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第 41 章 “我是解星散的母親。”……
數日后的一個休息日早晨, 晨跑路上的衛霓忽然接到一通陌生電話。
在對方說出第一句話后,她停下慢跑,臉上神情也隨著變了。
十五分鐘后, 她走下出租,推開了臨街一家咖啡廳的玻璃門。
不需要太多張望, 即使是第一次見面的人, 衛霓還是毫無疑問地找到了對方。只因為那人身旁的青年, 是時常出現在解星散身邊的梅有潛。
她定了定心, 朝沖她揮手的梅有潛走去。
一株茂盛的龜背竹背后,坐著這次會面的主人公。衛霓走到背對著她的女人面前,首次看見了對方的正臉。
令人生畏。
這是她的第一感覺。
上了年齡的女人往往頭發稀疏,眼皮垂拉,給人一種心力交瘁的感覺。眼前的女人雖然已到中年, 但她一頭過肩的黑色濃密卷發卻能叫許多年輕人艷羨不已。她的臉呈現著最自然的狀態, 沒有粉底加持, 沒有彩妝改色, 細紋在它該有的地方,色斑也在它該在的地方, 看不見任何logo的黑色西服套裝,在她身上無比的合適。
化妝的初衷就是變得更美。其根本原因就是覺得原生的自己還不夠好,所以才希望能借著化妝更進一步。
但眼前的女人, 已經強大到無懼袒露自己容顏上的缺陷。
成長, 也就是衰老。細紋和色斑都是時間流逝中自然誕生的產物,眼前的女人明明有這個能力去改善,去遮掩,但她的心思不在此處,或者說, 她不在乎。
從內至外,她的身上散發著一種強大的自信。
她不在乎別人怎么看她,是美是丑。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在意。
“請坐吧。”中年女人開口。她的聲音和她的神情一樣,都是不辨喜怒,看不出深淺的。
“坐吧,坐吧。”梅有潛在一旁幫腔。
中年女人坐在卡座上,梅有潛神態拘謹地站在一旁,像個古代端茶送水的客棧小二,主從關系一目了然。
衛霓謹慎地在她對面坐下。
“喝點什么?”中年女人神色隨意。
“一杯檸檬水。”
用不著吩咐,梅有潛立即往服務員方向走去。
短暫的緘默,剩下的兩人誰都沒有開口。
過了一會,梅有潛接替了服務員的工作,端著一杯放了冰塊的檸檬水回來。他把水杯放到衛霓面前,討好地朝她笑了笑:“我就在隔壁坐著,有什么需求你再告訴我。”
梅有潛放好水杯后,自覺地坐到了隔壁,仿佛一個日理萬機的人,姿態做作地盯著手機瞧,只差把“我忙得很,絕對聽不見你們在聊什么”這句話刻在臉上。
“電話里已經介紹過了,我是解星散的母親。”解和光開口道,“初次見面,你好。”
“你好,”衛霓說,“我叫衛霓。”
不知道對方什么來意,衛霓盡量不說多余的話。
“我知道。”解和光說,“在見你之前,我調查過你。”
衛霓抬起眼,正對上解和光平靜的目光。
“你別介意,作為母親,自然要了解清楚自己的兒子正在追求什么人。”
很明了了,梅有潛是解星散母親派來監視——說好聽一些,是監督的人。
如今,得知自己的兒子正在和一個離異女人密切接觸,她自然坐不住了。
衛霓理解她的反對。
一個世俗的中國母親,是絕不會允許自己的兒子和一個比他大上六歲的離異女人在一起的。
一個世俗的中國兒子,也是無法舍棄雙親的支持,和一個不被祝福的戀人長遠的。
這些日子,衛霓承認自己對解星散有心動。
僅僅只是心動。
不止是因為她剛從上一段失敗的婚姻中解脫,還因為,她知道如果她真的和解星散在一起,他們早晚會遇到來自雙方家庭的阻力。
她已經不年輕了,不是能瞞著家長早戀,快樂一天是一天的年紀。
很多事情,解星散不想,她不能不想。
“你對我兒子,怎么想的呢?”解和光問,“據我所知,你們已經頻繁往來一段時間了。”
光從她的表情,衛霓實在難以猜測她想聽什么回答。
“他是個很好的人。”衛霓慎重地說。
解和光說:“我直說了吧,你是打算接受他,還是拒絕他?”
她的直截了當讓衛霓一時啞然。
“我這個兒子,”解和光見衛霓沒說話,繼續說道,“雖然長期不在我身邊,但我知道他是個什么人。他以前對女人沒興趣,老實說——有段時間,我甚至懷疑他是不是喜歡男人。”
“他對你說起過我嗎?”她問。
“……沒有。”衛霓說。
“我猜也是。”解和光顯得不以為意。
她端起面前的咖啡抿了一口,重拾剛剛的話題:
“你應該知道他在追求你吧,你是怎么想的?”
“……”衛霓實在不知該說什么。
“你對他這個人,是喜歡,還是不喜歡——這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嗎?”解和光說。
解和光的強勢讓她沒有退路。
“……他很好,很難有人不喜歡他。”衛霓說。
“你這么回避,是因為不好回答嗎?雖然我是他母親,但不喜歡就是不喜歡,直說就行,沒什么大不了的。”解和光說,“如果你不喜歡他,我會負責讓他消失在你的生活里。我的兒子,還不至于當個沒臉沒皮的騷擾者。”
“……你希望我怎么回答呢?”衛霓忍不住說。
“我說過了,我調查過你。”解和光看著她,緩緩道,“和我兒子截然不同的人——一開始,我難以相信解星散會喜歡這樣的人,但后來又覺得理所當然,沒有人喜歡日日照鏡子。就是因為截然不同,所以才會被吸引。”
“我很滿意你。”解和光說出了讓衛霓從沒想過的話。
“你離過婚,但只要沒有孩子,這就不算什么。我看重的,是你的工作能力,個人性格,以及身邊人對你的評價。甚至,你的家世都不算什么,因為解家什么都有,至于年齡,那就更不值一提了。”
“我不知道他磨磨蹭蹭的在做什么,磨蹭到只好我親自出馬。”解和光說,“我是個生意人,說話喜歡講利益。我知道你前夫給了你一筆財產,但那比起我能給你的,只是九牛一毛。我直說了吧,如果你愿意和他在一起,我給你一千萬,還可以讓你去更好的醫院發展——首都的協禾,或者上海的中山,你自己挑。以后如果你們結婚,我給你一家自己的醫院作彩禮。”
解和光說:“我不會阻攔你在事業上的發展,甚至,我會全力支持你。我始終認為,男人沒了事業就是廢物,女人沒了事業就是寵物。寵物雖然過得好,但能好一輩子的終究是少數。街上的流浪貓狗那么多,你覺得它們是怎么來的?”
解和光狂放不羈的說話風格讓衛霓一時半會說不出話來。
“你呢?”解和光說,“現在你可以跟我說說你的真實想法了吧?”
衛霓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問道:
“解星散知道你的意思嗎?”
解和光被她問得一頓。
衛霓問:“如果你這么有錢,為什么解星散還需要起早貪黑地賺錢?”
