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第151章他的殿下理應長命百歲……
第一百五十一章
蕭晏行的話音落下,整個主帳內鴉雀無聲,一如當初他提出那個大膽的夜襲計劃一般,沒有人敢輕易響應附和他的提議,因為誰都知道這個任務乃是九死一生的任務。
倘若他們任務成功,確實可以為揚州拖得一日的時間,讓叛軍無法順利攻城。
但如果他們失敗了的話,那便是真的有去無回。
因而沒人敢輕易吩咐蕭晏行,有種膽怯感。
可蕭晏行也沒打算等著旁人說什么,他直接主動請纓道:“殿下,我自幼生活在南方,擅鳧水,所以這次任務由我來執行最為妥當。”
這下旁人忍不住看向蕭晏行,眼底實在是震驚。
這些天來,蕭晏行不管是帶兵打仗還是布置城防,都是游刃有余,特別是在率領眾多將士出城應敵的時候,頗有種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
很難讓人想到,他竟是文官出身。
如今聽他這般說,其他原本還畏畏縮縮的人,這下心中自然愧疚難當。
眾人特別是武將此刻紛紛請戰:“殿下,吾等乃是武將,這等沖鋒陷陣之事豈能一直讓蕭司法這么個文官來做,吾等請命。”
一時間,請命之聲在帳篷里響起,不絕于耳。
謝靈瑜望著眾人,卻是沉默無語。
因為這次任務著實是太過艱險,雖說若是真的能成功,不僅能重創叛軍陣營,還能夠阻擋叛軍進攻的腳步。
此一去,便是真正的九死一生。
即便謝靈瑜身為守城主將,此刻應該冷靜自持,但是她也無法親手送將士們走上這條絕路以換取全城百姓的活路。
更何況這其中還有蕭晏行,謝靈瑜怎么舍得親手送他去死呢。
此刻所有人都在等待謝靈瑜的決定,唯有她才決定這件事。
許久,她聲音艱難的開口問道:“這次行動,你有幾分把握?”
蕭晏行立即回復道:“回殿下,這幾日下官觀察風向,乃是呈現順風之向,我們可以利用順風采取火攻,到時候大火焚燒叛軍營寨。叛軍連日作戰,比之我們更為疲倦不堪,只要我們戰法得當,定然能拖上一日。到時候大周援軍到來,全線進攻叛軍,必定能大敗叛軍。”
見謝靈瑜還在猶豫,蕭晏行再次開口勸說。
“殿下,如您所說的,西城門的城門已破,即便臨時修補,但也成了揚州城防守最為薄弱的地方。我們若還是一味的困守揚州城,明日叛軍定然會全力攻打西門。到時候城門被攻破,便是轉瞬之間的事情。我們堅守揚州這大半個月便是毀于一旦了。”
蕭晏行所說的事情,也正是眾人所擔心的。
叛軍經過這么多天之后,終于打開了一個缺口,接下來定然是集中所有兵力圍攻此處,到時候只要圍困住其他地方,西城門被迫便是指日可待。
“殿下,下官請戰。”蕭晏行再次開口。
謝靈瑜這次看向他,終于在他的眼神注視之下,輕輕點頭:“好,本王同意這個法子。”
此后便是眾人開始商議如何使用火攻,如何利用如今的順風燒到叛軍營帳。
先前叛軍攻城時,謝靈瑜便曾經派人用火攻,在城墻上點燃蒿草,成功擊退了叛軍。
如今依舊是敵眾我寡的情況,他們必須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方式,務必拖住叛軍。
只要一日。
只需要一日的時間,援軍便能到達。
“雖然城中的火油也不多,但是為了能夠讓火勢足夠大,我會盡快讓大家將火油湊足,至于人手,立刻清點城中會擅鳧水的士兵,”謝靈瑜有條不紊開始安排。
既然已經下定了決心,她也不是那等畏縮不前之人。
于是幾個人領了命令之后,立馬離開營地,開始各自做準備。
畢竟今晚就要行動,留給他們的時間確實是不多
了,若不然的拖拖拉拉,反而會延誤戰機,到時候更是失去了最為重要的機會。
只是眾人離開之后,謝靈瑜將蕭晏行喊住了。
帳篷內此刻只剩下他們二人,本該說些只有他們兩人之間的話,可是謝靈瑜在此刻反而不知該說些什么了。
“縱然此番百般艱險,我要你活著回來。”
在良久之后,謝靈瑜終于還是忍不住,將藏在心底最深處的話說了出來。
她知道戰場之上,所有將士的性命都是同樣寶貴的,但是即便她愛民如子,也無法親眼看著蕭晏行去赴死。
先前若不是蕭晏行自己一直主動請纓,她是決計不想讓他再這般冒險。
他做的已經夠多了。
“此一去還不知將來如何,我也只想請殿下答應我一件事。”
謝靈瑜毫不猶豫說道:“你盡管說。”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幾十萬叛軍被我們阻擋在城外大半個月,殿下已經做到了可以做的一切,將來殿下的忠君果敢必然會傳遍天下。”
謝靈瑜不解他為何此刻說這些,但也知道他的話定然還未說完。
果然,在微微停頓之后,蕭晏行望著謝靈瑜,輕聲說道:“倘若,我是說倘若……”
“我未能完成任務,阻擋叛軍,明日城破之時,殿下能不能答應我,一定要保重自己。”
這一瞬,謝靈瑜立刻明白了他話中之意。
她所存與揚州城共存亡的死志,蕭晏行早已經看在了眼中,所以這些天他拼命做盡一切,力保揚州城不破。
他就是怕一旦城破,謝靈瑜會當場自刎。
特別是在那個可怕的夢境之后,他怕殿下真的像夢中那般英年早逝。
他的殿下理應長命百歲,享世間一切榮華。
這一刻謝靈瑜再也忍不住,她伸手緊緊抱住蕭晏行,聲音里早已溢出了哭腔:“辭安。”
這世間有一個人能這般在意她,以命護她,她便早已經值得了。
可是她卻無法做出任何挽留他的舉動,軍令如山,既是已經決定,便再也反悔的可能性。
即便她再不想要蕭晏行去做這件事,卻也只能眼睜睜看著。
況且如今她更是知道,他之所以非要去堅持這件事,也是為了保全她。
因為他真的害怕城破之時,謝靈瑜會寧為玉碎。
“阿瑜,別害怕,我定會護著你的,你一定會等來援軍的。”
當謝靈瑜聽到這句話時,眼淚幾乎止不住的落下,她抱著他時淚珠一顆顆落在他的盔甲上,少女溫熱的淚珠在情郎的盔甲上肆無忌憚的滾落。
卻不知,這或許就是他們最后的時刻。
*
自從被揚州城守衛軍幾次三番在夜間襲擊之后,叛軍便將營地一路遷移,最后選定這處靠近水源之地。
大軍人數眾多,每日光是準備飯食都是一件極其繁重的事情,在此處駐扎能夠就近取水。
而且這里最為重要的便是,此處因為背后環水,因而大大降低了夜晚巡邏的難度。
之前駐扎的營地,揚州守衛軍曾經從不同方向夜襲營地。
即便沒有造成叛軍大面積傷亡,但是也給叛軍帶來了不小的壓力。
畢竟任誰都不想自己在睡夢中不明不白的死去。
“誰?”突然叛軍巡邏小隊的隊長似乎感覺到什么,朝著湖邊看去,他身后的士兵更是齊刷刷的舉刀朝著他所看向的地方。
但是湖邊被厚而密實的蘆葦蕩遮住了,此時一陣風吹過,吹的蘆葦蕩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眾人定睛看了半晌,這才發現只有輕輕搖晃著的蘆葦蕩。
還是隊伍中一個和隊長關系甚好的士兵開口說道:“大人,應該只是蘆葦被風吹過的聲音而已。我家鄉也是南方,每到秋日里蘆葦晚上便是這般,被風一吹就會發出奇怪的聲音,而且來來回回的飄蕩著,好似人一般。”
巡邏隊長瞧了半天之后,確實沒瞧出問題,他點了點頭。
于是一行巡邏小隊便緩緩離開了此處,朝著營地的另一個方向走去。
而此刻身后寬闊的河面上,一行小船正在悄無聲息的接近營地,因為營地半夜時也生著火,明亮的火光在漆黑的夜晚之中,猶如一個巨大而醒目的指引,讓繞道許久的守衛軍也絲毫不會迷失方向。
幾十艘小船潛行在江面上,因為周圍太過漆黑,眾人身上又皆是穿著深色衣裳,早已經跟夜色融為一體,即便是仔細看都不容易看見。
因為先前蕭晏行便將一切事宜交代過,更是嚴禁小船上士兵隨意說話。
因而除了小船劃過時,泛起的水波之外,周圍靜謐的可怕。
而蕭晏行所乘坐的小船便在最前方,他的小船周圍還有好幾條小船。
今夜他之所以向謝靈瑜請命,以火攻的方式自然也是心中有所成算。自從他跟三千衛在叛軍中的內應聯系上了之后,他便讓對方將周圍摸清楚。
好在對方在叛軍中本就是身處不低的位置,況且叛軍一路南下,揚州并非他們熟悉之地,因此需要人勘察附近的情況。
于是他便主動請纓做這件事。
這個內應本就沒有受到謝獻重視,況且如今謝獻位高權重,周圍多的是拍他馬屁的人,所以他主動請纓做這種臟活累活,反而是旁人樂見的。
因而他帶著一行人四處勘察,這才發現在離營地十里地的一處河灣,居然存放著大量小船。
后來他經過多番打聽才知曉,原來這些乃是附近漁民的小船。
這些漁民本是以打漁為生,每日都要用這些小船在江面上打魚,只是自從叛軍來了之后,漁民們害怕被叛軍抓了壯丁,便主動將小船留在這個河灣處,自己回家躲了起來。
畢竟揚州城這場攻防戰,誰也說不清楚究竟何時才會結束。
這些住在揚州城外的漁民,心中雖然同情揚州城內的人,但是他們手無寸鐵,只能先躲起來保護自己,待朝廷援軍到來,將這些叛軍趕走了,他們再繼續過回從前的日子。
這種想法自然也是無可厚非,普通老百姓誰不希望天下太平呢。
但是漁民躲起來了,這些小船卻被留下了。
這個內應當時就莫名覺得這些小船只怕會派上些用場,畢竟他們如今身處揚州,周圍水系發達,最是適合打水戰的地方。
水站需要的不就是船只。
古有諸葛孔明草船借箭,不就是靠著這一只只小船。
果然,當這人將這數百只小船之事告訴蕭晏行時,他心中便已經有所計較。只不過先前蕭晏行所想的乃是,待朝廷援軍到了之后,他們用小船渡河,繞道到叛軍背后,利用火攻之后,再讓朝廷援軍在正面阻擊。
到時候背面是火,前面是朝廷大軍,叛軍雙面受困,豈有不敗的道理。
但是如今朝廷大軍還未到,但是整個揚州便已經面臨城破的危機了,于是蕭晏行不得不兵行險棋,帶人火燒叛軍營地。
只要能夠拖延叛軍腳步,阻止他們明日攻城的速度就好。
于是他們趁夜離開了揚州城,按照此人所說來到這處,好在揚州守衛軍絕大多數都是揚州本地子弟。
所以蕭晏行說起這個河灣時,便立刻有人回應,還說自己家便是住在那處。
他便是閉著眼睛都能找到這個河灣。
所以情況很順利,他們沒有走絲毫彎路,直奔著河灣,看到了藏在其中的數百只小船。
先前在城中選人的時候,便說過要擅鳧水者。
隊伍中的士兵都是擅長鳧水的,因為他們都是在水邊長大的,因而不僅會鳧水,劃船這等小事兒更是不再話下。
一路上他們都極其順利,因而在眾人接力劃船之后,當真瞧見了遠處亮著光的叛軍營地。
待小船靠近營地之后,每條小船都深入蘆葦之中,所有人取出身上背著的水囊,都是沉甸甸的。
只不過這次里面背著的并非是水。
大家分別打開水囊上塞子之后,便有一股刺鼻的味道溢出。
這是火油的味道。
等到所有人依照先前吩咐的那般,將水囊里的火油澆在了干枯的蘆葦上,因為蘆葦本就長得足夠茂盛,密密麻麻,火油潑上去的時候即便往下滴,也不過是從這根蘆葦上滴落到了另外一根蘆葦葉上面。
眾人安靜而統一的做著同樣的事情,直到水囊里的火油盡數被傾倒在蘆葦上,這才紛紛停手。
隨后一聲鷓鴣叫聲響起,因為這乃是江南常見的鳥鳴,因而并未引起任何注意。
但是蘆葦蕩內一艘艘小船上的執槳人卻知道,這乃是撤退的信號。
于是一艘艘小船便如來的那般,慢慢撤出了蘆葦蕩,順著來時路撤退。
而蘆葦蕩內也還有最后十來艘小船并未離開。
這是蕭晏行先前刻意挑選的,最為精銳的士兵,不僅身手好而且極擅長鳧水,因此蕭晏行選中他們成為最后的點火人。
火油已經在被潑灑在蘆葦蕩,如今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步,便是點燃這場大火。
蕭晏行讓其他人先行離開,只留下負責點火的船只。
他也在留下的行列之中,此刻他正在感受蘆葦蕩內風速,此刻確實是順風,但是風不夠大。
他要的是足夠大的風,在大火被點燃的頃刻之間,便將岸邊的叛軍營地變成一片火海,燒成人間地獄。
蕭晏行安靜坐在船頭上面,感受著周圍的風。
直到夜半時分,蘆葦蕩被吹得搖搖晃晃,影影綽綽的宛如一大片的人影般,風終于來了。
鷓鴣聲響起,這次留下的點火手立即明白了,此乃行動的信號。
于是執槳人將小
船劃到了蘆葦蕩的旁邊,而早已經準備好的點火手,從懷中掏出了火折子,燃起火苗之后,便朝著蘆葦蕩扔了過去。
小船并未在第一時間離開,因為所有點火手都要確認自己點起的火能夠燒起來。
終于一簇簇小火苗在碰到火油時,猛然迸起更大的火花,隨后又點燃了旁邊的蘆葦,本就干燥的蘆葦再加上潑灑的火油,干柴烈火,豈是等閑。
在大火燒起來之后,所有人齊心協力劃著自己的小船,拼命遠離蘆葦蕩,朝著遠處更為安全的河面上拼命劃去。
風起!
火燒!
幾乎就是轉息之間的事情,蘆葦蕩的火勢連成了一片,又因為順風的緣故,有些燒著的蘆葦被風吹向了岸上,順勢燒著了河邊的植物。
此時本就正值秋日,秋干物燥,一點火星子都可能引發一場大火。
更別說人為刻意制造的大火。
蕭晏行的小船劃到安全的地方河中央時,他便讓人停下,他站在船里看著河對面,果然如他所愿的那般,大火真的燒向了敵軍營地。
而原本正值睡夢中的敵軍,再次被吵醒了。
只是這次等待著他們的并非是一點點小火,而是仿佛要毀天滅地的火災。
可是很多人卻壓根不知道,這場大火又是從何處燒起來的。
眼前巨大的火焰,宛如從地獄而來。
也不知是從誰第一個說起來的,竟有士兵忍不住喊出:“天譴,這定然是天譴。”
莫名而起的大火,任誰看了都覺得不尋常。
更別說這些連日以來征戰不斷的士兵,他們本來就有很多人是因為干旱而被迫稱為士兵,跟著謝獻造反。
如今上面那些人倒是吃香的喝辣的,但是這些普通士兵因為多日作戰,早已經是困頓疲乏到了極限,再加上連日來攻打揚州城,卻連連失利,士兵之中早已經怨聲載道了。
謝獻同樣是從睡夢中被吵醒,當他看著眼前的大火,還有周圍混亂不堪的救火場面,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可是當他讓人去問,究竟如何起火時,竟沒一個人能給他答案。
反而還有一個將軍居然跟他說道:“殿下,無人知曉是如何起火的,只是士兵們都在嚷嚷著這乃是天譴。”
“你們都是廢物嗎?此等大逆不道之言,你們居然也不約束這些士兵們,”謝獻恨不得指著這些人的鼻子罵蠢貨。
他氣急敗壞說道:“此等荒謬之言,若是誰敢再說,必軍法處置。”
一時間,眾人沉默不語。
只是因為這些人心頭都忍不住想起了這位殿下當初的出師之名,他不也是打著牝雞司晨,天將災禍的名義,這才造的反。
他既然能以天譴煽動旁人造反,如今這個天譴的罪名落到了他自己頭上,倒是氣急敗壞了。
但是這樣大逆不道的話,自然也無人敢說。
就在謝獻還要說什么的時候,突然從帳篷外面匆匆走進來一人,眾人一瞧,此人乃是謝獻身邊的智囊。
待謝獻聽到謀士在他耳畔低聲說了幾句話,他當即從椅子上起身。
“當真是他?”謝獻激動問道。
謀士頷首:“殿下,今夜這場火起的甚是蹊蹺,定然是對方想好的火攻之策。先前我便吩咐人死死盯著揚州城,一旦有人出城也不可聲張,就是為了來一個甕中捉鱉。”
“好好好,好一個甕中捉鱉。”
謝獻激動了起來。
倒是一旁大帳內的其他人卻沒聽清楚,但是謝獻很快說道:“榮威將軍你繼續阻止士兵救火,常威將軍你速速點兵五千人馬,隨我前去捉拿一人。”
“殿下,您要捉拿何人,竟需要五千人馬?”被點名的常威將軍瞬間震驚了。
自從謝獻謀反之后,倒是給身邊這些武官都賞賜了封號,一個個雖然還未打入長安,卻早已經做著封狼居胥的美夢了。
“便是你們屢屢敗于他手中的那人,”謝獻掃視了眾人一眼。
他這句話說完,眾人心頭便呼之欲出一個名字。
但誰也沒敢說出口,最后反而是謝獻冷笑著說道:“蕭晏行。”
第152章 第152章今夜我們絕不退縮,一……
第一百五十二章
夜幕之下,皎潔而輕盈的月光灑落在湖面上,格外安靜,但卻有幾十條小舟從湖面上輕蕩而過。
每條小船上都能隱隱約約的看出,坐滿了人。
或許是因為此刻已經早已經遠離了叛軍營地了,所以船上的人不像先前去時那般謹慎,有人開始小聲說話。
“你們方才瞧見那個大火了嗎?我瞧著那架勢,只怕是要火燒連營了。”
一條小船上有人實在沒忍住,壓低聲音說道。
旁邊的人點頭:“難怪蕭大人讓我們帶上了城內全部的火油,方才盡數都倒在了蘆葦之上,這么一燒,便是整片火海,叛軍營帳只怕都要保不住了。”
方才他們雖然離開的早了些,但是也還是瞧見了遠處的火勢。
叛軍先前頻繁被揚州守衛軍組成的夜襲隊騷擾,后來他們為了防止夜襲隊的騷擾,刻意將營地安置在靠近水邊的地方。
這樣三面臨水,他們只需要守住唯一一處入口便好。
自然是不怕夜襲隊夜里再來騷擾。
但是他們萬萬沒想到,蕭晏行居然找到了附近漁民遺留的小船,直接繞到了營地的后面,利用從水上火攻的方式,火燒蘆葦,再波及附近的帳篷。
因為營地上的帳篷布置的都十分密集,當蘆葦燒起來的時候,會燒到最靠近水邊的帳篷,今夜又是順風,此刻大風刮起正正是火燒連營的好戲。
“好了,蕭大人說了要保持安靜,”小船上的旁人低聲提醒道。
于是余下的聲音都盡數沒了,周圍再次只剩下小船劃過時水波蕩漾的聲音。
待小船重新回到原先的淺灣之后,先上岸的人列隊在岸邊等待著,因為他們乃是先離開的,余下點火的船隊還未歸來。
又靜候了兩刻后,蕭晏行所率領的點火船隊終于抵達岸邊。
“即刻返回城中,”待上了岸之后,蕭晏行沒有二話,立刻說道。
眾人應是,便開始徒步返回城中。
為了掩蓋他們這一支隊伍的行蹤,他們離開揚州城的時候并未騎馬,即便是蕭晏行也都是徒步趕到這個淺灣。
于是眾人在夜幕之下,急速朝著揚州城趕去。
一切是那般順利,似乎連老天爺都在幫助他們。
畢竟他們竟沒有折損一人,便將整個敵軍營地燒得個人仰馬翻。
