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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第131章若他真的是崔衍,他所……

    第一百三十一章

    對于謝靈瑜而言,前塵往事她并不想知道。

    上一輩的恩恩怨怨,那就留給上一輩好了,她只知道蕭晏行數次以性命救她,對她更是真心實意,處處以她為先。

    這樣便足矣!

    “你先看看這個,”見自己始終無法說服謝靈瑜,甚至謝靈瑜還放話要讓圣人賜婚,一直被震驚到韓太妃,終于忍無可忍將先前一直放在自己手邊的畫卷遞了過來。

    謝靈瑜半信半疑的打開了卷軸。

    只見這幅畫乃是一副工筆十分寫意優雅的人物風景圖,只見上面畫著的三個人正在策馬揚鞭,看情形是在樂游原之上,策馬游原的長安少年郎,端的是意氣風發。

    在看到這幅畫的瞬間,謝靈瑜想起了自己手中的那幅圖。

    她曾經還給蕭晏行展示過,就是在圣人親口說他像自己的故人時,她想起自己手中珍藏的那幅畫,上面所畫有三人,有她的父親先永寧王謝重潤,也有當今圣人,還有一位便是這位安國公府的崔知節崔世子。

    只是她沒想到,韓太妃手中也有這么一副畫,畫上也有三人,看起來應該也是他們三人。

    謝靈瑜從未見過這幅畫,因而全部注意力都在畫中人的身上。

    直到她視線挪移,看到畫上的題字。

    突然間,她雙眸猛地瞪大,似不敢置信地看著畫上所寫題的那句話,并非是什么離經叛道之言,也并不是她從未見過的。

    恰恰相反的是,這句話乃是許多人耳熟能詳之的佛經真言。

    ——百億須彌山,百億日月,即為三千大千世界。

    謝靈瑜死死盯著這句話,低聲問道:“母妃,為何這幅畫里,會提這么一句話?”

    畢竟這樣一幅打馬樂游原的灑脫場面,實在與這句話并無關聯,因而這樣一句話題在這里,顯得有些突兀。

    “想當年圣人還未登基時,其實并不受先皇器重,不說榮寵比不上先太子,便是連楚王都不及。因而圣人頗有些心灰意冷,便一味避世,正值那時佛教興起,于是圣人便日日與那些僧侶為伴,坐而論道,似乎再也一絲野心。”

    韓太妃緩緩開口說道。

    謝靈瑜詫異的看向她,但是眼底還是被激起了幾分好奇,畢竟若是想要知道當年的真相,確實不容易。

    畢竟這事關圣人,她的阿耶早已經不在人世,那位安國公府的崔世子也是如此。

    所以知曉當年事情便是更難加上,說起來韓太妃也是當年的知情者。

    很多事情,謝靈瑜不能親口去問圣人,卻能在韓太妃這里得到她想要知道的答案。

    “你阿耶素來是以圣人馬首是瞻,他自小跟在圣人身邊,最知圣人的野心,他便一心想要喚醒圣人,于是便與安國公世子一道設法,讓圣人回心轉意。”

    “于是他們便秘密籠絡朝臣,招攬勢力以為圣人,也就是曾經的永王殿下所用,也正是如此,圣人這才從沉溺佛法之中回心轉意再入朝堂。”

    聽著韓太妃的娓娓道來,謝靈瑜卻沒有一絲窺見真相的欣喜,反而心頭越發震驚,竟是連手掌都在忍不住的顫抖。

    終于她顫著聲音說:“母妃,你該不會是要告訴我,三千衛當年是由我父王而創立?”

    可是韓太妃卻緩緩抬頭看向她,眼神之中有著一種不為所動搖的堅定。

    “不錯,三千衛確實是你父王所創立,不過還有一點你沒說對,它也不僅僅是你父王所創立,”韓太妃淡聲道:“準確來說,它是你父王和崔知節共同創立。”

    被圣人所深深厭惡,被天下所不容,提及便是亂臣賊子殺無赦的三千衛,竟與她的父王有關系,甚至還是由她父王親手創立。

    為何?

    謝靈瑜腦海中只余下震驚。

    她又想起在兩儀殿內,圣人提到三千衛時,那種恨不得屠之而后快的決絕。

    凡三千衛,殺無赦。

    可若是她母妃所言都是真的,那么三千衛最初成立,是為了收集情報招攬群臣,而這一切的目的都是為了讓圣人順利登基。

    只是為何三千衛最后與圣人會如此決裂?

    但謝靈瑜又想到三千衛的另外一位創始人崔知節。

    “圣人與崔知節當年,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謝靈瑜輕聲問道。

    韓太妃輕笑:“阿瑜,你在朝堂之中確實被歷練了,一眼便接近了真相了。”

    隨即她淡淡搖頭:“無非不過就是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犬烹。在最初三千衛成立之時,確實一心為了圣人登基。但是在圣人登基之后,三千衛掌握了太多世家門閥的秘辛,以至于那些世家門閥畏懼崔知節,即便崔知節無心,但是他在朝堂之上早已經形成了振臂一呼的滔天權勢。”

    謝靈瑜聽著韓太妃的話,心底卻沒有一絲驚訝。

    畢竟她身在皇室,即便身為女子,卻也在史書上看過這些太多相似的故事,以至于眼前這個故事似乎也并不太出乎意料。

    在爭奪權勢的時候,大概是真的有些許真心。

    可一旦真的權勢到手,曾經的生死相依,轉眼間便有了嫌隙。

    “所以最后皇伯爺罷免了崔知節嗎?”謝靈瑜輕聲說道。

    因為據她所知,安國公府謝家如今依舊還是整個長安最為顯赫的門閥世家,甚至圣人之前還想將崔休指婚給她,可見謝氏應該是并未受到崔知節的連累。

    “朝野皆知圣人登基,崔知節與你阿耶乃是首功,圣人又怎會行此事,讓天下人非議他虧待忠臣,”當韓太妃打開話匣子之后,這些年藏在她內心深處的很多話,似乎都有了宣泄的出口。

    “嘉明五年,也便是你出生的那年,崔知節上拜都督秦成渭武四州諸軍事、秦州刺史,至此離開了長安,之后他更是成為益州大都督,乃是朝臣遙領大都督的第一人。他雖離開長安,但是在外人看來,圣人待他依舊不薄。”

    謝靈瑜聽到這里卻是不解了,圣人將崔知節調離長安,自是為了瓦解他手中權勢。按照崔知節的身份地位來說,假以時日必是宰輔之位的不二人選。

    自然手握一方重權的刺史,是如何也比不上長安的宰輔之位。

    因此圣人看似待他圣寵依舊,卻已是瓦解他手中權勢。

    謝靈瑜輕聲問道:“崔大人接受了皇伯爺這樣的安排了?”

    “一介臣子,又豈能螳臂當車,撼動圣人的決心,況且圣人還給了他如此榮耀,崔知節自當是叩謝皇恩,”韓太妃淡然說道。

    但即便韓太妃的口吻沒有太大起伏,謝靈瑜卻似乎聽出了有些異樣。

    “既然崔知節接受了圣人的恩典,他后來又發生了什么事情,為何如今朝野上下,幾乎無人提到這位當年盛寵一時的崔大人,”謝靈瑜還是按捺住了心頭這點小小疑惑,將更為重要的事情問了出來。

    她入朝堂這么久,甚至跟安國公府崔家都有過深入的接觸,但是如今在朝中主事的崔家人乃是兵部尚書崔知仲,還有他的兒子崔休。

    崔知仲如今依舊還能官拜兵部尚書,可見圣人并未因為崔知節而遷怒整個崔氏。

    但是崔知節這個人卻猶如一片空白般,他的存在是被模糊了,或者說是在某種人為的因素之下,徹底被掩蓋了。

    他的過往,他與圣人之間究竟發生了什么,都已被隱藏的徹底。

    如今朝堂之中,似乎再無人敢提及這位崔知節大人。

    韓太妃睨了她一眼,淡聲說

    道:“崔知節雖走,但是三千衛依舊還在,這樣龐大又神秘的組織在側,圣人豈會安心。”

    “不是說三千衛乃是崔知節和父王一同創立,若是崔知節掌握三千衛,圣人無法安心,那么由父王掌握,難道圣人依舊不安心嗎?”謝靈瑜問道。

    但是她這句話說出來后,韓太妃望著她,眼底浮起笑意。

    一瞬間,謝靈瑜便知自己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

    三千衛被掌握在崔知節手中的時候,圣人尚且都不放心,若是在她父王手中,只怕圣人會更不安心。

    畢竟崔知節只是一個朝臣而已,而她父王可是謝氏皇族之人。

    一個親王手中掌握著這樣一個龐大的勢力,圣人只會比之前更加寢食難安。

    “那么當年三千衛是被圣人收回手中了嗎?”謝靈瑜又問道。

    韓太妃面色微頓,她眼神陷入片刻的迷茫,似乎又陷入了曾經的那些回憶當中,謝靈瑜并未打擾她,而是耐心候著。

    直到韓太妃似乎自己從回憶中掙脫,這才說道:“倘若三千衛真的如數回到圣人手中,后來許多事情只怕便不會再發生了。”

    后來許多事情?

    短短幾個字,瞬間挑起謝靈瑜心底的好奇。

    她緊緊盯著韓太妃,似乎迫切的想要知道當年的真相。

    “崔知節雖然離開,但是依舊還有忠于他的人,因此圣人清洗了一些三千衛的人,那段時間里他百般勸說圣人,卻依舊無法阻止這一切的發生,因此你父王時常憂心忡忡,每日愁眉不展,時常喝的酩酊大醉,”韓太妃輕聲說道。

    她之所以對三千衛的事情這般了解,也是因為她陪著先永寧王經歷過了這一切。

    至交好友的離去,登基之后突然性情多疑的皇兄,一切都壓在謝重潤的心頭,他卻無處述說,偶爾也只能一醉解千愁,在醉酒之下才敢對自己身邊的人吐露一二。

    “所以因為圣人清洗了三千衛的勢力,激化了他與崔知節大人之間的矛盾?”謝靈瑜似乎漸漸明白了什么。

    韓太妃點頭:“那段時間不僅你父王憂心忡忡,遠在秦州的崔大人也一直在關心此事,甚至他還設法救下一些被流放的三千衛部眾,不過也正是如此,圣人覺得他并非誠心放權,便再次急召他回長安。”

    這一次急召便是所有一切的導火線。

    謝重潤在得知此事之后,便設法勸說圣人,崔知節并無不臣之心,無非就是不想看著昔日部下落得這般下場罷了。

    與此同時,他也一直私下傳信給崔知節,讓他拖延回長安。

    畢竟圣人正在氣頭上,誰也不知道崔知節回來之后,圣人會如何發落他。

    但正因為如此,圣人便覺得崔知節有意不聽從調令,意圖不軌。

    “圣人便派人秘密前往秦州打算帶回崔知節,但不想崔知節早已經在秦州密圖謀反,他謀反的計劃被特使所知曉,最終他謀反計劃未能得逞,落得一個身死的下場。”

    在聽到韓太妃將這些過往一并說出來之后,謝靈瑜有種既意外卻又不意外的感覺。

    但隨即她提出疑惑:“圣人所派的特使,所說之話就一定千真萬確,萬一是此人意圖不軌,蒙騙圣人陷害崔大人呢?”

    在謝靈瑜心底始終覺得,當初在圣人還落魄至極,能夠傾盡所有去幫助圣人的人,不會這般輕易便造反。

    “圣人所派之人,自然不可能撒謊。”韓太妃斬釘截鐵的說道。

    見韓太妃這般肯定,謝靈瑜反而越發好奇,她問道:“母妃可知當年圣人所派特使為何人,為何您這般肯定此人定不會陷害崔大人?”

    “因為當年特使正是崔知節的胞弟崔知仲,”韓太妃說道:“圣人之所以派崔知仲前去,也是因為他與崔大人乃是親生兄弟,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謀反乃是抄家滅族的大罪,崔知仲豈敢在此事上作假。難道他就不怕自己被連累?”

    這一刻謝靈瑜算是徹底解開了,先前的種種疑惑。

    為何崔知節過往事跡處處被隱藏遮掩,而整個安國公府卻安然無恙,甚至崔知仲作為他的胞弟如今還能深受圣人重用,官至兵部尚書這樣的高位。

    原來早在很多年前,崔知仲便已跟自己的親哥哥劃清了界限,或許那時是整個安國公府跟崔知節劃清了界限。

    畢竟安國公府乃是清河崔氏的嫡支,即便是圣人在動崔氏之前,也要考慮清楚。

    如果大樹枝繁葉茂,不可輕易挪動的話,那么便只好剪除太過出墻的樹枝好了。

    況且崔知仲在得知崔知節謀反之后,能夠如實上報圣人,便表明了安國公府并非是與崔知節同流合污,圣人不僅未懲罰安國公府,反而依舊恩寵至今。

    “可是這些陳年往事,與蕭晏行又有何干?”

    謝靈瑜還是將自己最關心的問題說了出來。

    韓太妃抬眸看向謝靈瑜,低聲說道:“當年崔知節謀反之事敗落之后,他身死謝罪,他的夫人也跟著殉情而亡,而與此同時他們的獨子崔衍下落不明。”

    謝靈瑜聞言,忍不住抿了抿嘴唇。

    “按照年歲來說,已經失蹤的崔衍正是蕭晏行這個年紀,”韓太妃輕聲說道。

    謝靈瑜這才明白,為何先前韓太妃要說倘若蕭晏行真的是崔知節的兒子,他們兩個便身份不合適。

    畢竟在圣人心目中,崔知節乃是犯了謀逆大罪。

    他的兒子即便無罪卻也會受到牽累,即便不判流放之罪,也是萬萬不可能賜婚給堂堂一品親王的。

    謝靈瑜一咬牙便說道:“這一切不過都是母妃的猜測罷了,大千世界包羅萬象,花有相似,人為何便沒有相像的。蕭晏行乃是出身滄郡,身份明確,毫無疑點。”

    “你這是打算蒙蔽自己的雙眼,假裝什么都不存在嗎?”韓太妃一聽謝靈瑜這話,便明白她是壓根不想追究這件事。

    正如韓太妃所說的,那些都已經是陳年舊事了。

    如今蕭晏行的身份清白干凈,她又為何要將這些過往重新提起呢。

    謝靈瑜只是淡淡回應道:“母妃,我說過這些不過都是您的猜測而已,辭安身家清白,并無證據證明他乃是這位崔大人的遺孤。”

    韓太妃見她還是如此,干脆直接說道:“你可有想過,他如今重回長安,還這般刻意接近你,其用心是何,你可有認真想過?”

    “母妃,您又說錯了,我與辭安相識并非是他刻意接近,”謝靈瑜輕嗤了聲。

    旁人她倒也算了,蕭晏行是否刻意接近她,她可是一清二楚。

    因為當初反而是她先刻意接近蕭晏行。

    當初是她先派人調查蕭晏行的行蹤,隨后又可以安排了兩人的相遇,這才引發了后面這么多的事情。

    韓太妃正看向謝靈瑜,似乎還要苦口婆心。

    但是謝靈瑜卻率先開口說道:“母妃,我不知你是受了何人鼓動,突然對辭安生出這樣的誤解。”

    “誤解?我看是你不敢面對吧,”韓太妃見她如此堅定,似乎也有些怒氣。

    謝靈瑜知道今夜的談話注定是沒有結果的。

    但是韓太妃卻說:“他若當真是崔知節的兒子,那么如今三千衛是被掌握在誰的手中,便是不言而喻了。”

    謝靈瑜未料到韓太妃居然關心的是這件事,隨即她淡聲說道:“母妃,三千衛之事乃是朝堂之事,如今三千衛究竟效忠何人,是圣人需要操心的事情。您又何必為此煩心。”

    這句話還真不是冒犯韓太妃。

    韓太妃身為后宅婦人,本就不該這般過分關心朝堂之上的事情。

    “朝堂之事,”此刻韓太妃聽到謝靈瑜的這番話,似乎徹底被激怒,她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怒目望著謝靈瑜緊咬著牙關說道:“你可知道當年你父王究竟因何而死?”