“這是我和他的問題。”解和光避而不答。
“這不僅是你和他的問題。”衛霓說,“他不需要你的錢,也能憑借自己的能力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我也是同樣。我想要的,自己會去爭取,而不是靠別人施舍。”
“我不是施舍。”解和光說。
“但你的每一句話,都是居高臨下。”衛霓說。
解和光沒說話。
“我看出來了,你應該是個大人物。”衛霓說,“但這和我沒有多少關系。我接不接受解星散,取決于解星散本身,無論你說什么,做什么,都不會改變這一點。更何況,如果我和他真的在一起,就應該同進同退,他不會接受的施舍,我也不會接受。”
解和光沒有被觸怒,她更像是一個逐字逐句分析課文的語文老師,敏銳捕捉到衛霓話里的一絲潛臺詞。
“這么看來,我是不用為他擔心了。”她說,“我今天來,也是為了讓你知道,你不會有一個惡婆婆。我想你應該也了解這一點了。別的,我就不多說了。”
她站了起來,神色和一開始沒什么兩樣,依然像是具毫無破綻的盔甲。
“我還有事,先走一步。賬由小梅結,你吃完早飯再走吧。”
不等衛霓再說什么,她踩著平穩的步子走出了咖啡廳。
一輛加長的黑色賓利接走了她。
“嘿嘿,這家店的牛排挺好吃的,衛醫生要不嘗嘗?”隔壁桌不問世事的梅有潛這時才像是重回人間,探出腦袋討好地對衛霓說。
“不用了。”衛霓站了起來。
“你生氣了?”梅有潛追著她走出咖啡廳。
“我為什么要生氣?”衛霓說。
“電話號碼是我給老板的,你的事兒也是我和老板說的。唉,我知道你可能怨我,但這就是我的工作……我實在是對不起你,你要討厭我也是應該的。”
“解星散知道你是他母親的人嗎?”衛霓問。
“知道,早就知道了——老板之前派來的那些人,都沒待太久,只有我和小老板合得來,才能干到現在。”
“那就行。”衛霓頓了頓,“你放心吧,解星散既然能留你,我也沒什么資格怪你。我和解星散來往的事,他母親早晚會知道,有沒有你也一樣。”
梅有潛點頭:“……確實是這樣。”
過了一會,梅有潛忍不住說:“衛醫生,我能問問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嗎?我看小老板真的很喜歡你,大老板對你也挺滿意……”
“我的想法……”
衛霓看著街道上方的藍天。
晴空無云,清澈如洗。絲絲秋風吹拂著干凈的街道,一切都在顯示死灰之下復燃的希望。
“我的想法就是,我如今過得很好。”她說,“至少現在,不想再有什么改變了。”
42. 第 42 章 她想給他一個驚喜。……
三個月后, 解星散參演的那檔原創音樂綜藝在海狗視頻上獨家播出。
《樂隊的海邊》的第一集首播,是衛霓在解星散家中那條因為彈簧塌陷而過分松軟的三人沙發上,和解星散一起看的。
他們喝著可樂, 抱著薯片,慵懶地靠在沙發背上, 解星散開放了他的世界, 拉著她體驗了一種從前沒有想過的生活。
距離《樂海》完結已經一個月多, 衛霓已經不大記得清楚第一季除了解星散他們樂隊, 還有些什么青年樂隊出場,但她依然清晰記得,《樂海》第一集結束時,所有人在節目上合奏的那首原創歌曲。
在悠長動人的片尾曲中,電視機的余光在兩人的面孔上閃爍, 他們目不轉睛地盯著出演表, 聚精會神的模樣好像這不是剛結束, 而是剛開始。
閃爍的電視余光落在解星散的手背上, 覆在她的手之上,能感受到他故作平靜下的小小顫抖。
她難以否認, 越是接觸,越是被他吸引,越是無法自拔。
跨越階層, 跨越年齡, 跨越咫尺的傷痕——
愛上一個新的人。
投身火焰的飛蛾本身也助長了火焰。而衛霓,一發不可收拾。
《樂海》之后,解星散的樂隊接到了很多商演邀請,雖然目前還只是拼盤演出,但他不需要再四處奔波送外賣, 只為多掙一筆錢換設備、租錄音棚。不用為了得到一個機會,寄出無數石沉大海的demo。
時值十二月初,從不降雪的C市迎來了一波強降溫,街上隨處可見各色的羽絨服。
衛霓坐在辦公室里,用罕見的清閑時間望著窗外發呆。
光禿禿的樹枝卡在三樓的窗外,唯一一片將落不落的枯葉在枝頭被寒風調戲,含羞帶怯地左右躲閃。
辦公室里暖氣十足,玻璃窗上蒙著一層薄薄的霧氣。
霧氣之中,映出她清冷的面龐。
“衛醫生,副院長叫你去辦公室一趟。”剛剛去向副院長報告了工作的劉主任在門口探進一個頭來。
“好——”衛霓回過神來,連忙答道,“謝謝主任,我馬上就去。”
她起身離開工作桌,徑直前往位于另一棟樓里的副院長辦公室。
在門前輕輕叩了三下后,房內傳來張楠金一貫冷靜自持的聲音:
“進來。”
衛霓開門走入房內,張楠金正坐在位于窗前的一張紅木辦公桌前,見她走進,放下了手中的文件。
“坐吧。”她說。
張楠金沒有開門見山,而是起身走到一旁的休閑沙發上坐下,又從桌下拿出兩個紙杯和一包綠茶,一副要和衛霓長談的模樣。
衛霓不明所以,還是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你在這里工作也快一年了,我今天請你來,主要是想和你談談以后的工作安排。”張楠金說。
衛霓等她說明來意,看著她將紙杯里泡好的茶推到自己面前。
茶香四溢,熱氣裊裊。
面對張楠金的時候,衛霓沒有面對上司的那種單純的拘謹。她們不單是上下級的關系,也是志同道合的好友的關系。
“年后你就滿足了職稱晉升的條件。”張楠金說,“醫院經過一致協商,決定推選你在內的幾名初級職稱者參與職稱晉升的考試。”
職稱晉升名額有限,再加上衛霓年限剛滿,她本沒有想過這么快就能等到機會,毫無疑問,在這件事上,張楠金一定是背后的推手。
在這快一年的時間里,張楠金給了她太多幫助。她們即是曾經的同窗,又是彼此欣賞的知音。在工作上,先她一步走上正軌的張楠金一直在默默提攜著陰差陽錯停滯了許多年的她。
她無法用言語來表達自己內心的感激,就連現在,也只是笨嘴拙舌地吐出一句:“……謝謝。”
“你的工作能力大家有目共睹,推選你晉升職稱,是我們全體的意思。”張楠金說,“來年春,國際上有個迄今為止規模最大的腦外科學術活動,出席的嘉賓不是工程院院士就是協會理事長和著名專家。我們醫院打算派你作為代表前去學習。”
乍一聽到這樣的消息,當然第一反應是驚喜。但隨即,衛霓的神色就變得復雜。
“我……”她欲言又止。
“你覺得自己不夠格?”張楠金一針見血說出她的遲疑。
“我只是覺得,醫院里還有那么多比我資格更老,手術經驗更豐富的前輩……”
“但你的成長性,誰也比不了。”張楠金說。
“……”
“我說過了,你的工作能力有目共睹。我院比你優秀的醫生——當然有,但他們無一例外都是年近六旬的老人,他們到了這個年紀,已經產生了一套自己的學術框架和理論,相對于年輕人來說,更難接受創新革命。”
“而你,學習能力比誰都強。這是我在學生時期,就已經深深感受到的事實。”張楠金說,“這次學術活動是由國際腦外科學協會主辦的,無論是參會人員還是回憶規模,都是歷屆最盛,十五項大會內容全方面覆蓋外科治療、化療、放療、靶向治療、免疫治療、臨床研究、精準醫學、基礎前沿、轉化應用等所有腦外科涉及的相關領域。能從這次大神云集的學術活動中帶回多少新技術,對我們醫院今后的發展至關重要——”
張楠金說:“和我們的交情沒有關系,選你,是因為你有這個能力。只有你去,我才能夠放心。”
張楠金的坦誠讓衛霓多少有些動容,她誠摯地看著張楠金的雙眼,承諾道:“我會盡我全力。”
“我知道。”張楠金笑道。
“大會是年后的事情,現在還不急——你打算什么時候休你的年假?”張楠金說,“你要休假最好就現在休。等到快過年的時候,休假的人打堆申請,你的批假就沒那么好過了。”
衛霓其實休不休都沒差。
她沒有什么旅游計劃,也不需要探親訪友,休息日大多和解星散一起打發時間,而現在,解星散也出去巡演了,她其實并不需要那么多的……
一個突發的念頭忽然冒出,簡直就像青天白日下不可思議的狂想,衛霓自己也愣住了。
“……怎么了?”張楠金說,“是有計劃了嗎?”