如今想著之時,眾人心底對于抵抗叛軍,又是信心十足。
只覺得這些叛軍也不足為懼。
這一切的念頭盤旋在他們的腦海中,眾人只滿心想著待回去之后,該如何向身邊之人訴說今夜的豐功偉績。
“停,”突然間,蕭晏行開口喊道。
隨即整個隊伍停了下來。
只見蕭晏行側耳聽著從前面傳來的動靜,突然間他大聲吼道:“準備迎敵。”
隊伍之中的所有人都大吃一驚,但是沒有人遲疑,所有人都將腰間的刀騰地一下拔了出來。
就在眾人嚴陣以待之時,便聽到前方漸漸傳來的馬蹄聲和匆忙腳步聲。
原本只有蕭晏行耳力過人,能夠聽到的聲音,隨著聲音漸漸的靠近,所有人都手拿武器嚴陣以待。
而隨著馬蹄聲的靠近,原本漆黑的夜色也被一陣陣火光所映照的透亮,而對方所擒著的旗幟,也漸漸映照在所有人的眼中。
是叛軍的旗幟。
原本心中還存著萬一是自己人的期望,也在這一刻瞬間破滅了。
待對方領頭之人也發現了這隊人馬,也讓自己隊伍停下,他不由仰頭大笑:“蕭晏行,你一而再再而三偷襲我大營,是不是以為本王便拿你沒辦法。”
來人正是叛軍之首,楚郡王謝獻。
他在大火燒起來的第一瞬間,便猜到此番偷襲定然又是蕭晏行。
之
前叛軍對于揚州城內的情況也并不熟悉,但是后來他們在戰場上俘虜了揚州守
衛軍之后,便讓人嚴刑拷打這些士兵,從他們口中撬出了揚州城內的一部分情報。
再加上先前蕭晏行率軍出城迎戰,幾次都表現的格外驍勇善戰,著實是給叛軍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因而謝獻便早已經知曉了他的姓氏名諱。
而之前有一次他們抓到的俘虜,乃是夜襲隊的成員,因而他也知道原來之前幾次帶人夜晚滋擾叛軍的人便是蕭晏行。
于是謝獻一直將蕭晏行視作眼中釘。
今日城門口雙方交戰,蕭晏行再次率軍擊退了叛軍,謝獻更是氣得大罵手下將士,這么久了,竟還是被蕭晏行打退,遲遲攻不下揚州。
誰成想晚上便又有了這出火燒連營的戲碼,謝獻雖然深知救火要緊,但是他也不想錯過這個抓住蕭晏行的機會。
雖然他連放火之人是誰都不知道,但是他卻覺得這么重要的行動,蕭晏行定然會親自出馬。
果不其然,還真的讓他猜中了。
先前謝獻雖然不知揚州守衛軍是從何處偷襲的,更是連他們的人影都沒瞧見,但是他卻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在偷襲成功之后,蕭晏行定然會率隊返回揚州城。
因而他們只要在返回揚州城的路上,守株待兔即刻。
“本王今夜便讓你魂歸此處。”
謝獻看著最前方的蕭晏行,冷笑一聲后,會揮手示意身后的士兵進攻。
霎那間,謝獻身后的士兵便猶如潮水般撲了上來,廝殺喊叫聲將原本寧靜而祥和的夜晚,變成了血腥的戰場。
蕭晏行眼看著對方人數幾倍于己方,自然也不會坐以待斃,便是舉起手中長刀,瞬間廝殺進了戰場之中。
他身手太好,普通士兵面對他時,幾乎是照面便斃命。
剛開始敵方士兵還想要仗著人數眾多,將蕭晏行斬殺在當場,畢竟兩方交戰,若是能斬主帥,便能瞬間瓦解對方的氣勢,從而讓對方潰敗。
但是蕭晏行身手太過凌厲,即便十幾個人圍攻他,都占不得一丁點便宜。
反而是叛軍士兵在幾次進攻之后,不僅沒傷害蕭晏行分毫,反而被對方斬殺數人之后,不由心中生出膽怯之意。
“今日乃是死戰,諸位跟我一起沖出去吧。”
在周圍敵人遲遲不敢上前時,蕭晏行手握著一直在滴血的長刀,高聲說道。
而揚州守衛軍在看到蕭晏行輕松便殺了這么多敵軍,如今又聽到他這么說,眾人心中反而生出了一股子向死而生的豪邁志氣。
既是前方已無出路,便殺出一條血路。
“殺。”
也不知是誰先喊了一聲,隨后在這片并不算大的地方,廝殺越發慘烈。
相較于揚州守衛軍背水一戰的血性,叛軍這邊反而斗志并沒有那般強烈。他們都是從睡夢中被驚醒的,被匆匆喊出帳篷之后,便瞧見了外面火光滔天。
還未等他們回過神時,便又被上官強行列隊,前來追殺偷襲敵人。
當他們舉著刀時,心中更多的是茫然。
方才他們前來圍堵揚州守衛軍之時,便已經看見原本只是在湖邊燃燒的大火,此刻早已經蔓延到了岸上,成片成片的帳篷沾火即燃。
他們還未意識到發生了什么事情,便已經帶到此處,追殺敵人。
因而當雙方相遇的時候,前來偷襲的揚州守衛軍早已經做好了視死如歸的心理準備,況且他們即將便要回到揚州城,又如何甘愿束手就擒。
兩方人數相差巨大,卻在廝殺的最開始,形成了一種勢均力敵。
但是沒有人是不會疲倦的,當敵軍士兵宛如潮水般,一波又一波的沖擊過來的時候,努力廝殺的揚州守衛軍卻還是一個又一個的倒了下去。
眼看著周圍熟悉的身影越來越少,蕭晏行動作雖沒有遲緩,但是心頭卻漸漸沉了下去。
直到他為了救下近處的是士兵,長刀格擋過去,而身后終于露出了空隙。
隨后一陣劇痛從他后背傳了過來,在他救人而無法自爆的空檔之間,敵軍士兵的長刀終于砍到了他的身上。
但是蕭晏行緊緊咬著牙關,長刀一轉,整個身體跟著扭轉了過來,殺向了偷襲的叛軍士兵。
對方也沒想到他會這么短時間反擊,還未揮出第二刀,便已經斃命與蕭晏行的刀下。
只是當第一個人偷襲得手之后,原本心生膽怯的叛軍士兵,便發現即便蕭晏行再身手過人,勇猛無敵,卻也并非是真的金剛不壞之身。
他也是人,他也會流血。
他背后的那道傷口,流出的鮮血,便讓周圍的敵軍宛如蝗蟲般,蜂擁而至。
周圍的廝殺聲絡繹不絕,揚州守衛軍拼死抵抗,但是卻還是抵擋不住一波波蜂擁而至的叛軍士兵。
人數遠勝于他們數倍之多的叛軍士兵,踩著兩方倒下士兵的尸體,朝著他們一次次沖擊而來。
漫漫長夜之下,十幾里外的揚州城,成了他們想要回去卻永遠無法抵達的夢鄉。
周圍穿著揚州守衛軍衣服的人,越來越少了。
終于有幾個士兵聚攏到了蕭晏行身邊,大喊道:“蕭大人,小的們護著您突圍吧。”
這一刻他們竟還想要保住蕭晏行,只因為他們深知蕭晏行對于揚州的重要性。
這些天來,要不是有殿下和蕭大人苦苦支撐著,揚州城早已經陷落了,他們的家人也說不定早已經死在了叛軍的屠城之中。
這些士兵比普通人要看得更為清楚,一旦城池陷落,普通百姓便是魚肉。
所以到了生死抉擇的這一刻,他們竟迸發出了全所未有的赴死決心。
“大人,揚州城還需要您,我們護送您沖出去。”
為首之人苦苦勸說道。
蕭晏行望著周圍,一個個士兵倒在眼前,但是僅存的人卻依舊守在他的身前,一步不退,誓死要護著他突圍。
許久,他輕聲說道:“今日在此,我只想與諸位共生死。”
其實從帶人離開揚州的時候,他心中便明白,這一戰兇多吉少,但是他從未猶豫過。
如若以他之性命,換來揚州城能夠繼續固守,他絕無悔意。
因為他知道一旦揚州城破,便是殿下殞命之時,所以他愿意拿自己的性命去換殿下的性命。
只要他拖住敵軍,讓他們明日無法進攻揚州城,讓揚州等到援軍到來。
殿下便不會有事的。
想到這里,蕭晏行心中反而越發坦然,他又想起了自己曾經做過的那個夢,那個夢里他因為領兵在外,最后竟等來了殿下的死訊。
他如今依舊還能清楚記得自己聽到消息時,那種渾身痛到幾近麻木的感覺。
之前他也曾三番幾次做過這樣的夢,如果這便是老天爺給他的啟示,那么這一次他定不會再讓殿下先行離開。
他會守護殿下到最后。
“倘若我們今日要死在此處,我們便拉著這場戰爭的罪魁禍首一并去死。”
蕭晏行此刻朗聲說道,而他說完他身邊圍著的士兵,竟一瞬間齊齊朝著不遠處看去。
謝獻此時還騎在馬背上,他身邊也有士兵圍著,手里還拿著火把。
將他周圍倒是照亮的一清二楚。
蕭晏行再不猶豫,提刀便沖著謝獻的方向殺了過去,而他身邊的揚州守衛軍們也徹底拿出了背水一戰的孤勇,跟著蕭晏行便開始沖了過去。
一時間,竟真的活生生讓他們殺出了一條血路。
可是隨著他們越來越靠近謝獻,周圍敵軍士兵也圍了上來,雙方再次廝殺成一團,只是這次揚州守衛軍表現出來的英勇無畏,讓敵軍側目。
連一直守在謝獻身邊的護衛,都忍不住上前低聲勸說道:“殿下,我們還是往后退一些,以免傷了您的貴體。”
謝獻一臉陰沉的望著不遠處的蕭晏行,對方所表現出來的戰斗力,確實讓他都心中發寒,但是他卻還是強忍著說道:“我帶了五千士兵,難道還攔不住一個蕭晏行。”
況且眾目睽
睽之下,他怎么退?又如何往后退?
畢竟這會兒士兵們都在跟揚州守衛軍廝殺,他騎在馬背上旁觀本就已經是不利于軍心,現在還要讓他繼續往后退,豈不是在告訴所有士兵,他這個主帥怕了。
就在謝獻惱火之際,對面蕭晏行竟已經殺了過來。
即便士兵用盡全力在阻攔著他,但是蕭晏行似乎是打定主意,即便丟了性命,也要將謝獻斬落于馬下。
今夜本是謝獻生擒蕭晏行的機會,但他親自帶兵追來后,也成了蕭晏行的機會。
倘若蕭晏行在今夜殺了謝獻,明日叛軍定然無力進攻。
而到時候朝廷援軍到來,兩軍匯合便可反擊叛軍。
想到這里,蕭晏行再不留一絲后手,此刻他宛如游龍般在戰場上穿梭,竟直殺向了謝獻。
“殿下小心,”謝獻身邊專門保護他的侍衛,立即提刀來迎。
但是因為蕭晏行的刀一下削掉謝獻所騎軍馬的鬢發,險些要劃破謝獻身上所穿的戰甲,這一下當真也是嚇到了謝獻。
他策馬便往后退了去,而馬前方的護衛正在阻擋蕭晏行。
“還請殿下退至安全之處,”一旁持刀的護衛趕緊勸說。
謝獻還想要嘴硬,可是眼看著蕭晏行一刀斬斷侍衛的長刀,謝獻嚇得眼睛直跳,再不敢多說,策馬便往后退。
而其他士兵則是再次圍了上去,蕭晏行再次陷入人海之中。
當周圍跟他穿著同樣戰袍的人越來越少時,蕭晏行手中的長刀也變得無比沉重,原本輕松揮舞著的長刀,此刻宛如千斤重。
他開始大口大口的喘著氣,終究他也是人。
面對眼前無窮無盡般的敵軍,他也會累,也會快要舉不動刀。
夜風起,吹得他衣袂翻起。
蕭晏行縱橫戰場這么多次,從未有一次像此刻這般,他感覺到死亡離他如此之近。
當他的后背被人偷襲時,他從地上翻滾而過,最后勉強以刀撐住自己的身體。
他單膝跪在地上,周圍全都是叛軍士兵。
這些人舉著閃著寒光的兵器,慢慢開始靠近他。
蕭晏行想要起身,但是他整個人猶如陷入泥漿之中,連腿都沉重的站不起。
而他也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將手中長刀舉到自己的脖頸處,他決計不會自己落入敵軍手中。
因為他知道俘虜會是什么樣的下場。
他不會讓殿下看到他被押解到城樓下,不會讓他的阿瑜因他而為難。
蕭晏行微微閉了閉眼睛,眼前浮現起謝靈瑜的模樣。
殿下,終究還是無法回去見你。
就在蕭晏行準備用力,用刀刃割斷自己的脖頸時,突然旁邊傳來一聲慘叫:“敵襲,有敵襲。”
而伴隨而來的是,是破空的箭矢之音。
還有……
那道讓他熟悉而瞬間眼熱的聲音,在夜空中乍然響起,宛如周身這一支支破空的利箭般,直接刺入了他的心口。
“救蕭大人。”
蕭晏行猛地抬頭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只見在黑夜之中如同浪潮般的騎兵奔襲而來,為首之人所穿的銀甲在夜幕中格外耀眼奪目。
她騎在馬背上,手持弓箭已然是射出,箭矢所到之處叫人膽戰心驚。
“是永寧王率兵來了。”
旁邊僅有的幾個揚州守衛軍,在絕望至極的時刻,居然看到真的有援軍,瞬間由絕望變成無比振奮,當即又跟眼前的叛軍士兵打斗了起來。
謝靈瑜策馬一路狂奔,她身側的王府護衛更是一刻都不敢停留的跟上。
但她的方向卻始終只有一個。
或許是對于心愛之人的在意,哪怕是在這樣的戰場之上,周圍雖有火把照明,她卻還是能在略顯昏暗的環境之中,迅速便找到了蕭晏行的所在之處。
揚州增援的趕來,也對于叛軍士兵來說,是致命打擊。
在雙方纏斗本就已是精疲力竭之時,一方卻突然來了援兵,局勢逆轉只在瞬間,許多叛軍士兵倉惶之間,竟直接扔下刀便要逃跑。
況且叛軍主將謝獻方才便往后退了出去,他這般行徑,也是讓叛軍士兵毫無戀戰之心。
哪怕還有人勉強大喊道:“援軍根本沒有多少人,我們抵擋得住。”
但是任憑如何威脅恐嚇,這些叛軍士兵竟都頭也不回的逃跑。
原先還被包圍的揚州守衛軍,見狀,心中迸發出滔天的殺氣,似乎是要將這些時日以來,被圍在揚州城內的仇恨和憋屈都要宣泄一空。
當蕭晏行感覺到自己周遭原本圍著的叛軍,竟作鳥獸散去之后,他握著手中的刀竟許久都沒動彈。
他所有的力氣,似乎都在方才準備自刎時被用盡了。
謝靈瑜策馬而來,待到了他跟前,直接翻身下馬。
可是當她看清楚蕭晏行此刻的姿勢時,整個人直接撲上來,她竟想也不想直接搶過他還抵在脖頸上的長刀,直接扔到了一旁。
“辭安,別怕,我來了。”
明明是她在安慰人,可是她說的每一個字卻如從牙關里擠出來的般,連帶著顫音都那樣明顯。
她看見架在了他脖頸上的那把長刀,那是他自己的佩刀。
所以她知道他為何這般,是方才叛軍已經將他包圍,他絕無被生擒的打算,打算自刎。
倘若她晚一步的話,這一刻她看見的便是蕭晏行的尸體了。
這個念頭浮現在她腦海中時,蕭晏行整個人竟都忍不住在顫抖。
那種后怕至極的感覺,快要將她淹沒。
但是蕭晏行卻是握住她的手掌,輕聲說道:“阿瑜來救我了,所以我沒事了。”
他也感覺到了謝靈瑜心頭的感覺,所以如此說道。
謝靈瑜垂眸看著他身上的衣裳,有幾處早已經被砍破了,還能看到綻開的皮肉,血肉模糊,甚是可怖。
她正要說什么,突然蕭晏行微側著耳畔,他立即說道:“殿下,快走。”
“怎么了?”謝靈瑜見他掙扎著要站起來,一邊將他扶起一邊問道。
蕭晏行皺著眉宇:“我聽到腳步聲和馬蹄聲,有很多很多人。”
如今在揚州城附近還能有很多人,便是謝獻的幾十萬叛軍了,難不成是見謝獻遲遲未回,叛軍其他將領率著主力趕來了?
兩人心中皆是同樣的想法。
謝靈瑜也再不猶豫,扶著蕭晏行說道:“你先上我的馬。”
“不可,”蕭晏行便要拒絕。
但是謝靈瑜隨后又說道:“我們共乘一匹馬。”
蕭晏行這才沒有再反抗,而是迅速上馬,畢竟戰場上兵貴神速,若是在此拉拉扯扯,說不定還會連累謝靈瑜。
因為蕭晏行身上還有傷勢,所以謝靈瑜便策馬而行,讓他坐在自己身后。
“只可惜這次又要讓謝獻跑了,”謝靈瑜惋惜看著前方。
此時揚州守衛軍已經追趕敵軍而去,他們是騎馬而來的,而叛軍士兵大部分都是徒步,因而輕易就被追上。
但是謝獻周圍都是騎兵護衛隊,因而想要追上卻甚是難矣。
謝靈瑜正要命令身旁的人吹響號角,讓前方正在追擊叛軍的守衛軍們撤回來,他們是來救人的,窮寇莫追。
雖然她心中也惋惜,錯過了俘虜謝獻的大好機會。
但是能夠及時救下蕭晏行,對于她來說才是最為重要的事情。
此刻前方突然有奔騰之聲,猶如千軍萬馬正疾馳而來,這次不用蕭晏行這個耳力過人提醒,謝靈瑜都聽到。
“殿下,立即召回追擊的守衛軍,我們要速速撤回揚州城,”蕭晏行立即說道。
可是還未等吹響號角,便生出了變化,兩人都忍不住皺眉。
但前方突然有一人單騎靠近,謝靈瑜見對方乃是孤身一人,并未懼怕,便立于馬上,想要看看對方究竟是誰?
直到馬上之人愈靠愈近,待對方快到了謝靈瑜戰馬跟前,竟直接從馬背上翻身而下,單膝跪在地上:“末將賀蘭放,前來救駕。”
謝靈瑜望著眼前單膝跪著的人,許久,竟說不出一句話。
“末將賀蘭放,救駕來遲,還望殿下責罰。”
不知過了多久,謝靈瑜仿佛終于找到了自己的聲音般,只是連她自己都未曾想到,她的聲音竟這般冷靜:“賀蘭放,你所率部眾多少?”
“回殿下,圣人已任命左羽林衛李作安大將軍作為討伐叛軍的主帥,率領二十萬大軍前來,末將乃是先鋒官,率部三萬人先行增援揚州城。”
謝靈瑜垂眸望著他:“將士們日夜兼程前來,可還有一戰之力?”
“有,”賀蘭放毫不猶豫說道。
謝靈瑜這次抬頭望著遠處,那正是謝獻逃離的方向。
“那就隨本王擒拿反賊。”
挨打了這般久,如今是他們反擊的時刻了。
不等謝靈瑜再說話,坐在她背后的蕭晏行開口說道:“殿下不必勸我回城,我愿隨殿下同去。”
誰知謝靈瑜卻仰頭大笑:“今夜我們絕不退縮,一往無前,直取叛軍!”
第153章 第153章真相
第一百五十三章
直取叛軍!
當謝靈瑜率領賀蘭放所帶三萬援軍時,直撲叛軍營地之時,大部分叛軍依舊還在忙著滅火,蕭晏行這一把火直燒的天地都變了色。
“殺!”
隨著喊殺聲響起,騎兵率先沖鋒,直沖而去。
幾乎便是手無寸鐵的叛軍,還未來得及反抗,胸口便已經被朝廷軍的長刀所刺穿。
等叛軍這邊回過神,便要去拿武器反抗,卻已是為時已晚。
因為場面太過混亂且被動,當叛軍這邊想要組織反擊的時候,卻早已經是軍心潰散,勉強組成陣形還未成形,便又被朝廷軍的騎兵沖散。
一時間,整個營地到處都是慘叫聲,鮮血更是早已經浸濕了腳底下的這片土地。
而旁邊的大火依舊沒有熄滅,沖天的火光,將眼前這一幕映照著的如同煉獄。
謝靈瑜沒有理會敵軍大部隊,她知道雖然叛軍人數遠遠多過前來增援的朝廷軍,但是叛軍乃是匆忙之間迎戰,幾乎是毫無還手之力。
“迅速找出謝獻,擒賊先擒王,”謝靈瑜迅速對身邊的人說道。
此刻在謝靈瑜身后之人齊齊稱是。
隨后謝靈瑜夾緊馬腹,驅使馬往前去,主帥大帳一般都在營地的中心區域,并且乃是最大最顯眼的那頂,所以并不算難找。
謝靈瑜率人直奔主帳的時候,幾乎未遭到任何阻擋。
但是原本重兵把守的主帳,此刻周圍卻沒什么人,待謝靈瑜派人進去查看之后,查看之人便迅速出來。
“殿下,帳內空無一人。”
跑了?
謝靈瑜盯著眼前的大帳,便立即吩咐周圍人說道:“立即傳令下去,逆賊謝獻已棄軍逃跑,凡投降者不殺。”
如今叛軍已是大勢所去,但是謝靈瑜也不可能將這么人都殺了。
這些底層的士兵,也不過是被上面之人利用罷了。
很快,便有一隊騎兵領命,開始沿著營地四處奔跑疾呼。
“傳永寧王殿下命令,賊首謝獻棄軍逃跑,凡投降者不殺!”
“傳永寧王殿下命令,賊首謝獻棄軍逃跑,凡投降者不殺!”