    這句話猶如一把刀,狠狠扎在了謝靈瑜的心口。

    一瞬間,許多刻意被她遺忘的事情,都在這一刻徹底翻涌而上。

    那日信王在宮里與她說的那些話,關于三千衛,關于先永寧王被刺殺之死的真相。

    果然,這次不用謝靈瑜催促,韓太妃憤恨的看著謝靈瑜怒道:“當年三千衛余孽為了報復圣人,勾結意圖謀反的楚王刺殺圣人,結果你父王為了保護圣人,被刺殺而死。”

    說到這里時,韓太妃眼底中閃爍著淚光:“若不是你父王身死,我又何至于將你送到上陽宮中避禍,還不是怕我們孤兒寡母無依無靠,會被有心之人惦記上。三千衛與你有殺父之仇,如今你既已身在朝堂,受圣人重用,自是應該對他們趕盡殺絕,以報殺父大仇。”

    謝靈瑜站在原地,韓太妃的話還未停下。

    “可是如今眼看著有了你殺父大敵的線索,你卻因為兒女私情,要放棄替你阿耶報仇嗎?”

    謝靈瑜登時開口道:“我沒有,只是當年刺殺父王的人,已經被圣人當場斬殺。”

    “可是真正的幕后真兇,便是三千衛,若不是他們勾結楚王,你父王怎么會死,當年不過是死了幾個馬前卒刺客而已,如若不將三千衛徹底鏟除,如何能算是替你阿耶報仇呢。”韓太妃似乎已經認定當年先永寧王被刺殺,便是三千衛所為。

    但是謝靈瑜卻在此刻反而冷靜了下來,她說道:“我父王被刺殺之時,蕭晏行不過十幾歲之齡,如何能安排這般周密詳實的刺殺計劃。”

    “況且三千衛乃是父王與崔知節共同創立的,三千衛如何會背叛父王?”

    韓太妃怒視她:“說到底你就是在為蕭晏行開脫。”

    “母妃,并非我為辭安開脫,而是您將一切都怪在他的身上,太過欠妥。況且他也未必就是崔知節的兒子,如今您所說的一切都只是猜測而已。三千衛之事圣人已經交給我處置,倘若當年我阿耶被刺殺一事,真的與三千衛有關系,我決計不會放過任何一個人。”

    韓太妃望著謝靈瑜,原本的盛怒在她的話之下似乎也有些緩和。

    但是她看向謝靈瑜的眼神,卻沒有一絲得依舊未退讓,只聽她說道:“阿瑜,你可有想過,倘若蕭晏行真的是崔知節的兒子,他重返長安所圖謀的,難道只是為了考取功名嗎?”

    果然這句話,當真讓謝靈瑜心底的堅定出現了一絲松動。

    “若他真的是崔衍,他所圖謀的該有多大。”

    第132章 第132章阿瑜,對我而言,遠離……

    第一百三十二章

    鴻臚寺內。

    蕭晏行推門而入時,就瞧見端坐在案桌后面椅子上的少女,手里握著卷宗,似乎在認真審閱。

    可是當他仔細看過去的時候,這才發現謝靈瑜眼睛其實并未盯著卷宗。

    那雙總是蒙著水霧般漂亮黑眸,此刻正在出神。

    即便是蕭晏行已經推門入內了,謝靈瑜也并未察覺,依舊定定坐

    著,看起來是在認真思考事情。

    蕭晏行靜靜站在原地,欣賞著這幅美人入定的美好畫面。

    他甚至連呼吸都放輕了,似乎生怕打擾這樣的美景。

    直到謝靈瑜似乎感覺到對面灼熱目光,她醒過神來,抬頭看了過來,就見蕭晏行站在門口,隨即她展顏輕笑:“辭安,怎么來了也不叫我?”

    “我見大人醉心公務,便不敢出聲打攪,”蕭晏行輕揚嘴角,笑著說道。

    *0

    在鴻臚寺內,為了避嫌,蕭晏行都是隨眾人一般,稱呼謝靈瑜少卿大人。

    謝靈瑜指了指門口,輕笑著說道:“外面風大,不如請辭安將房門掩好。”

    聞言,蕭晏行回身將門關上。

    而當他回身時,謝靈瑜已經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到了他的身前。

    “辭安,”謝靈瑜喊了一聲,隨后竟直接伸手環抱住了他。

    雖然兩人早已經心意相通許久,但是他們在鴻臚寺府衙的時候,一向克制,并不會過分與對方親昵,畢竟這乃是衙門。

    謝靈瑜本就是女子之身入朝為官,更理應莊重自身。

    因而蕭晏行也并不知謝靈瑜為何會這樣,突然伸手抱住自己。

    但是很快,他輕輕抬手,將手掌搭在她的后背,輕撫著她官袍之下顯得格外纖細的后背,蕭晏行竟忍不住輕嘆了一口氣。

    謝靈瑜微抬下巴看向他,略有些好笑道:“你如今連抱著我都發愁?”

    “殿下太瘦了,”蕭晏行道明自己發愁的緣由。

    謝靈瑜驀地笑出了聲,隨后她揚起頭望著蕭晏行,突然說道:“還記得我及笄那日,你帶我去的那間酒樓嗎?”

    謝靈瑜及笄之禮是在皇宮里辦的,也正是在那日里,她無意中聽到韓太妃說過,她阿耶曾經想要將她許配給安國公府崔家的嫡長孫。

    如今看來,當初阿耶想要將她許配的,應該便是崔知節的兒子崔衍。

    謝靈瑜目光定定的看著眼前的男人,他烏黑的雙眸一如既往的淡然清冷,只是這份清冷在面對她時,如消融的冰雪,只余下眼底深處綿軟的溫柔。

    他將他僅存的所有溫柔,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謝靈瑜從未懷疑過,蕭晏行待她的心。

    而此時對面的蕭晏行卻有些奇怪,他問:“殿下為何突然提及那間酒樓?”

    “雖然只去了一次,但是這家酒樓的佳肴倒是讓我印象深刻,”謝靈瑜微揚了下眉,似乎真的是對這家酒樓的美味佳肴戀戀不忘。

    蕭晏行毫不遲疑點頭:“殿下想去,我們下了衙便一道同去。”

    “那就你我二人偷偷過去,誰也不帶,”謝靈瑜有些興奮的提議。

    “我們兩人偷偷過去?”蕭晏行似乎對于這個提議有些驚訝。

    謝靈瑜微撅著唇:“你我風花雪月之事,帶那么多人豈不是打攪我們。”

    她身份貴重,每次出門自是前呼后擁不說,身邊婢女護衛自是少不了的。雖說謝靈瑜身邊的人,對于她和蕭晏行之間的事情,已是看得清楚。

    但到底謝靈瑜還是未出嫁的少女,必也不能太過光明正大。

    因而兩人身邊帶著人的時候,也并不會表現太過親昵。

    說來說去,似乎唯有在蕭晏行所住的小院內,謝靈瑜才能輕松而又自在的與他在一起。

    大概蕭晏行也猜到了謝靈瑜的心思,毫不猶豫點頭:“既然阿瑜想要如此,便只我們兩個一起。”

    等到蕭晏行離開之后,謝靈瑜臉上的笑意在他的身影徹底消失時,漸漸消失。

    隨后她重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開始拿起桌上的筆,隨后俯身速速寫了一封信。

    待她寫好信之后,并未立即起身。

    謝靈瑜垂眸看著紙上的墨色,她雖是女子,但是她阿耶卻從小教她讀書寫字,一如教導男子那般,因而她的字跡也并非尋常女子那般秀麗柔美,反而有種氣勢磅礴的大氣恢宏。

    只是這時她并非在自己寫的有多好,而是盯著紙上的文字。

    直到最后她如同下定決心般起身,隨后她將聽荷叫了起來,如今為了方便,聽荷也是一身男裝扮作侍從,隨侍在她左右。

    所以當謝靈瑜將她喚入值房后,將已經裝好的信封遞交在她手中。

    “立馬回府,將這封信交到賀蘭放手中。”

    謝靈瑜輕聲說道。

    聽荷有些奇怪,因為謝靈瑜從未讓她做過這樣的事情,但是見殿下如此吩咐,聽荷當下毫無猶豫,應聲便道:“是,殿下,奴婢這就去。”

    謝靈瑜這次同樣是看著她離開值房。

    待到了夜幕降臨時,謝靈瑜站在值房外面看著外面漸漸暗下來的天空,此時她已經將官袍換成自己的衣裳,斑斕綠色的襦裙襯托的她,宛如盛開在春日里的一朵清新雅致的花。

    她憑窗遠眺時,精巧動人的容貌宛如畫中人般。

    值房門口響起敲門聲,她輕聲應道:“進來。”

    果然,這次進來的是蕭晏行。

    他推門而入時,瞧見謝靈瑜一身清雅脫俗的裙裝,儼然與下午時身穿官袍的模樣完全不同了。

    便是蕭晏行是最常瞧見她如此變換裝扮的人,此刻還是忍不住看得微微入了神。

    “殿下,我們可以走了,”他笑著說道。

    謝靈瑜也不由笑了下:“正好,聽荷剛剛被我支開了。”

    聽荷回府送完信之后,早已經回來跟她回稟過了。要不然謝靈瑜這一身女裝打扮,光靠她自己可不能如此輕易的梳妝好,畢竟即便衣裳好換了,但是發飾卻并不是她自己能打扮妥當的。

    “清豐也是,此刻并不在府衙里,”蕭晏行說道。

    于是兩人一不做二不休,當真甩開身邊的人,獨自離開了鴻臚寺。

    當兩人來到坊市時,果然坊市內正是熱鬧的時辰,他們如同上次過來時一般,直奔著那間酒樓,果然二樓的雅間尚還空著。

    等謝靈瑜站在雅間上的露臺的時候,看著不遠處護城河上的木橋,川流不息的人群,只是與那日不同的是,今日再沒有遍布整個河面的璀璨河燈。

    好在酒樓上菜的速度倒是很慢,待酒水上齊之后,謝靈瑜親自端起面前的酒盞,便要替蕭晏行斟酒。

    蕭晏行自然的伸出手,想要接過酒盞,顯然他想為謝靈瑜斟酒。

    “還是我來吧,”謝靈瑜笑了下,手中的酒盞已經微微傾瀉,干凈清澈的酒水便倒入了酒杯之中。

    隨后她又給自己斟了一杯。

    等她主動端起酒杯,朝蕭晏行舉起,對面的蕭晏行終于忍不住說道:“殿下今日心情似乎很不錯。”

    “如今這里只有你我二人,我還是喜歡你喚我阿瑜。”

    謝靈瑜笑盈盈望著他。

    蕭晏行緩緩頷首,待他手掌往前輕輕一送,手持的酒杯便碰在一起,只聽他輕輕開口喚道:“阿瑜。”

    謝靈瑜臉上的笑意越發明顯,隨后她也將杯中的酒仰頭飲盡。

    兩人邊飲酒邊聊天,只聽謝靈瑜輕聲問道:“辭安,你在滄郡老家可還有什么親人?”

    當她問出口時,蕭晏行神色未變,只是淡然抬頭看向她:“我父母早已雙亡,家中并無親人在了。”

    待回答完這句話之后,蕭晏行望向謝靈瑜:“殿下為何突然問起這些?”

    “辭安,我本已打算向圣人求指婚,”謝靈瑜眼眸輕掀,看著眼前的蕭晏行聲音極輕柔,充滿著歡喜和眷念般:“既是指婚,也該讓你親近的長輩來長安觀禮。”

    說到這里時,謝靈瑜竟忍不住輕嘆了一口氣。

    “真可惜啊。”

    蕭晏行聽著她說的話,嘴角微揚,笑道:“阿瑜,只要你我一心……”

    當他說到這里時,突然覺得一陣暈眩襲來,他微微蹙著眉頭,只覺得腦袋里傳來的暈眩之感越來越明顯,他整個人的身體更是被一陣虛弱所席卷,他手中原本端著的酒杯也一下滑落,摔在

    了地上。

    蕭晏行只覺得自己的眼皮,宛如千斤重,而他也在最后一刻強撐著看向謝靈瑜。

    只見對面的少女神色肅穆而安靜,似乎對他的狀況沒有絲毫驚訝。

    直到又一次輕聲嘆息響起。

    “辭安,真是可惜。”

    可惜。

    這兩個字伴隨著無盡黑暗,最后回蕩在蕭晏行的腦海中。

    *

    次日清晨。

    謝靈瑜剛醒來沒多久,春熙正在帶著兩個婢女伺候著她更衣,并未瞧見聽荷,估摸著這會兒正在膳房里忙著準備早膳呢。

    果真,沒一會兒,外面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

    謝靈瑜也剛穿好衣裳,正準備轉身走出去,誰知還沒走出去,就被迎面過來的人撞到,若不是她及時站穩身形,險些就要被撞倒。

    她身側的春熙見狀,正要出聲呵斥,誰知一抬頭便瞧見撞人的居然就是聽荷。

    “你這般慌慌張張做什么,都撞到殿下了,”春熙略帶著責備說道。

    聽荷趕緊請罪:“殿下恕罪,是奴婢莽撞了。”

    謝靈瑜待她們兩個素來寬和,絲毫沒在意的問道:“說說看,什么是讓你這么慌張?”

    “是清豐來求見殿下,說是要極重要的事情,要立即見殿下,”聽荷著急說道。

    謝靈瑜并未說話,倒是一旁春熙有些驚訝:“這么一大清早的,清豐怎么這么著急求見殿下?”

    隨后她小小聲說道:“該不會是蕭郎君出了什么事情吧?”

    但是此話一說,謝靈瑜回頭看了她一眼。

    “奴婢多嘴了,”春熙立馬請罪道。

    但是謝靈瑜并未再說什么,而是徑直走向了外面,隨后她讓聽荷將清豐領了進來。

    “見過殿下,”清豐臉上雖然有焦急之色,但是見到謝靈瑜的時候,還是率先恭敬請安。

    謝靈瑜輕聲道:“清豐,是有何事?”

    清豐沒有絲毫耽擱,當即說道:“殿下,您可有見過我家郎君?”

    “辭安?”謝靈瑜當即皺眉,急急問道:“辭安怎么了?”