衛霓回過神來,猶豫道:“……還在計劃,我想好了再告訴你好嗎?”
“盡快。”張楠金點了點頭,“不然你就只能屯著年假,等年過了之后再休了。”
“好。”衛霓說。
走出副院辦公室后,衛霓回到自己的辦公崗位上依然心神不寧,旁的工作還能摸摸魚,作為一名時刻觀測病人病情的住院醫,她的這種心神不寧卻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她在座位上甩了甩頭,強行逼退那些驚人的想法,重新專注到自己的工作上來。
工作時間,還能如此強迫自己,等到脫下白大褂后,那些瘋狂的念頭重新涌上了腦海——
她想去探望外出巡演的解星散。
給他一個驚喜——
如果不是自作多情的話,應該能算作驚喜。
畢竟自他外出巡演之后,他們見縫插針打的每個電話,解星散都透露著濃濃的思念之情。
可是,這合適嗎?一個普通友人,會千里迢迢前去探望自己外出工作的好友嗎?
一旦踏出這一步,她刻意忽略,刻意忘卻的那些界限,就會變得更加模糊,更加曖昧不清。
或許會違背她不想改變的想法,往更深的感情質變而去。
衛霓感覺到一絲膽怯。
面對可能會再次落入深淵的恐懼。
轉角之后可能是路,也可能是死路。
坐在回家的出租車上,衛霓抱著種種復雜的疑慮,小心翼翼地找上她唯一一個可以傾述心事的朋友。
“夢瑤,你在忙嗎?”
消息發出之后,周夢瑤的電話很快打了過來。
“你出什么事了?”
電話一接通,急性子的周夢瑤就開門見山問道。
“我沒什么事,就是有些問題想咨詢你……你現在忙嗎?”衛霓說。
“不忙!我前段時間找著合適的月嫂了,孩子有人帶,我這兩天在和陳誨章這垃圾扯皮,今天他終于消停了。我正好想給你打電話,沒想到你就聯系我了。”
“他答應離婚了嗎?”
“他不想離——”周夢瑤用厭煩的語氣說,“但沒關系,訴訟離婚丟的又不是我的臉。他的那些艷照,我都留著呢。即便不能證明感情破裂,大不了就分居唄,分居到可以離婚——反正撕破臉了,老娘就是要離婚,就是要當個富有而快樂的離異婦女。”
周夢瑤的自我打趣讓衛霓笑了出來,也讓她相信,她是真的不再留戀那個金碧輝煌卻冰冷的家。
“對了,你說要找我咨詢,咨詢什么啊?”周夢瑤問。
“我……想用年假去S市。”衛霓說。
“哦……”周夢瑤還沒觸及核心,“你想去就去唄——不過你去S市干什么,你好像沒有家人朋友在S市吧?”
“解星散在S市。”衛霓說,“他最近在S市演出。”
周夢瑤還是那句話:“想去就去啊,這還考慮什么?衛大醫生難道是買不起飛機票嗎?去S市的飛機票和住宿我給你包了!追愛路上你放心飛,好姐妹在背后給你推——”
這狂放不羈的說話風格似曾相識。
衛霓懷疑解星散是個瘋狂病毒,不知不覺感染了她的世界。
有的時候,一個決定可能早已經在心里成型,需要的只是外界一股推力。
在這股推力下,衛霓申請了年假,在審批成功后,半推半就地訂下了飛往S市的機票。
直到頭一晚二人聯系的電話里,她也沒有告訴解星散,自己要前往S市的事實。
認識以來,他給了她無數驚喜。
現在,她想給他一個驚喜。
43. 第 43 章 他媽的他和衛霓完了!……
解星散在上海做什么, 吃什么,衛霓大概都知曉。
她的手機上有解星散發的無數消息:
“我醒了。”
“今天C市降溫了,你要穿厚一點。”
“我出門吃飯了, 昨天吃的那家餃子還不錯。”
“酒店對面的街道有家異寵館,昨天我等人的時候逛了逛, 里面有只變色龍——帥呆了。”
“我就住5樓, 主辦方把這次參加音樂節的樂手都安排在一層樓了。我們凌晨還會在走廊里開 party。”
她從無數零碎的短信中拼湊出重要的信息, 懷著一定能順利見到他的信心百倍, 和見到他以后,他們的關系會不會有進一步變化的忐忑,衛霓坐上了飛往S市的飛機。
“我馬上有臺手術,先關機了。”
回完最后一條短信后,衛霓在飛機廣播音中關掉了手機。
“……”
解星散惆悵地看著手機上顯示的信息。
“來根煙?”
相識的一名鼓手拉過一條塑料板凳, 一屁股坐到他身邊。
掛著黑色帷幕的后臺熙熙攘攘, 化妝師著急地催促著還未化妝的藝人, 遲到的樂手梳著臟辮一路快走。
后臺已經很嘈雜了, 但舞臺上震耳欲聾的音樂聲和臺下的歡呼,尖叫, 還要勝過后臺音量百倍。
解星散擺擺手。
“飛\葉-子?”
“不是,我已經戒煙了。”
“戒了?為什么?”鼓手問。
“喜歡的人不喜歡煙味。”解星散笑了笑。
“女朋友?”
“還不是。”
“那你還真是個大情種。”男鼓手把煙叼到自己嘴上,打火機一按就點燃了香煙。
尼古丁交織在空氣中, 原本解星散十分享受這氣味, 現在,他卻只會發自內心地感嘆從前的自己怎么喜歡這種臭了吧唧的玩意。
“一會散場之后,約了幾個?”男鼓手又問。
解星散皺了皺眉頭。
“沒約。”
“沒有中意的?”男鼓手說,“我介紹幾個給你?上次演出完,有好幾個認識的美女私底下都跟我說想認識你。”
“不用了。”解星散已經懶得繼續這個越來越低俗的話題了, 他心不在焉地看了眼后臺的大掛鐘,心想怎么還沒輪到他上場。
“不是吧,你還真要為一個都沒交往的女人守身如玉啊?你這算什么合格的樂手?”男鼓手奚落道,“大家都是果農——現在不是也是早晚的事兒。你看著這么多新鮮欲滴的果兒在你眼前晃,你能一直忍住不下手?像你這種人我以前不是沒見過,現在還不是和我們一樣,人都會變——”
男鼓手話沒說完,一拳狠狠擊在他的臉上。
后臺一陣驚呼,但旋即就淹沒在了舞臺上的音樂聲中。
“怎么了?不準打架!”附近的工作人員立即分開了解星散和被打的男鼓手。
解星散被一名男工作人員攔著,以防他再次暴動。
踉蹌了幾步的男鼓手在工作人員攙扶下站直了身體,他一臉驚愕地望著手背上擦下來的血跡,不敢相信就這么幾句話,他就挨了利落的一拳。
雖說搞音樂的大多怪脾氣,但大家都是做這一行的,抬頭不見低頭見,總要留幾分情面。
男鼓手沒想過解星散會這么輕易就撕破臉皮。
解星散甩掉工作人員的手,冰錐子一般的視線刺向男鼓手。
“你知道我住哪個房間,不服氣你散場了來找我。”
男鼓手面色鐵青地看著他。
身高太高太矮,都會對打鼓造成不便,解星散為了克服這個不便,當初也費了不少工夫。而眼前的男鼓手,就是一個十分適宜打鼓的身高。
方便打鼓,卻不方便一對一斗毆,特別是跟一個身高一米八幾的人。
男鼓手只是狠狠瞪著解星散,一副恨恨卻又不敢輕舉妄動的樣子。
“還有——”解星散說,“你的鼓打得真響。”
不需要更多的言語,對于一名職業鼓手來說,這已經是最高級別的羞辱。
男鼓手轉瞬就紅透了臉龐。
解星散樂隊里的人這時趕了過來,連忙擋在解星散面前,又有一人大聲喊著“散了散了”,人群這才慢慢散開。
被打的男鼓手神情陰鷙地走去了角落,對著手機不知在干什么。
樂隊里的隊友問清楚事情來龍去脈后,紛紛松了口氣。
“那人在圈子里也是出了名的爛,以前找他打鼓的都來找你了,就是嫉妒你一炮而紅——你別往心里去。”
“就是——”解星散在隊內的好友吉他手附和道,“散場以后你叫上我,我倆堵人就行了,何必鬧大呢?”