騎兵們的聲音從原本只有少數人聽到,漸漸傳遞到了所有叛軍士兵的耳中,當這些士兵左看右看,卻始終不見領頭之人,心中便有所明白。
叮當。
當一把刀被扔在地上,有人高喊著:“我投降,我投降。”
不等他身邊的戰友反應過來,投降之人已經跑向了朝廷軍的陣營。
當第一個投降之人出現的時候,整個叛軍便如同決堤的豁口,扔掉手中武器的士兵越來越多,到后面即便還有副將想要阻止,卻已被暴怒的士兵斬殺在當場。
大局已敗,即便是最愚鈍的人,都已經看出了眼下的局面。
謝靈瑜騎在馬背上,看著一批又一批的叛軍士兵扔掉刀劍,舉手投降,心中乃是百般感慨。
“本以為我今日會死在這里,”與她共騎一乘的蕭晏行,也輕聲說道。
局勢變化只在瞬息之間,連蕭晏行都未曾想到,今夜他們會等來援軍。
但也正是因為他帶著揚州守衛軍,深夜偷襲叛軍營地,火燒連營之后造成叛軍的騷亂,這才讓到來的朝廷軍有了一舉擊潰叛軍的機會。
兵敗如山倒,在這一刻具象了出來。
“賀蘭放,你的人在營地之中找到謝獻了嗎?”謝靈瑜對此刻來到她身前的賀蘭放說道。
賀蘭放當即搖頭:“回殿下,并未發現逆賊謝獻行蹤。”
謝靈瑜抬頭望向不遠處,冷笑一聲:“他跑不遠的。”
說著,謝靈瑜便要帶人前去追擊謝獻,賀蘭放當即說道:“殿下,您身份尊重,豈能輕易涉險,不如讓末將率兵追擊謝獻。”
“有些仇得本王親自去報,”謝靈瑜神色堅定而冷漠。
賀蘭放心下默然,他乃是出身永寧王府的參將,自然知道謝靈瑜和謝獻之間的前仇舊恨,當年先永寧王便是死于楚王的刺殺。
如今楚王雖死,但是謝獻乃是楚王之子,新仇舊恨交織在一起,謝靈瑜如今是定然不會放過謝獻的。
那一夜,謝靈瑜帶領三千騎兵,前去追擊謝獻。
謝獻所逃的方向乃是明州,明州靠海,從海路可直接逃往高麗。當謝靈瑜得知謝獻的逃亡方向之后,她便立馬猜測到了對方的意圖。
可見對方也想過一旦造反失敗之后的退路。
這一追便是直至天明,當天光漸漸亮起時,不遠處的青山清晰可見,一群山鳥不知是被晨光叫醒,還是被絡繹不絕的馬蹄聲吵醒,從山林之中飛向天際。
也正是在此刻,謝靈瑜的兵馬追上了謝獻一行人。
只不過,她還未靠近便聽到前方的打斗聲,待一行人策馬迎上時,就見前方已是戰成一團。
此時蕭晏行騎著馬就在謝靈瑜的身側,他抬眸看過去,仔細看了半晌:“這些人穿著的都是叛軍的衣服。”
穿著同樣叛軍衣服的人,居然在這里打成一團了。
顯然這實在是不對勁。
“我想應該逃亡的叛軍內訌了,”一直在盯著遠處的蕭晏行又開口說道,他這般說倒也不是胡亂猜測。
兵敗如山倒,這些人一路逃跑,而身后還有謝靈瑜帶兵追趕著。
山窮水盡之時,自相殘殺乃是人之常情。
“不好,”謝靈瑜突然說了一聲,隨后她便雙腿夾緊馬腹,便要再次策馬。
但是蕭晏行卻轉頭看著她,阻止她說道:“殿下,小心,困獸亦有三分殘勇。”
他是怕謝靈瑜貿然帶人過去,倘若激起這些叛軍士兵破釜沉舟,反而會讓謝靈瑜處于危險之中。
但是謝靈瑜卻等不及了,她說道:“若當真是叛軍內訌,謝獻現在只怕危險了。”
蕭晏行一怔,他確實是萬萬沒想到,謝靈瑜居然是擔心謝獻的安危。
“謝獻的這條命,是我的。”
謝靈瑜再不猶豫,揚鞭策馬便往前沖。
蕭晏行也不再說什么,帶人便跟了上去。
原本正在激烈交鋒的叛軍兩方,竟沒想到被敵人追趕上了,但是謝靈瑜沒心情收拾這些叛軍士兵,她策馬向前,一路張望尋找著謝獻的身影。
直到在一處溪水邊,就看見被人緊緊圍住的謝獻。
顯然此刻謝獻已是到了絕境之處,而此刻帶人圍攻他的,正是他的部下。
原來謝獻眼看著朝廷援軍到來,而昨日己方營地在一片火海之中被朝廷軍長驅直入,他便知道自己大勢已去了。
所以他還帶著最為忠心的人馬,便連夜逃跑。
只要他趕往明州,便可乘船直入高麗,到時候即便大業無望,卻好歹能保住性命。
卻不想當他率領手下一路逃往明州的時候,居然有部下反叛了。
他們殺死了忠于謝獻的士兵,一路追殺謝獻直至這個溪邊。
“王敬意,本王待你何等恩重如山,你竟敢背叛本王,”謝獻看著昔日里曾經忠心耿耿的部下,面色鐵青吼道。
對面的王敬意卻咧嘴一笑:“既是如此,便請殿下束手就擒,也省得兄弟們動手了。畢竟只要有殿下這顆腦袋,我便可帶著兄弟們向朝廷軍投降。”
若是往日里,王敬意自是不敢背叛謝獻。
但是如今,他們已是喪家之犬了。
如今唯有砍下謝獻這個逆賊的腦袋,向朝廷投降,方可有一條活路。
于是這些士兵在王敬意的帶領之下,毫不猶豫的反了,只是謝獻身邊也有一群忠心耿耿之人,誓死保護謝獻。
這兩撥人這才在這里殺成一團。
此刻謝獻身邊的人已經死傷殆盡,便是連他自己身上都有幾處刀傷,而王敬意更是毫不猶豫,直接舉起刀,便要向謝獻的脖頸砍去。
就在這時,一聲極其銳利的破空之聲,呼嘯而至,那是箭矢劃破虛空而發出的聲音。
只見箭頭疾如閃電般,便是一下刺穿了王敬意舉著長刀的那條手臂。
他手中長刀,在劇烈的疼痛之下,下意識松手掉在了地上。
所有人下意識回頭看向箭頭所來的方向,就連原本覺得自己命已休,已經準備束手就擒的謝獻,都忍不住帶著期望的眼神看了過去。
他本以為是對自己忠心的部下,殺過來救自己了。
可是當他看清楚射箭之人,一顆心再次沉了下去。
就見騎在馬背上的人,一手握長弓,一手拉著韁繩,驅使著馬屁慢悠悠往前,仿佛此刻這里并不是殺機四伏的戰場,而是長安西郊的獵獸場。
她方才也不過是隨手放了一箭,救下了一只獵物而已。
這是她的獵物,她不允許旁人搶走。
而原本被射中手臂,恨不得將射箭之人千刀萬剮的王敬意,在看清楚來人之后,他竟是往前跑了幾步,毫不猶豫直接跪在了謝靈瑜馬匹的前面。
“殿下,小人王敬意愿拿反賊謝獻頭顱,敬獻永寧王殿下。”
王敬意的聲音里,帶著諂媚的顫抖。
謝靈瑜卻是連眼神的余光都沒有分一絲給他,只是身后也有人喊道:“永寧王殿下在此,你們還不放下手中兵器投降。”
這些士兵本就是跟隨者王敬意,想要殺掉謝獻之后,向朝廷投降。
此話一出,所有叛軍士兵都扔下了手中兵器。
謝獻看到這一幕,心中再無一絲波瀾。
在謝靈瑜出現的那一刻,他便知道大勢已去。
“緊趕慢趕,總算還是讓本王趕上了,”當謝靈瑜策馬來到謝獻的面前時,她沒有下馬,而是居高臨下的望著他。
這番舉動有種將謝獻踩在腳底下的感覺。
昨日之前,謝獻還是帶著數十萬大軍圍攻揚州,勢要活捉謝靈瑜。
可是現在,他卻成了被活捉的那一個。
只是謝靈瑜玩味地打量著謝獻許久,卻是一點也沒著急,仿佛是在細細打量著已經掉入她囚籠里的獵物,一點點看著他陷入垂死掙扎的境地。
果不其然,謝獻沒有忍住,率先開口。
“謝靈瑜,你想要如何?”謝獻望著她,狀似不屈的問道。
這句話聽得謝靈瑜便是一陣好笑,她微微挑眉:“本王以為你看見本王想要說的第一句話應該是,要殺就殺。”
謝靈瑜這毫不留情的譏諷之言,登時讓謝獻惱火的漲紅了臉。
但是他偏偏居然忍住了,待過了許久,他突然放聲大笑了起來。
他這般莫名大笑,著實讓人覺得奇怪,倘若是一般人便要開口去問,他緣何這般大笑。
但是謝靈瑜只是冷眼看著他,直到謝獻的笑聲越來越低。
直至最后,又是謝獻沒有忍住反問道:“難道你不想知道本王為何要笑你?”
“不想。”
謝靈瑜斬釘截鐵說道
隨后她揮揮手,便示意身后的士兵上前將謝獻綁起來。
此人乃是此番叛亂之首,理應押解回長安交給圣人親自處置,謝靈瑜自然不會越俎代庖。
“難道你就不想知道先永寧王究竟因何而死嗎?”
謝獻突然不管不顧的喊了出聲,顯然他也沒想到謝靈瑜竟是完全不接自己的茬。
但是在他喊完之后,謝靈瑜原本似笑非笑的臉一下冷了下來,宛如蒙上了一層薄冰,整個人陡然連氣勢都變得與方才不一樣。
“倘若你不提我阿耶,押解你回長安的路上,你還會少受點罪。”
當年先楚王也是這般密謀叛亂,勾結三千衛欲行刺圣人,她阿耶以身擋劍,死在了那一場謀逆之中。
如今謝獻居然敢當著她的面,提到她父王之死。
謝靈瑜沒有當場給他一刀,已是莫大的忍耐。
“放心吧,本王今日不會殺你,我會將你押解回,交給圣人處置。”
謝獻乃是謀朝篡位的逆賊,倘若他今日被手底下這些士兵殺了也就罷了,偏偏他留得一條狗命,謝靈瑜便不能私自處置了他。
將他押解回長安,才是她最應該做的事情。
但是謝獻卻看著她,忽地一笑:“我只是可憐你,居然跟你父王一樣糊涂,一心給嘉明帝當狗。”
謝靈瑜冷笑:“圣人不計較你父王當年刺殺之事,顧念骨肉親情,封你為楚郡王,你竟絲毫不念及圣人天恩,還敢謀反叛亂。”
“所以你就不好奇,為何我父王明明是意圖刺殺圣人的大罪人,嘉明帝為何還封我為楚郡王?你不會當真以為你父王當年是死于我父王之手吧。”
“這一切不過是你的好圣人借著我父王的手,除掉了他的心頭大患。”
謝獻在說完這些話之后,臉上閃過暢快之意。
顯然他篤定謝靈瑜定會好奇,定會想要探究真相。
只要她好奇,他便有一絲機會。
可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謝靈瑜聽罷,卻是直接揮了揮手說道:“來人,把他給我捆起來,嘴給我堵住了,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許和他說說話。”
“謝靈瑜,你會后悔的。”
謝獻這么喊著的時候,卻已經被上來的幾個士兵堵住了嘴。
原先還不可一世的謝獻,瞬間成了階下囚。
*
謝靈瑜帶人返回叛軍營地的時候,賀蘭放已經帶著先鋒營收復了整個叛軍營地,在看見她回來的時候,賀蘭放也是急急迎了上來。
“殿下,您總算是平安歸來了,”賀蘭放大有松了一口氣的感覺。
畢竟先前謝靈瑜帶兵前去追謝獻的時候,賀蘭放是萬般不情愿的,生怕謝靈瑜千金之軀有所閃失。
而此時謝靈瑜望著營地周圍,原本水豐草美的江南之地,如今卻是成了蒼白一片,大火燃燒之后的余燼,讓整片天地都有種凄涼之感。
“李大將軍如今到何處了?”謝靈瑜環視四周,這才緩緩問道。
賀蘭放回道:“殿下,末將已派斥候將此處消息傳給了大將軍,如今大將軍已率領大軍全力趕來。”
賀蘭放所帶的三萬人馬,乃是先鋒部隊,真正的大軍速度還沒有那么快。而領軍之人便是羽林衛大將軍李作安。
他乃是圣人最為相信的將軍,此番平亂也是被圣人委以重任。
但是任誰都沒想到,揚州城不僅靠著兩萬士兵死死守住了城池。
更是以千余人的兵力配合賀蘭放的三萬先鋒部隊,一舉擊潰叛軍,甚至還活捉了謝獻,此等以少勝多,便是縱觀史書也是難找。
但是謝靈瑜卻沒有想著立刻帶人返回揚州城內。
她淡
然表示:“大軍一路馳援揚州,甚是辛苦,如今雖說你帶著先鋒營擊潰叛軍,拿下如此大勝,但是畢竟主帥乃是李大將軍。我們在此休整,待大將軍率領大軍到達之后,一齊進入揚州城。”
謝靈瑜說的十分明白,如今謝獻已經被擒住了。
整個叛軍早已經潰敗之勢。
但是他們也不能即刻返回揚州,畢竟李作安的大軍還未到,叛軍便已經敗了,這豈不是奪了李作安的風頭。
倘若李作安是個心胸狹窄的,只怕回頭便要給賀蘭放使絆子。
至于謝靈瑜自是不怵他的。
她這般思慮,也全然是為了賀蘭放考慮。
“殿下用心良苦,”賀蘭放當即說道。
謝靈瑜卻擺了擺手,輕聲叮囑:“謝獻雖說已被擒住,但他畢竟乃是此次謀逆主犯,即便死罪難逃,也要先行送回長安,讓圣人親自處置。所以沒有本王的手諭,誰都不能靠近他。”
賀蘭放知道此事茲事體大,便當即應下。
謝靈瑜交代好這些后,賀蘭放便說:“殿下您奔波了一夜,不如先去歇息會吧。”
她點了點頭,卻沒說什么。
待賀蘭放退下之后,謝靈瑜便走了出去。
方才他們剛一回到營地,謝靈瑜便立馬讓蕭晏行去營帳里歇息,他身上還有傷口,這會兒早已經有軍醫給他包扎治療。
等她入了蕭晏行所在的營帳,便見他安靜躺在床上。
他強行跟著自己前去捉拿謝獻,早已經是強弩之末,如今傷口被重新包扎之后,他整個便也睡了過去。
謝靈瑜坐在他床榻邊,安靜望著他的睡顏。
這樣一張清俊至極的臉龐,眼底卻是染上了一層灰青,這么多來,他一直在守城的最前線,還多次帶兵出城與敵人廝殺。
如今他早已經是累到至極了。
謝靈瑜心中不由想起謝獻所說的話。
他說當年那場刺殺,是圣人借著楚王的手,除掉心頭大患。
圣人的心頭大患是誰?
三千衛?還是她的父王?
雖然方才謝靈瑜直接讓人堵住了謝獻的嘴,看似她沒有相信他的話,但是事關她父王之死,她如何能不懷疑。
在得知蕭晏行與三千衛的關系,謝靈瑜忍著心中悲痛,也將自己所愛之人徹底驅逐出了長安。
倘若當年真相,并非是他們所想的那般。
她所做的,對蕭晏行來說,并不公平。
況且謝靈瑜這兩年并非一無所獲,最起碼她已在調查當年蕭晏行父親崔知節的謀反之事。
如今看來,崔知節所謂的謀反,如何看都是一樁冤案。
“阿瑜,”突然一聲低喚響起,將謝靈瑜原本飄遠的思緒重新拉了回來。
謝靈瑜低頭看向床榻上躺著的人,不由心疼道:“怎么這么快就醒了,方才大夫說了,你身子損耗太過厲害,需得好生靜養。”
但是蕭晏行似乎并未徹底醒來,他眼神里還透著些許迷茫般。
待過了片刻,他這才漸漸清明起來。
只是他伸手拽著她的手腕,突然輕聲說:“阿瑜,上來。”
上來?
謝靈瑜一怔。
隨后就見蕭晏行又輕聲說;“陪我躺上一會兒。”
謝靈瑜眨了眨眼眸,小聲說:“我會打攪你歇息的。”
“阿瑜。”
蕭晏行并未說其他勸慰的話,只是小聲又喚了她的名字。
明明他并未太過示弱,可是謝靈瑜卻莫名覺得,他這莫非是在撒嬌?
堂堂蕭晏行,一刀可斬敵將首級的蕭晏行,似乎是在沖著她撒嬌??
這般想著,謝靈瑜原本心頭的婉拒,一下變得不那么堅定。
特別是這么多天以來,兩人都緊繃著所有神經,面對揚州城外的數十萬大軍,全城幾十萬人的性命都擔在他們的肩膀上。
他們還不能流露出一絲軟弱和退卻。
終于在這一刻,他們可以卸下心頭的重擔。
就連蕭晏行似乎都變得不太一樣了,于是謝靈瑜再不猶豫,果斷脫了靴子躺在床上,陪著他一起睡下。
這一睡便是直到天黑,外面隱隱傳來的聲音,讓謝靈瑜從睡夢中醒來。
只是當她睜開眼睛,看著床榻旁的人影已經不見了蹤影。
就在她剛坐起來,就見帳門口有了動靜,待她抬頭看過去,就見蕭晏行手中拎著食盒,走了進來。
“醒了,”見她醒來,他溫柔說道。
謝靈瑜見狀,趕緊穿上靴子,便迎了上來,接過他手里的食盒。
她上下打量著他的身體,不由嗔怪道:“你身上還有傷呢,應該臥床養傷。”
蕭晏行倒是不以為然:“不過都是皮外傷,所以我便出去看了看。”
謝靈瑜知道她是不放心外面,雖然如今叛軍早已經盡數投降,但是賀蘭放帶來的人不過才三萬,如何處置這數十萬的叛軍,也著實是個讓人頭疼的問題。
“方才曹天已經來了一趟,揚州城內之事他暫時掌管,也出不了大紕漏,”蕭晏行將外面的情況,簡單向謝靈瑜說了說。
謝靈瑜先前來找蕭晏行之時,便已經派了揚州守衛軍回城中通報大捷。
想來曹天在得知朝廷援軍到了,甚至還一舉拿下了叛軍,便連忙趕了過來。
只是他來了之后,只是見到了賀蘭放。
他與賀蘭放乃是頭一回見面,勉強幾句客氣話也就算了。
幸虧中途蕭晏行醒了,出了大帳,瞧見營地里分外熱鬧,知曉乃是曹天帶著揚州守衛軍還有一大批糧食補給,前來犒勞朝廷援軍。
“糧食補給?揚州庫房里的糧食都所剩無幾了,他哪來的?”
謝靈瑜聽到這個登時奇怪問道。
蕭晏行:“曹天說他讓人在全城通報了朝廷援軍到來,打敗了叛軍之事,都沒等他找上門,揚州城內的富商便紛紛上門求見他,說朝廷援軍遠道而來著實辛苦了,愿意將家中最后剩余的糧食物資都獻給我們,以來犒勞朝廷援軍。”
謝靈瑜聽罷,不禁冷笑了起來。
揚州城被圍困了大半個月,城內糧草早已是告急,謝靈瑜先前幾番親自動員這些富商,想讓他們與全城共度時艱。
可是這些人卻是推三阻四,還是她放了狠話,這才嚇唬住了這些人。
好歹讓他們拿出了銀錢和糧食。
如今朝廷援軍一來,人還未進城內呢,他們便巴巴的送來糧草物資,當真是會見風使舵。
蕭晏行走到一旁,提起帳內爐火上的熱水,倒在一旁的銅盆上。
“這幫跳梁小丑不值得殿下生氣,殿下先來洗漱,再吃些東西,”蕭晏行輕笑說道。
謝靈瑜:“你身上有傷,這等事情讓我自己來做便好。”
誰知蕭晏行瞧著她,漆黑眼眸蘊著輕軟笑意:“阿瑜金尊玉貴,豈是做這些事情的人。我自是愿意伺候阿瑜的。”
只是他說出伺候二字時,舌尖似是莫名卷了下來,有種說不出的繾綣曖昧。
登時大帳里漫溢著讓人面紅耳赤的氣息。
謝靈瑜偏偏是不服輸的性子,在漫長的沉默之后,淡然說道:“那今晚,便讓你伺候本王。”
蕭晏行猛地掀起眼瞼,朝著她看了過來。
直到許久后,蕭晏行再次開口:“我會當真的。”
*
待夜幕降臨,整個大營里漸漸陷入了一片安靜之中。
直至夜色徹底深了,原本安靜的主帳突然被掀開了,兩道身影從帳篷內走出,一前一后,兩人甚至還有意避開了巡邏守衛。
直到兩人來到大營角落的一處帳篷,這里守衛極其深夜,除了流動守衛之外,整個帳篷外面幾步便是一個士兵。
士兵環繞著帳篷四周而立,所以壓根不
存在有人能從帳篷后面偷偷潛入。
待兩人剛到附近,還未靠近帳篷,便已經被士兵發現。
“來者何人,”士兵立即上前,手中長矛指向來人。
而來人身上穿著斗篷,帶著巨大的帽子幾乎將整張臉都覆蓋住了,守衛十分警惕的看著這兩人。
直到走在前面的人從懷中掏出一塊令牌:“永寧王令牌在此。”
雖然說話之人刻意壓低了聲音,但是守衛還是聽出此人的聲音十分纖細,乃是女子之聲。
這個營地里,并無什么女子出入。
唯一一個女子,只怕便是永寧王殿下本人。
于是守衛上前仔細查看令牌,隨后雙膝跪地:“參見殿下。”
為首之人并未開口說話,只是收起令牌,便直接走入帳內。這個大帳跟先前主帳自是不能比的,狹小而憋屈,進來之后,一眼便將整個帳內的情況收納眼底。
而原本已經躺在地上的人,在聽到門口動靜,猛地坐了起來。
他身上拴著的鐵鏈,發出丁零當啷的聲音。
謝獻看著從帳外走進來的兩人,渾身包裹的嚴實,似乎不想讓人認出。
但是他盯著為首之人,卻是輕嗤一聲,隨后他又慢條斯理的躺回地上,好整以暇的望著頭頂,得意說道:“看來我先前所說的話,永寧王還是聽了進去。”
謝獻顯然已經認出了為首之人便是謝靈瑜。
畢竟女子的身量即便裹了起來,也還是能分辨得出來。
而為首站著的人也在此刻慢慢掀開頭上所帶風帽,露出一張清麗絕倫的臉龐。
謝靈瑜冷眼看著躺在地上的謝獻,卻并未因為他的話而有半分惱火。
“后面站著怎么還藏著掖著,”謝獻睨了謝靈瑜身后一眼,但是她身后站著的高大身影始終一動未動,也并未掀開風帽。
“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謝靈瑜開門見山。
但是這會兒謝獻反而不著急了,或許是因為他覺得謝靈瑜主動來見他,此刻他便掌握了主動權,變得有恃無恐了起來。
見他依舊躺在地上不動,謝靈瑜慢悠悠往前踱步。
在離謝獻幾步之處,她微微低頭,眼睛直勾勾盯著對方:“你覺得你養尊處優慣了,能熬得過幾次嚴刑拷打?”
“威脅我?”謝獻冷笑。
謝靈瑜淡然回道:“是提醒。”
她環顧了一眼帳篷,微微抿了下,隨即溢出一聲淡笑:“如今你為魚肉,我為刀俎,我要你生你便生,我要你死你便死。”
謝獻被她這句話刺激的,猛地從地上坐了起來,惡狠狠說道;“所有人都看見你將我活捉回來,我是要被送往長安的,在沒見到皇帝之前,你豈能動我。”
“謀朝篡位的逆賊,人人得而誅之,本王有什么不敢動你。更何況,一見到你,本王便想起了死去的父王,一時失控,失手殺了你。我想便是圣人,亦能理解我。”
聽著謝靈瑜所說的話,謝獻原本心底的得意一下煙消云散。
如今形勢早已不利于他,他的生死確實是掌握在謝靈瑜手中。
“倘若我說,有什么好處呢,”謝獻慢慢問道。
謝靈瑜冷眼望著他:“我說過,你現在沒資格跟我談條件。”
“那我何必要說,不如就此等死。”謝獻回道。
謝靈瑜看著他,也沒再說話,只是偏頭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邊的人。
對方見狀,沉默走了過去,一把擒住謝獻的下巴,直接將一粒藥丸扔進他口中,強迫他咽了下去。
謝獻在掙脫束縛,怒道:“你們給我吃了什么?
“你連死都不怕,還怕吃了什么?”