    清豐此刻抬頭瞧見謝靈瑜臉上流露而出的焦急之色,不似作假,他當即心底又是一咯噔,隨即著急說道:“殿下,昨日我家郎君突然離開鴻臚寺,竟是一夜未歸,所以我這才著急來求見殿下,想要問問殿下,可知郎君去了何處。”

    “昨日我并不曾與辭安一道離開,他是一夜未曾回家嗎?”謝靈瑜柳眉依舊緊皺著。

    清豐這下是真的失了方向般,他忙不迭說:“是,我本以為郎君是與殿下一道離開,可是未曾想等了一夜,郎君竟一直未歸家。”

    “你先別著急,我即刻便去鴻臚寺,瞧瞧辭安昨晚是不是歇息在府衙里了,若是這樣,我便派人立馬回來告訴你。倘若不是的話,我也會立馬派人去找辭安的下落。堂堂長安城內,我想沒人敢對朝廷命官動手吧。況且以辭安的身手,我想他定會安然無事的。”

    謝靈瑜這么一番有條不紊的話,也讓清豐的心也稍微安定了些。

    隨后他再次恭敬朝著謝靈瑜行禮;“那便多謝殿下。”

    “我與辭安之間,不必如此生分,”謝靈瑜垂眸望著他。

    一旁的聽荷趕緊扯了下清豐衣袖,低聲說道:“瞧你這話說的,我家殿下關心蕭大人那是屬于應該的。”

    清豐這才察覺自己失言,他當即又趕緊行禮:“是清豐失言了。”

    謝靈瑜也并未多說,而是讓他先回去等消息。

    之后她也顧不上用早膳,便讓人備上車馬,立馬去鴻臚寺。

    只是在上馬車之時,早早被她傳來的賀蘭放正好趕到。

    隨后她走到一旁,低聲說道:“盯緊隔壁小院,不管誰從那里離開,都要給我死死盯緊。”

    賀蘭放恭敬低頭應道:“是,殿下。”

    待她到了鴻臚寺后,便急急走向蕭晏行所在的值房,卻見值房中空無一人。

    “少卿大人,”就在謝靈瑜在門口站著的時候,只見旁邊急匆匆走出一人,官袍雖穿好了,但是帽子卻沒戴齊整,邊走邊戴著,顯得行色匆匆。

    顯然此人是昨日留在府衙里當值的官員,得了消息之后匆忙趕了過來。

    謝靈瑜望向他,問道:“薛主薄,昨日你是在鴻臚寺內當值?”

    “正是下官,”主簿薛齊豫恭敬回道。

    謝靈瑜立刻又問道:“你可有曾見過蕭大人?”

    “蕭少丞?”薛齊豫有些不解反問,但隨后他立馬道:“昨夜乃是下官當值,并不曾見到蕭少丞。”

    等到一直留守在家中的清豐,得到謝靈瑜專門派人傳來的消息,他便再也坐不住了。

    他最是知曉自家郎君,乃是極穩妥之人,因著身上背著巨大的秘密,生性更是謹慎小心,絕不會輕易做出任何魯莽舉動,像這般無緣無故的失蹤,更是從未有過。

    難不成郎君真的遇到了什么危險?

    一想到這里,清豐再也忍不住了,立即便出了門。

    而早已經等候在外面的人,瞧見清豐離去之后,便立馬跟了上去。

    未到半日,賀蘭放便派人給謝靈瑜傳了信,謝靈瑜低頭看著信上的內容,竟一時有些愣住。

    原來賀蘭放派人一路跟著清豐,沒想到他最后竟是去了永興坊的極樂樓。

    謝靈瑜捏著手中的信紙,手指攥著近乎發白。

    極樂樓。

    這不就是當初他們尋得二皇子罪證之處,甚至謝靈瑜在極樂樓的那一夜險遭二皇子所派出死士的截殺,是蕭晏行以身擋箭,將她救了下來。

    居然是極樂樓啊。

    謝靈瑜并未多說什么,只是讓人傳了一句話給賀蘭放。

    盯緊對方。

    ……

    無邊無際的黑暗在周圍彌漫著,唯有極其微弱的意識似乎聽到有人在呼喚著他,待努力去傾聽這個聲音。

    “阿衍,阿衍。”

    溫柔而細膩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時,如母親的囈語般,因為除了阿娘之外,再也人這般叫他了。

    于是在強大而迫切的渴望之下,蕭晏行最終還是戰勝周遭無盡的黑暗,緩緩睜開了眼睛。

    當他眼皮撐開時,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張極其驚艷動人的臉,她柔媚而水潤的黑眸在看到他醒來時,臉上瞬間綻放出歡喜的神色。

    “你醒了。”她似乎對于蕭晏行醒來,格外欣喜。

    但是蕭晏行望著她的眼神,卻瞬間復雜了起來,他沉默著望向對方,似乎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

    反倒是對方伸手過來,纖細而柔軟的手掌撫摸著他的黑發。

    輕柔而細致,乃是最溫

    柔的少女在撫摸著她的情郎。

    “是不是餓壞了,我正好讓人準備了參湯,先喝一點吧,”謝靈瑜低頭溫柔著看著躺在床上的蕭晏行,一如既往的親密無間。

    就仿佛先前在酒樓內,將蕭晏行放倒的人并不是她。

    “殿下,”蕭晏行望著她,忽地喊了一聲。

    因為此時他從昏迷中醒來之后,已經察覺到了自己身體的不對勁,他渾身軟弱無力,甚至到了連手指抬不起來的程度。

    蕭晏行望著她的眼神,并無太多情緒,只是平淡問道:“我能問問,你給我用的是什么藥嗎?”

    聽到他說完這句話,謝靈瑜瞪著一雙無辜的眼睛望著他。

    直到她嘴角彎彎,輕聲說道:“我只是有點事情,想要問你。”

    “用這種方法?”蕭晏行倒是被她的回答逗笑了般,嘴角禁不住揚了起來。

    謝靈瑜卻反而正色道:“我這般手無縛雞之力,自是得用些小手段。”

    原本神色還輕松的蕭晏行,卻在這一刻突然沉下了臉,他那雙清潤而漂亮的黑眸看向謝靈瑜,嗓音如同被冰泉沁潤過般:“殿下是覺得,我會傷害你?”

    “不是,”謝靈瑜毫不猶豫否定。

    隨后她輕聲說道:“因為我怕我留不下你。”

    “就像我現在,不知道該喚你辭安還是阿衍?”

    說到此處時,他們兩人同時直勾勾望向對方,謝靈瑜更是抬起頭盯著蕭晏行,似是要將他看穿一般,許久她忽地輕聲開口。

    “崔衍。”

    安國公府原本的嫡長孫崔衍,曾經盛寵一時的安國公世子崔知節的長子。

    隨后兩人之間,再次陷入漫長的寂靜。

    直到蕭晏行唇邊溢出一絲輕笑,他望著頭頂的紗帳,似懷念又似追憶般說道:“自阿娘去世之后,這個名字已經許久沒有人叫過了。”

    一句話明明沒有正面回答,卻抵過萬千。

    他承認了,他當真承認了。

    謝靈瑜心頭浮起這個念頭時,心頭反而升起說不出的茫然。

    “殿下打算如何處置我?”蕭晏行此刻反而無比平靜,躺在床榻上,一副任由謝靈瑜宰割的模樣。

    謝靈瑜卻沉默不語,有些事情他一旦承認,她便再也無法欺騙自己了。

    雖然圣人保留了安國公府的體面,并未因為崔知節之事牽累到整個安國公府。

    可這估計也是因為,當年崔知仲親赴越州帶回崔知節,整個安國公府都做出了大義滅親的表率,因而得以保留了安國公府的一切榮耀和體面。

    況且圣人當時也是登基不久,剛剛斬斷自己的左膀右臂,安國公府崔氏乃是清河崔氏出身,乃是大周赫赫有名的五姓,倘若再對安國公府下手,即便是圣人也要思慮再三。

    畢竟朝中門閥世族的權勢同樣不容小覷。

    況且這些門閥權貴相互聯姻,同氣連枝,即便是身為皇族都要對這些門閥士族禮讓三分。

    但崔知節背負著謀逆之罪,與他親近之人更是死的死,消失的消失。

    如今蕭晏行隱姓埋名重返長安,就如韓太妃所說的那樣,他所圖謀之事該有多大。

    畢竟如今死灰復燃的三千衛,看起來多半已是被他盡數掌握。

    從得知清豐去往極樂樓,謝靈瑜便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

    當初為何她能在那里,找到二皇子的罪證,或許從一開始蕭晏行的目標便是圣人的兒子,這些皇子們。

    再想到前世四皇子在六皇子登基之后,突然從長安秘密消失,返回自己封地。

    當初謝靈瑜還便奇怪,六皇子登基為帝之后,按理說必然是要對自己這些兄弟嚴加看管,勢必要等到他徹底掌握朝局之后,再思考是否應該讓自己這些兄弟前往封地。

    為何四皇子還能輕而易舉的逃走呢。

    現在看來,這其中未必沒有三千衛的幫助。

    原本宛如散落在各處的珠子,此刻被記憶這根線一點點串連了起來。

    隱姓埋名的蕭晏行之所以重返長安,并不是僅僅為了取得所謂的狀元之位,他手握著一支蟄伏已久的神秘力量,是為了回來復仇的。

    而他復仇的對象,正是她的皇伯爺,大周皇朝高高在上的圣人。

    但顯然他并不能一下子接近圣人,所以他便利用皇儲之爭,將圣人的兒子一個個除去。

    二皇子的倒下,雖然有她的手筆,但在這一刻,謝靈瑜也明白自己很早之前,就已經成為了蕭晏行掌握著一把利劍。

    是他們一起鏟除了二皇子齊王,雖然齊王也罪有應得。

    但是這個結果,是蕭晏行想要看到的。

    “你呢?你想要什么?”謝靈瑜并未回答他的問題,反而看著他問道。

    可是謝靈瑜卻似乎等不及他回答,反而突然起身站了起來,她在床榻邊踱了兩步,隨后低下頭盯著蕭晏行的眼睛:“你回來是想要復仇對吧,所以你將矛頭對準了圣人的兒子們,二皇子只是一個開始而已。你真正目的……”

    一口氣說到這里的謝靈瑜,卻又突然說不下去。

    似乎只要說出口,他們之間便再無轉圜的余地。

    直到她微微偏頭,雙眸迸發出明亮而銳利的光華,直直望著蕭晏行:“你真正目的,是為了顛覆皇權。”

    她甚至連謀反二字都未說出口,但所言之意卻是再清楚不過。

    不管當年崔知節究竟有沒有謀反之心,或是謀反之舉,如今隱姓埋名重返長安的蕭晏行心中,必是背負著滔天的仇恨。

    他目的便是向圣人復仇,徹底顛覆皇權。

    可是偏偏謝靈瑜正是謝氏皇族之人,她如何能坐視不理。

    但此刻被戳破的蕭晏行不僅不見絲毫慌張,反而他抬眸望著謝靈瑜,忽地又是一笑,隨后他輕聲說:“對殿下來說,這豈不是更好。”

    謝靈瑜突地一愣。

    隨后她渾身一激靈,竟是后知后覺的反應過來,蕭晏行這句話的意思。

    而此時蕭晏行也是毫不掩飾的望向她,眼底里透著笑意,有著無限的勾引。

    直到他又說:“殿下,先前明知我的身份,明知道我重返長安的真實意圖,卻未曾向圣人告發我,可見殿下心中也有計較。”

    對于他而言,他要顛覆的只是當今圣人。

    若他當真能夠一一拔除圣人的那些兒子,最后受益的豈不就是謝靈瑜。

    可是謝靈瑜此刻卻不怒反笑,她深深望向蕭晏行,隔了許久才輕聲開口說道:“我之所以未向圣人秉明你的身份,是因為我心中不舍。”

    “權勢我可以慢慢擁有,但是蕭辭安卻只有一個。”

    謝靈瑜死死盯著蕭晏行的眼睛,即便是在這一刻,她也毫不掩飾她對蕭晏行的愛意。

    從昏迷中醒來之后,便意識到發生了什么事情的蕭晏行,本以為謝靈瑜心中對他早已經有了發落,卻在此時此刻才發現,他心中所認為的和她心中所認為的并不相同。

    他徹底愣住了。

    “可是不管我心中如何有你,但是我也必須尋找真相。”

    謝靈瑜此刻臉上不再有一絲輕松之意,她冷然望著蕭晏行,眼底的堅定和決絕再次迸發而出。

    蕭晏行也收斂起了臉上的散漫,認真問道:“殿下想要知道什么真相?”

    “當年我父王被刺殺的真相。”

    這次謝靈瑜再次死死盯著蕭晏行,似乎要看清楚他的每一絲表情,以認定他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但是蕭晏行卻表現的格外震驚,他立即說道:“殿下,你是懷疑三千衛與當年先永寧王殿下被刺殺一事有關?”

    顯然他也在瞬間明白了,謝靈瑜為何會突然對他動手。

    畢竟他們之間本是那般親密無間,以至于謝靈瑜對他下手之時,蕭晏行確實是毫無防備。

    謝靈瑜冷眼望著他:“不是懷疑,而是當年三千衛與楚王聯手在長安謀劃刺殺圣人,誰知最后是我父王在關鍵時刻為圣人擋下一刀,以至于三千衛和楚王的圖謀落空。從此圣人對三千衛徹底趕盡殺絕。”

    “凡三千衛者,殺無赦。”

    這句話當初從圣人口中說出的時候,是帝王一怒。

    而如今從謝靈瑜口中說出時,依舊透著肅殺而決絕的氣息。

    但是這次蕭晏行卻沒有立刻回復謝靈瑜。

    對于蕭晏行突如其來的沉默,謝靈瑜心底更有一寸寸沉落的感覺。雖然她心底早就做好了準備,但是終究還存著一絲絲希望。

    倘若三千衛真的與她父王之死無關,她與蕭晏行之間便不存在所謂的殺父之仇。

    雖然她父王并非蕭晏行所害,但是一旦此事確認是三千衛所為,她必然會如圣人所期望的那般,徹徹底底讓三千衛所有余孽都消失在世間。

    即便這個秘密組織曾經是她父王親手創立。

    親手鍛造的利刃,卻反手刺入了鍛造者的胸膛,那么這柄匕首便再無存在的價值了。

    許久,蕭晏行才說道:“殿下,你應該也知道當年先永寧王遇刺之時,我年歲尚小,雖是少主卻并未徹底掌握三千衛。倘若我現在就說先永寧王被刺殺之事與三千衛無關,便是在騙您。但是自從刺殺之事發生之后,三千衛在長安的所有部署便被幾乎鏟除殆盡,連當年參與此事之人都已死的差不多,真正知曉內情之人并不多。”

    “但是我父親當年絕無謀反之心,我如今重返長安也不僅僅是為了復仇,我是要為我父親還有

    這么多年枉死的三千衛兄弟們洗刷冤屈,他們并非謀逆叛亂之徒。”

    謝靈瑜冷冷道:“口說無憑,我憑什么信你。”

    蕭晏行卻并未因為她冰冷的口吻而生氣,正如他這么多年來潛心蟄伏,只為了替他父親所受的所有冤屈討回一個公道。

    謝靈瑜如今也是跟他一般而已,在得知自己父親當年被刺殺或有隱情之時,她定然不會無動于衷。

    反而到了這時,蕭晏行徹底理解,為何謝靈瑜突然跟他翻臉。

    并非因為不愛,而是她覺得他們之間這夾雜著父仇。

    “那我可以問一句,殿下又是從何得知這些事情?難道便不是有心人刻意挑撥殿下,讓殿下全心對付三千衛,”蕭晏行在這種時候還保持著冷靜克制,并且直接問出了關鍵問題。

    謝靈瑜并未露出意外神色,她淡然說道:“關于這件事,確實是旁人告訴我的,而且還不止一人。”

    不止一人?