幾人三言兩語寬慰著解星散,后者也再三表示不用擔心,一個炮灰角色,還不足以影響他的心情,更不會影響接下來的表演。
隊友們這才陸續散去,只有吉他手留了下來。
“你和那個女醫生,還沒在一起?”吉他手好奇道。
解星散說:“不急。”
“你不急老子看得都著急。”吉他手說,“你追了也半年多了吧,到底能不能行,對方還是該給個準話吧?”
吉他手對衛霓的情況并不了解,只知道是個漂亮的女醫生,所以他并不能理解解星散為什么追了這么久還沒有捅破這層窗戶紙。
“說真的,就現代男性來說——你追了大半年,也夠有誠意,夠有意思了。你去問問這2021年的帥哥,有幾個能沉下心來追人追半年?沒有追一周就撤已經可以說有耐心了!你年輕又長得帥,潔身自好不貪玩,雖然職業沒有醫生體面吧,但賺得也挺多——她到底不滿意你什么地方?”
“你不懂。”解星散推開他八卦的臉。
“你懂,就你他媽最懂。”吉他手恨鐵不成鋼地碎碎念,“老子才不想懂你這大冤種。”
罵歸罵,吉他手還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有什么需要兄弟的地方盡管吱聲,為你這大冤種,老子赴湯蹈火都行。”
解星散笑了笑,在他胳膊上輕輕打了一拳:
“多謝。”
解星散自己都無法對人解釋他對衛霓的那種理解。
他理解她的躊躇,因為在愛情里受過很重的傷,所以害怕再一次踏入愛情。
也就真他媽奇怪,他一個沒有情傷經驗,也沒當過女人的人,竟然能夠感同身受一個女人在好不容易擺脫一段失敗婚姻后的猶疑和退怯。
在她面前,他從來不敢越界,從來不敢要求關系晉升,在她對旁人介紹“解星散,我的朋友”時,還得揚起笑臉賠笑。
一切都是因為他理解她,擔心自己的急切嚇跑她,不想因為自己的緣故,傷害她。
盡管嚴格說來,一個捅破窗戶紙的告白,算不上什么傷害。
但他還是因為顧慮她的顧慮,所以遲遲未動。
膠著著,膠著著,不知不覺,大半年了。
在這之前,解星散沒發現自己是個這么有耐心的人。
也許吉他手說得對。
他就是個大冤種。
為衛霓而生的大冤種。
……
“請幫我訂一間酒店五樓的房間。”拖著行李箱走到酒店前臺,衛霓吐詞清晰地說出了她的訴求。
他們肯定不是普通的朋友。
如果是普通的朋友,不可能在沒有特意告知的情況下,就對對方的生活了如指掌。
她知道他會在這家酒店滯留最短一個星期,住在五樓,房間號是5119,每天除了排練就是演出,休息時間大多推掉應酬,迫不及待地回酒店和她視頻。
不是普通朋友。
那又是什么呢?
沒有回答。
但衛霓知道,他一直在按捺急切等待著。他不是一個擅于等待的人,卻一直為她等待著。
只要一想起他,她的內心就被一種溫柔的情緒所充滿。
有一個人,愿意在這個一切都很快的世界里,為她放慢腳步,一切以她為先。
順利訂到房間后,衛霓已經邁過了這趟旅程唯一也是最大的問題。
回到房間放好行李后,時間已經臨近八點,在解星散口中永遠吵鬧的五樓走廊安安靜靜,似乎所有住人都不約而同不在家。
音樂節已經開始了,結束大概在十點。
如果解星散散場后直接回酒店,還有兩個小時她就能見到他。
還有兩個小時,她卻已經坐立難安。
見了面,該說什么呢?該用什么合情合理的理由,來解釋這次心血來潮?
他真的會驚喜嗎?
不會給他造成困擾嗎?
電視開了也沒有觀眾,看手機也看不進去,衛霓的目光頻頻被旁邊的窗戶吸引,她豎起耳朵,生怕漏過樓下露天停車場一絲聲響。
一大群人回來,應該會有不小的動靜。
果不其然,從十點開始,酒店像是忽然蘇醒一般,隨著陸陸續續的大車小車停回停車場而鮮活起來。
結束工作回到休息點的音樂節工作人員還帶著音樂節上的余韻,激動未平地大聲說著話,男男女女的歡聲笑語像海浪一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衛霓對著浴室明亮的鏡子,略微緊張地查看自己臉上妝容和衣著是否不妥。
然后,她走出房間,站到了走廊盡頭大開的玻璃窗前。裝作看手機的模樣,衛霓實際上卻一直在關注不遠處5119的動態。
別說是解星散的嗓音,就是他的腳步聲,衛霓也有信心一耳聽出。
往常解星散工作結束后就會回到酒店和她視頻,但偶爾也會有特殊情況,他會因為工作上的問題,或是無法避免的應酬問題,只能在當天很晚發來一條晚安的消息。
或許她就是倒霉地撞上了這種時候。
衛霓在窗前站了快一個小時,五樓一直有人回來,但卻始終不見解星散的身影。
她還觀察到一個很奇怪的現象。
在音樂節散場以后,有許多人回到五樓,有的人看起來明顯就和演出人員無關,年紀小,或許剛成年,卻涂著濃濃的妝,穿著短短的裙子。也有帥氣的年輕男人,和她們進入不同的房間。
這是一種人,相同點是年輕和貌美。
還有另一種人,帶著藝術氣息,本身容貌并不出色,但周身氣質自信和不羈,他們也回房間,但回的不止一間房間。
可能去了十分鐘就出來進下一間,也可能去了以后過很久才會出來。他們可能總共就進一間房間,也可能進好幾間,最后才回到應該是自己房間的地方,不再出來。
同樣,這樣的人也有男有女,但男性占絕大多數。
衛霓站在窗邊,屢屢受到他們并不讓人愉快的打量目光。
她能做的,只是側過目光,裝作望著窗外,希望就此作結。
這種氣氛并不愉快,衛霓覺得自己好像進了一個危險的地方,這和她一開始的設想并不相同。
5119的房門成了她的希望,她不斷看向緊閉的房門和變化數字的電梯口,希望熟悉的身影趕緊出現。
不到萬不得已,她還是不希望用電話的方式告知解星散這一驚喜。
就在這時,一名似乎剛打過架,唇角有出血痕跡的男人朝她走了過來。
衛霓也留意到他,因為他對她的留意。她不想和解星散以外的人發生交集,但天不遂人愿,男人還是違背她的希望,走到她面前,目標明確地對她開了口。
“你是來找解星散的?”