在謝靈瑜的淡諷下,謝獻只能恨恨的瞪了她一眼。
但是很快,他便察覺到不對勁,自己雖然意識依舊清醒,但是渾身發軟。
而喂給他東西的男人,此時也蹲了下來,從懷中掏出匕首,輕松擒住他的手腕,刀尖對準他的手指。
男人開口說:“你雖然現在渾身發軟無力,但是痛感是依舊能感受的。十指連心,倘若我若是剔掉你的指甲,你覺得你能忍到第幾根手指?”
“蕭晏行,你……”謝獻怒吼道。
帽兜下的男人發出一聲低笑,并未否認自己的身份。
只是他開口說道;“殿下讓你回答什么,你便說什么。”
“謝獻別再妄想了,你的死罪必是逃脫不了,當初你謀逆之時便該想到今日,只不過本王倒是可以給你留個后。”
謝靈瑜冷漠說出最后的條件。
有舍便有得,今日她來找謝獻,便已經想好了籌碼。
果然,在聽到此話,謝獻猛地看向謝靈瑜:“當真?”
“本王既說出口,便一言九鼎。”謝靈瑜毫不猶豫。
謝獻思慮再三,知曉自己到了如今地步,早已經是毫無一絲退路,倘若真的能保住一絲血脈,也算是對得起父王。
他不死心的問道:“你會保他平安嗎?”
“本王可保他活著離開大周。”
這話的意思是要將他的后代驅逐出大周?
謝獻眼底閃過震驚。
但是謝靈瑜卻望著他,冷靜說道:“你的后人必不能留在大周,要不然因你叛亂而死的這些冤魂將不得安息。”
一將功成萬骨枯,謝獻為了成就自己的王圖霸業,叛亂謀反。
他從江西道一路打到揚州,所經城池,多少人因為他而喪命,謝靈瑜答應給他留下一絲血脈,便已是私心所致。
她必不能再答應更多,讓他得寸進尺。
“好。”
*
謝獻靠著身后的稻草堆上,整個人依舊還是有氣無力的模樣,只是這并不影響他說話。
“當年我父王確實一直想取圣人而代之,但是他在長安的勢力早已被屠戮殆盡,遲遲找不到機會。”
謝靈瑜冷靜聽著他講述當年之事,畢竟謝獻年長她十幾歲,當初楚王起事時,他已年長,只怕早已經參與其中。
“直到他看到崔知節死了,他便知道自己的機會或許來了。若是說當年帝位之爭,我父王輸在什么地方,只怕便是他手中沒有三千衛,沒有一手創立三千衛的崔知節和永寧王輔佐。”
謝靈瑜:“所以楚王便利用崔知節之死,策反了三千衛,讓他們為他所用,行刺圣人密謀造反?”
謝獻望著她:“看來你也調查了當年之事。”
可是下一刻他卻忽地大笑了起來:“不過也不怪你會這般想,便是連我父王當年也是如此想,所以最后才落得萬劫不復的下場。”
“你什么意思?”謝靈瑜眼神不悅的看著他。
“因為當年與我父王一起圖謀弒帝的,便是你的父親先永寧王謝重潤。”
此時一陣從帳門口的縫隙里吹進來的風,將帳內的油燈上的火苗輕輕吹動著,整個帳內燭火搖曳,連帶著謝靈瑜和蕭晏行倒映在帳篷上的影子都輕輕搖晃了下。
但即便如此,卻依舊擋不住他們心中的震驚。
她一直以來苦苦尋求的真兇,竟然是她父王自己嗎?
是他引狼入室,最后落得一個身死的下場?
第154章 第154章這一世即便是捅破天,……
第一百五十四章
謝獻所言實在是太過驚駭,謝靈瑜一直追尋的當年父王身死的真相,居然是父王與楚王密謀行刺圣人造反?
父王為何這般做?
就是因為崔知節身死,父王覺得是皇伯爺逼死了崔知節
可是這實在是說不通啊,即便父王與崔知節關系再親密,又如何能親密得過與皇伯爺的親兄弟關系呢。
又或許是……
父王覺得圣人鳥盡藏弓,大肆屠殺助他登基的功
臣,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率先向圣人發難,也好過坐以待斃,最后落得跟崔知節一般的下場。
想到這里,謝靈瑜不由深吸一口氣。
顯然這個理由不無可能,特別是在當年圣人打壓三千衛,甚至崔知節被安上了謀反罪名,活生生被逼死,或許都跟圣人脫不了關系。
“不可能。”
就在謝靈瑜心頭一團亂麻,連思緒都紊亂的時候,旁邊一道堅定的聲音響起。
“你方才說若你父王當初也這般想,便不會落得這般萬劫不復的下場,便是說當年你父王當年確有想要拉攏先永寧王,但是最終結果卻不盡如他的意。”
蕭晏行如此說道。
謝獻抬頭望著依舊披著帽兜之人,嗤笑了聲。
但他并未否認。
此時醒過神來的謝靈瑜,這才發現自己竟是關心則亂,方才全然被謝獻牽著鼻子走了。
她當即說道;“你最好老實一點,要不然我說的話,也可以不算數。”
謝獻心頭縱然有不服氣,卻也知道自己如今全然沒了討價還價的資本。
“當年究竟是怎么回事?”謝靈瑜問道。
謝獻沉默了片刻,這才說道:“不錯,當年我父王確實是借著崔知節之死,挑撥了皇帝和先永寧王的關系。畢竟崔知節當年何等從龍之功,卻依舊還是被鳥盡弓藏。皇帝連一個臣子都不放過,又豈會放過一個姓謝的宗室親王。”
畢竟對于嘉明帝而言,一個宗室親王的威脅可遠遠比臣子的威脅更大。
況且先永寧王本就是先皇之子,跟皇帝乃是血親兄弟,他若是當真反了,可比崔知節要更加名正言順。
謝靈瑜聽到這里,幾度想要開口,她想要為自己的阿耶辯駁。
但是她最終還是忍了下去。
“我父王自然也不會平白相信先永寧王,直到先永寧王將整個長安布防圖交了出來,甚至還策反了當時的羽林衛大將軍李作安。刺客一旦得手,李作安便可在短時間內控制整個皇城。”
“那時候幾位皇子尚且年幼,我父王便可趁勢登基。”
在謝獻說完時,原本一直沉默的謝靈瑜突然笑了起來。
原本她只是輕笑,但似乎想到什么,越笑越大聲。
直到謝獻疑惑的望著她,謝靈瑜這才漸漸平靜下來:“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父王費勁心力想要謀反,只是為了讓楚王登基,成為新皇。”
“若我父王真的擔憂圣人鳥盡弓藏,楚王便值得信賴嗎?我父王難道就不擔心楚王會同樣這般對待他?”
所以在聽到謝獻這般說之后,謝靈瑜當即便想到,只怕當年她阿耶不過是跟楚王在虛與委蛇,并非真的想與他合謀造反。
這次謝獻反倒并未動怒,他淡然說道:“連你都能猜出來,只可惜我父王當年卻被蒙蔽了。”
“楚王當年早已經是起騎虎難下,即便他不反,圣人也不會放過他。所以他想要利用我父王,做最后一擊,倒也不難理解。”
此刻反倒是謝靈瑜理解地說道。
當時楚王境況只怕早已是不好,雖然圣人登基之后,并未動他。
但朝野都知道,他也不過是秋后的螞蚱而已。
圣人對他動手也只是遲早的事情。
病急亂投醫,或許崔知節之死,讓他將最后的希望放在了先永寧王謝重潤身上。
謝重潤也確實給了楚王希望,不僅給了他長安兵力布防圖,還策動了左羽林衛大將軍李作安,一旦刺客當真殺了圣人,便可以在最短時間內控制皇城。
幾個皇子也不過堪堪成年而已,手中未掌權勢。
楚王和永寧王聯手之下,想要控制整個朝堂便是輕而易舉之事。
如若先永寧王當真如楚王所想,只怕今日坐在朝堂上的是誰當真就說不好了。
但是謝靈瑜在聽到謝獻說,父王策反了左羽林衛大將軍李作安,就知道這其中定然有蹊蹺。
倘若李作安真的參與所謂的謀反,他早就不會是左羽林衛大將軍了。
更別說如今謝獻造反,圣人欽點他為討伐反賊的大將軍,可見其深受圣人信任。
“好了,你說了這么多,我阿耶當年究竟被何人所殺?”
謝靈瑜追問說道。
謝獻似笑非笑的看著她:“永寧王你這般聰明,都說到這里,還沒想到害了你父王的真兇是誰嗎?”
謝靈瑜怔住。
“不錯,當年你父王確實是假意和我父王合作,一切不過都是他和嘉明帝的陰謀。他假意以三千衛要為崔知節報仇為由,派出三千衛與我父王所養死士,行刺殺任務,實則是為了將我父王手中的一干勢力盡數鏟除。”
果然。
謝靈瑜心底并未有一絲意外。
只是究竟何處出了差錯,為何她父王會身死。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倘若我父王是那只可憐的蟬,你父王便是那個可笑的螳螂。他本以為帶領三千衛將我父王勢力徹底連根拔起,他便能保住三千衛。殊不知你的那位好圣人,一早便沒打算讓其他人活下來。我父王和崔知節所遺留的三千衛,都是他要徹底鏟除的目標。”
“你父王所圖謀,不過也是笑話一場。”
原本謝靈瑜心中不愿去想的最壞結果,便是在這一刻赤白的被謝獻說出。
她本以為是三千衛與楚王合謀害死了她的父王,可最后卻是皇伯爺。
父王去世之后,圣人不顧天下反對,讓她承襲父王爵位。
更是待她比皇子公主更為寵愛。
在她心目中,皇伯爺早已是如父親般的存在。
即便她知道帝王之道注定孤寡,但她一直以為皇伯爺和父王是不同的,他們是血親兄弟,父王更是拼死助皇伯爺登上大位。
最終還為了保護皇伯爺,死于刺客之手。
這么多年,她所知道所相信的真相,都是這些。
“你是說圣人殺了我父王?”謝靈瑜最終還是將這句話問出了口。
謝獻:“皇帝事先早在四周布滿了士兵,不管是我父王派出的刺客還是永寧王派去的三千衛都是插翅難逃。不過最終還是有少部分人,逃了出去。”
“你知道這些人是如何在天羅地網之中逃出去的嗎?”
謝獻臉上充滿了玩味,如今他這條命已是保不住了,倒是絲毫不用在意得罪謝靈瑜。
“是你的父王挾持了皇帝,逼迫皇帝放走三千衛。”
“最后先永寧王自殺以謝罪。”
謝靈瑜呆滯站在那里,腦海中仿佛有無數聲音響起,甚至在這一刻許多曾經疑惑的事情,如今似乎都有了解釋。
為何明明父王是為了救圣人而死,她母妃卻非要將她送往上陽宮避禍。
在父王以死謝罪之后,圣人心頭涌起了無數愧疚,這才會冒朝堂上下反對,也要封她為永寧王。
但是這份愧疚能持續多久呢。
就像當初圣人登基之時,難道他會沒有與崔知節和先永寧王盟誓富貴與共。
到頭來,還不是說翻臉就翻臉。
帝王一諾,有時重如泰山,有時卻也可以輕如鴻毛。
“謝靈瑜你不覺得自己很可笑嗎?你父王一心效忠皇帝,到頭還不是被皇帝活生生逼死了。你也是,你拼命保住老皇帝的皇位。你以為他就會對你刮目相看嗎?”
“你只會落得跟你父親一樣的下場。”
“功高震主,謝靈瑜,你也不會有好下場的,不會!”
謝獻的聲音宛如詛咒般,在謝靈瑜耳畔響起。
直到蕭晏行彎腰,狠狠給了他一拳,直接讓原本瘋狂叫囂著的謝獻,徹底閉了嘴。
謝靈瑜旋即轉身走了出去。
待走到帳門口外時,她低聲說道:“看好他,除了本王親至,任何人都不許接近他。”
“是,殿下,”門口守衛立即說道。
隨后謝靈瑜頭也不回的離開帳篷,蕭晏行跟在她身后,兩人一路沉默,直到回到先前蕭晏行歇息的帳篷。
砰。
只見謝靈瑜在進入帳篷后,便伸手打在了帳篷內的木柱上。
“阿瑜,”蕭晏行匆忙過來,拉過她的手仔細檢查。
謝靈瑜望著眼前面露擔憂而細心檢查她手掌的蕭晏行,突然伸手抱住他,低聲說;“辭安,是我錯了。”
當初她以為是三千衛勾結楚王,謀劃了刺殺之事,這才讓她父王身死。
明明當年蕭晏行也不過是一介孩童,甚至那時候他已經歷喪父喪母之痛,堂堂安國公府世孫,卻只能流落他鄉。
三千衛所行之事,全然與他無關,她卻還是執拗的將一切怪罪在他身上。
何等荒謬,何等愚蠢。
更何況如今謝獻所說,便是連三千衛的那些人,至死都是效忠著圣人。
是上位者榨干了他們最后一絲價值,徹底丟棄。
便是連謝靈瑜在聽到這些時,心中只覺得這般悲涼。
這也是為何父王當年會選擇自殺的原因吧,眼睜睜的看著那些追隨著效忠著他的人,最后卻一個個死在他的眼前。
他心中定然是絕望萬分的。
謝獻說的沒錯,是皇帝逼死了她的父王。
謝靈瑜不由冷笑了聲,難怪在她父王死后,圣人會又是封她為永寧王,又是那般寵信疼愛她。
是因為她父王以死引起了皇帝最后的幾分內疚嗎?
“阿瑜,這一切并非你我之錯,”蕭晏行抱住她,輕聲安慰。
但是謝靈瑜卻不想要逃避,她仰頭望著他:“我輕率的認定三千衛與楚王聯手害死了我父王,但是如今,卻才知道他們和你父親都承受了無休無止的污蔑。”
雖然謝獻所言,只是口說并無實據。
但是如今他還有他子嗣的命全然握在自己的手中,他又何必再大費周章的騙自己。
“謝獻說當年三千衛有人活了下來,找到這些人,我們便能確定謝獻所言真假。”
謝靈瑜低聲說道。
蕭晏行卻搖頭:“這些人早已不知所蹤,我想或許當年皇帝當著先永寧王的面假意放走這些人,最后卻還是將他們屠戮殆盡。畢竟當年在先永寧王死后,三千衛便遭到了徹底的清洗。若不是提前做了安排,只怕連如今這些都保不住。”
突然蕭晏行怔住,許久他輕聲說:“我先前一直以為那些安排是我父親所做,但是我父親死于秦州,長安事發乃是在他死之后許久。這些安排只怕都是先永寧王所做。”
“或許他心底已對皇帝有了戒備。”
蕭晏行眼底也落進了無盡的悲涼:“只是他和我父親一樣,他們都不相信曾經生死與共之人,如今登上帝位后,會對他們趕盡殺絕。”
其實這個故事并不陌生,自古以來便有帝王誅殺功臣。
只是功臣心中尚且念及舊時之情,但是帝王卻早已經在皇座之上冷了心腸。
君臣之道,從來都是不公平的。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可是死去的是她的阿耶,謝靈瑜只覺得心頭宛如千刀萬剮般。
但下一刻,她突然抬起頭,望向蕭晏行。
“或許我們不需要這般大費周章。”
蕭晏行眼底閃過一絲詫異,似乎未能理解她這句話的意思。
“當年參與其中的三千衛確實很難找了,但是當年參與其中之人,卻并不難尋。”
蕭晏行這時猛然意識道:“李作安。”
方才謝獻也說過,楚王之所以這般相信謝重潤,是因為他還策反了當時時任羽林衛大將軍的李作安。
李作安手握兵權,可以與他們里應外合,迅速控制整個皇城。
而事發之后,李作安并非出事,反而一如既往深受嘉明帝信任。
這便說明,當初所謂的策反定然是假的,更有可能是李作安也知曉嘉明帝和謝重潤想要一舉鏟除楚王的計劃。
甚至他事先還得知了,嘉明帝同樣想要徹底鏟除三千衛的計劃。
如今李作安率兵趕赴而來,意圖平叛,他們很快便能見面了。
前世她當真是活得渾渾噩噩啊。
這一世即便是捅破天,她也要找出真相。
*
次日,當浩浩蕩蕩的大軍前來時,原本早已經等候多時的先鋒軍還有揚州守衛軍,同樣翹首以盼著。
只見不遠處的隊伍里,突然有一行人策馬而來。
待對方到了近處,原本站在隊伍最前端的謝靈瑜便一眼認出,對方乃是此次朝廷平亂軍的大將軍李作安。
“末將參見殿下,”李作安到了跟前,便下馬給謝靈瑜行禮。
李作安年紀本就如謝靈瑜父輩那般,她自然也不會自持身份,當即便下馬上前,將對方扶了起來:“大將軍一路辛苦了。”
“殿下堅守揚州這么久,才是真正的辛苦,末將先前來時,圣人便一直叮囑務必要應該迎殿下平安返回長安。”
李作安看到謝靈瑜的時候,是真真正正松了一口氣。
當謝靈瑜讓人提前送出謝獻造反的戰報,嘉明帝便立刻派人八百里加急傳旨,召謝靈瑜回長安。
但是即便傳旨之人緊趕慢趕,還是沒趕上叛軍的速度。
待他們趕到揚州附近時,叛軍已經圍了揚州城。
傳旨之人只能再次急趕回長安,將永寧王被困于揚州城的消息,回稟圣人。
圣人自是震驚不已,萬萬沒想到明明謝靈瑜已經提前將謝獻造反的消息傳了出來,為何她卻沒有及時離開揚州。
但是事已至此,唯有盡快派遣大軍趕赴揚州平亂。
可調動幾十萬大軍豈是輕易之事,大軍所需輜重、軍備、糧草皆是需要一一清點準備,即便以最快的速度調動,大軍出發之時已過了十來日。
嘉明帝自然也可以調動揚州附近的軍隊,但是一來是這些軍隊也要守衛附近城池,以防叛軍突襲。
二來便是在這種時候,為了防止周圍軍隊主動向叛軍投降,自是不能隨意調動。
李作安被嘉明帝欽點為江南大總管,率領二十萬大軍直奔揚州而來。
而此時剛好回長安述職的賀蘭放,在聽聞殿下被困揚州,立刻請求一同前往。
圣人知道他乃是永寧王府出來的舊將,沒想到在這種時候,他竟能這般忠心,主動請纓討伐反賊,直接欽點他為從四品宣威將軍。
“讓皇伯爺這般擔憂,是本王草率了,”謝靈瑜輕聲說道。
李作安看了一眼身后,忍不住說道:“昨日我已接到賀蘭將軍的戰報,言明他在殿下的指揮下,已經大破敵軍,更是生擒了賊首謝獻。”
“此事說來話長,不過此番大破敵營打敗叛軍,卻并非我的功勞,而是揚州代司馬蕭晏行大人的功勞。”
謝靈瑜直言不諱道。
先前蕭晏行乃是揚州司法參軍,但是自從前揚州司馬宋元友心懷不軌,殺害揚州刺史魏安之后,便被謝靈瑜拿下。
之后謝靈瑜便親自任命蕭晏行為揚州代司馬,統管整個揚州軍務。
先前叛軍圍城之時,蕭晏行身先士卒,率領揚州城軍民一次又一次擊退叛軍,他這個代司馬早已經讓整個揚州守衛軍和百姓們都心服口服。
而此時站在謝靈瑜身側的蕭晏行,也適時開口:“下官蕭晏行,參見大將軍。”
“蕭大人,”李作安看向他,卻是一眼就認出了,這是先前與殿下查案的那位大人。
畢竟這般長相氣度的年輕人,極為罕見,實在是叫人過目難忘。
即便李作安這等身處高位之人,卻還是第一時間將蕭晏行認了出來。
“既然大將軍已經到了,不如我們便率領大軍入城吧,”謝靈瑜知道這里并非說話閑聊之地,便主動說道。
倒是李作安說道:“殿下,大軍人數眾多,若是盡數入城,恐怕會叨擾百姓。不如便讓大軍在城外安置。”
謝靈瑜聞言,登時一愣。
她知道李作安此人,素來在朝中聲名極好,又是得圣人看重,整個朝堂上下無人敢得罪他。
但是她萬萬沒想到,他竟也是這等體恤百姓。
揚州城經過這么多日的圍困,城中糧食其實早已經殆盡,即便要出城買糧食,一時半會只怕也買不回來。
李作安讓大軍在城外駐扎,確實是不會叨擾整個揚州百姓。
謝靈瑜卻展顏笑道:“大軍可留在城外,但是還得請大將軍,畢竟從昨日起,揚州百姓便得知朝廷援軍到來,正翹首以盼著呢。”
李作安卻搖頭道:“說來懺愧,此番評論末將卻未能立下寸功,如何能擔待得起來揚州百姓此等厚愛。”
但是謝靈瑜這會兒輕笑說道:“大將軍此言差矣,前夜若沒有先鋒軍的及時趕到,我與蕭司馬便要命喪敵軍之手。正因為大將軍用兵如神,派出了先鋒軍這才將扭轉了整個戰局。”
李作安并不知道這其中竟還有這樣的隱情,畢竟賀蘭放所發戰報,只說是已經成功與永寧王殿下匯合,在殿下帶領之下,大敗叛軍,生擒反賊謝獻。
卻沒想到,若不是先鋒軍及時趕到,謝靈瑜都要有性命之憂了。
“大將軍親自率先鋒軍入城,方能彰顯圣人的浩蕩皇恩。”
李作安登時明白了謝靈瑜的意思,畢竟圣人派遣朝廷大軍前來平亂,大軍這般興師動眾,自然是要讓揚州百姓乃至天下百姓都知曉,圣人絕技不會放棄任何一城百姓,更不會任由叛軍囂張。
“雖說叛軍的主力部隊在揚州大敗,但是叛軍從江西道一路打過來,如今還有數座城池淪陷與叛軍之手,如今是時候該讓叛軍看看我們大周軍隊的威武。”
謝靈瑜這番話,也是讓李作安心頭大動。
先前他與永寧王殿下共事甚少,如今他在她身上,似乎真的瞧見了故人之姿。
隨后李作安便傳令下去,先鋒軍隨他一同入城,而大軍則是駐扎在揚州城外。
待他們騎在
馬上,朝著揚州城前進。
到了城門外時,遠遠的便看著洞開的大門,還有斷壁殘垣的城墻。
城墻上的的殘缺清楚地提醒著到來的眾人,這座城池在過去半個多月里遭遇著何等緊張又慘烈的戰事。
到了城門口,即將入城之時,城墻上的血腥味似乎都未散去。
當謝靈瑜策馬進入城門,城墻上響起振奮人心的擂鼓聲,伴隨著長而高亢長角之聲,交織成莊重而嚴肅的勝利號角,在恭迎著他們入城。
而早早得了消息的百姓,此時早已經站在主道兩旁,張望著凱旋的將士們。
直到最后留守在城中的守衛軍,將手中長矛擊打著地面,發出整齊劃一的聲響之后,高聲吼了出來。
“恭迎殿下凱旋歸城!”