    蕭晏行愣住。

    謝靈瑜說道:“先前信王便以此事為機密,刻意向我示好,想要通過告訴我這些過往機密,來拉攏我。只是我并未徹底相信他。”

    “直到幾日前,我母妃突然提到了你,她說你我之間并不合適,于是在我的逼問之下,她將你我父輩之間的前程往事,都與我說了一通。”

    在謝靈瑜說話的時候,蕭晏行只仰頭默默看著她。

    “倘若只是旁人的讒言,我定然不會相信。但是連我母妃都說過,我父王之死乃是因為三千衛勾結楚王,意圖謀反刺殺圣人。三千衛乃是你我父親為了助圣人登基而秘密建立,待圣人登基之后,權勢更是滔天,即便你父親身死,但是三千衛依舊暗藏在長安之中。倘若楚王沒有三千衛的協助,他如何能夠刺殺圣人,還險些成功。”

    當年那場刺殺之兇險,若不是先永寧王以身擋劍,只怕如今整個日月山河已經換了主人。

    這不是一個單單楚王便能辦到的,畢竟圣人登基之后,便開始削弱這些藩王兄弟,即便是當年跟圣人爭奪皇位相持不下的楚王都不例外。

    但是偏偏這些刺客就是能夠在守衛森嚴的長安城中,刺殺圣人。

    雖然那次是因為圣人外出,并未在皇宮之內。但是圣人身側一向守衛森嚴,刺客卻能找出漏洞之處,著實讓人費解。

    這也是當年圣人懷疑楚王有人協助,最終查出乃是三千衛余孽與楚王勾結。

    “三千衛余孽,”蕭晏行在聽著謝靈瑜一口一個這般稱呼,終于輕聲說道:“殿下,你可知當年三千衛乃是你我父親共同創立的。”

    謝靈瑜咬牙:“可是這些人背叛了我阿耶,他們殺了我阿耶。”

    原本這件事她并不相信,畢竟從信王口中說出,難免有利用之嫌。

    畢竟信王吐露這件事,是為了拉攏謝靈瑜,誰知道他有沒有夸大其實呢。

    但是韓太妃卻沒有絲毫理由對她撒謊,特別是在她阿耶之事上,韓太妃更是不會拿這件事來胡說。

    畢竟當初不僅僅是謝靈瑜失去了自己的父親,更是韓太妃失去了自己的丈夫。

    韓太妃心中對于當年刺客的恨,絕技不會少于謝靈瑜。

    “倘若我說沒有呢,”蕭晏行咬緊牙關說道。

    謝靈瑜:“那就向我證明。”

    事已至此,兩人算是徹底說清楚了彼此的立場和決心。

    謝靈瑜如此已經認定三千衛與先永寧王之死有關,而蕭晏行即便并未參與當年之事,卻堅信著三千衛絕不會如此行事。

    他們兩人在這一刻,已然站在了彼此的對面。

    “當年之事我會全力追查,定然會給殿下一個交代,”蕭晏行說道,但是隨后他看著謝靈瑜突然問道:“但我想知道,殿下如今想要如何處置我?”

    在他追查清楚當年真相之前,謝靈瑜不可能永遠這般扣留他。

    但是如今謝靈瑜既然已經知道他和三千衛之間的聯系,況且她還深知圣人對于三千衛的厭惡,甚至圣人已經將鏟除三千衛的任務交給了她。

    拿著他去向圣人邀功,反而比蕭晏行方才說的那幾句話,她會得到的更多。

    若謝靈瑜只是個尋常女子,她或許會因為自己心中情意而放過蕭晏行,但是她如今早已經在朝堂上歷練過,她身上所背負著的更是與尋常女郎不同。

    他想要知道,她會怎么處置自己。

    “辭安,”謝靈瑜在漫長的沉默之后,突然低聲喊了一聲。

    就像方才她所說的那樣,權勢她可以慢慢擁有,但蕭辭安只有一個。

    “我不會殺你。”謝靈瑜鄭重其事說道。

    蕭晏行并未立即再開口,他只是安靜看著謝靈瑜,靜靜等待著她接下來的話,因為他知道謝靈瑜即將要說出口的話,才是對他真正的審判。

    “但我也不會放了你。”

    此時內室里早已經安靜到落針可聞,似乎連彼此的呼吸都在這一刻靜默了,蕭晏行始終一言不發。

    他那雙內斂又幽深的眼瞳,緊緊盯著謝靈瑜。

    “我會徹底放逐你。”

    終于謝靈瑜將最后一句話說完了。

    她乃是謝氏皇室之人,面對這種意圖顛覆皇權的亂臣,她理當即刻誅殺,不留一絲情面,可是謝靈瑜終究還是做不到。

    所以她要讓蕭晏行徹底離開長安。

    謝靈瑜輕抿著自己的唇瓣,眼睛里平靜無波,可是心底卻有什么在流逝。

    在這一刻原本還躺著的蕭晏行,突然像是積蓄了所有力氣,他強撐著自己的手臂,讓自己的身體緩緩側了起來,他身上只穿著單薄的中衣,掙扎之間衣領微敞著,原本就是挺拔瘦削的身形,此刻看起來更加的孤寂清冷。

    可是當他抬眸時,烏黑眼瞳里一直被深深壓抑的情緒,終于在這一刻徹底爆發,先前的那些平淡和故作冷靜都完全煙消云散。

    他清冷至極的容貌也在此時全然露出了另外一種模樣,那是一種驚心動魄的脆弱,所有的清冷和凌冽全然冰消雪融。

    直到他緩緩開口。

    “阿瑜,對我而言,遠離你比死更可怕。”

    第133章 第133章即便你讓我走,我都不……

    第一百三十三章

    春風徐徐而來,一陣柔軟而細膩的微風順著并未關嚴實的車窗,悄然吹了進來,但是再溫柔的風都吹不散謝靈瑜此刻臉上的冰霜。

    即便在和蕭晏行攤牌之前,她心底已經早早做好了準備。

    但是任何事先的準備,都不如當頭一棒來的震撼。

    原來他真的是崔知節的兒子,隱姓埋名重返長安的復仇者。

    這個突如其來的變化,讓謝靈瑜不得不重新審視她自己和蕭晏行之間的關系,她本覺得只要她開口,只要是她想要的,便會能輕而易舉求得圣人賜婚。

    可現在別說求圣人,便是她自己都無法過了這一關。

    特別是三千衛和楚王勾結刺殺圣人,造成她父王身亡這件事,她是斷斷無法原諒。

    倘若蕭晏行無法給她一個滿意的答案,證實三千衛與此事并無關系,她定會傾盡一切讓三千衛徹底泯滅于這個世間。

    “殿下。”

    謝靈瑜回到王府之中,她剛回自己的院子,就見聽荷迎了上來。

    聽荷轉頭看著一眼正房的方向,低聲說道:“殿下,清豐先前來了,還一直留在此處等著殿下呢。我勸他回去,都沒勸住呢。”

    謝靈瑜自然明白清豐不離開的原因,無非是想等著她回來,打聽是否有蕭晏行的消息。

    只怕他即便有三千衛暗地里打探消息,此刻也宛如無頭蚊蠅般。

    畢竟對于清豐而言,他并不知道自己寄予最大希望的人,正是囚禁蕭晏行之人。

    謝靈瑜將蕭晏行囚禁在了別苑之中,甚至那個別苑,清豐還跟著蕭晏行一同前往過幾次。但是他只怕是萬萬也沒想到,蕭晏行此刻就在那里。

    還真是好一出燈下黑。

    “無妨,我也正要去找他,”謝靈瑜淡淡說道。

    隨后謝靈瑜緩緩步入正廳之中,原本坐著的清豐瞧見她的身影,立馬起身,趕緊恭敬行禮:“見過殿下。”

    他剛問完禮,便一刻也等不及般的接著問道:“殿下,可有郎君的消息?”

    謝靈瑜沉著臉搖了搖頭,她望著清豐說道:“你在這里正好,我還正想要回來問你,辭安在長安之中可有什么交好之人?比如同鄉或者相熟的同科?”

    蕭晏行是參加過科舉考試的,對于從外鄉到長安而來的官員而言,一般而言他們在京城最先熟絡的便是自己的同鄉。

    而對于科舉高中之人,那一屆科舉的同科亦是自己在官場上最初的人脈。

    因而很多人跟自己的同科關系都極好。

    清豐瞬間明白謝靈瑜問此話的意思,他當即說道:“郎君赴長安趕考時遇襲,幸得殿下相救,之后便一直蒙殿下照拂居住于王府內。他并無什么相熟的同鄉,與同科之間也只不過中舉之后,赴了幾次宴席罷了。”

    倘若之前謝靈瑜聽到這句話,大抵是要心疼的。

    但如今她重新思慮從前救蕭晏行之事,這才發現他還當真是打從一開始,便對自己做足了戲。

    他假裝自己不會武功,被那些刺客險些逼入絕境。

    等等……

    突然之間,謝靈瑜察覺了一點不對勁。

    以前她一直想不通的便是,蕭晏行一個寒門出身之人,為何在來長安的路上遇到了這樣一群實力不俗的劫匪。

    倘若那幫劫匪當真是為了錢財,但是當時蕭晏行來長安時所乘坐的不過是一輛尋常馬車,瞧著全然沒有貴重物件隨行。

    這樣一群劫匪真要打劫的話,也應該是沖著那種特別顯眼的富商車隊,哪怕是西域商隊也行啊。

    畢竟只有如此,才不至于兩手空空而歸。

    所以當初那幫匪徒并非是沖著錢財,而是真的沖著蕭晏行。

    與此同時,謝靈瑜也想到了當初在上陽宮中,蕭晏行一醒來之后,便著急要去審問那幫劫匪。

    現下從頭仔細想來,他并非是報復心重。

    他是在殺人滅口!!!

    蕭晏行定然也知道那群匪徒是沖著他而來的,畢竟他身上還背負著巨大的秘密,他生怕謝靈瑜審問那群匪徒的話,那群人會將自己所知道的全都說出來。

    這樣從一開始,謝靈瑜其實已經在接近了真相。

    只可惜,卻被蕭晏行干脆利落的處置,而讓他逃過了一劫。

    之后,就像謝靈瑜有心想要招攬蕭晏行那般,蕭晏行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依附在她的身邊,躲進了永寧王府之中。

    畢竟就當時情況而已,他并不知道自己隱藏在暗處的對手是何人。

    正好那時出現的謝靈瑜,給他提供了一個完美的庇護之處。

    現在的問題便是,當初派出殺手襲擊他的人,究竟是誰?

    難道此人早早便知道,他乃是崔知節的兒子,從很早開始就在阻止他回長安?

    可這也無法解釋啊,畢竟對方只要將他的身份如實告知圣人,蕭晏行乃是崔知節的兒子,一個謀反之人的后人,圣人即便不殺他,也決計不會留他。

    除非……

    這個人乃是圣人身邊之人,他知道圣人對崔知節乃至其后人并無趕盡殺絕之意。

    謝靈瑜之所以會這么想,也是因為這么多年來,雖然崔知節的名字甚少被提及,但是直到如今,他當年謀逆之罪其實并未被公布于眾。

    這更像是一個心照不宣的秘密。

    就連他與三千衛的關系,也從未被公開過。

    或許這也是為了保護她父王吧,畢竟當年她父王也是三千衛的創始人之一。

    但正因為如此這般,似乎也暗示著圣人對于崔知節并非是那般趕盡殺絕,或許在歲月的流逝之下,逝去之人身上背負著是是非非都慢慢煙消云散,可曾經一起并肩而戰的那些歲月卻開始顯得彌足珍貴。

    如今圣人已然老去,他不再是當年殺伐決斷高高在上的天子,他周圍依舊彌漫著無邊孤寂,因而這會讓他越發懷念當年在他身邊的那些人。

    倘若沒有崔知節和先永寧王,圣人并不會那般順利登上帝王。

    或許這個人正是了解到這一點,他對待蕭晏行的行為才會如此隱秘,并不敢大張旗鼓。

    說不定他更害怕的,反而是蕭晏行身份的公開。

    畢竟安國公府依舊健在,權勢絲毫沒有受到當初崔知節的影響,甚至在崔知節死去的時候,他依舊還是安國公府世子。

    突然,謝靈瑜腦海中又閃過一個念頭。

    “殿下,殿下,”隨著對面幾聲急促的呼喚,謝靈瑜的念頭突然被打斷,她抬頭望向眼前的清豐。

    顯然謝靈瑜突然出神的時間,實在是太久了。

    久到清豐喚了好幾聲,這才將她重新拉回現實之中。

    隨后她望著清豐,刻意問道:“你家郎君可曾有什么得罪過的人?”

    清豐更加傻眼,他想了想,還是搖頭:“殿下,您也知道,郎君來了長安之后,時常便是與你在一處,便是鴻臚寺的同僚之間,也不過是點頭之交,何來得罪。”

    謝靈瑜自然清楚。

    其實清豐心底倒是有懷疑的,那便是先前極樂樓的檀娘子。

    可對方先前被自己親手逮住之后,就交給了郎君,后來更是生死不知。

    或許這個世界上早已沒了檀娘子這個人,畢竟她知道三千衛太多的事情,而且還知道郎君的真實身份,是斷然不能將她留在世間。

    可哪怕檀娘子確實沒了,但是架不住她還有同謀之人。

    當初便是她將郎君即將入長安的消息,告知了旁人,這才引來了最初的那場截殺。

    如今此人又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擄走郎君,清豐想到這里,心中不免越發絕望。

    他趕緊出聲祈求道:“殿下,還求你快快多派些人手,救出郎君。”

    “我自是會不惜一切代價去救辭安,只是如今辭安生死未明,我若是調動金吾衛全城搜查的話,只怕便會讓對方心生警惕,萬一逼急了,說不定辭安還會有性命之憂。”

    謝靈瑜柔聲中帶著焦急說道。

    清豐也明白謝靈瑜的擔憂,可是現在他始終沒有郎君的消息,早已是心急如焚。

    “若是論著急,我只怕比你還急,但是越是此時我們越不能亂了陣腳,我想對方既然費盡心思的將辭安劫走,定然別有目的,暫時不會傷及他的性命。”

    謝靈瑜這也算是給清豐派了一顆定心丸。

    清豐雖然臉上依舊有急色,卻也知道現在殿下才是最焦急之人,況且即便他不催促,殿下也定會全力施救郎君。

    謝靈瑜說道:“明日開始,我會向寺卿大人秉明,只說辭安身體不適要在家中休養幾日,他失蹤還是不宜太過聲張。”

    清豐抬頭,眼中似乎有些吃驚。

    “本王如此安排,自有本王的道理,畢竟對方能不動聲色的將辭安騙出鴻臚寺,定有過人之處,”謝靈瑜如此解釋。

    “是,謹遵殿下之命,”清豐鄭重應和道。

    待他離開之后,謝靈瑜馬不停蹄的起身,便是前往韓太妃的院中。

    到了院子時,就聽到里面傳來一陣陣逗趣說笑的聲音。

    謝靈瑜不用看便知,定然是章含凝在里面,進去之后,果不其然她看見了章含凝。

    “見過殿下,”章含凝趕緊從韓太妃身邊站了起來,向謝靈瑜行禮。

    謝靈瑜并未多說,只是抬起手臂揮動了下,示意她離開。

    章含凝更是不敢有異議,垂著頭帶著自己身邊的侍女,便離開了。

    韓太妃似乎有些不悅謝靈瑜的倨傲,她忍不住說道:“你待含凝寬容些,畢竟她在永寧王府也待不了多久了。”

    “母妃準備把她送走?”謝靈瑜淡淡問道。

    韓太妃低聲說道:“她也到了年歲,我正在給她相看人家,左不過也就是明年她總歸是要嫁人的。”

    說到這里時,韓太妃臉上閃過淡淡的傷感。

    畢竟對于她而言,這般陪在自己身邊,又費勁心力逗趣自己的人,她自然是舍不得。不管章含陵這般討好,是出于她的真心,還是刻意討好。

    對韓太妃而言,自己有了她在身邊才會這般舒心便足夠了。

    “既如此,一切母妃做主便好。”

    謝靈瑜對章含凝的婚事,是絲毫不感興趣。

    她便想要馬上問出,自己此番前來想要知道的事情,但是看著屋內的侍女在側,她還是強忍著,先將一眾人等屏退了。

    待其他閑雜人等離開,謝靈瑜這才問:“母妃,我想知道這次究竟是誰向您告密的?”