他開口第一句話,讓衛霓無法用無視來拒絕他。
雖然她因為驚愕沒有說話,但她的神情已經回答了男人的問題,后者朝他咧嘴一笑,說:
“我敢打賭,你來這里,他絕對不知情。”
“……為什么?”衛霓謹慎開口。
“你也看見了吧?這里有兩種人,一種是果兒,一種是果農。”男人在她身邊站定,正面迎向走廊里的那些房間,掏了根煙出來點上,在煙熏繚繞中,他說,“解星散今晚不知要摘多少果兒,怎么可能會讓你到酒店里來等他?”
電光石火中,衛霓猛然明白了她在這里看見的那兩種人,分別代表什么意思。
隨之而來的,是背離三觀的沖擊和難以置信。
“你一看就是圈外人。”男人繼續說,“我們做樂手的,是不會讓圈外人對象來酒店看自己的。”’
他猛地吸了口煙,又緩緩吐了出來。
“這里,是最臟的。”
“我勸你還是趁早放棄吧。”他扭過頭,對衛霓笑道:“你要是和他在一起,絕對會后悔的。”
香煙的臭味不斷刺激著衛霓,男人帶有某種報復笑意的面龐充滿惡意。
“這個圈子里,沒有干凈的人。要么你就出去,要么就進來,跟我們一起變臟。”
“沒有例外。”他說。
……
“等一下。”
正在和調音師溝通音色的解星散打了個手勢,接起了不斷震動的電話。
來電是個陌生號碼,解星散接起來,先“喂”了一聲。
“解星散,你的那個馬子,我瞧見了。”一個邪惡的笑聲在電話那端響了起來,“長得跟仙女似的,那氣質更是出色,怪不得能把你套上,這種頂級貨色咱們確實沒有。”
解星散馬上就聽出了他的身份。
“你他媽有病?”他沉下臉。
“我沒病,倒是你馬上就要有病了。你的馬子瞧見果農和果兒了,當然,你也要感謝我給她詳細科普了下咱們這圈的規則。”男鼓手得意洋洋道,“她早晚也要知道的,我只是提前了那么一點點告訴她。”
解星散倏地轉身往外走,扔下懵掉的調音師。
“她在哪兒?”
“可能在機場吧,想不開的話,也可能在海里——”
解星散掛掉電話,男鼓手刺耳的笑聲戛然而止。
他旋即撥打了衛霓的電話號碼,可電話那頭卻提示對方已關機。
“我馬上有臺手術,先關機了。”
他想起她的最后一條短信。
她不是有手術,而是坐飛機必須要關機!
解星散懊悔自己發覺太遲,又恨男鼓手離間,一邊急著往回趕一邊在心里發誓不將對方揍進重癥監護室他今后就不姓解。
在打不到車的S市街頭,他像思念衛霓那樣深刻地思念他的黑色小馬駒。
好不容易,他打到一輛空出租,一坐進他就急切地對司機說:
“山海大酒店!麻煩快點,快點,我媽要死了!”
司機一個激靈,油門立馬踩下。
在沿著超速邊緣反復橫跳的出租車上,解星散一直焦急地撥打著衛霓的手機。
但每一次都是關機。
每一次都是冰冷的語音。
漸漸的,他的心也冰冷了下來。
衛霓肯定誤會了,肯定走了,肯定覺得他是個亂搞的垃圾。換位思考,如果是他,當場也得爆炸了。
衛霓那么驕傲,又剛剛經歷過一段失敗的婚姻,讓她知道這一行混亂的生態,她鐵定不會再跟自己往來了。
解星散向來自信,但此時此刻也不禁悲觀起來。
一刻不停地打著電話直到下車,直到奔進酒店。解星散的腳步沒有絲毫停歇,但他心里已經沒剩什么希望了。
他和衛霓,說不定完了。
自信一點,把說不定去掉,
嗚嗚嗚嗚嗚嗚他媽的他和衛霓完了!
懷著比媽死了還要悲痛的心情,解星散沖出電梯,果然,他的房門前空空蕩蕩。
解星散呆呆地站在電梯門口,不想回自己的房間,也沒有再撥打衛霓無法接通的電話。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但只要什么都不做,仿佛就不會往更壞的局面墜去。
身后的電梯數字繼續變換,叮地一聲,電梯門重新開啟。
他不關心。
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別想讓他讓路。
他今天就是死,就是從這窗戶上跳出去,也別想讓他挪動一——
“……解星散?”
解星散猛地轉過身。
衛霓拿著一瓶蘇打水,在電梯里驚訝地看著他。
明亮的頂光垂下,她好像坐著電梯降臨世間的天神。
不,在解星散眼中——
她就是!
回過神時,他已經沖上去緊緊地抱住她。
44. 第 44 章 “我真心愛你,就不怕考……
突如其來的擁抱讓人怔愣, 但回過神后,她第一時間注意到的是蕭瑟冬日里他渾身冒騰的熱氣,沁在額頭上的那一片細密汗珠, 還有隔在加絨衛衣下依然能觸到輪廓的強烈心跳。
前后一聯想,她就什么都明白了。
一想到他是因為知道自己在這里, 所以才一路狂奔回來, 并且以為她走了, 所以呆呆站在電梯門口, 她的心就像落進手心的雪花,那些顧慮,那些憂慮,全都融化了。
他們一動不動地擁抱在電梯間。
身后的電梯門開合幾次,陸續有人一臉詫異地經過他們, 但誰都沒有動彈。
時間好像靜止了, 沒有任何事物能夠來打擾他們。
直到解星散急促的呼吸平靜下來, 直到衛霓的羽絨外套上全是解星散的體溫, 她輕輕拍了拍解星散寬廣的后背,說:“想去樓下走走嗎?”
以他們目前的關系, 去誰的房間都不太合適。
她松開解星散,后者這才戀戀不舍地松手,呆呆地看著她。
“……我都可以。”他目不轉睛地盯著衛霓說。
好像一個不留神, 她就會從他眼皮子底下溜走。
伴隨著沉默, 他們踏入電梯,慢慢下降到酒店一樓。
從酒店大廳的后門出去,是環繞設計的后花園。池塘里稀稀疏疏地立著幾支枯萎的荷葉,在炎炎夏日的時候,想也有過燦爛。幾只不知名的黃雀在池塘中心的幾塊青石上跳躍, 梳理著光順的羽毛。
他們沉默地漫步在花園小徑上。
相較于C市來說,作為沿海城市的S市更加濕潤和溫暖,但到了夜里十一點左右,寒氣涌出夜色,初冬的氣息涌進衛霓身上的針織長外套。她還是不由自主地把指尖拿到面前哈了一口。
“你冷嗎?”解星散立即注意到她的小動作。
他身上也只有一件加絨衛衣,沒有外套可脫,手忙腳亂地在自己身上看來看去,終于意識到這一點后,解星散鼓起勇氣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指尖冰涼,他握在手心里捏了又捏,然后放到嘴前努力哈氣。
“要不咱們回去了?”他擔心道。
“不用。”衛霓看著他憂心忡忡的模樣,笑著說。
解星散將已經溫熱的手指重新攥回手心,看著衛霓說:“你怎么來S市了?出差?”