“恭迎殿下凱旋歸城!”
隨著守衛軍們喊出聲音后,城中百姓也開始跟著喊了起來,整座城市都在為他們歡呼。
謝靈瑜騎在馬背上,聆聽著整座城池里響起的巨大歡呼。
第155章 第155章我寧愿不成為永寧王,……
第一百五十五章
“殿下,柳大人求見。”
經過漫長而充足的歇息之后,謝靈瑜是在傍晚時分醒來的。雖然昨夜在帳篷里也有歇息,但是到底那里的行軍床窄小而又硬挺。
如今回了城內,一切有種塵埃落地的安穩。
因而她睡起來也格外安穩。
她這一睡便是好幾個時辰過去了,此刻她起身更衣,原本出去讓廚房準備膳食的聽荷卻突然折返了回來。
她入內臉帶驚喜的說了這句話。
謝靈瑜一怔,下意識問道:“柳大人?”
隨后她立即說:“是柳郗?”
聽荷歡快點頭:“正是柳大人呢,原來這次他也隨大軍一同前來了。”
這兩年柳郗已經從原本的大理寺少卿,直升為刑部侍郎,與謝靈瑜的關系也是越發親密。
只因柳郗此人為官太過剛正,又不結黨營私,查起案來更是六親不認。
自然朝中有人視他為眼中釘肉中刺,先前他幾次被彈劾,都是謝靈瑜親自向圣人求情,這才讓他順利過關。
沒成想他竟也來了揚州。
在經歷這般大難之后,見到舊故,總有種說不出的心情。
便是謝靈瑜都忍不住心頭有些激動。
“快,快將柳大人請進來,”謝靈瑜急切說道。
聽荷見殿下這般展顏,當即便開心走了出去,去將柳郗請進來。
待一道纖瘦身影出現在門口,謝靈瑜嘴角已是微微彎起,直到對方進門后便恭敬行禮道:“下官柳郗,參見殿下。”
“柳大人從長安遠道而來,還非要與本王這般客氣嗎?”
柳郗輕輕抬頭,望著正對面的女子,雖然不過兩月未見,但是眼前之人卻與先前初初離開長安的人,似乎大不相同。
謝靈瑜烏黑長發高高束起,全然沒有一點釵環,臉龐依舊清麗絕倫,但是漆黑眼眸里的寒光凌冽,整個人不再單單是那種雍容華貴的貴胄氣度,而是猶如一把開了刃的利劍般堅韌鋒利。
果然經歷了血與火的戰爭,便是曾經的長安貴女,也宛如重活了一次。
她蛻變的險些叫人不敢認了。
“見殿下一切安好,下官心中甚是歡喜,”柳郗輕聲說道。
柳郗一向內斂,更不會行諂媚之事,如今他能說出這句話,也實乃出于真心。
謝靈瑜自然也明白,當即笑道:“此番叛軍圍城確實是險象環生,我能脫困也是幸得朝廷援軍及時趕到。”
但是她倒是有一點不明白:“不過我倒是有一點不明白,你并非武官,為何會跟隨大軍一同到來。”
“說來還是虧得殿下八百里加急送回長安的消息,”柳郗說道。
謝靈瑜似乎沒想起來什么,不過倒也不怪她。雖說叛軍圍城不過半個多月的時間,但是對于她來說,當真是恍如隔世。
那些日夜顛倒廝殺不斷的日子,幾乎是將她整個人骨頭打斷碾碎,重新塑造了一遍。
柳郗也不賣關子,直接說道:“殿下送回長安關于江西道隱瞞旱情之事,圣人聽聞甚是震怒,便欽點下官前往江西道徹查此事。”
謝靈瑜這才恍然,竟是因為此事。
她倒是能理解圣人欽點柳郗的緣由,如今朝堂之上安王和信王兩派爭斗不休,從長安到地方上的官員無不開始被波及站隊。
倘若此番派遣的欽差人選不當,極容易引起兩派之間的相互攻訐。
若是選了四皇子安王之人,不免會包庇江西道官員。畢竟這件事源頭便是安王一派官員在江西道隱瞞旱災,致使黎明百姓流離失所,民不聊生。
但是要是選了六皇子信王派的官員,只怕是會故意夸大其詞,借機鏟除異己。
因而圣人選了柳郗這么一個純臣,他為官清廉正直,乃是朝野上下公認的。
這種人平日里瞧著甚為討厭,但是到了此時,卻反而能叫各方勢力都滿意了。
只是柳郗不過剛啟程數日而已,謝獻起兵造反便連連攻克數座城池。
江西道自然早已經是淪落為了叛軍底盤,柳郗自是去不得了。
可是他既然出了長安,便沒打算輕易回去。
況且他也知道謝靈瑜此刻便在揚州,于是他便一路南下,想要先跟永寧王殿下匯合。
沒想到他一路南下時,便遇到了很多逃難的老百姓。
叛軍已經攻打下了多個城池,也正是從這些百姓口中,他才知曉揚州城也被叛軍圍困了,而永寧王謝靈瑜身陷揚州城,正在帶領揚州軍民抵抗叛軍。
但是揚州只有兩萬多的守衛軍,要面對數十萬叛軍,如此懸殊的兵力只怕是兇多吉少了。
叛軍從江西道一路打過來,已是來勢洶洶,所到之處攻城略地,所向披靡。
即便揚州城乃是天下第一富庶之地,但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有足夠的兵力,自是抵抗不住叛軍。
于是柳郗一路趕往揚州,每日除了趕路之外,便是會問那些逃難的百姓一個問題。
揚州被攻破了嗎?
第一日沒有。
第二日的回答也是沒有。
直到他逼近揚州,但是
卻因為有叛軍阻攔,無法靠近時,所聽到的答案依舊是,揚州城還在抵抗,永寧王沒有放棄,揚州百姓也沒有放棄。
就在柳郗焦急萬分之時,他終于等來了朝廷派來的大軍。
他自報家門得以見到了李作安大將軍,他將自己這幾日收集起來的零星消息告知了李大將軍。
而賀蘭放更是馬不停蹄的率領先鋒軍,直奔揚州。
柳郗不在先鋒軍之中,只是讓他沒想到的是,不過是一日而已,賀蘭放便派斥候傳回了揚州大捷的消息。
“殿下于叛軍臨城危難之際,不僅未逃走,還與揚州百姓共存亡之事,早已經傳遍了天下,人人都在稱贊殿下大義,實乃是天潢貴胄。”
柳郗便將自己一路上聽聞之事,說與謝靈瑜聽。
謝靈瑜聞言,開懷大笑。
她雖不是沽名釣譽之輩,但是誰又會不喜歡這全天下的贊頌呢。
但是她隨即說道:“容鈞你也是,明知道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氣度,真真叫人欽佩。”
倘若在謝獻起兵造反消息傳來之后,柳郗選擇折返回長安,即便是圣人也不會責怪與他,但是他偏偏還是來了。
但是謝靈瑜卻又笑了聲,說道:“不過容鈞,江西道你倒是不用去了。”
容鈞乃是柳郗的字。
謝靈瑜這般稱呼他,也是為了以表親近。
“是因為江西道如今還在叛軍手中嗎?”柳郗說道。
謝靈瑜搖了搖頭:“叛軍主力已在揚州被摧毀,余下的叛軍早已經是不足為慮。不過我說你不用去江西道,是因為整個江西道的官宦,只怕早已被謝獻殺了個七七八八。”
“那些隱瞞旱災的官員,我想全都沒有逃脫吧。”
只怕這件事,也是謝獻起兵造反做的唯一一件好事。
不過他不就是正是因為這個借口,才有理由起兵,并且鼓動江西道百姓追隨自己。
“下官受皇命而來,理應代圣人去江西道聆聽民聲,”柳郗倒是不太在意。
謝靈瑜瞧著他一身風塵仆仆的模樣,便知他這一路只怕沒有他所說的那般輕松,時局混亂之時,即便是在外奔波的朝廷命官,也要日日擔憂自己的小命不保。
“江西道之事日后再仔細商議,你奔波這么多日,也是辛苦了,”謝靈瑜寬慰道。
待柳郗離開之后,謝靈瑜陷入沉思之中。
她如今心中最為在意的,依舊還是先前謝獻所說的話。
*
蕭晏行回到家中時,徐顯早已經等候多時。
瞧見他平安歸來,但是一向待他恭敬的徐顯卻還是罕見的發了脾氣。
“少主,你乃是世子在這世間的唯一血脈,豈能這般幾次三番的不顧自己的安危,”徐顯說起這些時,甚為惱火。
蕭晏行無奈,只得安撫:“徐叔,我這不是平安歸來。”
他帶人出城去火燒敵營之時,還是清豐告知徐顯的這,清豐當時是哭的眼淚一把鼻涕一把,氣得徐顯狠狠打他腦袋。
哭哭哭,這會兒知道哭了有什么用,當初怎么沒攔著少主。
徐顯恨鐵不成鋼的大罵了清豐一頓,但是清豐何止是未能阻止蕭晏行,甚至他都沒能跟蕭晏行一同出城。
他們等了兩日,后來謝靈瑜親自帶人出城接應蕭晏行,她也未讓清豐一同跟隨。
蕭晏行當初既是讓清豐留在城中,便是為了保住清豐性命。
謝靈瑜自然不會枉顧他的心意。
終于在第二日,整個揚州城等來了最為振奮人心的消息,朝廷援軍終于到了,援軍在永寧王和蕭晏行的帶領之下,大敗叛軍,還活捉了叛軍首領。
揚州城的圍城困境被解決了。
他們所有人都活了下來。
即便是徐顯早年間經歷過比這個更為兇險之事,但是他依舊忍不住為少主而驕傲。
“徐叔,正好您在,我有一件事想要跟你說,”蕭晏行卻是這般說道。
徐顯還以為他是想要轉移注意力,忍不住還想要再念叨。
可是蕭晏行讓清豐出去之后,將謝獻所說之事,如實告知了徐顯。
徐顯聽罷,怔在原地,竟是許久未能說出一個字。
“不過如今謝獻所說之事,卻是未有證據,”蕭晏行卻還是有擔心。
但是徐顯卻在沉默了這般久之后,終于緩緩開口:“在先永寧王去世之后,三千衛遭遇滅頂之災,我曾經不明白為何如此,如今卻是全都明白了。”
“坐在那把龍椅上的人,踩著三千衛登上帝位之后,還要把所有兄弟的骨血都榨干,墊在他的龍椅下面。”
徐顯伸手拍著自己的胸口,似乎整個胸膛都被無邊無盡的郁氣所充斥著。
他痛到在勉強說完這幾句話后,整個人宛如被撕裂。
世子爺當年身死時,他雖然也這般心痛,但是卻還是強撐著精神,帶著少主離開。
他要守住對世子爺的承諾,讓少主平安長大。
蕭晏行見狀,只得安靜,想讓徐顯心境平復下來。
突然徐顯輕聲說:“當年我一直不解,為何世子說圣人是受了奸人蒙蔽,他卻還是將少主你托付與我,卻不是回長安。”
“原來,”徐顯痛苦而短促地笑了聲,這才說道:“其實他早就看透了那個人的真面目,早已知曉他再也不是那個當年那個三千衛所效忠之人了。”
這么多年來,不愿細想不愿面對的,終究要在這一刻破碎。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徐顯讀了這么多年的圣賢書,竟是明白了當年世子和后來先永寧王所做的決定。
他們都是為了自己效忠的那個人而死了。
心甘情愿。
“徐叔,一切還未可知,或許謝獻所說也并非全然是實情。”
徐顯卻突然直勾勾盯著他問道:“我聽聞李作安乃是這次皇帝欽點的大將軍,前來平亂。”
“是,李大將軍如今已經入了城。”
徐顯神色微冷;“方才你不是提到謝獻說過,當年先永寧王策反了李作安,如今先永寧王已死,那些參加過這場所謂刺殺的三千衛,也再未回來過。若是想要得知真相,我們只能去尋活著的人。”
果然,徐顯心思縝密,他也跟蕭晏行他們一樣想到了李作安。
“李作安乃是圣人親信,二十余年來深受圣人信任,他會輕易說出真相嗎?”蕭晏行略有些擔憂。
況且這個真相對于嘉明帝來說,并不算光彩。
這么多年來,嘉明帝對三千衛趕盡殺絕,聲稱這些人乃是楚王余孽。
凡三千衛者,格殺勿論。
李作安又豈會輕易揭露這個塵封的秘密呢。
“倘若李作安心中還有一絲良心,便該真相告訴你們,畢竟當年他這條命乃是世子和先永寧王救下的。”徐顯說道。
蕭晏行微微怔住,倒是沒想到他父親竟與李作安還有救命之恩。
但是他隨后輕聲說道:“徐叔,這世間本就是趨炎附勢者太多,有良心之人太少。”
李作安如今這般位高權重,武官之中可謂是當朝第一人。
嘉明帝能給他的太多,他又還會記得二十年前的救命之恩嗎?
蕭晏行這些年來也是看透了人心叵測,畢竟就連三千衛都并非鐵板一塊,極樂樓的檀娘子身為風月使,都行了背叛之事。
他對于從李作安口中,得到真相的期望并不算大。
“事在人為,少主何時這般畏縮了,”徐顯不解看向蕭晏行。
蕭晏行便也干脆如實說道:“這件事牽扯到永寧王殿下,我的身份曝光不足為惜,但是事關殿下,我必須要謹慎。”
徐顯一臉震驚看著他,忍不住說道:“這位殿下乃是永寧王,她深受皇帝的寵信,何至于要少主你來擔憂。”
“當年我父親和先永寧王,不也曾與皇帝生死與共,可最后他們的結局又如何,”蕭晏行對嘉明帝并無任何期待,自是早早看清楚了。
這位圣人不過與史書上所記載的那些皇帝并無二致。
一
樣的孤寡無情。
誅殺起功臣,毫不手軟。
先永寧王為何會自殺,因為他清楚自己以刀威逼皇帝,早已是犯了皇帝的大忌諱。即便皇帝這次不殺他,禍根卻已種下,日后也定然會重新卷土而來。
而先永寧王當場自刎,反而讓皇帝心生愧疚。
畢竟這一切是他所造成的。
這也是為什么當年皇帝會掩蓋真相,反而將謝重潤之死形容成了是為了救皇帝而死,更是將謝重潤的王爵讓謝靈瑜而承襲。
可是這么多年過去,當帝王越發衰老,他所擔憂的事情只會越來越多。
年輕力壯的皇子,周圍暗流涌動的太子之爭。
很多帝王在步入老態龍鐘之后,動輒血流成河正是因為如此。
“安排我見李作安,”徐顯鄭重其事說道。
蕭晏行望向他,異常沉默。
顯然徐顯一旦見了李作安,蕭晏行的身份必也是藏不住的。
可是事到如今,還有藏著掖著的必要了嗎?
*
這件事蕭晏行并未答應徐顯,如今已不再是單單他父親和三千衛,還事關先永寧王,他自是要與謝靈瑜商量。
謝靈瑜聽完,在安靜了片刻后,輕聲說道:“李大將軍率軍千里馳援揚州,我理應設宴款待他。”
她本就是雷厲風行的性子,特別是在經歷這場圍城之后,更是有種說一不二的決絕。
清早蕭晏行才與她說了此事,晚上她宴席便已經擺好。
自然也是早早派人去請了李作安過來。
在長安時,以謝靈瑜的身份是不適合公然與李作安這種手握兵權的人來往,這容易引起猜忌。
即便圣人再寵愛她,有些底線也是踩不得。
但是現在這里是揚州城,天高皇帝遠,她自是不用擔心。
李作安也是這么想的,所以他痛快的來了。
他沒帶多少人,就幾個親衛而已。
謝靈瑜明白他是在做給自己看的,以視對她的信任。
只不過李作安入了廳堂之后,發現此間宴會并無太多,廳內竟只有永寧王謝靈瑜還有如今的揚州代司馬蕭晏行。
“本王知大將軍素不喜歡吵嚷,便未邀太多人,”謝靈瑜輕笑著說道,隨后看向身側的蕭晏行輕聲說:“只是辭安與旁人不同,他與我乃為一體。”
這句話別說讓李作安大驚,便是身側的蕭晏行也不由驚訝看向謝靈瑜。
這么多天下來,他們從未避諱過旁人。
揚州城內官員和守衛軍,都知永寧王與蕭大人關系甚密。
只是顧忌兩人又加上當時日日要抵擋叛軍,因而并無太多人議論。
而這一次是謝靈瑜明目張膽的說出兩人的關系,還是當著李作安的面。
李作安不愧是經歷了大風浪的人,竟在驚訝之后,恭敬說道:“末將便在此,先行恭喜殿下和蕭大人了。”
謝靈瑜也到了選定王夫的年紀,她的婚事除了圣人之外,也就是她自個能做主了。
她若是真認定了,以圣人對她的寵愛,只怕也是會同意的。
況且蕭晏行這次在揚州保衛戰中,居功至偉。
他不過才入城一日,便已經將情況摸了個大概。
待三人入席之后,謝靈瑜便讓人上菜。
“這些都是揚州本地特色,既是來了這里,也合該嘗嘗,”謝靈瑜招呼道。
李作安自然是客氣嘗了幾口。
不過兩人之間表現得這般尋常,如同一望無垠的平靜河面,只是河底下的暗流涌動,以及即將要到來的驚濤駭浪。
只是兩人都沒輕易開口,依舊客氣寒暄。
直到蕭晏行起身給李作安斟酒,原本李作安還是要客氣幾分,但是眼神落在蕭晏行腰間時,卻是渾身一震。
他這般身份的人早已經養成了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
可是這一刻,他卻被蕭晏行腰間的那枚玉佩真真實實震住了。
“你,”李作安猛地站了起來,先是看向蕭晏行,又隨后看向謝靈瑜。
謝靈瑜神色淡然,似乎并不知他因何震驚。
李作安卻神色一冷;“原來殿下給我擺的這宴,是鴻門宴。”
謝靈瑜露出無辜神情:“大將軍何出此言,本王乃是誠邀大將軍。”
李作安冷笑,卻不再說話。
但是此刻蕭晏行將腰間的那枚玉佩摘下,放在手心里,他輕聲說:“大將軍是因為這枚玉佩?”
“這枚玉佩,乃是家父遺物。”
只聽蕭晏行一字一句說完了這句話。
這一刻李作安神色徹底變了,他仔仔細細望著蕭晏行的臉,許久竟連聲說道:“我該想到,我早該想到的。”
即便姓氏不同,即便籍貫不同,可這張臉與崔知節那般相似。
謝靈瑜見蕭晏行已經挑明了,便也不藏著掖著了:“大將軍,這次本王請您來,只想問您一件事。”
李作安就知,今日謝靈瑜突然派人來請他赴宴,定然有事。
只是他千算萬算,竟沒想到竟會在這里,見到故人之子。
謝靈瑜直勾勾望著他:“我父王當年究竟因何而死。”
李作安愣住,竟是全然沒想到謝靈瑜會問這個問題。
但是即便他沒有想到,他卻還是當即回道:“殿下,先永寧王為救圣人而死,天下人皆知,殿下又為何如此問。”
“楚王勾結三千衛,意圖刺殺圣人,最終我父王替圣人擋下刺客一劍身死。對,這是天下人皆知的事情。”
謝靈瑜說到這里,喉嚨間似有東西堵住,直到她咬牙再次開口。
“但我要知道的是真相。”
天下人所知的,不過是那個高高在上之人想要他們知道的。
“殿下,真相并不重要,”李作安沉聲回道。
謝靈瑜望著他,卻是冷笑了聲:“崔知節死在秦州,至今他當年究竟有沒有造反已成一筆糊涂賬,他成了人人避之不談的禁忌。”
“謝重潤死在長安,他的死被塑造成了一次偉大的犧牲,因為他的犧牲讓我成了至大周開朝以來,不,是開天辟地頭一個女親王。”
“可是我寧愿不成為永寧王,我也要知道當年的真相。”
李作安沉默了下來。
也正是在此刻,原本藏與屏風之后的人緩緩走了出來,看向他說道:“青志,許久不見了。”
青志乃是李作安的字。
李作安看向徐顯,比方才看到蕭晏行腰間那枚玉佩還要震驚,他唇瓣幾乎在顫抖:“你還活著。”
“當年世子臨死在,將少主托付與我,我豈敢輕易赴死。”徐顯語氣平淡。
李作安心緒實難平靜下來,他有太多的話想要和徐顯說,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你也是想要知曉先永寧王之死的真相?”
李作安思慮半晌,開口問道。
徐顯這么多年隱姓埋名,如今卻愿意現身見他,自是有所圖謀。
但是李作安知曉自己是拒絕不了他的,一如年少時那般。
可是徐顯卻搖了搖頭,他說:“我只想知道一件事。”
“為何當年你明知三千衛是假意與楚王合作,可是你的圣人想要趁機將三千衛和楚王一黨一網打盡。你為何還要助紂為虐,將他們屠殺殆盡,”徐顯突然高聲問道,他似是激動至極。
徐顯神色越發激動,似乎要將這些年積攢的一切都宣泄出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是即便是死也總該有個由頭,大將軍,你的好日子過的太久了,是不是忘記了三千衛兄弟們在奈何橋邊哀嚎的聲音。他們明明那般忠心,卻死后還要背負這樣罵名。”
眼見徐顯眼眶通紅,鬢邊白發顯得尤其明顯。
他們都老了。
李作安在這一刻于心不忍說道:“事先我并不知這件事。”
“所以當年三千衛是被冤枉的,他們只是真的假意與楚王合作的,”徐顯情緒一下收斂了起來,聲音變得冷靜。
這時李作安才后知后覺,自己竟是被套話了。
第156章 第156章他的阿瑜,本就是這世……
第一百五十六章
但是徐顯并不打算放過他,他繼續逼問道:“先永寧王呢,他也知曉這件事嗎?還是說他也跟皇帝一樣,將三千衛兄弟的骨血都吸干殆盡,他利用三千衛讓楚王勢力盡數暴露,是不是也存著讓三千衛與楚王勢力一網打盡的心思。”
“倘若不是他下令,三千衛又豈會假意跟楚王合作。”
“在世子死后,他和圣人是不是都想要徹底讓三千衛在這個世間消失,只可惜他們計劃的很好,但是關鍵時刻三千衛兄弟拼死殺了先永寧王。這些高高在上的貴人們,在利用我們這些下賤之人時,是何等冠冕堂皇。可是在翻臉之后,卻又是何等無情。”
“殺得好,殺得好!”