    謝靈瑜知道一直有這么一個隱藏在陰影背后之人,對方其實早已經知曉蕭晏行的真實身份,甚至還一度派人截殺過蕭晏行。

    但是在這個人的行動都落空之后,對方最終選擇了向韓太妃告密。

    或許這是想要利用謝靈瑜之手,徹底鏟除蕭晏行。

    畢竟三千衛大抵是真的攙和到了當年刺殺圣人一事之中,因而對方篤定謝靈瑜得知此事,定然不會不顧先永寧王身死之仇,那么到時由謝靈瑜對付蕭晏行和三千衛,對方的目的也便輕易達成了。

    謝靈瑜在想通這一環節之后,便越發篤定向韓太妃告狀之人,也是當初派人暗殺蕭晏行之人。

    因而謝靈瑜哪怕先撂開三千衛之事,也要先找到這個居心剖側的幕后之人。

    “你還是不信母妃的話?”韓太妃反問,顯然她以為謝靈瑜這樣追問,是因為依舊還在懷疑這件事的真偽。

    謝靈瑜搖頭:“并非是我不信母妃,而是我事關重大,我總要知曉母妃是從何處得來這樣的說法。畢竟崔知節當年乃是以謀逆之罪身死的,倘若辭安當真是他的兒子,他便是謀逆之人的兒子,豈還能繼續做官,就算圣人寬容不處以死罪,只怕他也要落得一個流放的下場。”

    韓太妃聽了下來,這又是死罪可滅活罪難逃的態度,一下也有些愣住。

    畢竟那日韓太妃與謝靈瑜攤牌的時候,她言語之間盡是維護蕭晏行的言辭。

    但是現在聽來,態度卻是全然變了,聽起來更是有種決絕的冷酷之意。

    “你心中已經下定決心了?”韓太妃問道。

    謝靈瑜直勾勾看著她說;“我早就說過,如若三千衛當初真的參與刺殺父王,如若他真的是三千衛余孽,我絕不會忘記血海深仇。”

    這一刻韓太妃也確實感受到了她的決心。

    隨后她說道:“是那日有人在門房上,說是韓府送來了一封信,待門房送過來時,我心下還納悶,你舅母即便有事派人來說一聲便是,何必還費心寫信。”

    “直到我打開信之后,這才發現竟是一封告密信。”

    謝靈瑜直接問道:“信呢?在哪里?”

    “你不相信母妃說的?”韓太妃見她直接問信,還以為她不信自己所說的,心中頗有些不悅。

    謝靈瑜淡聲解釋道:“母妃多心了,我只是想看看信上所寫的內容。畢竟這件事事關重大,辭安三番兩次救我,即便我要定他罪,也要證據確鑿。”

    韓太妃也并非不講理之人,況且先前謝靈瑜深夜遇刺,便是蕭晏行替她擋了一箭。

    說起來,韓太妃對于他是不是崔衍這件事,其實也有些兩難。

    在這封信出現之前,其實韓太妃對于謝靈瑜與蕭晏行之間的關系,已是有了些認可。正如謝靈瑜所說的那樣,永寧王府的權勢隨著謝靈瑜入了朝堂之后,越發開始煊赫起來。

    即便不同那些世家門閥聯姻,謝靈瑜也絕不會受委屈。

    況且以謝靈瑜這么個想要什么便要什么的性子,若真的是她想要的,她定然會堅持到底,反倒是韓太妃在她跟前才是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所以韓太妃在心底,已是悄然同意了這樁婚事。

    卻不想這中途還是出了差池。

    因為并無侍女在周圍服侍,所以韓太妃站了起來,親自去將原本藏起來的信找了出來,交到了謝靈瑜的手上。

    謝靈瑜打開之后,低頭開始看紙上的文字,但是她很快發現不對勁。

    紙上的字寫得倒是還算工整,但是處處透著別扭,瞧著又像是新學之人所寫的字。

    直到她伸手輕捏了下紙張,倒是有些了然。

    信上確實如韓太妃所說的那樣,是來告密的,提到跟永寧王殿下如今相處甚密的那位鴻臚寺丞其實別有身份,之后信中便透露了蕭晏行乃是崔知節之子,更是與三千衛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而三千衛則是當年與楚王密謀了刺殺圣人一事,而先永寧王就是死在這場刺殺之中。

    “原來三千衛之事,也是此人告知母妃的,”謝靈瑜這才恍然。

    但是很快,在她接著讀這封信時,謝靈瑜似乎也明白為何韓太妃對此事毫無懷疑。

    因為在這封信里,竟是詳細了描述了當年那場刺殺的經過。

    就連刺客當時所用的刀具,這人都在信上描述了。

    她阿耶遇刺之后,謝靈瑜和韓太妃都是立馬被請去見了最后一面,因而她們自然也瞧見了當時刺進阿耶胸口的那把刀。

    準確而說,那是一把短刀,長不過四寸,刃鋒利。

    此人應該是為了取信韓太妃,讓韓太妃相信他確實是當年刺殺案的知情者,所以他才知道刺殺一案乃是楚王和三千衛合謀而成。

    “此人應是圣人身邊的人,而且地位定然不低,只怕還位高權重。”

    謝靈瑜一時半會也沒有頭緒。

    直到她盯著信紙出神片刻,突然說道:“母妃,這封信能暫時交給我嗎?”

    韓太妃點頭:“自是可以。”

    她方才見謝靈瑜對蕭晏行已是那般口吻,便猜測著問道:“你如今是全信了母妃先前所說的話吧,雖說你們之間確實有情,但是他若當真是懷揣著這般天大的秘密回來,便已不是你的良配。”

    “即便我們不戳穿他,但是倘若有朝一日他事發,便如你方才所說的那樣,圣人即便寬容,他也是死罪可逃,活罪難免。你還這般年輕,又繼承了永寧王的爵位,豈可與這樣的人再有瓜葛。”

    韓太妃又是苦口婆心的勸說,顯然蕭晏行如今在她眼中早已不是原配。

    原本心中還積攢著的些許,因為他對謝靈瑜救命之恩而產生的感激之情,如今已然早已是煙消云散。

    但是謝靈瑜卻又突然開口問道:“

    母妃,依你來看,圣人當年對崔知節大人是何態度?”

    態度?

    韓太妃有些疑惑,但還是如實說道:“我只聽你阿耶說過,圣人在聽聞崔大人死訊時,其實心中甚是悲痛。甚至在崔大人死后,多次與你阿耶提起當年往事。”

    謝靈瑜心中瞬間明白了,看來自己先前所想的,還真的是對的。

    這個人之所以選擇將此事向韓太妃告發,而不是向圣人,確實是如謝靈瑜猜測的那般,此人知道圣人對待崔知節的態度,并非如表面那般深惡痛絕。

    甚至在崔知節身死之后,所有的恩怨似乎煙消云散,反而隨著時間讓圣人越發懷念他們年少時一同攜手的歲月。

    由此可見,這個告密者定然是圣人身邊親近之人。

    謝靈瑜再次查看手中信紙,突然她輕咦了聲,隨后有些驚訝:“這紙……”

    “怎么了?”韓太妃聽她話到一半,也是有些好奇。

    但是謝靈瑜并未繼續再說什么,而是直接起身,對著韓太妃行禮后,這才說道:“母妃,我有事兒要先行告退。”

    韓太妃見她確實神色有些著急,似乎是有什么要緊的事兒去辦。

    她便揮揮手:“去吧,去吧,你呀也別太累著了。”

    隨后謝靈瑜邊往外走邊將手中信紙細細折好,秘密藏在了身上。

    這次她連自己的院子都沒回,直接便讓人準備馬車,直奔皇宮。

    自打她有了圣人所給的密令之后,出入皇宮更是方便至極。

    好在此時未到關宮門的時間,謝靈瑜入宮之后,便直奔著內庫。

    待她到了內庫,便讓人去傳管事大監。

    不一會兒,外面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隨后一道微微彎曲的身體跨門檻而入,到了謝靈瑜跟前的時候,此人都未抬起來,只恭敬說道:“奴婢見過殿下。”

    “趙大監,本王前來乃是有一事要問。”謝靈瑜直言。

    此時出線在此處的人,便是掌管內庫的管事趙力全,此人雖說不如圣人身邊的田則忠和何安兩位大監,但是自從何安倒臺之后,皇宮之中能隱隱跟田則忠對抗的便是這位趙大監。

    只不過這位更是低調,只一心替圣人守著內庫,從未有過一絲懈怠。

    按理說,以謝靈瑜的身份,是管不著內庫的事情。

    但是自從上次圣人讓謝靈瑜調查三千衛之后,便給她一件信物,見此如見圣人,先前謝靈瑜連三千衛相關典籍都可以毫無阻礙的查閱。

    如今她來內庫詢問一件事,自然也是不在話下。

    “不知殿下要問的是何事?倘若奴婢知曉,定是如實稟告,”趙力全恭敬說道。

    謝靈瑜之前雖然沒和這位趙大監打過交道,但也知道他自是從不牽涉朝政,更是沒聽說過他公然黨爭,要不然圣人豈會放心將內庫交給他看管。

    “我知從前兩年間宣城郡進貢了一批紙,這批紙堅潔如玉,細薄光潤,號稱是紙中之王,”謝靈瑜娓娓道來。

    趙大監一聽登時明白謝靈瑜要問的是什么,他說道:“殿下可是想問澄心堂紙?”

    “正是。”謝靈瑜點頭。

    宣紙之前在大周便已是名聲大噪,宣城郡長年進貢宣紙以供皇室所用,但是沒想到這幾年居然又在這等名貴宣紙的基礎上,又出現了一種更好的紙。

    甚至還敢號稱是紙中之王。

    自然這批紙也被進貢到了長安,而圣人在用了之后,登時大加稱贊,說此紙恰當盛名。

    只不過這種紙制作極難,凡宣城郡所制澄心堂紙,盡數都進貢了。

    自然這些紙皇宮中留存最多,但是圣人偶爾也會賞賜給王公大臣們。

    不說旁的,永寧王府之中便有圣人賞賜的澄心堂紙。

    “我想知道這兩年的澄心堂紙,圣人都有賞賜給何人?”謝靈瑜微掀嘴角,問出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

    這下趙力全并未動彈,畢竟這可不是小事,這是要調閱內庫檔案。

    謝靈瑜也不敢他來虛的,直接將圣人親賜的令牌拿了出來,亮在他眼前:“見此物如圣人親臨,不知本王現在是不是可以知道答案了。”

    趙力全微微抬頭,在看到謝靈瑜手中所持令牌,眼眸微縮。

    之后他毫不猶豫開口道:“還請殿下稍等,奴婢這便去取造冊。”

    內庫所藏寶物太多,因而每一次進貢而得的東西,或是被賞賜出去的東西,都會登記造冊。

    等了不到一刻鐘,趙力全重新返回,手中還捧著一本冊子。

    顯然上面便記載著澄心堂紙所賞賜之人的名字。

    韓太妃所得到的那封告密信,寫信者應該不是用自己的慣用手寫字,因而他所寫之字雖工整卻又有種初學者的生澀。

    但是對方卻在用紙上,犯了一個極大的錯誤。

    謝靈瑜大概能想到,此人在寫這封信時,應該是隨手從自己的書桌上取出一張紙,之后便揮筆而寫下。

    澄心堂紙如此珍貴,非圣人賞賜所不能得。

    但這人卻能如此淡然對待,可見他所得紙張數量應是不菲,并無尋常人對待澄心堂紙那般珍視之心。

    待謝靈瑜伸手結果登記冊緩緩打開,只見這幾年被賞賜之人的名字盡數在上。

    只是有些人只出現一兩次,所賞賜份量也格外少。

    而有些人則是頻繁出現。

    直到最頻繁出現的那個名字漸漸映入謝靈瑜的眼簾,她嘴角漸漸揚起。

    百密一疏,終有一漏,便是這種感覺吧。

    *

    別苑。

    謝靈瑜再次返回,似乎有些出乎蕭晏行的預料。

    只不過謝靈瑜看著他略顯疲倦的睜開眼睛,只能泛著淺淺歉意輕笑道:“辭安,你身手太好,我便是在這里布滿了侍衛,只怕都無法攔住你。所以我只能出此下策,讓你乖乖躺在這里。”

    蕭晏行嘴角也微微揚起,淡聲說:“殿下多慮了,即便你讓我走,我都不會主動離開殿下的。”

    這宛如調情般的話語,瞬間讓謝靈瑜愣住。

    但是隨后她重新恢復先前淡然模樣,說道:“我這次離開,沒想到竟收獲還不小。”

    “殿下查到了什么?”蕭晏行十分給面子,輕聲問道。

    謝靈瑜直勾勾望著他,突然問道:“你可想知道,先前你入長安時,派人截殺你的是何人?”

    蕭晏行輕輕挑眉,隨后輕笑道:“殿下這是要讓我先猜猜?”

    兩人宛如先前那般親昵又閑暇,更是似乎在玩一個游戲。

    “既是殿下要我猜,那我便猜了,”蕭晏行口吻里充斥著寵溺,仿佛真的在縱容謝靈瑜在玩一個有趣的游戲。

    直到他輕聲說:“兵部尚書,也就是我的叔父崔知仲。”

    第134章 第134章阿瑜,你可會想我?……

    第一百三十四章

    眼看著謝靈瑜臉上露出錯愕的表情,蕭晏行嘴角揚起的弧度越發明顯,可見他是因為謝靈瑜的反應而覺得開心。

    這似乎一下也緩解了兩人先前之間的緊張氛圍。

    一瞬間,一切都仿佛回到了所有秘密都還未被揭開的時候。

    他們兩人之間是那樣密不可分,即便日日在鴻臚寺相見,卻依舊會有種舍不得分開的感覺。

    蕭晏行不知道謝靈瑜此時心中想法,但哪怕此時,這一刻他因為被謝靈瑜下藥,渾身無力的躺在這里,卻依舊未曾對謝靈瑜產生過一絲怨懟。

    相反,他心中還升起了說不出的愁緒。

    說實話,倘若可以,他寧愿殿下一輩子都不知道,他曾經那樣欺騙過她。

    他依舊想成為殿下心中的蕭晏行,而并非真實的他自己。

    所有的欺騙,他都舍不得讓她難過。

    甚至在看到謝靈瑜去而復返之時,蕭晏行心中是說不出的歡喜。

    她愿意為他而返回,可見她心中并未徹底恨怨他吧。

    “你是從何時開始懷疑崔知仲的?”但是謝靈瑜似乎并未察覺到蕭晏行心底的波動,在她自己平復心頭的震驚之后,還是開口問了出來。

    蕭晏行說道:“我初入長安時,便遭遇刺殺時,那時候我便懷疑是三千衛內部出了內賊。”

    “有人出賣了你的消息?”謝靈瑜好奇。

    蕭晏行突然望向謝靈瑜,輕聲說:“殿下,可以扶我起來坐一會兒嗎?”