“……不。”衛霓推翻了剛剛買水時想好的說辭,誠實地對上解星散疑惑的眼睛,“我請了年假……想給你一個驚喜。”
她忐忑不安,卻還是強迫著自己直視解星散的眼睛。
她想要看見,他最真實的反應。
衛霓話音落下,解星散馬上就理解了她的意思。他的瞳孔緩緩放大,黝黑的瞳仁像星星一樣發亮,衛霓的面孔在星海中倘佯。
“你……”他結巴了好幾次,似乎不知道該說什么,最后臉都漲紅了,只擠出來一句,“你來見我,我真的很高興!”
衛霓還來不及說話,他就竹筒倒豆子一般說開了。
“你都把我騙到了,我還以為你真在做手術,還說你怎么這么冷漠!”
“你是幾點的飛機,到S市多久了?你到了怎么不馬上聯系我?”
“你要是早點告訴我,我還調錘子的音,我搶輛兒童滑板車也會飛奔趕回來的!”
“你的電話怎么關機了?我一直打都沒打通——”
衛霓等他說完,一個一個解釋他的問題。
“驚喜當然是要當面給才叫驚喜,至于手機,我留在房間里充電了。”衛霓說,“我看你一直沒回來,就想先去買瓶水。然后就會碰上你了。”
“我趕回來沒見著你,以為你走了。”解星散說,“嚇死老子了,我還以為……”
他的話音低了下去,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
“以為什么?”衛霓平靜道。
“以為你聽信了別人的離間,不相信我,已經走了……”
“就算是刑事案件,嫌疑人也有自白的權利,我怎么會偏聽偏信一個毫無關系的人?”衛霓說,“不管事實如何,我更想聽你自己說。”
“事實……”解星散顯得有些糾結,但他很快就下定了決心,“事實就是,這個圈子,可能就是比許多圈子都要臟亂差。但我相信,哪一行都是這樣,有好人,也有壞人,不能一桿子打死。”
衛霓說:“只是獨善其身會比從大流更難。”
在這一刻,她想起了已經很久沒有想起的前夫。
他一開始也不是那樣的人。
他是進入了大染缸,然后才變了顏色。
解星散呢?他能夠堅持自己嗎?
顯然,這很難,但是她沒有資格在他失敗之前就斷言他的失敗。那么,同樣的情況,她有勇氣再相信他嗎?
也很難。
他們已經很努力地在靠近對方了。
付出了所有真心,所有精力以及勇氣。可是她依然不敢預言彼此的未來。
人心,都是善變的。
世上唯一不變的就是人的善變。
她曾試過相信永遠,但是輸的很慘。
“比讓你動心更難嗎?”解星散說。
衛霓愣住了。
他們不知不覺停下了腳步。
“應該不會比追到衛大醫生更難吧?”解星散用開玩笑的語氣說,“不就是他們亂搞的時候,我在酒店房間里和衛醫生打視頻電話嗎?這有什么難的?我打電話也很快樂啊!那群不知節制的玩意,早晚陽痿,早晚后悔——”
衛霓被他理直氣壯的模樣逗笑。
笑過之后,她心里的沉悶感覺也少了一些。
“我知道,音樂圈里爛人是有,基數還不小。”解星散的臉上多了一抹認真:“……但他們是他們,我們是我們。流行音樂同樣是神圣的,如果要靠性和毒品才能搞得出來音樂,那我建議這人趁早回家養豬。我不想給你壓力,所以我也不會說讓你現在就相信我。”
他的神色變得很認真,闊而長的單眼皮下是一雙比誰都干凈的黑色眼眸。
“我只要你看著我……看我怎么做。”他說,“你這么聰明,我能在你面前裝一個月,總不能裝一年兩年。只要你愿意看著我,總有一天——你就會愿意相信我。”
“我真心愛你,就不怕考驗。”
毫無預兆的告白讓衛霓心跳漏了一拍。
說都說了,沒有收回的道理。“開玩笑的”,那是愚人節懦夫專屬的玩笑。
解星散用壯士斷腕的悲壯表情一口氣說道:
“……我本來不想這么倉促,我真的認認真真準備了。我在C市訂了鮮花,查好了音樂噴泉的開始時間,約了朋友來參演路人,我熬夜網上取經,學習必勝的告白法典,我忍了大半年,甚至還打算再忍大半年——可是老天爺提前把你送到了我面前。”
“我沒有想過,在我孤零零一人外出巡演的時候,你會來看我。”解星散說,“我真的……做夢都沒有想過。”
“……再憋下去,我就要憋死了。”他伸出一直藏在身后的另一只手,攤開手掌,露出一枚狗尾巴草戒指,“在我憋死之前,我想對優秀的衛醫生說,你愿意給真誠的小解一個接受考驗的機會嗎?”
熟悉的狗尾巴草又出現在眼前,原本還有些嚴肅的場面霎時就繃不住了。
衛霓又好笑又無奈地看著他手心里的狗尾巴草戒指,說:“你什么時候編的?”
“剛剛。”解星散老老實實地指了指酒店后門出口的位置,“一出門就看見了,趁你不注意摘下來,悄悄編的。”
“送過幾個女孩子了?”
“天地良心,就給你送過。”解星散賭咒發誓。
“以后紀念日的時候就送這個吧。”衛霓接過他掌心的狗尾巴草戒指。
“好……啊?”
解星散瞪大雙眼,還沒從輕而易舉就告白成功的震驚中回過神來。
“你會不會編龍,或者兔子?”
“……你以為我是非遺傳承人啊?”
衛霓不由笑了,解星散也看著她笑了。
“你笑起來真漂亮。”解星散說,“……真的,是我最見過最漂亮的女孩。”
“那是因為有你在。”衛霓說,“因為有你,我才能重新露出笑容。”
既然已經決定邁出這一步,就不必再瞻前顧后,扭扭捏捏。
她的人生不僅一段失敗的感情,只是一條已經開始愈合的傷痕罷了。
她不會輸給那些痛苦。
“我會看著你的。”衛霓把草戒指戴在中指上,鄭重地對解星散說,“一旦你做了錯事,我不會有任何留戀。”
“那我是不是也要看好你才行?我們衛大醫生可比我受歡迎多了——”
“歡迎你隨時查崗。”
“查崗算什么,有本事和我聯二十四小時的電話。”
“……不行。”衛霓正色道,“我工作的時候不能分心。”
“開玩笑的——我有那么不懂事嗎?”解星散試探地攬住了衛霓的肩膀,見她沒有抗拒,一張笑臉越發燦爛,“我絕對是百分之百的信任你,你有沒有百分之百信任我,不重要,真金不怕火煉。我還是那句話,歡迎你隨時查崗,解大師身正不怕影子斜!”