徐顯連連兩聲殺得好,似是恨毒了,要將這些年都積攢著的怨恨憤怒,都傾瀉出來。
他這一番著實是石破天驚,不管是謝靈瑜還是蕭晏行都震驚的看向徐顯。
而此刻原本還因一時失言而沉寂的李作安,在聽到這番話之后,當即便呵斥道:“閉嘴,先永寧王之名豈是你能隨意污蔑的。”
“難道我說錯了嗎?世子當年,一直在等他。”
徐顯怒吼道。
他這般儒雅穩重之人,在這一刻都失了態。
世子,先永寧王,當故人的名字,一再出現在耳畔的時候,便是李作安也不僅心神失守,只呆立在原地。
“況且世子之死,并非王爺之過,乃是我的大罪。”
李作安輕聲說道。
說著,他朝著蕭晏行看了一眼,他身上既有崔知節的信物,徐顯也在他身側,他的身份自是不言而喻。
如今謝重潤和崔知節的后人,都站
在了他的面前。
當年所隱藏的一切,似乎也應該得見天光。
“圣人派人將世子帶回長安,原本在殿下的斡旋之下,乃是由我親赴秦州,護送世子回長安。但是在我出發的前夕,我突然大病了一場,足足昏迷了數日。因而殿下便只能讓世子的親弟弟崔知仲前去秦州。”
“誰知待崔知仲回到長安,竟秉明圣人,世子確有謀反之心,但感懷圣恩,不敢回長安面圣,在秦州以死謝罪了。”
謝靈瑜看了一眼蕭晏行,見他神態依舊,便知道他對自己這個親叔叔在這場陰謀之中,充當了什么不光彩的角色,早已是心知肚明的。
而李作安那場突如其來的大病,只怕也不是一場病。
“圣人這是千方百計要置崔世子于死地,我父王難道便沒察覺嗎?”謝靈瑜苦澀問道。
李作安沉默一瞬,輕聲說:“王爺自是察覺了,所以才想要千方百計為三千衛謀一條生路。”
所以方才徐顯將一切怪罪在謝重潤身上的時候,李作安才會反應那般大。
“王爺想要助圣人徹底鏟除楚王一黨之后,便讓三千衛徹底解甲歸田,誰成想……”李作安陷入了痛苦神色:“王爺至死,都沒有背棄任何三千衛的兄弟。”
至此,謝靈瑜和蕭晏行都明白了,謝獻所說的都是真的。
“倘若本王未曾詢問,大將軍是不是也要將這個秘密保守一輩子,”謝靈瑜望著李作安問道。
李作安卻沒有看向說話的謝靈瑜,而是望著蕭晏行,他輕聲說:“當初在長安第一次見到蕭大人時,我便察覺他的身份不簡單。畢竟這樣一張臉,這樣一張臉……”
他連說了兩句,但是在場所有人卻已經明白。
哪怕蕭晏行的身份作假的再完美,但是只要見到他,在見到他的一瞬間,心頭都會產生巨大的震顫。
那是對于再見故人時的震撼和驚訝。
但凡見過崔知節的人,都知道蕭晏行與他長得有多相像。
只是眉眼間之間散發的光華卻是不同的,崔知節天生長袖善舞,待人溫潤和善,這也是他也能迅速在身邊聚攏起一批人的原因。
而蕭晏行初次在長安朝堂上露面,便是那場他當庭告御狀的殿試。
桀驁孤高的少年郎,勢要將這個充斥著腐朽貪婪的朝堂,清洗一遍。
“我一直在猶豫應該如何,直到殿下您出手將他貶出長安,我心底松了一口氣,”李作安說道。
謝靈瑜卻問:“為何?”
她沒奇怪,李作安知道當初蕭晏行被貶出長安,乃是她的手筆。
李作安這時才望著謝靈瑜:“因為我心中所愿,同當時的殿下一般。”
謝靈瑜愣住。
她當時為何要設計將蕭晏行貶出長安,是因為她發現了他的身份,崔知節畢竟涉及謀反,倘若他的真實身份被旁人發現,先不說他是逆賊后代,光是冒名頂替參加科舉,便足可以是殺頭的大罪。
她是設計將他貶出長安,但她也是為了保護他。
蕭晏行卻在此刻冷笑:“大將軍的意思是,你堅持秘密直至今日,都是為了保護我?”
“還有殿下。”
卻不想李作安絲毫不在意他口吻中的嘲諷,反而自己又說了這樣一句。
李作安望著謝靈瑜和蕭晏行:“我知道你們所想要的是真相和公正,可是這世間本就是沒有那么多公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君臣之道便是如此。”
這便是崔知節和謝重潤死去的真相!
*
李作安離開之后,謝靈瑜一人走到院落中,頭頂上月光一如既往的皎潔無暇,即便這世間隱藏著再多的丑陋污穢,也絲毫影響不了月色半分。
“阿瑜,”蕭晏行走在她的身側,輕輕握住她的手掌,顯然是想要安慰她。
今夜李作安說了很多,但其實也只有一句。
皇權如山,圣人如淵。
他們翻不過山,也抵不住淵海,只能接受既定的命運。
尊貴如先永寧王謝重潤,也只能以一死換來圣人的最后一分愧疚,讓自己唯一的女兒受到圣人的庇護。
他們想要的真相都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圣人想要讓世子知曉的真相。
謝靈瑜知道蕭晏行想要說什么,可是她只是輕輕凝望著的頭頂的那一輪銀月,任時光荏苒,世事變遷,唯一不變的依舊是它。
“我在想,”謝靈瑜輕聲開了口,卻又在只說了幾個字之后戛然而止。
蕭晏行安靜等著,但是她卻遲遲未開口。
本以為她不想說了,他牽著她的手輕聲說道:“外面露重。”
他知道謝靈瑜心緒實難平復,畢竟對于他而言,那個高坐在廟堂之上的圣人,并非是真正的明君。
但是對于謝靈瑜而言,那個人卻是那般寵愛她,甚至將這個世間唯一的殊榮都給了她。他讓謝靈瑜比公主們都要尊貴,讓她身為女子,卻能出入廟堂之上。
一時間,要接受這樣一個人,乃是害死自己父親的兇手,對她來說太難了。
“倘若我方才留下李作安,”謝靈瑜突然又輕聲開口。
蕭晏行聞言,抬頭看向她,正要低聲問為何,突然他眼底露出震顫,心頭更是掀起滔天漣漪。
因為他意識到了謝靈瑜說的這句話意思,她說要留下李作安。
兵諫!
而謝靈瑜卻不想在這一刻,還要對蕭晏行隱藏自己,她望向他:“我曾經以為只要自己手握權勢便好,但是權盛如你我父親那般,卻也只能任由他人主宰自己的命運。”
“辭安,你當真甘愿放棄為你阿耶,為那些背負著罵名而死的三千衛討回公道的機會?”
蕭晏行當然不愿意不放棄,從他隱姓埋名至今,不曾有一刻忘記。
謝靈瑜緊緊握著手掌,前一世她低調內斂,避開一切爭斗,還不是因為旁人惦記上了她的丈夫,隨意找了個理由便將她賜死。
她本以為是自己不夠位高權重,才會落得這般下場。
可是如今,當得知當年父王之死的真相時,她才發現即便位高權重如父王這般,也依舊還是會身不由己,踏上一條不歸路。
她不想,也不愿再走上這樣一條路了。
明明是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人,將蒼生視作螻蟻。
他們不仁,
卻還要以這樣的君臣之道誆騙所有人心甘情愿赴死。
謝靈瑜在這一刻,竟無比清醒。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這句話,她聽膩了,也聽得厭了。
君要臣死,她偏偏不死!
她要活著看著這朗朗乾坤終究清明的那一刻,她要親手讓一切重歸正位,而不是任由旁人粉飾。
哪怕她的念頭是那般大逆不道,她也要走下去。
謝靈瑜輕笑了下:“不過我不會那么做的,倘若我真的這么做了,又跟謝獻之流有何區別呢。”
謝獻起兵造反,不僅讓整個江西道淪陷,也波及江南道各大重要城池,造成的傷亡更是不計其數,說一句生靈涂炭也不為過。
這樣不仁之人,謝靈瑜自是不會效仿。
“只要是殿下想要的,我都會陪著殿下。”
蕭晏行在最初的震撼和驚訝之后,竟又平靜了下來。
對于他而言,謝靈瑜想要什么,都不奇怪。
他的阿瑜,本就是這世間最為特殊最為奇妙的一個人。
*
只是謝靈瑜沒想到,轉機竟會如此快出現。
過了兩日,朝廷軍本是休整妥當,正要計劃下一步前往江西道徹底收復叛軍如此依舊還占據著的城池。
不過在謝獻被擒之后,剩余的叛軍也早已經是烏合之眾。
謝靈瑜本在城中處理公務,如今揚州刺史已死,揚州群龍無首,一切事務都是由她這個揚州大都督代為處理。
“宋元友要見本王?”謝靈瑜聽聞這個通報,倒是呵笑了聲。
若不是有人前來通傳,她都快要忘了這位前揚州司馬了。
畢竟自從他殺了刺史魏安之事敗落之后,便被謝靈瑜關在牢中。后來因為叛軍圍城,她也實在是騰不出手處置此人,一來二去耽誤了下來,倒是讓此人茍活了數日。
沒想到這人,居然還敢讓人前來傳話,說是有一件極為機密之事,要親自稟告給謝靈瑜。
謝靈瑜輕笑了聲,宋元友人雖在牢中,手還挺長,竟當真將話傳到了她跟前了。
不過正因為如此,謝靈瑜也想起來了先前揚州曾經存在的問題。
那些本該被掀開的問題,卻因為叛軍圍城而被暫時的掩蓋。
如今是時候把這些問題都掀開瞧瞧,她倒要看看,究竟是何牛鬼蛇神在興風作浪。
謝靈瑜當即不再耽誤,她派人去請蕭晏行,讓他也前往牢獄。
待她到了的時候,沒想到蕭晏行也策馬而來。
他騎馬的速度倒是比她乘馬車要快些。
“殿下,”蕭晏行翻身下馬,立即向她行禮,在人前他素來都是禮儀妥當。
謝靈瑜頷首,當即便與他入內。
她邊走邊說道:“想來是宋元友在獄中,得知揚州城守了下來,叛軍大敗的消息,這會兒迫不及待想要拿自己手里的那點依仗跟我討價還價呢。”
對于宋元友的小心思,謝靈瑜看得一清二楚。
她倒也沒刻意冷著對方,全然沒有這個必要罷了。
就連宋元友本人,只怕都沒想到,他費盡心機讓人將話帶到永寧王面前,不過一個時辰,他便見到了這位尊貴的殿下。
昏暗的牢獄內因為四面墻壁沒有窗,顯得黑暗而潮濕,空氣中散發著那種說不出混雜著酸澀還有惡臭的味道。
“小人實在是不知殿下要來,要不然便早些打掃此地,”獄頭方才瞧見謝靈瑜的一瞬間,險些嚇得肝膽俱裂。
謝靈瑜直接說道:“前頭帶路,本王要見宋元友。”
獄頭趕緊弓著腰小心翼翼走在前方,給謝靈瑜帶路。
一直走到牢房的盡頭,這才走到關押宋元友所在之處。
而原本正閉目養神的宋元友,聽到腳步聲時便下意識睜開眼睛,當隔著木欄的空蕩處,看到出現在牢房外的人,一咕嚕的從原本的草堆上爬了起來。
這樣的牢房別說一張床了,就是一堆草都是求來的。
“下官……”宋元友慌忙上前,隔著牢房便朝著謝靈瑜下跪,口中還習慣性自稱,只是在脫口兩個字后,他便當即又道:“罪臣宋元友叩見永寧王殿下。”
此時謝靈瑜垂眸望著牢中之人,倒也沒開口,只是抬起手臂輕輕揮了下。
而原本還站著的牢頭,知道這位殿下接下來要問的話,不是自己這么一個無名小卒能聽得,當即便趕緊離開了。
只是在他走之前,一旁的蕭晏行突然說道;“鑰匙留下。”
牢頭將腰間的鑰匙取下,恭敬呈給了蕭晏行。
隨后蕭晏行打開牢門上的大鎖,謝靈瑜這才走了進來。
她環顧了一圈周圍,突然輕聲說道:“宋大人,階下囚的滋味不好受吧?”
“求殿下恕罪,”宋元友連忙便要用膝蓋爬過來,卻被蕭晏行一下擋在身前。
謝靈瑜懶得跟他廢話,直接說道:“你既能費盡心思讓人將話傳到本王跟前,必是已經想好要跟本王交代什么。”
宋元友依舊以頭磕地:“求殿下饒命。”
“倘若那日你沖擊刺史府成功,活捉了本王,你會給本王留下一條性命嗎?”謝靈瑜好笑的看著對方。
宋元友渾身一僵。
“你殺了秦刺史,便是本王愿意饒了你,當夜那么多人證在,你自己覺得還有活命的機會?”謝靈瑜壓根不想給他一點僥幸的機會。
就像謝獻與她談判一般,她才是掌握主動的那一方。
她無需跟這些人玩弄手段心眼。
宋元友此刻微咬著牙問道:“殿下既是不打算饒恕罪臣的性命,為何又愿來此處見罪臣?”
謝靈瑜嗤笑:“本王若是查揚州水匪還有你與已故魏刺史之間的瓜葛,只怕還要略費些時間,但是本王如今首要之事乃是蕩清叛軍。所以你早些交代,本王可保你禍不及你全家,是一人之死還是滿門抄斬,你盡可選擇。”
見宋元友不說話,謝靈瑜也懶得再利誘了,直接又是冷聲說道:“倘若你堅持不說,本王也不必費這個口舌,就看你受不受得住嚴刑了。”
謝靈瑜對于這些階下囚沒多大的耐心,就跟那日對付謝獻一樣,威逼利誘不成的話,便大刑伺候。
這些人早已是養尊處優慣了,幾兩骨頭能經得住幾次拷打。
說著,謝靈瑜便轉身離開,蕭晏行安靜守在她身邊。
只是她剛走出去,宋元友突然顫聲喊道:“殿下,罪臣不想死。”
“這話當初只怕魏刺史可沒機會對你說吧,”謝靈瑜淡淡說道。
宋元友愣住。
他見謝靈瑜已經走出牢房外,這下徹底急了:“我可以供出揚州之事,幕后真正主使。”
謝靈瑜腳步頓住,微微偏頭,隔著牢房欄桿的空隙望著他。
宋元友連忙爬了過去,在欄桿的這一端壓低聲音說道:“殿下,幕后主使位高權重,在朝中勢力遍布。”
半個時辰后。
謝靈瑜重新走出牢房時,身上都被沾染上了牢房中特有的陰濕潮氣。
頭頂溫暖陽光照射下來時,驅走了她身上的濕冷,卻未將她心底的陰霾驅散半分。
“沒想到一個揚州城竟藏著這樣曲折離奇的陰謀勾當,”謝靈瑜聲音冷漠。
方才宋元友還是松口了,原來魏刺史確實跟水匪有瓜葛,又或者說是他受制于水匪,堂堂揚州刺史竟被水匪下了套。
魏安此人喜好美妓,水匪便在外地找了個貌美妓子,特來揚州開設會館。
以至于魏安堂堂一個揚州刺史,居然在揚州城內被潛伏了的水匪生擒了,隨后寫下投降文書還蓋上了官印,這才留下一條性命。
從此之后,魏安便受制于水匪,他派兵剿匪也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
而這一切都是宋元友的手筆。
他本是揚州司馬,前任揚州刺史離開之后,他本以為自己能夠升任揚州刺史,可是沒想到圣人為了將這個天下第一繁華都城抓在手心里,特地派來了魏安。
魏安雖然為官不算出眾,但是勝在對圣人忠心。
據宋元友交代,先前魏安和水匪幾次逢場作戲的剿匪,實則是為了轉移揚州城內的軍需物品。
就像
蕭晏行之前察覺的那樣,揚州每次剿匪時,箭羽兵器損耗實在是有所異常。
魏安受制于水匪,沒辦法只能演這場戲。
水匪對他所說,這些兵器也只是為了以備不時之需。
可是只有宋元友知曉,其實這批兵器早已經被轉移了,前往了另外一個地方。
長安。
謝靈瑜抬頭望向長安的方向,突然呵笑了聲:“沒想到信王的手,竟能伸得如此之長。”
不錯,宋元友交代這幾批兵器早已經被他交給了六皇子信王的人。
雖然他表面上并未站隊,但其實早早便已經是投靠了信王。
私鑄兵器乃是殺頭的死罪,若是皇子沾上了邊,更是多了一層造反的嫌疑。
畢竟若不是為了造反,何人會需要上萬支箭羽呢。
信王不敢在長安公然鑄造兵器,便將手伸到了揚州,這樣兜兜轉轉的計謀竟也讓他們得逞了,揚州這些兵器當真被他弄到了手中。
“四皇子安王的部下在江西道弄得民不聊生,以至于讓謝獻有了可趁之機起兵造反,沒想到六皇子信王竟也打著同樣的主意,這兩人之罪我倒要看看圣人該如何處置?”
謝靈瑜輕聲說道。
蕭晏行望著她:“上行下效,皇帝為了保護自己的皇位不擇手段的讒害忠良,他的兒子們便也同樣不擇手段去爭奪那個位置。”
他一句話,讓謝靈瑜無言以對。
她身為謝氏皇族之人,如今卻也不得不承認,這個皇位早已經讓這些人扭曲了人性,變得不擇手段,天下蒼生在他們眼中也不過是隨手可犧牲的螻蟻罷了。
一個謝獻起兵造反,弄得民不聊生,血流成河。
如今六皇子信王手里又握有重器,倘若他真的起兵……
“不好,”謝靈瑜突然定住身形,她猛地轉身看向蕭晏行:“如今李作安帶著大軍前來平亂,長安此刻兵力空虛,而且沒有李作安在長安,只怕信王會趁機有所異動。”
蕭晏行聞言,知道她的擔憂并非是空穴來風。
先前他們不知道揚州水匪與信王之間的關系,如今在知道那批兵器如今都落入信王手中,就說明信王乃是有不臣之心的。
倘若信王真的趁長安兵力空虛而有所行動,說不定真的會讓他得手。
這是謝靈瑜絕對不愿看見的局面。
畢竟若是他真的登基成功,即便他們帶著三十萬大軍回去,只怕也出師無名了。
“殿下要帶他回長安?”蕭晏行問道。
謝靈瑜沉思了半晌,低聲說道:“水匪之事需得盡快解決,信王之事也需要人處理,不過有個人比我更適合。”
*
廳堂內,原本恭敬站著的柳郗,在聽罷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陷入良久沉思。
謝靈瑜并未催促他,而是任由他思慮。
畢竟此事牽扯到皇子,即便是柳郗這般為官正直清明之人,也由不得要思量清楚,因為這件事牽扯到他的性命。
如若圣人要包庇自己的兒子,柳郗只怕日后在朝堂上便再無立足之地。
而即便圣人當真處置了信王,但是日后看到這個讓自己兒子陷入萬劫不復之地之人,又豈會心中沒有遷怒呢。
“殿下,微臣想要親自跟宋元友談談,”柳郗終于開了口。
謝靈瑜毫不猶豫說道:“可以。”
柳郗乃是行動派,說要跟宋元友聊聊,當即便前往了。
兩個時辰后,柳郗重新返回面見謝靈瑜:“殿下,此事關系重大,我想即刻帶宋元友回長安,向圣人秉明此事。”
“即刻?”謝靈瑜震驚。
柳郗點頭:“事不宜遲。”
謝靈瑜忍不住說道:“我派人護送你們回長安。”
“人多反而眼雜,殿下只需要派幾人押送宋元友便是,”柳郗低聲說道。
謝靈瑜心中也在盤算,她說道:“先前叛軍圍城,揚州城內與城外聯絡斷絕,所以宋元友身陷囹圄之事,尚未傳出去。那些水匪也定然沒有得到消息,但是如今圍城之困被解,水匪定然會派人潛伏進城內打探消息。”
當日宋元友被擒下,有多少雙眼睛看著,此事必然是瞞不過去的。
到時候水匪知曉了此事,必然會向長安示警。
信王定會轉移證據。
所以到時候他們即便有宋元友在手,也未必有必勝的把握。
“宋元友為人證,他手中可有物證?”謝靈瑜又問道。
畢竟想要指控一個皇子,單單靠一個宋元友,證據太過單薄了。
柳郗點頭:“宋元友秘藏了一封他與信王往來的信件,他說只要殿下保他家人平安,他便答應將這封信交出來。”
謝靈瑜沉思了下,先前她也是用這個法子應付了謝獻,沒想到宋元友也是如此想法。
原來在生死之間,他們都想給自己留下一絲血脈。
這讓謝靈瑜想到了崔知節,當年他讓人帶著蕭晏行隱姓埋名,也是為了日后吧。
“本王答應了。”謝靈瑜當即應下:“若是你們今晚離開,我可讓他在城外見他家人一面,到時候宋元友必須將密信交給你。到時候我也會說到做到,放他的家人走。”
宋元友并非是謝獻那等犯下造反大罪之人,因而他的家人放走也沒什么關系。
柳郗點頭,便是回去準備了。
夜半,謝靈瑜帶著宋元友的夫人和嫡子出城,雖然宋夫人膽戰心驚,但是先前宋元友被抓起來之后,永寧王便一直沒有為難宋府其他人。
可是如今他們被帶到城外,宋夫人抱著自己的兒子瑟瑟發抖。
很快,另一隊人馬也出了城,對方一路策馬而來,馬蹄聲在漆黑的深夜里顯得格外清晰。
隊伍里同樣有一輛馬車,而柳郗并未坐在車上,而是騎馬而來。
“宋夫人,掀開車簾吧,”謝靈瑜對著馬車內的人說了一聲,隨后車簾被掀開,而一旁侍衛手持火把站在一旁,將宋夫人和其子的面容照的一清二楚。
宋夫人本以為是永寧王要說什么,卻遲遲不見對方。
直到她抬頭看著疾馳而來的隊伍,而那些只是停在不遠處,并未再靠近。
這是?
