是看出柳遙的疑慮,殷月離拉著他道,“原本是打算接親用的,結(jié)果你非要自己走來,如今正好拿來用用,也免得浪費了。”
感情是他的不對。
柳遙無奈,只能跟著一起上了喜轎。
“起!”不知誰呼喝了一聲,喜轎載著兩人晃悠悠抬了起來。
“送——”
這次聲音拉得很長,柳遙側(cè)過頭,似乎能聽見外面有嗩吶吹奏的聲音。
曲調(diào)婉轉(zhuǎn),帶著莫名的涼意。
柳遙忽然緊張,正想掀開簾子查看,就被殷月離伸手握住。
對方微微笑著,目光柔和,唯有半張臉藏在陰影里面。
“……別怕,有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