    謝靈瑜的問題岔開,她愣了瞬,卻還是緩緩上前,只是待她抬手準備去扶起蕭晏行的時候,突然男人原本松軟無力的手掌,仿佛將悄悄積攢的所有氣力都使了出來。

    他手掌抓著謝靈瑜的手腕,直接將謝靈瑜帶到了自己的胸口處。

    就在兩人之間的距離太過接近的時候,突然謝靈瑜伸手撐在他的胸口處,將兩人之間的距離又悄然阻隔。

    “阿瑜,”蕭晏行輕聲喚了聲。

    他的聲音中有著因為中了藥而特有的虛弱,但是卻反而在喊出這一聲時,卻宛如在謝靈瑜心底輕輕撥弄了下,藏在心窩里的那根弦依舊還是被他輕易撥動了。

    他似有千言萬語想要說,又似想要解釋清楚。

    可說到底,他確實是欺騙了她,如今再多言,倒更像是狡辯。

    謝靈瑜見他又沉默無言,干脆假裝什么都不知道,她干脆手掌反握著他的手,將人拉著扶坐了起來。

    不過讓她沒想到的是,雖然蕭晏行身形看似

    清瘦,但是份量卻著實不輕。

    她也是咬緊了牙關,這才將人拽了起來。

    隨后蕭晏行坐定,謝靈瑜這才問道:“你可用過膳食了?”

    其實他已經昏睡了兩天多了,并非是迷藥的藥性太過厲害,而是謝靈瑜未曾想妥該如何面對他,便干脆讓他先昏睡著。

    況且他失蹤的時間越長,清豐那邊便會越發亂了陣腳。

    謝靈瑜甚至已經知道了三千衛在長安城內的幾處暗點,當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不過這也是得益于,三千衛的人著急救人,一時間動作大了些,便被她抓住了這其中的蛛絲馬跡。

    這樣的隱藏在暗處的秘密組織,本就是長時間的秘密潛伏著,因為一旦行動起來,任何行動早晚都會被抓住痕跡。

    “殿下,如今還關心我,”蕭晏行莞爾一笑。

    他本是清冷疏淡的性子,但今日面對謝靈瑜時,笑得反而比往常越發多了。

    大概越是到了這時候,剝離一切偽裝之后,愛恨才能看得更加清楚。

    或許謝靈瑜會因為三千衛之事遷怒他,但是更多的是,她心底依舊還在意他。

    謝靈瑜松開手掌,退后了一步,隨后她從身上掏出一樣東西,遞到了蕭晏行的面前,蕭晏行抬手去拿時,手臂依舊還有著極為明顯的脫力感。

    但是蕭晏行強忍著,直到他打開手中被折疊起來的紙張。

    待打開后,他只迅速掃了兩眼,心底便涌起一片愕然。

    “所以是因為這封告密信,殿下才會懷疑我的身世,”蕭晏行愕然之余,又不免有些好笑。

    顯然他是沒想到,自己身世被拆穿,竟是因為如此。

    謝靈瑜直白說:“這封信并非是我收到的,對方是直接交給我母妃的。”

    “韓太妃?”蕭晏行在微微詫異之后,臉上反而流露出越發明顯的笑意。

    就連謝靈瑜都只覺得他這笑意實在是太過莫名,都忍不住問道:“你為何笑得這般開心?”

    蕭晏行倒也沒賣關子,直接說道:“我只是笑這個寄信之人,他大概也知道殿下與我的關系,所以即便是要告密,他都未敢將希望寄托在殿下身上,因為他拿不準殿下會怎么對我。”

    謝靈瑜在聽到他這番話時,倒是真的怔住了。

    之前她也在想,為何告密者會將這么一封告密信交給韓太妃,而不是交給她。畢竟韓太妃即便身份尊貴,但是說到底乃是后宅女流,反而是謝靈瑜身在朝堂之中。

    對方卻反而舍近求遠,寧愿將信交給韓太妃,也不是選擇直接向謝靈瑜告密。

    但是先前的不理解,卻在此刻因為蕭晏行的話,有了清晰的答案。

    或許對方也是拿不準自己看到這封信之后,會對蕭晏行是何種態度。

    就像他拿不準,在戳穿蕭晏行的身世后,圣人究竟是會念及舊情,善待故人之后,還是勃然大怒逆臣之子竟敢重返長安。

    不過也正是如此,謝靈瑜察覺對方是個格外小心謹慎之人。

    只怕想要抓住他的把柄,也是萬分艱難吧。

    “告密之人是怕,殿下舍不得我,”蕭晏行說出這句話時,口吻里微藏著的得意顯露無疑。

    但是這份得意之中,更多的還是歡喜。

    說到底,是因為連旁人都覺得,他在謝靈瑜心中份量極重。

    重到哪怕他身上背負著天大的秘密,對方都不敢賭這個萬一。

    但此刻謝靈瑜卻覺得他臉上的笑容有些刺眼,她淡然說道:“顯然這個告密者賭錯了。”

    她可不會舍不得對蕭晏行下手。

    她下手的可太果斷了。

    蕭晏行卻如同不信邪般的挑眉看向謝靈瑜,其實這個表情頗為浪蕩輕浮,他甚少會做出這樣的表情,但是此刻他如同被解開封印般。

    “可是殿下并未置我于死地,”蕭晏行嘴角微微掀起。

    謝靈瑜心頭一梗,竟沒想到他所期待的竟是如此的簡單。

    “倘若你所求只是如此,自是不必擔心,我從未想要這般,”謝靈瑜神色依舊淡然,對她而已,蕭晏行即便騙了自己,但是她也絕不會傷害他。

    甚至對她而言,她也不會讓旁人傷害蕭晏行。

    “這告密之人想來,你也有猜到是誰了,”謝靈瑜問道。

    蕭晏行點頭,他也沒賣關子,直接說道:“想來也是我那位叔父。”

    謝靈瑜:“看來你早就知道了?”

    關于崔知仲此人,謝靈瑜了解的倒也不算多,他乃是兵部尚書,也屬于圣人親信。若是非要說兩人之間有什么瓜葛,那便是先前太后在給謝靈瑜選王夫的時候,倒是看中了崔知仲的嫡長子崔休。

    如今論起來,崔休跟蕭晏行乃是嫡親的堂兄弟。

    難怪謝靈瑜初見崔休的時候,便覺得他跟蕭晏行長得格外相似。

    “說來也是,你若是沒有出現,他便是下一任安國公,而他的兒子也會繼承整個安國公府,但是如今你出現了,萬一哪日身份大白,說不準圣人一時心軟,讓你繼承安國公府,只怕崔大人這么多年的辛苦經營和籌謀都白費了。”

    謝靈瑜對于

    崔知仲這般對付蕭晏行,并未感到多奇怪。

    畢竟對崔知仲而言,失蹤多年的蕭晏行早已經是陌生人,哪還有一丁點的叔侄情分。蕭晏行如今出現,對崔知仲而言,就是他兒子繼承安國公府的一個絆腳石。

    他想要一腳踢開這塊絆腳石,也并無不可能。

    “殿下,還記得檀娘子嗎?”蕭晏行卻突然說道。

    謝靈瑜一怔,隨后她認真想了會兒:“可是那個極樂坊的掌柜娘子。”

    蕭晏行微微頷首,隨后他解釋道:“論起來,檀娘子乃是三千衛重要人物,因而她有機會探查到我的行蹤,也正是因為她得知我會在那時候趕赴長安,這才讓旁人有機可趁,安排殺手對付我。”

    “你的意思是檀娘子也是你叔父的人?”謝靈瑜這就有些震驚了。

    這也就是說,崔知仲大概從很早開始,便知曉三千衛在長安依舊蟄伏著,只是他卻并未聲張,反而與三千衛中的重要人物來往甚密。

    謝靈瑜此時又好奇問道:“我聽說極樂樓那場刺殺之后,這位檀娘子便失蹤不見了,如今她在你手里?”

    但是隨后她又提出了另外一種可能性:“還是說你已經殺了她?”

    對于蕭晏行的果決狠厲,其實謝靈瑜心中早有認知。

    她一直都知道他性子絕非表面那般冷淡,在該殺伐決斷之時,只怕他會任何人都能手起刀落。

    “自然不會,倘若哪一日我的身世暴露,這可是我的殺手锏,我想看來檀娘子以及她這么多年給叔父送的銀錢,他不會再對我趕盡殺絕吧。”

    蕭晏行淡然說道。

    謝靈瑜這才發現,先前自己想的只怕有些誤解。

    她本以為崔知仲不敢向圣人告發蕭晏行的真實身份,是怕圣人萬一心軟的話,會對蕭晏行網開一面。

    但現在看來,是因為蕭晏行手中也握著他的把柄。

    這位崔大人看來與檀娘子的關系十分密切,甚至檀娘子還極可能將極樂樓這么多年所賺取的銀錢,還中飽私囊了一部交給了崔知仲。

    說不準她手中便有這個賬本。

    這樣一來,崔知仲也會投鼠忌器。

    兩人之間倒是形成了一個微妙而可笑的平衡。

    難怪堂堂一個兵部尚書,想要收拾一個背負著巨大秘密的鴻臚寺丞,居然需要這般費盡心思。

    謝靈瑜想到這里,都不免覺得可笑。

    她看著蕭晏行:“難怪你對崔知仲這般有恃無恐,你們兩人手中都捏著對方的把柄。”

    “是啊,但是早晚我會找他問清楚,”蕭晏行說著話時,眼底閃過一絲狠厲。

    謝靈瑜微微愣住,但是她似乎察覺到什么。

    隨后她再次開口:“是當年之事嗎?”

    蕭晏行知道如今她對當年之事,應該已是了解了許多,他說道:“我父親素來對圣人忠心,他本已是安國公世子,權勢煊赫,他又怎會不顧祖父母依舊還在長安,便舉旗造反呢。”

    從蕭晏行開始隱姓埋名的那一刻起,他心中便抱著一個念頭,那便是遲早查明當年的真相。

    或者說,他原本活著的使命便是如此。

    他父親蒙受著的不白之冤,他阿娘隨后更是剛烈殉情,追隨父親于九泉之下。

    一時間,房中陷入了沉默。

    即便是謝靈瑜此時都不知該說什么,關于崔知節之事她早已經聽母妃說過,在崔知節身死之后,他的夫人也追隨他而去,隨后他們的獨子崔衍失蹤。

    對旁人而言,這只是寥寥一句話。

    但這卻是蕭晏行的整個人生,他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尊貴的身份,從此流落天涯。

    更加漫長的沉默在房間中延續著,或許這一刻謝靈瑜比任何時候都要靠近蕭晏行。

    雖然蕭晏行先前的身份,也是父母去世的寒門子弟。

    但如今當真實的他,在謝靈瑜面前出現時,謝靈瑜竟仿佛房間了曾經那個年少喪父的小女孩,她穿越了時間,觸摸到了另外一個同病相憐的少年。

    他原本擁有著這世間最美好的一切,卻在一夕之間全部破碎。

    一時間,謝靈瑜竟不忍再苛責他太多。

    即便他對她而言,有過許多欺騙和謊言。

    可是在蕭晏行的許多年之中,他很多時候總是要確保自己先活下來,哪怕是要周圍都充斥著謊言。

    所有原先的怨懟,都在這一刻輕而易舉的化作了心疼。

    謝靈瑜知道自己對蕭晏行的心思,可她竟不知原來自己早已經深情至如此。

    “你是懷疑當年你父親謀逆之事,也是因為你叔父的陷害?”謝靈瑜直言問道。

    蕭晏行說:“當年我父親因為三千衛一事,選擇遠離長安,但是未曾想圣人依舊不曾安心,甚至直接清洗了三千衛。而隨之更是有奸佞小人污蔑他在秦州密謀造反,試想他當年上拜都督秦成渭武四州諸軍事、秦州刺史,之后更是遙領益州大都督,他早已是位極人臣,又豈會自掘墳墓,輕易謀反。”

    這番話謝靈瑜倒是認同的,或許當年崔知節一事,當真是另有隱情。

    “我知你想說崔大人之事另有隱情,但是就如我先前所說的那樣,一切都要有證據,倘若你拿不出來,我不會輕易信你。”

    謝靈瑜聲音冰冷說道。

    對于她而言,心疼蕭晏行是一回事,但是她也并不會被輕易蒙蔽。

    蕭晏行說:“這么多年來,我一直在查訪當年的真相,但是崔知仲確實處理的十分干凈,不過也是因為檀娘子,我才知道崔知仲有一個心腹,在我父親出事之后,此人便消失不見了。崔知仲本以為他早已經死了,但是誰知半年前突然有人在揚州又見到了此人。據說這人從很久之前就開始追隨崔知仲,當年崔知仲前往秦州見我父親之時,此人便在他身邊。”

    “崔知仲知道此事之后,更是大驚失色,他不僅親自派人去尋此人。更是讓檀娘子不惜調動三千衛的勢力,也要幫他尋出此人。”

    三千衛雖然在長安的勢力都被拔除的差不多,但是反而在長安之外,很多勢力都保存了下來,想來也是圣令到了地方,也有所不達。

    特別是這些年三千衛在商業上越發深入,畢竟一旦涉足朝堂之間,反而越發會露了馬腳。

    但是商賈之人,卻是不在乎跟他們做生意的人是什么身份,只要有銀錢賺,這些人自是沒有不滿意的。

    “離你父親出事已經過了這么多年,但是崔知仲在聽聞此人未死之后,依舊格外緊張,看起來他也害怕此人手上會有自己的把柄吧。”謝靈瑜細細想了下,認真說道。

    蕭晏行臉上再次閃過一絲笑意:“殿下與我所想,甚是相同。”

    謝靈瑜見狀,便接著問道:“我想你既是知曉了此人存在,便早已經派人去尋這人的下落,你可知道對方的下落?”