直到宋夫人突然意識到什么,她下意識顫抖著雙唇說道:“是老爺嗎?”
但是對面馬車內也并無回應,而宋夫人只是留下眼淚,不敢再高聲喊叫。
隨后她將自己的嫡子拉到車窗邊,似是要讓對面馬車的人看清楚。
約莫過了一刻鐘,謝靈瑜揮揮手:“送宋夫人還有小公子回府。”
待馬車遠離后,謝靈瑜策馬來到柳郗的車隊旁邊。
等她掀開這邊馬車的車簾,便看見韓進坐在宋元友的身側,手持刀架在宋元友脖子上,這也是方才宋元友發不出一絲動靜的緣由。
“本王讓你見到了你的家人,你把該交出來的東西交給柳大人,我保證明日他們便可離開揚州,”謝靈瑜冷眼望著他:“你應該知道那些水匪隨時都可能混進揚州城內,畢竟你當初可是給他們偽造了不少身份。到時候你下獄之事敗落,你的家眷留在揚州多一刻便是多一分危險。”
果然,謝靈瑜的話正中宋元友的心坎。
他已被關在獄中大半個月,自己會有什么下場,早已經心知肚明。
如今唯有拼死一搏,替妻兒留下一條活路。
“我將密信藏在了清平坊內的一處私宅,這處宅院只有我知曉,”宋元友如實交代。
謝靈瑜倒是有些苦惱,畢竟她手底下的這些護衛對于揚州并不算熟悉。但是若是帶上揚州守衛前往,難免會暴露此事。
好在一旁蕭晏行低聲說道:“他所說的地方,我識得路,不如讓我帶人去找。”
“好,”謝靈瑜點頭。
于是謝靈瑜他們便在此處原地等待。
一個時辰之后,遠方傳來馬蹄聲,原本在馬車上閉目養神的謝靈瑜睜開眼睛。待她下了馬車,便見蕭晏行策馬而來。
只見他勒住韁繩,直接翻身下馬。
“拿到了,”蕭晏行將東西直接遞給謝靈瑜。
謝靈瑜低頭看了一眼,
這是一個綢緞包裹著的,看得出來主人收藏的十分小心翼翼。隨后她直接打開,果然放在最上面的是一封信。
信封上沒有任何字跡,但是從信封之中抽出來的紙張上卻有字跡。
她低頭看了看,只可惜她對信王字跡并不算熟悉。
但是一旁的柳郗低頭看了一眼,在沉默了下還是說道:“確實是信王字跡。”
謝靈瑜抬頭看著他。
柳郗輕聲說:“先前曾有幸見過信王殿下筆墨,我身在刑部,對于字跡辨認頗有自己的心得。”
他這般說,謝靈瑜自是信他。
“那么本王便將宋元友,還有這些證據都托付給你了。”
謝靈瑜鄭重將手中東西遞給了柳郗。
柳郗在接過東西,卻沒第一時間離開,他望著謝靈瑜:“殿下,當真這般信我?”
宋元友和這份東西,足可以定罪一位皇子。
但是倘若柳郗拿著這個人還有這份東西,投奔信王的話,只怕日后榮華富貴亦是唾手可得。
“倘若這個世上,連柳容鈞都要為權貴折腰的話,本王又何必多此一舉。”
她本就手握權勢之人,這些證據乃是為民請命,這么多年來因為水匪作亂不明不白死去的人,只不過是信王斂財和權勢路上的墊腳石。
那些死去的人,甚至都不知他們死去真正的原因。
謝靈瑜本可昧著良心,不去管這些事情,又或許拿這樣一份罪證交給安王,想必以安王和信王之間的儲位之爭,安王必會將此事鬧得滿城風雨。
可是她偏偏交給了柳郗,是因為她要掀開真相。
為官正直清明的柳郗,便是最好的人選。
她選擇相信他。
“下官定不負殿下所托。”
見柳郗如此鄭重其事,謝靈瑜輕笑倒是安慰道:“宋元友交給你,我確實是放心。但是在我未回長安之前,你只需盡快找到那批兵器下落,不到萬不得已切莫與信王正面沖突。”
謝靈瑜是擔心他面對信王,會吃虧。
畢竟對方乃是皇子,在身份上便能壓制他。
柳郗頷首:“殿下放心,下官明白。”
隨后謝靈瑜和蕭晏行便目送著他,帶著護衛一道離開。
*
十月初一,永寧王謝靈瑜率五千兵馬,清剿一直在揚州附近的水匪。
十月初三,水匪潰敗退至巢穴,永寧王帶兵殺至水匪巢穴。
十月七日,在永寧王謝靈瑜蕩平水匪之后,朝廷軍以揚州為起點,一路南下,前往江西道,徹底清掃叛軍殘余。
一個月以來,源源不斷的捷報傳來,使得遠在長安太極宮內的嘉明帝都喜笑顏開。
待徹底平定叛亂時,已至十一月了,連天氣都涼了下來。
謝靈瑜離開長安之時,尚還是暖意盎然。
平亂之后,大將軍李作安率兵回朝向嘉明帝復命,這是所有人的戰功,也是他們的榮耀,他們理應凱旋,接受盛大歡呼。
但是在離長安越近的時候,謝靈瑜的心情便越發復雜。
在離開長安時,她是圣人最為忠心的臣子,她代天子巡幸江南。
可是在回來之時,她卻已經得知了當年她父王身死的真相,即便忠誠如她父王那般,最后也不過是落得一個被利用到骨血殆盡,而不得不內疚自殺的下場。
對于再見到那個皇位上端坐著的人,謝靈瑜心底清楚的明白,她再也無法做到從前那般坦蕩的忠心。
她想要讓圣人承認他的錯,承認他對崔知節、對謝重潤、對所有三千衛犯下的錯。
可是這個世上,豈有能讓天子低頭的事情。
讓圣人當著全天下的人認錯,無異于是將天子的臉面踩在地上。
可是天子的臉面,豈容他人踐踏。
但即便是再難,謝靈瑜也想要去努力。
只是在大軍離長安還有數百里之時,便依慣例駐扎在城外,只是這時謝靈瑜卻等來了意想不到之人。
“我乃是永寧王府侍衛,我要見殿下,我要見殿下。”
只聽外面有吵嚷聲。
待謝靈瑜走出帳篷時,就見到了韓進一臉焦急的站在外面。
他先前被謝靈瑜派去保護柳郗,他理應在長安永寧府中等候自己。
“出了何事?”謝靈瑜見他如此焦急,不由上前問道。
韓進一路策馬狂奔,總算是在大軍駐扎地見到了謝靈瑜,他立馬單膝跪地,仰頭看著謝靈瑜:“殿下,柳郗大人獲罪,明日要被問斬了。”
“柳郗因何獲罪?”謝靈瑜沒想到竟出了這樣的大事。
韓進:“昨日夜里,柳郗大人在宮中赴宴無意落水,竟被診治的太醫發現乃是女兒身。圣人震怒,今日便當朝下令,明日問斬。”
謝靈瑜被震駭地站立在原地,竟是久久無法回過神。
第157章 第157章大結局(上)
第一百五十七章
謝靈瑜呆站在原地,周圍冷風肆意,也吹不走她腦海中的混亂。
柳郗竟是女子?
堂堂大周刑部侍郎,竟是個女子。
謝靈瑜身為女子,自然不會小瞧女子,只是她萬萬沒想到,柳郗居然能掩藏女兒身,一路走到如今,可見她心智之堅定,性格之堅韌。
“殿下,”韓進半跪在地上,抬頭望向謝靈瑜,似乎想要說什么。
但是謝靈瑜被這一聲喊回了神,她立即道:“備馬,我即刻便回長安。”
就在謝靈瑜更衣時,蕭晏行也趕了過來。
他一進來,便只有一句話:“我與你一道回長安。”
雖說這兩年他并未在長安,但是先前他也與柳郗有過交往,更是極為佩服這位剛正不阿的柳大人。
如今柳郗一直隱藏的女兒身被曝光,他們便猜測定是跟信王有關。
柳郗此番回長安,帶著宋元友以及證據,對于信王來說乃是致命打擊。
只怕是信王發現了此事,先下手為強了。
如今柳郗女兒身被曝光,她先前種種盡數都成了泡影,為官這么多年積攢的聲名也會徹底煙消云散。
誰還相信一個撒下了如此彌天大謊之人的話呢。
可是即便是這樣,謝靈瑜卻還是不愿意就此放棄,她想要救柳郗。
不管是她們彼此都是女子,還是因為她對于柳郗的欣賞以及內疚。
倘若她未將宋元友交給柳郗,或許信王就不會對她下手。
她派人向李作安說了一聲,便帶著一隊人馬趕赴長安。
雖然此處離長安也不過是百里之遙,在這里應該沒有人敢對永寧王下手。
但是這種時候,還是不得不謹慎。
她自然相信韓進,不會背叛自己。
大軍回長安的消息是早早就傳了回來的,這么龐大的一支軍隊,只要用心便能輕易知道大軍每日到達了何處。
柳郗昨日出事,恰好是趕在她回長安的當下。
留守在長安的韓進,出城向她通傳消息,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只要盯著出城報信的韓進,對方便可在她回長安的途中,設下埋伏。
也正是因為如此,蕭晏行才會堅持要她一道回長安。
倘若真的有人敢冒著天下之大不韙,公然在長安城外設伏殺她,只怕這人的野心也快要藏不住了。
謝靈瑜雖然不至于一路提心吊膽,但也提高了警惕。
就這么一夜策馬狂奔,中途還在離長安最近的一處驛站更換了馬匹,他們足足跑了一整夜。
從黑夜到天亮,原本天空蒙蒙亮起,天空盡頭仿佛有一道線。
直至那道線漸漸變成一整片,最后直至光亮染上整片天空。
當他們趕到城門口的時候,城門早已經大開,進出城門的百姓熙熙攘攘。
長安,她終于又回來了。
原本她應該跟隨大軍,在百姓的歡呼聲中,進入長安城中,走向太極殿,接受圣人的召見。
但是這一刻,她顧不上這些榮光。
她只想要去救一個人。
長安處刑囚犯的法場,便是在長安城的東西兩市,公開處刑犯人,乃是有震懾百姓的作用。
當然
能被公開處刑的犯人,也多是平民和低階官員。
根據大周律法,五品以上官員,只要是非犯惡逆以上的罪行,準許在家中自盡。
柳郗乃是正四品的刑部侍郎,她卻被下令公開在東市處刑,乃是嘉明帝為了以儆效尤,為了防止有后來者效仿她的做法,隱匿女子身份參與科舉。
只因此事太過惡劣,嘉明帝甚至都未等查明,當年柳郗是如何瞞天過海,以女兒身混入科舉考場之中,便立馬下令處斬。
東市本就是長安城中最為熱鬧之地,但是今日這里更是人頭攢動。
謝靈瑜一路騎馬奔向東市,但是只是靠近東市,馬匹的速度就被迫慢了下來。
眼看著行刑之時快到了,謝靈瑜再也顧忌不得,騎在馬背上高聲呵斥道:“讓開,都讓開。”
韓進等侍衛見狀,立馬上前替殿下開路。
在眾多侍衛齊聲之下,人群當真讓開了一條路。
果然,越靠近法場的地方,人就越多。
柳郗之事幾乎是在一夜之間便傳遍了整個長安,身為女子卻在千軍萬馬之中,成功上榜成為進士。
之后更是進入大理寺,一心為民請愿。
這么多年,她是孤臣卻也是百姓心中的好官。
很多受她照拂過的百姓都趕來,也有很多從未見過她,只是聽說過她名字的百姓也來了。
太多人趕來送她最后一程。
可是謝靈瑜卻不希望,這是柳郗的最后一程。
即便侍衛努力開路,可是人實在是太多了,最后謝靈瑜干脆棄馬而行,蕭晏行護在她身側,一路與她跑向行刑之地。
當他們趕到時,監斬官已經出現了。
而原本一直如冷竹般干凈的柳郗,此刻已經被押了行刑臺上,她一身白衣,長發披散著,沒了男裝的遮掩,儼然便是清秀而纖瘦的女子模樣。
柳郗站在行刑臺上,神色安靜而淡然。
她已然知道自己即將要面對什么,或許從她女扮男裝參與科舉那日,她便已經在等待著這一刻。
秘密不可能被掩藏一輩子。
身后的劊子手捧著锃光瓦亮的刀,此人乃是經驗豐富的劊子手,先前不知砍下了多少顆腦袋,但是沒有一次,法場外面圍著人群表現出的不是歡呼痛快的模樣,而是這般悲傷和不舍。
“柳大人,您需得跪下,”劊子手忍不住說道。
說來也是可笑,劊子手并非頭一次見到柳郗,先前柳郗在大理寺時,不知承辦了多少案子,自然她也作為監斬官,出現法場之上。
所以劊子手自是見過柳郗。
可誰能想到,再次見面的時候,劊子手依舊還是劊子手,柳郗卻成了階下囚。
柳郗嘴角微揚,毫不猶豫跪了下去。
“如今我已并非是柳大人了。”
聽著這話,身后一向心冷的劊子手心中也說不出的滋味。
此次的監斬官乃是圣人欽定的,并非是刑部尚書,畢竟自己部下出了這等事情,刑部尚書這會兒也是自身難保呢。
待時辰到了,監斬官便示意行刑。
法場外也不知是誰,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顯然這哭聲迅速傳染了周圍之人,誰都知道今日斬殺的并非是一個壞人,而是一個好官。
“住手,”突然一聲呵斥響起。
隨即一行人趕到了法場外,而看守在法場周圍的士兵,迅速舉起手中兵器。
韓進當即呵斥道:“永寧王殿下,誰敢造次。”
士兵一聽,趕緊放下手中武器。
謝靈瑜直接進入法場,走到監斬官面前,她望著對方:“本王即刻便進宮向圣人求情,一個時辰內不得行刑。”
“殿下,此番處斬柳郗,乃是圣人親自下令,行刑時間豈能隨意更改。”
監斬官雖然不敢得罪謝靈瑜,可是這次乃是圣令啊。
謝靈瑜直勾勾望著對方:“一切后果,本王自會承擔。這法場內外的百姓都親眼瞧見了,你是受了本王脅迫,這才耽誤了行刑時間。”
監斬官目瞪口呆地看著謝靈瑜,知道這位殿下只怕是要不顧一切了。
竟是要將一切都攬在自己的身上。
“蕭大人,”謝靈瑜喊了一聲,蕭晏行即刻走了過來。
她轉頭看著蕭晏行:“此處便交給你,在我未回來之前,不可行刑。”
蕭晏行頷首,鄭重道:“只要殿下不回來,我便保證無人能殺柳郗。”
一個時辰。
她要騎馬前往皇宮,向圣人求情,請求他留柳郗一命。
想到這里,謝靈瑜便一刻都不敢耽誤。
從東市到皇宮,從宮門口到兩儀殿外,謝靈瑜從未像今日這般拼命過,柳郗的性命便如流沙般,在慢慢流走。
她要做的最后努力,便是不顧一切去抓緊流沙。
“殿下,殿下,”兩儀殿的宮人在看到謝靈瑜的時候,也是格外震驚。
雖說皇宮內外都知道,永寧王殿下即將要返回長安,但是沒人知道,她竟然會今日趕回長安。
“我要見圣人,”謝靈瑜說著,便朝殿內闖。
未得詔令,便公然闖宮,只怕普天之下也只有這位殿下敢了。
兩儀殿外守著的太監,自是趕緊上前阻攔。
但是卻還是沒擋住謝靈瑜的腳步,當她抬腳踢開離自己最近的人時,高聲喊道:“皇伯爺,阿瑜求見。”
眾人見她這般高喊,更是被嚇得肝膽俱裂。
但是除了奮力阻攔之外,誰也不敢真的對這位殿下動手。
直到一聲蒼老而沉穩的聲音響起:“放肆。”
當謝靈瑜抬頭時,便看見嘉明帝站在內殿門口之處,顯然他也是門外的混亂聲音吸引了出來。
或許連嘉明帝自己都沒想到,登基幾十余載,居然還有人敢在他的殿內這般放肆的高聲喧嘩。
“皇伯爺,”謝靈瑜當即跪下,便是一路爬行而去。
嘉明帝低頭看著她,卻已心中明白,她緣何而來。
在謝靈瑜抬頭仰望著他,一臉祈求之時,嘉明帝卻已是冷下臉:“你所求之事,不必開口。”
謝靈瑜滿腔之言,一下被堵住了。
她從東市一路趕到皇宮時,腦海中早已經一次次想著,該如何向嘉明帝求情。
可是這一刻,她卻連求情的話都還沒說出。
“柳郗身為女子,竟膽敢瞞天過海,欺騙朕欺騙天下,其行之惡,豈可饒恕,處以極刑,理當如此。”
嘉明帝低頭望著謝靈瑜,冷然呵斥道。
謝靈瑜哀求道:“皇伯爺,我亦是女子,如若大周朝堂能容下一個謝靈瑜,又如何容不下一個柳郗。”
“住口,”嘉明帝暴呵道:“你豈能與她一概而論,你的王位乃是繼承你的父親,你是得了朕的親允,才能入得了這個朝堂。”
嘉明帝微頓了下,這才又說道:“更何況,你乃是皇族之人,竟自比一個低賤之人。阿瑜,不要玷污了你的身份。”
是啊,謝靈瑜何等人也,出身皇族。
所以她成為第一個女王爺,公然以女兒身進入朝堂,雖未曾有過,卻也可開此先河。
一個小小的柳郗,殺了也便殺了。
不管她為官時,曾為民請命過多少次,都抵不過她的罪。
謝靈瑜突然想到了圣人的兩個兒子,安王手底下的人隱瞞整個江西道的災情,致使民不聊生,更是還引發了起義叛亂,到頭來,卻也不過是申斥了一通。
至于信王,他為了得到那批兵器,養匪為患,不知害了多少平民百姓。
他們身為皇族,卻為非作歹,卻也可以依舊高高在上。
可笑!可笑!
謝靈瑜忍不住想要問一句九泉之下的阿耶,當年你和崔知節所擁護的人,當真成了你們心中的明君嗎?
“皇伯爺,您去東市看看吧,百姓都在為柳郗哭,她是有錯,她不該欺瞞圣人。可是她所做的一切,也不過是想要報效圣君,想要成為一個好官而已。”
嘉明帝卻絲毫不為所動,他看著謝靈瑜,聲音中竟掩不住的失望。
“永寧王,朕如此苦口婆心,你卻依舊冥頑不靈,還要為一意孤行為十惡不赦之人求情。”
這一刻,嘉明帝對謝靈瑜的
所有愛惜,都收斂了起來。
就在嘉明帝還要說話時,殿外又傳來求見之聲。
帝王盛怒之時,竟還有人前來覲見。
“讓他滾進來,”嘉明帝卻在此刻說道。
隨后殿外之人一路小跑進來,只是對方瞧著滿殿跪著的人,心頭一驚,再看到跪在離嘉明帝最近的謝靈瑜,來人一下傻眼了。
“何事?”嘉明帝見來人遲遲不說話怒道。
帝王喜怒不形于色,特別是嘉明帝這般登基幾十載,已經沒什么事能讓他輕易變了臉色。
偏偏今日謝靈瑜就撞上了他的逆鱗。
來人朝著謝靈瑜看了一眼,咬牙說道:“先前永寧王殿下攔下了處刑,如今時辰已過,可否擇日再處刑。”
嘉明帝猛地轉頭看向謝靈瑜:“好大的膽子,你好大的膽子。”
此刻他氣急反笑,冷冷望著謝靈瑜:“看來當真是朕對你縱容太過,竟縱得你敢當眾違抗皇命,既如此……”
在說到這里時,嘉明帝盯著謝靈瑜的眼神中透著一股殘忍。
“傳朕旨意,永寧王謝靈瑜即刻前往東市監斬罪人柳郗。”
殿內跪著的所有人,都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唯有謝靈瑜仰頭望著眼前的嘉明帝,先前她還曾想著,她記憶中的皇伯爺不會只因懷疑便犧牲忠良,他那般睿智,乃是真正的明君。
可是這一刻,她看到了這件華貴帝王衣袍之下,露骨的權力欲。
柳郗當真非死不可嗎?
她雖有大罪,但是這么多年來,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朝廷效忠。
“來人,將永寧王押到法場,”嘉明帝吼了一聲,一直守在殿下的金吾衛齊齊走了過來,先前他們一時不慎,讓謝靈瑜闖入殿內。
此刻嘉明帝一聲令下,金吾衛齊齊入內。
隨后為首金吾衛將軍上前:“殿下,請吧。”
謝靈瑜跪在地上,一動不動,嘉明帝已是不耐煩至極,直接揮揮手讓金吾衛將她帶走。
于是金吾衛來了兩人上前,一左一右托著謝靈瑜的手臂,將她帶出了兩儀殿。
“殿下,圣人之命不可違,請您上馬車吧,”待一行人到了門口,金吾衛將軍命人準備了馬車之后,恭敬對謝靈瑜說道。
雖然他說話客氣,但是兩側金吾衛緊緊站在她身側,竟是怕她逃跑一般。
謝靈瑜望著對方,最終還是上了馬車。
她讓監斬官等待一個時辰,但是對方并不敢當真,派人前來秉明圣人。
最終她還是救不了柳郗,甚至還要被迫親自監斬她。
馬車到了東市法場時,周圍依舊圍著人山人海,眾人都在等待最后的結果。
“殿下,法場已到,”金吾衛將軍在外恭聲說道。
但是馬車內的謝靈瑜卻紋絲不動。
“殿下,圣命不可違,”對方再次提醒。
謝靈瑜已經當眾攔下了監斬官一次,已是極大觸怒了圣人,如今她若是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違抗皇命,只怕她自己都要自身難保了。
“請殿下下馬車。”
金吾衛將軍這句話說完,馬車上終于有了動靜。
當謝靈瑜重新出現在法場上的時候,所有人翹首以盼,希望她這一次的出現能夠帶來圣人回心轉意的好消息。
可是當金吾衛將軍朗聲說道:“圣人傳令,命永寧王殿下親自監斬罪人柳郗。”
登時,法場外的人群中傳來騷亂聲,顯然這個結果讓所有人都失望。
一直站在監斬官身側的蕭晏行,朝著她看了過來,哪怕她神色再淡然,卻依舊還是看到她眼神中巨大的絕望。
“殿下,柳郗該當死罪,卻仍能蒙殿下求情,已是足矣。”
站在行刑臺上的柳郗,望向謝靈瑜朗聲說道。
對于死亡,柳郗已是坦然。
但是謝靈瑜卻依舊無法接受,不該是這樣的結局,這樣一個人不該是這樣的下場。
就像是曾經的崔知節,曾經的三千衛,曾經的謝重潤那般,他們都不該是這樣的下場。
“殿下能來送我,我很開心,”柳郗揚起唇笑了起來。
謝靈瑜終于還是走了過去,她走上行刑臺,強忍著滿腔悲憤,低聲說道:“你還有什么未盡之愿?”