清澈的星光揮灑在兩人身上,相連的兩條影子緊緊偎依在一起。
“你冷嗎?我們回房間去吃宵夜吧,我知道一家館子,味道絕了——”
衛霓握住了解星散的手,堅定地拉停了他的腳步。
他詫異地回過頭。
衛霓抬頭望著廣闊的星空,并沒有看他。
“我們互相說一個心底最深的秘密吧。”她說。
“……好啊。”解星散不明所以,還是積極配合,“你先說我先說?我的秘密可多了,比如初中的時候有一天放學回家發現自己褲拉鏈一天沒拉;以前跑過的一個場子的老板被人蒙著麻袋打了,是我叫人打的;還有……”
“我有過一個孩子。”衛霓說。
解星散的聲音戛然而止。
“去年的平安夜,成豫到外省出差,拜托我去陪他的母親。十二點后,我從他家回來的路上發生了車禍。我去看路邊上一對好像很幸福的學生情侶,沒有注意到前邊的車已經急剎。沒想到,我也會犯這種低級錯誤……”她自嘲地笑了笑,“撞得不嚴重,連安全氣囊都沒有彈出來。可就是這么一次小小的事故……卻讓我失去了一個不到兩個月的孩子。”
“那天晚上,我在醫院里給前夫打電話,他的電話卻一直關機。”
“直到后來,我才知道,”衛霓說,“那一天,他和情人去了三亞。”
解星散心疼難忍,再也聽不下去,他握住衛霓的手想讓她別再自揭傷口,但衛霓用比他更強的力量回握住他的手,再次開口時,她的語氣已經沉靜下來,不見絲毫動搖。
“對他,我現在談不上恨意,對孩子,我既感到可惜,又感到慶幸。與其出生在即將破碎的家庭中,還不如沒有來過這世間。”衛霓平靜道,“我有過一個孩子,雖然它還沒有降臨世間就又回到了天上。但我不想對你有所隱瞞,如果你接受不了,現在后悔還來得及。”
星光那么冷,又那么清澈,好像能夠洗去一切傷痛。
“我的秘密是……”解星散說,“我害怕鐘聲。”
“鼓樓的鐘聲響起的時候,我失去了父親。是我害死了他,如果不是孩子時候的我任性妄為,父親也不會出車禍。是我害死了他,是我親手拆散了我的家。我媽恨我,是理所當然。我不能原諒自己,也不應該得到原諒。因為我再怎么道歉,也挽回不了已經死去的人。”
“如果你接受不了,你也能夠后悔。”解星散說。
“……我為什么會接受不了?”衛霓問。
“那我為什么會接受不了?”解星散神色一變,一個毛栗子就向她腦袋敲來,“平時聰聰明明的一個人,怎么關鍵時刻腦子就不夠用呢!什么我接受不了,別說孩子沒降生了,就是降生了我也接受得了。這算什么,你也太小看拆那鼓王解大師了!”
指關節重重敲下,落到她腦袋上卻是羽毛般輕輕一下。
解星散兇神惡煞道:“以后不許說這種傻話了知道沒有!”
衛霓心中所有陰翳一掃而光。
“……知道了。”她輕聲說。
“我……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解星散扭扭捏捏道。
“什么?”
“我能親你一下嗎?”
“……”
衛霓抬頭看他。后者定定地看著她,看似很虎,實則耳廓緋紅。
“好。”她說。
不等解星散低頭朝她吻來,她先一步踮起腳尖,吻上他的嘴唇。
她會幸福下去。
她毫無緣由地篤信著。
45. [最新] 第 45 章 “你愿不愿意,在世界毀……
三年后。
夜風徐徐, 繁星燦爛。
彩虹橋樣式的音樂節拱門在夜幕下霓光璀璨。身穿短袖熱褲的年輕人匯聚在燈光絢麗的舞臺下,或是伸著手指跟著唱跳,或是高舉手臂全場攝像, 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輕松和快意。
已經在下午經歷過上臺前最后一次排練的解星散坐在后臺角落,一邊透過帷幕看著舞臺上的表演, 一邊悠閑地用腳掌打著拍子。
不時有經過的藝人和他打招呼, 他笑著一一回應。
如今的他, 已經憑實力認證成圈內頂級樂手, 又因為仗義和坦率的性格獲得了一幫圈內好友,不僅各大音樂節搶著邀請他的樂隊,母校傳音也特聘他為任課老師,到了這一步,只要他自己不作死, 那就已經算得上是功成名就了。
而在這時, 他也不過二十四歲而已。
遙想三年前, 他還在一天打三份工, 只為多掙一點錢來升級設備,就連發傳單的小頭頭都能對他呼來喝去。這三年來, 他遇到過質疑,遇到過挫折,遇到過懷疑自己究竟有沒有天分的頹廢, 但每一次他想停下腳步的時候, 都有一個人在他身旁。
“沒關系,我會陪著你。”
不管遇到什么困難,只要有這么一句話,他就可以重振旗鼓往前走。
因為她在身邊,所以他必須繼續前進。
他想成為她的力量, 但不知什么時候起,她也變成他的力量。
他們互相扶持著,在光怪陸離,溫暖又殘酷的世間收集每一個幸福的光點。
一晃眼,三年過去了。
他已經褪去青澀模樣,但還是一如既往地愛她的眉眼,愛她藏在柔弱外表下的不可折的善良和堅強。
正當解星散感嘆時光如箭的時候,有一對牽著手走進后臺的戀人受到周圍人善良的起哄,女方紅著臉微笑,男方則一臉幸福地朝四周打著招呼。這名剛剛脫單的人士就是樂隊里的男主唱,女方則曾是衛霓的病人,現在炙手可熱的“天使女孩”。
田雅逸在大學讀書時因一張抓拍走紅,如今已經成為一名小有名氣的平面模特。
獨特的義眼增加了她的辨識度,與病魔抗爭的經歷又為她增加了勵志的標簽,那些曾經以為會成為攔路石的東西,今天反而在推著她往更高的地方走去。
因為和衛霓及解星散的這層關系,大學畢業后的田雅逸流進自家田,一來二去成了樂隊主唱的女朋友。
知道這件事的當天,解星散就把以外表和嗓音一樣迷人而著稱的樂隊主唱痛揍一場,因為這家伙竟然不聲不響對著可以說是二人妹妹的人下手,怪不得之前幾次田雅逸坐飛機來看他演出,這家伙一反常態地搶著接人。
直到鼻青臉腫的主唱賭咒發誓他是遇到了真愛后,解星散才勉強饒了他。
主唱牽著田雅逸一臉心花怒放的表情跑到解星散面前,一開口,就是得意的宣告:
“雅逸答應明年和我回家見父母了!”
“有些人不是跟我說,這輩子就是死也不進愛情的墳墓嗎?”解星散挖苦道。
“哎呀,那得看是跟什么人!”主唱一臉陶醉地握緊了牽著的手,“反正我這輩子認定雅逸了,我得早點把她拴死,免得別人和我搶!”
“結婚是個大事,你得想清楚。”解星散用長輩的語氣對田雅逸說,“你看你姐,就是熬到二十七歲才遇到真命天子。好的都在后頭,搶早小心搶到歪瓜裂棗——”
主唱苦著臉:“解哥,你盼我點好,說點好話行不行。”
“結婚本來就要想好。”解星散臉色嚴肅地強調。
“這家伙我也是認識好多年了,不是什么大好人——”
主唱剛要反駁,解星散接著說:
“但也不是什么壞人,別的我不敢說,但只要是他答應你的事,就不會違背諾言。這么多年,我沒見他哪回失信過。”
主唱揚起感動但弱智的笑容。
這模樣讓解星散看得啞然失笑。風水輪流轉,誰能想到,男神也有變舔狗的一天。
解星散說:“你要是敢對她不好,我和衛霓都饒不了你。”
“我哪兒敢對她不好啊,她那么多粉絲——”主唱搭住解星散的肩,“別光說我了,你呢,你和衛姐什么時候結婚?”
“沒談過。”解星散說。
“現在還不談,什么時候才談?”主唱神色驚訝,不贊同道,“你們家衛霓,今年可就三十了。人家嘴上不說,心里一定是想結婚的。你可千萬別拖,這么好的姑娘,別耽擱人家——”
“要你操心!”解星散一腳朝他踢去,“帥哥的事情你少管,玩你的話筒去。”
田雅逸微笑著看著二人打鬧,那顆人造義眼,在高明度的燈光下流動著晶石般的光彩。
“我先帶雅逸出去了,后臺烏煙瘴氣的,別熏壞了我的寶貝。”主唱拉住田雅逸的手腕。
“你等一會,幫我個忙。”解星散說。
“行啊,什么忙?”主唱問。
“說的不是你。”解星散推開主唱,看著面前的田雅逸,“一會你在臺下,能不能幫我個忙?”