    此時,蕭晏行搖了搖頭,有些惋惜說道:“雖說我早已經派人去尋,但是并未找到此人的下落。”

    茫茫人海,想要找一個確實猶如大海撈針。

    況且這人當年失蹤,只怕便是有人隱身,如今又怎會再被輕易尋到呢。

    便是這人當初被撞見,只怕也是機緣巧合。

    就是不知,當初撞見他的那人,究竟有沒有打草驚蛇。

    畢竟一旦被對方發現,有人盯上了自己,只怕對方會再次不惜一切拋棄所有,都要再次消失。

    謝靈瑜因為專心在想著這件事,周遭再次陷入一片安靜。

    “殿下不是說,讓我給你證據,但是當年三千衛死傷也格外慘烈,凡參與到當時之事的都死在了皇宮,即便未曾親自刺殺的,也在事后被金吾衛抓捕,甚至連審訊都未曾有,便直接斬立決。”

    此時蕭晏行突然再次出聲。

    謝靈瑜抬眸朝他看過去,就聽他輕聲說道:“但我一定會找到當年所有的真相。”

    “好,我相信你。”

    謝靈瑜鄭重說道。

    *

    雖說謝靈瑜心中對蕭晏行,已不像剛開始那般疏離,但是始終還未曾想好究竟該如何處置他。

    也正因為如此,謝靈瑜也還是依舊將他留在了別苑之中。

    雖說清豐他們會擔驚受怕幾日,但是謝靈瑜不想輕易將蕭晏行放走。

    最起碼在她想清楚之前,他都得留在別苑。

    好在鴻臚寺這邊,寺卿曹務實本就是對謝靈瑜唯首是瞻,所以謝靈瑜說蕭晏行身子不適要在家歇息幾日,他都不曾有一丁點懷疑,當即便準了。

    雖說清豐著急的不得了,但是如今活不見人死不見尸,他除了每日出去打探消息,也并無他法。

    直到又過了兩日,謝靈瑜到了鴻臚寺,就被曹務實急急找了過去。

    “殿下,這次懷恩王子重返北紇的名單已經下來了,此次鴻臚寺乃是本官帶隊,另有寺丞蕭晏行、薛齊豫等數人隨行。”

    曹務實趕緊將手中文書遞給了謝靈瑜。

    在聽到蕭晏行的名字時,謝靈瑜心頭一驚。

    這次圣人恩典讓懷恩重返北紇,謝靈瑜先前便已向圣人求得恩典,讓賀蘭放隨行前往,之后便留他在邊關歷練。

    畢竟對于賀蘭放這樣的武官而言,馬踏草原遠遠要比留在王府中過安穩平靜的日子,更有吸引力。

    如今謝靈瑜身邊已經有了女護衛武憂,這段時間她跟著賀蘭放學習功夫,比剛入王府那陣子更加厲害。

    所以有她守護在身邊,賀蘭放便是離開了,也能放心不少。

    曹務實見謝靈瑜始終沒開口,思忖了再三,這才緩緩說道:“殿下,北紇乃是草原蠻人之地,風沙漫天,況且一路上路途遙遠,甚是辛苦,我想便是圣人也舍不得殿下吃這樣的苦。”

    原來他是以為謝靈瑜不說話,是在氣惱此次名單上不曾有她自己的名字。

    確實這種兩國之間的交流,也是他們鴻臚寺露面之際。

    但是謝靈瑜畢竟身份尊貴,先前北紇人居然膽大妄為到向圣人求娶謝靈瑜,如今護送懷恩王子返回北紇,圣人又豈能讓謝靈瑜親自前往,這無異于是羊入狼口啊。

    不行,不行。

    曹務實生怕這位小殿下立功心切,畢竟出使外藩也是大功一件,但是說起來從長安到北紇草原路途實在是遙遠,再加上若是水土不服,路上便是出了人命都是有過的。

    之前鴻臚寺甚至還有一任寺卿便是因為護送公主前去和親,在中途突然病死身亡。

    長安這邊聞言,除了給這位寺卿家人一筆豐厚的撫恤金,便是緊急又任命一位寺卿,又急急追趕過去,再次護送公主繼續西行前去和親。

    “蕭大人為何也會在名單上,”謝靈瑜問道。

    曹務實這下才算聽明白,原來殿下是在擔心蕭晏行。

    其實這兩位雖說未曾言明,但是鴻臚寺府衙內的上至寺卿曹務實,下至后廚燒菜的張廚子都知道這兩位實乃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曹務實趕緊解釋說:

    “我未曾舉薦過蕭大人,卻也不知道是哪位舉薦的。”

    他見謝靈瑜神色依舊莫測,小心翼翼說道:“但是如今既已經在名單上,只怕是輕易更換不得。畢竟這名單已由圣人御筆親批過,倘若要再想要換人,殿下只怕還得去求圣人。”

    原本曹務實也是可以不管此事的,但是他還是忍不住又多說了一句:“況且此番出使北紇,展示大周天朝上國氣概,我等隨行者皆是與榮有焉,蕭大人隨行只怕也能得到一番歷練吧。”

    謝靈瑜身份尊貴,自然是不用在意出使這件事。

    但是鴻臚寺凡有想要有所寸進的官員,誰不是天南海北的跑過來的。

    當初曹務實別說是草原了,就連南昭那等瘴氣橫生之地,他都曾經踏足過。

    “那你可知是誰推薦蕭寺丞入這個名單,”謝靈瑜問道。

    曹務實搖頭,不過他隨后說道:“下官只聽說,這次選擇的隨行人員之中,有一位大人曾提議應選些面容姣好者,這樣到了北紇之后,方能展現我大周上國氣象。”

    面容姣好者,謝靈瑜聽著不禁覺得好笑起來。

    但是很快,她的笑意突然停住,她認真看著上面的名單,隨后輕聲說:“你們護送懷恩回北紇,大抵需要多久?”

    “即便行程快的話,也最少需要三個月時間。”

    聽到曹務實的回答之后,謝靈瑜的心臟開始砰砰砰的直跳,三個月,遠離長安,遠離天子的地方,若是有發生什么事情,只怕什么都足夠了吧。

    刺殺也好,半路打劫也好,只要蕭晏行離開長安,只怕這些事情都會等在他頭上。

    即便在去的途中無事發生,但是在回程之時,那時候早已經人疲馬乏,便是隨行的軍士,只怕也會有所怠慢。

    若是在這時候突然出手,假裝成打劫的山賊,只要能殺掉蕭晏行便好。

    謝靈瑜之所以會這般推測,是因為這一切發生的都太過巧合了。

    剛發生有人給韓太妃送信告密之事,這邊蕭晏行便要被派去送懷恩回北紇的隊伍之中,倘若沒有發生告密,或許謝靈瑜還會去求圣人。

    畢竟有情人之間豈能舍得分離這么久,但是現在說不定謝靈瑜在懷疑蕭晏行之余,反而會同意讓他前往北紇。

    不管事成或不成,只怕這都是一個陷阱。

    謝靈瑜再也坐不住,將手中文書交給曹務實,隨后便即刻離開。

    曹務實看著這位殿下匆匆離去的背影,一時也有些摸不著頭腦。

    *

    圣人為了彰顯與北紇交好,在太極殿上親自開口允諾,放還曾經在長安為質子的懷恩王子,至此此番來長安的默古王子雖說目的未能達成,但也同樣到了返回北紇的時間。

    正巧他們出發的那一日,正是端午節。

    原本七皇子還滿心盼著謝靈瑜帶他出宮游歷,卻不想謝靈瑜奉圣人之命,在長安城內送別北紇使團一行。

    當初迎接北紇使團的便是謝靈瑜,如今送別的依舊是她。

    在離別之際,便是一向浪蕩不羈的懷恩王子,這會兒抬頭看著眼前的長安城門,都心生出無限的感慨:“當初在長安之時,我時時刻刻懷念著北紇草原。但如今即將重返故國,我心中卻生出了對長安的不舍。”

    “倘若王子愿意,長安隨時歡迎王子回來做客。”

    謝靈瑜朗然說道。

    懷恩又望了一眼城門口,感慨道:“昨日我與柳郗大人已經告別,在長安多年,承蒙他的照顧。不過可惜臨行前,未能再見到蕭大人。”

    他說完之后,兩人之間俱是沉默。

    三日前,鴻臚寺丞蕭晏行辦事不利,竟打碎了圣人賞賜給懷恩王子的禮物,因而被剝奪了此番隨行資格。

    蕭晏行犯下此等疏忽職守的大罪,更是直接被貶為揚州江都縣縣尉。

    一時間,朝中都有些嘩然。

    蕭晏行乃是圣人欽點的狀元郎,又曾多次立下功勞,甚至之前刑部侍郎有空缺之時,便有傳言,圣人屬意他出任刑部侍郎。

    本以為此番出使北紇,不過是為了讓他再歷練一番。

    只怕待他從北紇回來之后,便會出任刑部侍郎。

    卻不想原本的鍍金之旅,卻成了被貶之罪。

    如今這位倒霉的蕭大人,只怕早已經在前往揚州的路上。不過說起來他這個被貶的地方,倒也別出心裁,畢竟揚州乃是天下富庶之地。

    “有朝一日,或許會有再見之時,”謝靈瑜淡淡說道。

    而此時在前往揚州的船只上,一人站在船頭,遙望著長安的方向。

    “郎君,外面風大,”只見一個侍衛模樣的人跟了出來,手中拿著披風。

    清豐看著眼前的郎君,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在蕭晏行失蹤十幾日之后,清豐本已是絕望至極。

    但是他沒想到的是,有一日突然蕭晏行自己回來了,并且還是毫發無損。

    清豐即便追問他這些天發生了什么事情,但蕭晏行始終未曾開口,清豐自然也不敢多追問。

    但是沒想到的是,在郎君回家的第二日,他就被貶官了。

    在清豐離開之后,蕭晏行依舊還在眺望著長安的方向,直到他輕聲說:“阿瑜,你可會想我?”

    第135章 第135章長安一別,殿下你可安……

    第一百三十五章

    兩年后。

    揚州乃是天下富庶之地,大有聚攏天下財富之勢頭。即便長安身為皇城所在,有時候一些風尚都不及揚州。

    前兩日的一場雨過后,整個街道上被沖洗了一遍,宛如煥然一新。

    但是不知為何,自大雨之后路面上清掃的雜役反而越發多了,臨街的鋪面更是緊鑼密鼓的開始打掃,就連原本就锃光瓦亮的牌匾,這會兒又是又急匆匆派人又描了一遍金。

    就連街道上那些消息不算靈通的百姓,都瞧出了不對勁。

    這不便有人湊在一處討論了起來。

    “這幾日是怎么了?我瞧著前街那個摳門的喬掌柜,今個居然也派人把門口的招牌重新描了一遍金,這不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一個穿著吊梢眼的男子,說完還嘖嘖了兩聲。

    可見他平日里對喬掌柜,還是頗有些怨氣的。

    他說完,眾人目光不由朝著另外穿著石青色圓領長袍的男子看過去,此人乃是遠近聞名的消息靈通者,眾人之所以能聚集在此處,也正是因為有此人在。

    都想從他口中知曉一些旁人所不知道的事情。

    畢竟這幾日就連州府衙門,都進進

    出出,忙里忙外的,看著實在是有些不尋常。

    “你們懂什么,”石青色圓領長袍男子,輕哼了聲,露出不屑一顧的表情。

    哪成想,其他人不僅沒因為他嘲諷的話生氣,反而兩眼圓瞪,臉上露出越發好奇的表情,滿臉都寫著,快說你快說這句話。

    石青色長袍男子又清了下嗓子,眾人心底的好奇被他越發吊著的厲害,好在這次,此人沒再繼續賣關子。

    只聽他微微壓低聲音說道:“這幾日州府上下可謂是全體出動,那是因為有一位通天的人物要到咱們揚州來了。”

    通天的人物?

    那得是什么人吶?

    “可是長安來了大人物,”旁人一人插了句嘴問道。

    石青色長袍男子朝著這人看了眼,淡然道:“那你可知這位長安來的可是哪位大人物?”

    插嘴之人搖了搖頭。

    于是石青色長袍男子臉上的得意愈發明顯了,隨后他輕聲說道:“即將到咱們揚州城的這位,那可是從古至今獨一份的人物。”

    這吹的未免有些太大了吧,其余人一聽這話,不由有些面面相覷。

    直到此人低聲說道:“女王爺,這不是就是從古至今獨一份的人物。”

    “竟是永寧王殿下,要到咱們揚州啊,”一旁的人瞬間便明白了。

    畢竟一說到女王爺,便是史書上都沒出現過,還真是大周朝獨獨有這么一位。眾人這會兒也明白,難怪這位石青色長袍男子方才說來了一位通天的人物。

    這位還真得擔得起這樣的名頭。

    畢竟永寧王殿下深受圣人寵愛,便是連幾位皇子只怕是都得在她之后,是以她還真得便是時刻能通天的人物啊。

    “這位殿下為何突然來揚州”一旁有人好奇。

    石青色長袍男子橫斜了對方一眼,薄怒道:“殿下此行目的,豈是爾等可肆意打探的。”

    原本就是在此處閑聊,眾人被他這般突如其來的嚴肅震懾。

    直到有人小聲嘀咕說道:“你不是對殿下行程也是了如指掌。”

    卻不想他剛唬完人,這會卻又笑嘻嘻道:“不過我可不是有意打探殿下行蹤,只不過是偶得消息罷了。”

    好在在場之人都不是好事之人,自然也不會有人會刻意去告密。

    反而有人越發興致勃勃討論了起來。

    “都說我們大周朝各位親王,乃是以單字為尊,郡王才是雙字,可為何獨獨這位永寧王不一樣啊?”一個年紀看起來不大的人,好奇地問出了一直以為藏在心底的疑惑。

    只是他這么問完之后,旁邊的人紛紛朝他看去,似乎不敢相信他竟會問出這般淺薄的話。

    “怎么了?”這人被眾人看得也心底略有些發毛。

    還是石青色長袍男子哼笑了聲,扯著嗓子說道:“你竟連這都不知道。”

    隨后他連嘆了兩聲,仿佛是真的見到了什么井底之蛙似的。

    不知道這個是什么很丟臉之事嗎?

    問話之人不由在心底,默默緋議。

    但是石青色長袍男子還是說道:“不過你有一事倒是說對了,我們大周朝親王封號確實以單字為尊,郡王才是雙字。”

    但是這位永寧王明明乃是親王,卻有雙字封號。

    “那你可知永寧二字,原先并非是合在一起的,乃是分開的兩個封號。”

    其實這里并不知道永寧王封號為何這般獨特的人,還真不止是問話之人,也有其他不懂者正豎著耳朵在聽呢。

    “兩個分開的封號?”終于原先提問的那人再次發問。

    石青色長袍男子點了點頭,輕聲說道:“眾多周知,如今這位永寧王的爵位乃是繼承了其父,但是先永寧王原先并非是封號永寧王,而是單字一個寧。”

    寧王殿下?

    “那這個永字,”有人好奇問道。

    “乃是圣人未登基時的封號,待圣人登基后,便將此字賜給了寧王,是以寧王殿下變成了后來的永寧王。如今便是被這位殿下所承襲了爵位。”

    眾人這才恍然,為何明明單字為尊的親王封號,永寧王卻與旁人不同。

    竟是嘉明帝將自己未登基時的親王封號,賜給了先永寧王。

    這是何等榮耀之事,難怪都說永寧王一脈深受帝寵,如今看來確實是未曾夸大其實。

    反而因為這等事情過于久遠了,反而有很多人都不知道,這位永寧王的雙字封號是由何而來的。

    這明明是帝王能給的圣寵,只怕都給了。

    如今看來這位永寧王殿下,能以女郎之身承襲親王爵位,也并非是一件多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畢竟圣人連自己的封號都能給先永寧王,讓他唯一的女兒承襲爵位,倒也沒什么。

    “難怪這位永寧王殿下,在朝堂之上青云直上,去年升鴻臚寺卿之后,不過一年的時間,便接手了禮部尚書一職。如今當真是算得上位高權重,深受帝寵。”

    前年禮部尚書便上了告老還鄉的折子,只是圣人一直未允。

    本以為圣人是不舍老臣,但是沒想到到了去年的時候,圣人卻準許了禮部尚書的告老折子,并且直接任命了永寧王為新任禮部尚書。

    這下朝堂上下,這才明白,原來圣人之前之所以未同意老尚書的告老還鄉,竟是為了給永寧王殿下鋪路。

    永寧王殿下先是接手了鴻臚寺卿,歷練之后,便升任禮部尚書。

    好在這位殿下本就身份尊貴,即便這般迅速升遷,旁人也并無奇怪之處。

    反倒是覺得,依照著圣人對她的寵愛,這一切理當是水到渠成。

    “就是不知這位殿下,突至揚州所為何事啊?”有一人再次好奇問道。

    不過就算是石青色長袍男子這等消息靈通之人,這會兒也答不上來了。

    沒一會兒,人群這才散去。

    但是沒想到的是,遠處揚州刺史府衙此時險些人仰馬翻,在剛才一個人匆匆下馬進門之后,原本還安坐在府衙里的刺史這下手忙腳亂。

    揚州刺史此人姓魏安,此人雖說能力并不是十分出眾,但勝在對圣人忠心。

    因而素有天下錢倉的揚州,堂堂刺史之位才會落在他這么一個看似并不出眾的官員手中。

    畢竟有時候對于帝王而言,能力出眾和忠心,反而忠心更為重要。

    魏安慌里慌張說道:“殿下的船竟只剩下一個時辰,便要到碼頭了?不是說還有一日有余的,怎會如此之快?”