柳郗望著她,淡笑道:“其實從過去到現在,我最羨慕之人,便是殿下您。”
謝靈瑜微微抬眸。
“因為殿下您可以光明正大地以女子之身入朝堂,向世人證明女子從未比男子差,”柳郗神色淺淡,只是眼神里的光亮依舊:“倘若問我有什么未盡之愿,只盼有一日女子也能入學堂,學治國治世之大道理,與男子同朝為官,而不是被關在內宅府院之中。”
始終在強忍著的謝靈瑜,終于在這一刻眼含熱淚。
在這一日,謝靈瑜知曉這世間,也有一個女子如她這般入朝堂,知曉她并非是孤單單的一個人。
可是在她知曉的這一瞬,她也要徹底失去了這個人了。
隨后柳郗輕嘆了一聲:“可惜我終究還是輸了,未能完成殿下的囑托。”
謝靈瑜望著她,只聽柳郗卻猶如釋然般說道:“我是輸給了自己的不忍,畢竟我曾經那般愛著他。是我自己將自己身上最大的秘密交給他,如今這般輸了,我無怨無悔。”
“只是他那樣的人,終究做不了明君。”
或許是人之將死,柳郗也想要將最后的話說完。
但是謝靈瑜卻震驚地望著她,許久,才明白她所說的意思。
柳郗說的囑托,自然是謝靈瑜讓她帶回宋元友長安,找到信王暗地中收斂兵器意圖謀反的證據,那批兵器便是實打實的證據。
所以是信王!
信王察覺到了柳郗在調查自己,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在宮中設計柳郗落水,讓她女兒身當眾曝光。
他知曉柳郗最大的秘密,是因為他們曾經相愛過。
謝靈瑜這才明白,柳郗真正舍棄的是什么。
她與信王之間,曾經該是何等相愛,愛到她將自己最大的秘密交托給了信王,而最后他們卻還是走上了分道揚鑣。
柳郗選擇了站在她這一邊,而并非信王。
正因如此,她等來的是昔日愛人的痛下殺手。
可是柳郗臉上卻無一絲怨恨,她輸了便是輸了,愿賭服輸。
“我未能做到的事情,便要留給殿下了。”
聽到這里,謝靈瑜再也忍不住,她從懷中掏出匕首,直接將柳郗身上的繩索斬斷。
瞬間,所有原本盯著行刑臺的人都驚呼出聲。
“殿下,”臺下站著的金吾衛將軍吃驚喊道。
顯然旁人生怕謝靈瑜幫助柳郗逃跑。子
柳郗卻淡然望著謝靈瑜,嘴角笑意更甚,只是她卻沒有絲毫逃跑的舉動,反而沖著謝靈瑜輕聲說道:“謝謝你,殿下。”
說著,她便伸手奪走謝靈瑜手中的匕首。
這次連站在遠處的蕭晏行都變了臉色,抬腳沖了過來喊道:“殿下。”
周圍的侍衛更是各個變了臉色,生怕柳郗對謝靈瑜不利。
可是在眾人的驚呼聲中,柳郗淡然地將手中匕首刺進自己的心臟,她雙手緊緊握著匕首,而瞬間原本雪白的囚衣胸口,被染上赤紅色。
柳郗含笑望著謝靈瑜,卻是再也堅持不住,倒在地上。
她知道這是謝靈瑜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讓她有尊嚴地死去。
謝靈瑜伸手抱住她的身體,而柳郗口中開始不住地大口吐著鮮血,她尚還殘存著一絲氣息。
“若是殿下能…見到懷恩,讓他…不必…為我傷心。”
謝靈瑜再也忍不住,一顆又一顆斗大的淚珠落下。
柳郗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我不悔。”
說完這句話后,她便閉上雙眸,徹底斷絕了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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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第158章大結局(中)
第一百五十八章
謝靈瑜是帶著柳郗的尸身回永寧王府的,王府中人并未收到她今日要回來的消息,因而當他們返回王府時,大門依舊是緊閉著的。
“讓他們開正門,”謝靈瑜騎在馬背上,聲音平靜。
身后護衛立刻下馬,沖向了旁邊側門,叫開了門之后,喊道:“殿下回府,速速打開正門。”
門房被這么一陣火急火燎的拍門聲叫開后,原本還在誰想這么膽大,敢在永寧王府找事呢。
可誰知居然聽到殿下回府這幾個人。
門房趕緊應道:“是,是,小人立馬開門。”
很快,寬闊而大氣的府門便被門房之人從里面打開,謝靈瑜翻身下馬,當她跨入府門時,身后抬著柳郗尸身的護衛緊隨其后。
待謝靈瑜回到正廳,便讓人將柳郗的尸身擺在廳堂內。
“殿下,”一旁跟著的韓進忍不住低聲開口。
他想要阻止謝靈瑜,畢竟柳郗乃是圣人親自下令處斬的罪人。
難不成殿下要在永寧王府內,公然為柳郗設靈堂?
但是一旁的蕭晏行卻輕輕抬手,示意韓進住嘴。
韓進雖然有心諫言,卻還是聽從的閉了嘴。
蕭晏行是何等身份,跟隨在謝靈瑜身邊的護衛全都一清二楚。先前他還未離開長安時,在眾人看來,他便是未來的永寧王王夫。
雖說后來他被貶去了揚州,可如今他與殿下在揚州共同御敵。
謝靈瑜身邊的這些護衛,早已經對他心服口服了。
所以他一開口,韓進也不敢多說。
“韓進,你盡快派人去準備一副上好的棺木,”蕭晏行吩咐。
隨后韓進便帶人離開,廳堂內只余下謝靈瑜和蕭晏行,還有安靜被白布覆蓋的柳郗尸身。
待了一會兒,謝靈瑜情緒又陷入無法自持之中。
她就那么眼睜睜看著柳郗死在自己面前,甚至連她自絕的那把匕首,還是她給的。
謝靈瑜快步走出廳堂,來到院中。
“人死不能復生,”蕭晏行跟著她走出,伸手握住她的手掌,似乎想要給
她帶來安慰。
謝靈瑜卻在他這句話中抬起臉,她望著蕭晏行突然說道:“你知道柳郗死之前告訴了我什么?”
蕭晏行微怔,隨后安靜等待著。
“她將她最后的秘密告訴了我,原來她竟與信王有過情。”
果然這個秘密也讓蕭晏行露出震驚神色,他也似不敢相信,但隨即便也反應過來:“所以柳郗在宮中落水,身份暴露并非是意外。”
柳郗一向獨來獨往,身邊沒什么親信。
就連她家中都沒什么奴仆。
先前謝靈瑜他們都以為,是她選擇了這種苦行僧般的生活方式,但是如今看來柳郗是為了保護自己的秘密。
她一直都小心翼翼地保護自己,卻終究還是輸給了自己曾經最為信任的人。
“信王應該是知道宋元友落了柳郗手里,也察覺柳郗打算揭發他的陰謀,所以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讓柳郗的真實身份曝光于眾人面前。這樣一來,還有誰會相信一個徹頭徹尾騙子的話呢。”
連自己真實身份都在撒謊的柳郗,不管說什么都不會讓人信服了。
“這也是柳郗身份曝光之后,并未拋出宋元友的原因吧。”
蕭晏行似是明白了過來。
倘若柳郗在落水之后,向圣人陳情自己乃是被刻意報復,即便她當場說出信王陰謀,但是誰又會相信呢。
到時候宋元友這顆棋子就會被徹底廢除。
這就如同他們兩人在隔空下棋,信王賭柳郗會為了自保,拋出宋元友這枚棋子。圣人說不定會因為留下柳郗一命,但是柳郗的身份又意味著她所說的話并不會被人輕易取信。
到時候宋元友就是一顆廢棋。
而柳郗則是直到臨死,都沒交出宋元友和其他證據。
因為她在賭謝靈瑜會趕回來,她要將宋元友這顆棋子留給謝靈瑜。
“所以宋元友現在在何處?”蕭晏行蹙眉問道。
此人關系重大,定然要早些找到他。
謝靈瑜卻搖了搖頭:“柳郗并未告訴我,她將宋元友藏在了何處。”
蕭晏行提醒道:“殿下你再仔細想一想,柳郗連到最后都沒有將宋元友交出去,如今你回來了,她定然會留下線索給你。”
柳郗在謝靈瑜面前的自決,讓她直到現在心頭依舊還顫動不已。
于是在蕭晏行的提醒下,謝靈瑜拼命冷靜下來,開始回憶柳郗跟她說的每一句話。先前在法場時,她們站著的行刑臺上不僅有劊子手,還有其他護衛。
那些人當中說不定便有信王的眼線,所以柳郗跟她說的話并未提及宋元友。
但是就像蕭晏行說的那樣,柳郗其實在等她回來。
她都已經出現了,柳郗不可能不給她留下線索。
謝靈瑜開始回憶她們所說的每一句話,以及柳郗當時的表情。
可是思來想去,并無什么特別之處。
柳郗先是提到了信王,謝靈瑜可以勉強算作,她是在提醒自己小心信王。
但是宋元友究竟被柳郗藏在了何處。
她一點也沒給出提示。
直到謝靈瑜輕聲說道:“她說倘若我日后見到懷恩,讓他不必為她傷心。”
已經回到了自己家鄉的懷恩王子,曾經是柳郗最為親近的摯友,是以柳郗提到他也算不上是奇怪。
可偏偏就提起了懷恩。
“懷恩之前住的地方如今是不是還空著,”蕭晏行突然說道。
謝靈瑜眼前一亮。
她當即說道:“我們即刻去懷恩住所瞧瞧。”
但是蕭晏行卻拉住了她的手,低聲說;“此刻信王的人,定然在府外守著。”
謝靈瑜停住腳步,知道自己此刻不能輕易離開永寧王府內。倘若她這時候離開,傻子都知道定然是有重要的事情。
于是忍了又忍,謝靈瑜還是沒有離開府中。
直到韓進帶人抬著棺木回來,謝靈瑜親自看著他們,將柳郗尸身安置在了棺木中。雖然還未真正的入土為安,但是好歹柳郗并未像其他被處刑之人那樣暴尸荒野。
她眾目睽睽之下,將柳郗的尸身帶了回來,全然沒有考慮過會不會得罪圣人。
今日她入宮求情時,大概就已經惹惱了圣人。
“不行,我還是得盡快前往懷恩舊處,”謝靈瑜心中惦念著宋元友,實在放心不下。
一個時辰后。
永寧王府的正門再次打開,這次為首的依舊是韓進,而后面則是兩輛馬車。
一輛馬車華貴異常,馬車制式乃是親王制式,乃是謝靈瑜在長安時所乘坐。
這輛馬車后面,自是跟著不少護衛。
而在這一大隊人馬之后,乃是一輛馬車上裝著棺木。
“是,殿下,”出了府門之后,馬車上的人似乎在吩咐什么,韓進下馬走了過來,聽了一會兒,在馬車外面恭敬行禮回應。
之后車隊一行向著長安郊外前去,這一幕自然被守在永寧王府的暗探稟告了回去。
信王府內書房,一片凝重。
謝陵端坐在桌后,面無表情地垂眸。
而此時在房中的眾人,即便是嚴防死守的書房里,依舊壓低聲音。
率先開口的乃是謝陵身邊魏長史:“殿下,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柳郗雖死,可她手里的證據卻并未消失。而且永寧王已經趕回長安,她甚至還不顧圣人震怒,入宮為柳郗求情。可見她們早已經結盟,柳郗所行之事,說不定便有永寧王的手筆。”
在柳郗的名字不斷出現時,謝陵心頭忍不住泛起恍惚。
對于他而言,這個名字曾經纏綿在唇齒間,可如今卻只剩下血色。
他依舊還記得他們最后一次見面時,兩人之間已無溫情,只剩下冰冷的對峙。
原本他已是下定決心,卻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倘若我現在請求你,走向我,站在我這一邊,你愿意回頭嗎?”
“殿下,柳郗為何為官,您一清二楚。”
是啊,她不惜偷梁換柱改變身份也要入朝堂為官,并非是為了榮華富貴。
她至死真正的做到了為民請命這四個死。
“永寧王倘若在圣人面前率先發難,宋元友在她手中,揚州之事定然是瞞不住了,如今安王正隨時等著拿殿下錯處,只怕是殿下當真……”魏長史看向謝陵,聲音越發急迫。
謝陵在揚州布置了那么大一個局,將揚州兵器庫里的兵器以剿匪之名,落在了水匪手上,隨后又秘密將這批兵器運到長安附近。
這個罪名實在是太大了,已是謀反之勢。
倘若真的被圣人知曉,都不用安王添油加醋,只怕他都會沒有好下場。
齊王的下場,可是歷歷在目。
圣人現在年事已高,對他們這些兒子更是處處提防,生怕他們會圖謀不軌。
或許這是年老帝王和他的兒子們都會走上的一條路,史書上記載了太多,作為皇家之人早已是見怪不怪。
一旁的未曾說話的薛先生,此刻也說道:“最要緊的是,永寧王既已回長安,大將軍回朝可就不遠了,只怕在這兩三日,圣人便要召他回長安。”
對,即便大軍要駐扎在城外,但是李作安也會率先回長安。
他雖只是羽林衛大將軍,但是在軍中積威甚久,便是金吾衛中軍士都對他甚為信服。
“如今這兩三日便是我們最好的機會,”薛先生說道。
在場眾人紛紛點頭,房中都是信王親信,榮華富貴都系與信王一身。
見信王遲遲未作出決定,眾人依舊焦急。
薛先生說道:“況且我們在宮中的布置也快見成效了,如今時機已是成熟,理當先發制人。”
終于信王沉的要滴水眼眸里,下定了某種決定般。
“好。”
為了那個帝位,他連柳郗都已舍棄。
如今沒有人可以擋住他了。
*
“這就是懷恩先前所住的房子了吧,自他走后,這處宅院便空了下來,并沒有人住,用來藏人正適合,”謝靈瑜一身便裝站在院墻外。
她身側只有蕭晏行一人。
原來她是使了一個調虎離山之計,讓在府中的春熙穿上她的衣服,喬裝打扮成她的模樣,帶著一行護衛假裝去城郊要將柳郗的棺槨下葬。
畢竟柳郗乃是死于非命,又是圣人親自下令處斬的,所以讓她盡早入土為安,也說得過去。
而真正的謝靈瑜則是和蕭晏行,一起來到了院落中。
果然,他們找了一圈便在柴房中找到了被捆住了手腳的宋元友。
“將他帶回別苑嗎?”謝靈瑜望著蕭晏行說道。
蕭晏行卻搖頭,隨后他說:“我有一處倒是極安全。”
此時天色已黑了下來,宵禁早已經開始了。
他們是壓根出不了坊市的。
謝靈瑜倒是可以亮出身份,以她的身份即便是宵禁也攔不住,但是這樣一來,她的行蹤便也會暴露。
聽聞蕭晏行這么說,謝靈瑜自是沒有不相信的。
如今他們兩人對彼此全然沒了秘密,早已經可以將性命托付給對方。
隨后蕭晏行將宋元友堵住了嘴,弄上了馬車。
兩人一路駕車,直接到了一處小巷。
謝靈瑜下車之后,便聽到不遠處傳來的喧囂聲,她有些詫異:“這里是何處?”
“極樂樓。”
蕭晏行回答。
兩人是從秘密通道進入極樂樓的,蕭晏行干脆將宋元友的眼睛都蒙住了,一路扯著他往前走。
折劍過來時,險些都被他們嚇了一跳。
他提前從江南回來,早早在長安靜候他們。
但是沒想到少主會將殿下,直接帶來極樂樓。
“將宋元友帶下去,除了你之外,不許任何人接近他,”蕭晏行吩咐。
待折劍離開之后,蕭晏行便轉頭看著謝靈瑜:“殿下,還是早些安置吧。”
謝靈瑜搖頭:“不用,我不累。”
蕭晏行卻勸道:“殿下,你昨夜一夜快馬加鞭趕回長安,今日又是一日未曾歇息,即便再傷心,也身體要緊。”
謝靈瑜雖說身體已是疲倦到了極點,但是整個人卻依舊無法入睡。
她一閉上眼睛,便似乎看到了柳郗死前的眼神。
但是蕭晏行卻強拉著謝靈瑜上了床榻,他熄滅了房中燈火,讓謝靈瑜在自己懷中躺下。
或許是他身上的味道太過好聞,又或許是謝靈瑜確實累到極致了。
當她平穩的呼吸聲響起,蕭晏行抱著她,也輕輕閉上了眼睛。
只是這一閉,他似又進入了一段夢境之中。
只是這一次一開始周圍就很昏暗,模模糊糊讓人看不清楚,終于一處火把亮光。
待他在一處牢房外站定,看著里面的人戴著重枷,原本清雅高貴的世家公子在這天牢里,也是這般狼狽不堪。
“裴靖安,”突然蕭晏行開口喚了一句。
而原本躺在稻草上,整個人陷入半昏迷半清醒境地的裴靖安,猛地睜開眼睛。
當他看著黑暗盡頭緩緩出現的人,驚俱道:“為什么?”
來人正是蕭晏行,可裴靖安自問與他無冤無仇。
蕭晏行垂眸看向手腕,腕口隱隱露出一截陳舊而精美的發帶,他低聲說:“背叛她的人,都該死。”
裴靖安目疵欲裂,就聽蕭晏行再次透著瘋狂的低語:“你是,我也是。”
隨后場景換了,竟是他拿著刀在皇宮中的畫面,而新皇穿著一身龍袍在眾多護衛的簇擁下,瑕疵欲裂地看著他吼道:“蕭晏行,你是瘋了,竟敢帶兵逼宮,這是謀逆死罪。”
蕭晏行卻近乎冷漠的看著對面新皇,他心底的冷漠一如心頭的。
“我早已是行尸走肉,我如今活著唯一的愿望便是要替永寧王殿下報仇。”
對面新皇震驚地從他口中聽到早已經死去之人的名字。
蕭晏行一身鮮血淋漓,連臉上都濺起血色,但是他卻絲毫不在意,只死死盯著那個身穿黃袍之人。
“你殺了我摯愛之人,今日我便讓你以命抵命。”
“朕乃帝王,她一介永寧王有何資格,讓朕抵命。”新皇怒吼道。
蕭晏行掀起嘴角,緩緩提起手里還在滴著血的刀:“那就試試。”
伴隨著身前倒下的尸山血海,蕭晏行最終將自己手中的刀刺入了那個高高在上帝王的胸口,當初他一杯鴆酒送走了謝靈瑜,如今他便還以一刀。
這一刀刺入之后,他整個人也累了。
而周圍保護皇帝的士兵發瘋般地圍了上來,最終無數刀砍在了他的身上。
殿下,我來找你了。
這是夢境中蕭晏行臨死前的最后一個念頭,即便萬刀砍在身上,最后一刻他卻是含笑著的。
砰砰砰。
突然一陣急促的聲音,將原本沉浸在夢中的人驚醒。
蕭晏行睜開眼睛時,額頭布滿汗珠,夢中的一幕一幕如同走馬燈似得,又在他眼前閃過了。
而外面的敲門聲依舊沒有停止。
這次連原本安穩睡著的謝靈瑜,都緩緩睜開了眼睛。
“殿下安心歇息,我去開門,”蕭晏行輕聲說道。
隨后他翻身下了床,從床頭扯起外袍,迅速穿在了自己身上。
等到他開門時,折劍站在門口,低聲說道:“少主,有消息。”
兩人在門口說了一會兒,折劍這才離開。
待他重新返回時,謝靈瑜已經坐好了,她披散著長發,整個人看起來有點兒迷糊的乖順,跟白日里永寧王殿下看起來相去甚遠。
“怎么了?”謝靈瑜好奇問道。
蕭晏行輕笑著說道:“有人已經坐不住了,方才折劍前來說,信王已經派人聯系了禁苑苑總監,還有金吾衛崔休。”
苑總監乃是掌管苑內館宇、園池修以及種植花草樹木之人。
這個位置看似不顯眼,卻是掌管著整個禁苑。
倘若有人想要起事,只要策反了此人,便能輕易進入皇宮內苑。
更何況還有一個金吾衛崔休。
沒想到安國公府最終竟是站在了信王一頭,崔休乃是信王一黨,崔知仲只怕也是了。
謝靈瑜一下警醒了起來,她說:“你的意思是信王要造反?”
“柳郗之死已是將信王逼到了懸崖,他自不會坐以待斃,等著殿下將他在揚州之事奏稟給圣人。”
謝靈瑜沒想到三千衛如今的消息,依舊這般靈通。
她問道:“既然你已經察覺到信王陰謀,你說圣人會沒有察覺嗎?”
“你以為他不愿?他親手毀掉三千
衛之后,便是自斷一臂,“蕭晏行嘲諷道。
謝靈瑜沉默了會兒問道:“我們如今該如何?”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蕭晏行抬手輕輕勾起謝靈瑜耳畔的一縷發絲,隨后他直勾勾盯著謝靈瑜:“昨日皇宮求情之后,殿下還打算將希望寄托給旁人嗎?”
謝靈瑜愣住。
她雖未跟蕭晏行提及在宮中之事,但是她被嘉明帝強逼著,親自來法場監斬柳郗,他便已經一清二楚了吧。
蕭晏行腦海中那個夢境越發清晰。
倘若前世他與殿下都是那樣的結局,那么這一世他們又為何要將所有希望寄托于旁人。
指望那個皇帝做主,將信王繩之于法嗎?
“殿下,難道就不想要去最高之處看看這個天下的風景?”
終于蕭晏行將一直深藏在心中的話說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