……
“……Thefluorescenceintensityofthesespecimenswassubjectivelyclassifiedinrealtimewithsubsequentquantitativeimage□□ysis,histopathologicalevaluatio.”
偌大的禮堂人滿為患,鴉雀無聲的聽眾坐在階梯式的軟椅上,聚精會神地聽著講臺上的論文發表。
聽眾席上的每一個人胸前都掛著身份銘牌,他們年齡各異,膚色各異,來自天南海北,都是為了同一個目的聚集在美國洛杉磯的王子大禮堂。
這里正在舉行一場國際性的學術交流會,與會人員都是國際上有名的神經外科醫生和頂級醫療機構負責人。能夠受邀參與這場學術會議,本身就是莫大的榮耀,更不用說獲得演講資格。
眼前這位正在講臺上用流利的英語侃侃而談的女士,就是唯三獲得演講資格的亞洲女性之一。
衛霓,女,畢業于C市醫科大學醫療系,就職于C市醫科大學附屬醫院,后公派至首都華山醫院進修神經外科,獲博士學位;先后發表論文294篇,SCI收錄105篇,主譯多部醫學專著,目前正在參與最新一版《神經外科手冊》的編寫;就任于C市醫科大學附屬醫院神經外科主任,是該醫院有史以來第一位,也是最年輕的一位女性神外科主任。
她以驚人的天賦和努力迅速被人所知。
無論國內國內,衛霓都是一顆備受矚目的新星。
演講完畢,禮堂內響起陣陣掌聲。張楠金在臺下作為聽眾之一,神色依舊嚴肅,手卻悄悄朝她比了個大拇指。
衛霓鞠躬致謝,步下講臺。
下午四點的陽光明媚,窗外花園鳥語花香,洛杉磯的小鳥叫聲讓她想起了總在住院部外那條坡道上響起的鳥鳴,也想起了那個常常等候在坡道上的身影。
現在國內應該正是夜色深重的時候,他應該已經睡下了吧?
他在舞臺上揮灑汗水的身姿多么動人心魄,她也很想作為一名粉絲,在臺下為他搖旗吶喊。就像她相信,他也很想作為今天的一名聽眾,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在臺上侃侃而談,然后在她走下臺后,第一時間給她鼓掌,給她擁抱。
正因為如此,他們彼此缺席對方的重要場合,卻沒有絲毫遺憾。
當心意互通后,身體是否相依已經不重要了。
信任如此美妙,能夠讓兩個人毫無后顧之憂地奔向不同方向,背負著各自的信念在不同的領域拼搏,戰斗,然后再度重逢,相視一笑。
真正的愛和流沙不同,即便沒有緊緊握在手里,也會像空氣一樣,隨時包圍在被愛的人身邊。
這是解星散教給衛霓的道理。
學術交流會議結束后,大多數人還留在禮堂里,互相請教專業上的問題。衛霓找了個借口和張楠金一起出來透氣。
“生日快樂。”已經由副轉正的張院長拍了拍她的肩膀,笑著說,“今天的演說很成功,回去以后我給壽星在大酒店擺上一桌。”
“哪里,應該是我請院長,慶祝張院高升之喜。”衛霓也反過來和她開玩笑。
張楠金笑著睨了她一眼,轉身去了洗手間,而衛霓站在窗邊,拿出了手機。
手機上有同事詢問這次學術交流的信息,也有來自父母的關心,唯獨少了解星散每日雷打不動的晚安消息。
難道他還沒睡嗎?或是臨時有加場?
在三年間成長的不止她一人。
解星散所在的前任博物館已經成為可以在國內主流音樂節上壓軸登場的人氣樂隊,對衛霓來說,最顯著的改變就是有一日在沈淑蘭的手機播放器里聽到了前任博物館的歌,以及衛稼豐某日隨口的一句:
“霓霓啊,我發現這段時間很火的那個樂隊——里面那個敲鑼的,長得有點像你鄰居。”
除了極少一小部分人,沒有人知道中國頭部樂隊的鼓手正在和國際上鋒芒初露的外科手穩定交往。
給她發消息的人里,有她曾經的病人,那名切除了右眼的小姑娘田雅逸。
田雅逸發來的是一個長達幾分鐘的漆黑視頻,除此以外沒有任何文字,衛霓點開后,氮氣音樂節的舞臺出現在眼前。
晃動的絢麗燈光中,解星散站在舞臺中央,手握話筒,目光直指屏幕對面的衛霓。
“……這場音樂節的第二天,是我最愛的那個女人的生日。”
衛霓一愣。因為記錯生日時間,看起來是解星散不可能犯的低級錯誤。
而在她還沒有想明白的時候,解星散已經在轟然響起的尖叫聲中繼續說道:
“我想在這里,預先祝她三十歲生日快樂。”
臺下人群聽到“三十歲”幾個字,又是一陣小小的轟動。
“不知不覺,我們已經在一起三年了,這三年,是我人生最幸福最充實的三年。三年前的我看似張狂,其實內心充滿迷茫。迷茫自己未來究竟要做什么,迷茫自己究竟有沒有這個能力在這個圈子里出人頭地。是你讓我有了方向,有了努力的目標,我不是一個人了,我知道身后還有一人,所以干什么都不怕。”
“剛認識你的時候,我就被你打動,想著一定要把你從痛苦中拯救出來。連我自己都難以相信,那么驕傲的我,會像個趕也趕不走的飛蛾,想盡辦法出現在你的生活里。那時候,我也沒有別的想法,就是單純的想拯救你……像個傻逼圣父對吧,我也覺得。那時候的我,抱著一種愚蠢的自我感動,想要成為你的英雄。”
“再后來,我才發現……大錯特錯。”解星散輕輕說。
“我不是你的英雄,你也不需要拯救,我只是一顆無法逃離月球引力的星星,像飛蛾撲火一樣無法自拔地圍繞在你身邊。我想拯救你,只是因為第一眼起,就為你心動不已。”
臺下徹底沸騰,尖叫聲陣陣不停。
衛霓已經忘了時間上的疑點,只顧著屏幕上的解星散。
“在這個物欲橫流的世界,我越發察覺到……”解星散說,“不是我在拯救你,而是在這個充滿誘惑,隨時可能失去自我的人世間……你反過來拯救了我。”
“如果沒有你,我不可能是現在這個樣子。或許,我早就變成街上隨處可見的爛人。是你……你拯救了我。”
“世界毀滅也不可能改變我愛你。我想了很久,決定慎重地對你提出請求。你愿不愿意,在世界毀滅之前嫁給我?”
霎時間,舞臺下的歡呼聲震天響,甚至蓋過了舞臺上話筒的音量。
衛霓的眼淚奪眶而出。
“你看到這個視頻的時候,我已經在你樓下了。”解星散說。
衛霓瞪大朦朧的淚眼。
“看在我坐了十六個小時飛機的份上,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先來陪我去唐人街吃傳說中的左宗棠雞行不?反正離世界毀滅還早,你還有大把大把的時間用來考慮。”
衛霓再也看不下去視頻了,她來不及和剛剛從洗手間回來的張楠金說上一聲,頭也不回地往樓下狂奔。
短短的三層樓梯,她卻覺得是世上最漫長的天梯。
終于,她沖出了建筑大門。
夏日炎炎,金光燦燦。藍天白云,清澈如洗。
解星散百無聊賴地插兜站在路邊,見她跑出建筑大門,臉上旋即綻出爽朗的笑容。
一如初見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