    永寧王殿下尊駕親臨揚州,這等大事,魏安作為揚州刺史自然是千萬分在意的。

    所以這幾日,他甚至還讓人去通知各大臨街商行,趕緊將鋪面收拾的光鮮亮麗,畢竟殿下不管是從陸路還是水路入城,都要從街道上路過。

    特別是殿下車馬必會經過的街道,每家商行就連窗戶框上都不許有一丁點灰塵。

    勢必要讓這位從長安遠道而來的殿下,有種耳目一新的感覺。

    誰成想魏安拍馬屁的想法倒是挺好,但是沒想到,原本說是一日后才會到揚州的永寧王殿下,居然就在今日,就在一個時辰之后便要到了。

    于是魏安喊道:“趕緊通知別駕、長史、六曹參軍等諸位大人,趕緊到碼頭迎接各位大人吧。”

    “還有各縣的諸位大人呢?”底下有人問道。

    魏安說道:“江都縣離此處甚近,便去通知好了,至于其他州縣所距甚遠,讓他們盡快趕來便是。即便趕不上碼頭上迎接殿下,這給殿下接風洗塵的宴會定是要盡數到齊的。”

    如此說來,便有人急匆匆前往江都縣城的府衙報信。

    隨后諸位大人開始朝著碼頭趕去,而魏安尚未到碼頭呢,便已經派兵沿路開始清空各處。

    就連碼頭上,各家商船游船如今都一律不許靠近碼頭。

    一時間,碼頭上、江面上不能停靠的船只,紛紛都不知發生了什么事情。

    碼頭上原本還在搬卸貨物的船工,也被趕離碼頭。

    揚州乃是天下經商者的匯聚之地,南來北往的貨船是絡繹不絕,每天各家商行都會到碼頭上來接貨。

    突然大批士兵到此,直接接管了碼頭,還將所有無關人等

    都趕走。

    因此眾人雖然被驅離碼頭,卻也并未真正離去。

    而是紛紛駐足在士兵所劃定的區域之外,看著一隊隊全副武裝的士兵,穿著單薄衣衫的船工還面面相覷。

    倒是有幾位管事的,此時聚集在一處了。

    “這突然是怎么了?我家商船剛要靠碼頭,卻又被驅趕了,”一個商行管事抱怨說道。

    誰知旁邊另一人趕緊沖著他,就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壓低聲音說道:“休得再胡說了,這是有大人物要到咱們揚州來了,據說馬上就要停靠在碼頭。”

    大人物?

    眾人都是商行管事,有幾家這幾日便被嚴令要求清潔鋪面,自也是多少知曉此事。

    于是眾人也不敢再胡亂討論,只是墊著腳尖,朝著遠處的江面看了過去。

    不一會兒,刺史的馬車車駕也先到了,緊隨其后的乃是其他數位大人的馬車,一行人乃是浩浩蕩蕩,瞬間將碼頭占住了。

    不過這些馬車也并未停在原地,畢竟待會此處還要留給永寧王離開。

    但是刺史并未立馬離開,而是站在原地,似乎在等待著什么。

    直到突然一陣清脆而響亮的馬蹄聲,從遠處慢慢傳遞而來,直到馬蹄聲愈來愈近,眾人抬頭看去,只見一道淺白色身影,策馬而來。

    “這是哪位大人?”一旁的人瞧著這道灑脫肆意的身影,不由輕聲問道。

    說話間,騎馬之人已近刺史跟前,但是此人在還有不短距離之前,便直接勒住韁繩,隨后翻身下馬。

    他翻身之時,輕盈而又隨意,比尋常人都要挺拔的身量,將身下的高頭大馬都襯托的不夠那么高大了。

    “你竟是不知?這邊是那位司法參軍大人吶,”旁邊有人小聲回答說道。

    說著,問話之人微微倒抽一口氣。

    “竟是這位。”

    就在去歲揚州突然新上任了一位司法參軍,沒想到此人一上任便破獲了多個大案,就連幾起陳年舊案都一并被重啟,并且一一破獲。

    不過讓這位大人名聲大噪的,不僅是因為他出眾的能力,還有便是他那張過于清冷俊美的臉。

    大周本就明風開放,便是女子主動追求郎君的,也不在少數。

    但是能像這位大人這般,所到之處便能引得空巷的,卻也還是罕見。

    據說便是連幾位州府大人家里的小女郎,都對這位司法參軍大人青睞有加。只是這位大人卻是一心撲在公務之上,別說婚配了,便是連身邊都從未出現過一位小娘子。

    隨著眾人的議論紛紛,江面上始終平靜無波。

    今日清風正好,偶爾微風拂過,也只是在江面上輕輕吹皺了一波江水。

    之后刺史帶著諸多官員,安靜站在碼頭上,直到天際與江面的盡頭突然出現一道巨大的船影,眾人紛紛抬頭眺望。

    待船只越來越近,眾人心頭情緒也是各有不一。

    蕭晏行也跟著眾人望向遠處的那艘船,長安一別,殿下你可安好?

    第136章 第136章沒關系,我沒有一刻不……

    第一百三十六章

    碼頭上的眾人眼看著從天際而來的大船,越來越近,原本率眾站在碼頭的刺史魏安往前走了幾步,離湖邊更近了些。

    一旁的別駕曹天趕緊說道:“大人,您小心。”

    “無妨,無妨,”魏安滿臉笑意,說道:“本官只是一想到,馬上就能見到永寧王殿下,這心中甚為歡喜。”

    眾人聽著這話,心中也是一笑。

    這位魏大人雖說乃是身居刺史高位,但是他素來為人和睦,待下屬也是多加寬厚,是以在眾多大人心目中還是頗為喜歡這位上官的。

    雖說這會兒魏刺史的馬屁,拍的是實在有些過于明顯了。

    但是沒辦法,誰讓這回來的這位殿下,身份實在是有夠特殊的呢。

    這位可是深受帝寵,魏大人也是靠著圣人的信任才走到如今的高位,是以還未見過永寧王大人,心中便已是萬分親切。

    只怕在他心目中,早已經把永寧王和自己都劃分到了帝王親信這一塊了。

    如今大船還未靠岸,因而眾人還有些許時間閑聊。

    一旁的揚州司馬宋元友,突然看向身后不遠處高挑而顯眼的身影,他輕笑著問道:“蕭司法,都知你之前在長安時,曾與殿下同在鴻臚寺,想必你對殿下定是十分了解的吧。倘若有什么殿下的喜好和忌諱,你可要記得提醒我們一二。”

    經過他這么一提醒,眾人倒是真的想起了此事。

    兩年多之前,這位蕭司法從長安而來,說是調任江都縣尉,但是相較于他曾經在長安鴻臚寺丞的身份,說是被貶的那才是真的。

    不過這位蕭大人,一到了江都縣,那可真的是叫人驚艷。

    正值江都發生了命案,兇手格外兇殘,連殺數人卻依舊逍遙法外,府衙上下是一丁點線索和辦法都沒有。

    結果這位蕭大人一到任,短短七日,竟是破了此案,將真兇緝拿歸案。

    甚至連真兇行刑問斬的那一日,都是這位蕭大人親自監刑。

    整個江都縣的老百姓都匯聚在菜市口,一是為了看到真兇償命,二嘛便是為了一睹這位蕭大人的風采。

    之后這位蕭大人連破命案,整個江都縣的風氣都煥然一新。

    當真是快要到了路不拾遺的程度。

    一時間,這位蕭大人的名聲不僅是在江州,便是在揚州附近都傳遍了。

    還有好事者,遠赴江都,只為一睹這位蕭大人的真容。

    正值去歲,揚州原本的司法參軍被調任到了其他州府,司法參軍一職被空了下來,于是魏安便破格提拔了這位遠近聞名的蕭縣尉。

    正如之前一到江都便連破命案,到了揚州之后,蕭晏行亦是破了幾個大案。

    更是將一些陳年舊案都翻了出來,竟還真的破了不少。

    一時間,城中百姓盛贊蕭晏行的時候,便也有人忍不住要夸上幾句,還多虧是刺史大人慧眼識珠,提拔了蕭大人。

    魏安平素為官一向是以穩為主,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沒想到他這次的提拔,竟讓他備受百姓的夸贊,他自己心中自也是喜不自勝。

    而此時碼頭上的其他人,一聽到司馬宋元友之言,一個個也心中不有異動。

    確實,他們平素都是在揚州當官,與長安相距甚遠。

    他們對于這位殿下的喜好和忌諱,還真是一竅不通。

    這萬一要是在迎接殿下的過程之中,一時失禮,萬一得罪了殿下,豈不是倒了霉。

    眾人紛紛熱切的看向蕭晏行。

    好在蕭晏行素來性子沉穩,即便被這么多雙眼睛盯著,心中也依然毫無波瀾。

    或者說,他所有的心緒已然早就飛進到了遠處的大船之上。

    他比任何人都要渴望著,見到船上的那個人。

    但心中雖如此想,他卻還是輕聲說道:“殿下素來溫和,待人更是寬厚,諸位大人只要做好份內之事,殿下絕不會輕易降罪。”

    聽他這么一說,眾人心底還是略松了一口氣。

    只要這位殿下不是一個,難伺候的主便好了。

    終于隨著船隊一點點靠近,眾人這才發現,原本的大船過于龐大,倒是將后面的幾艘略小些的船給略擋住了些。

    不過為首的依舊還是最大的那艘船,待船只靠岸時,岸邊眾人早已是翹首以盼。

    而蕭晏行也隨著眾人一般,抬頭看向船頭,但此時船頭上站著穿著盔甲的士兵,各個身形高大,怒目圓睜,氣勢洶洶,實乃非尋常人可比。

    再定睛一看,士兵的肩膀上赫然寫著永寧二字。

    這乃是永寧王府的士兵。

    此番這些府兵隨著永寧王,一道出巡揚州,剛一露面,只是立于船頭之上,親王府兵的驍勇氣勢便震懾了眾人。

    待寬大的木板連接在岸邊和船頭后,一眾士兵率先下船,分立于碼頭兩旁。

    此刻,揚州州府的諸多官員還在小心翼翼打量著船頭,并未瞧見傳說中的那位殿下。

    但是隨著一聲長喝,傳遞在江面和碼頭,悠悠揚揚的又朝著更遠的方向而去。

    “禮部尚書大人,至。”

    這一聲直讓眾人都不由自主的紛紛低下頭,而一時間,周圍安靜的似乎只剩下江水被微風輕輕吹拂著的嘩嘩水浪聲。

    而夾雜在水浪聲之中,寬大的木板上傳來了極輕的腳步聲。

    明明腳步聲格外輕柔,但每個人卻都清晰的聽到。

    只覺得這樣的腳步聲傳至耳畔時,已是宛如春雷般貫耳,只叫人心底忍不住提起十二分的精神,生怕在這一刻行差踏錯一步。

    直到眾人聽到一聲極淡的聲音:“魏刺史。”

    “下官在,”魏安原本也是微垂著頭,畢竟殿下未讓抬頭,豈敢輕易窺視。

    如今一聽到這一聲稱呼,魏安當真是忙不迭的上前,隨后他行禮恭敬道:“下官揚州刺史魏安,攜揚州州府眾官員,參見…禮部尚書大人。”

    雖說禮部尚書這個稱呼前,略微這么一停頓,旁人并無察覺。

    但是魏安卻是警醒了些。

    說起來魏安雖然為官沒有什么政績,但是他實在會做人。

    相較于司馬宋元友當眾的詢問,其實魏安早就私底下問過蕭晏行,這位殿下有什么喜好。蕭晏行旁的倒也沒說,只說殿下更喜歡旁人稱呼她的官職。

    方才聽到殿下下船時的禮部尚書大人至,魏安便明白,蕭晏行還真的給自己提點到了點子上了。

    如今魏安這一聲之后,其他人竟也異口同聲開口道:“參見禮部尚書大人。”

    “諸位免禮。”依舊是那道輕柔卻又不失威嚴的聲音,并非刻意的威嚴,而是那種天生上位者自帶的清貴之氣。

    待眾人抬頭,這才總算是瞧清楚了眼前之人。

    但是在所有人抬頭看清楚的那一瞬間,心底也紛紛倒抽了一口氣,只嘆這世間竟有如此仙人,卻只得今日才能相見。

    只見眼前之人,身著一襲暗黑色繡金絲圓領蟒袍,如今華貴衣著卻不及她眉眼的驚艷。天生一雙如含著秋水的黑瞳,此刻長睫微壓,待她淡淡抬眸一瞥,眼眸流轉,漫天潑灑的金色光線落在身后一望無垠的水面之上,可是任水波如何流轉,都不及她眼波里光華瀲滟。

    這般姿容出眾的女郎,本已是世間罕見,偏偏她身上的氣質更叫人挪不開眼睛。

    她容貌實在是嬌艷欲滴,又是天生的雪膚玉顏,本該是說不出的嬌弱風流,可是她身上卻無一絲嬌弱之氣,反而在她這一身暗黑色金絲蟒袍的襯托下,顯得她格外有驕矜清貴。

    這般矛盾的容貌與氣質,讓人在第一眼看到她時,便只覺得宛如見到仙人。

    當真是無法挪開一絲絲眼神。

    “有勞魏刺史與諸位大人,在此等候多時了。”

    待這句話說完時,眾人這才宛如夢醒,為首的魏安更是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

    想他堂堂一州刺史,竟是直勾勾盯著永寧王殿下看了許久,當真是失了態啊。

    “下官不敢,大人從長安遠道而來,才當真是辛苦了,”魏安趕緊說道。

    謝靈瑜嘴角微揚:“魏大人客氣了。”

    魏安在方才的失態之后,便迅速的回過神,這會兒他也順勢說道:“大人,您一路舟車勞頓,不如早些到府衙安置,車馬已經備好。”

    光站在碼頭說話,自然也不是長久之計。

    謝靈瑜自然是微微頷首,接受了這位魏刺史的安排。

    待謝靈瑜走了幾步,魏安突然想到什么,便要看向身側的人說道:“大人,這位蕭司法……”

    “魏大人,”不等魏安說完話,謝靈瑜突然打斷了他的話,開口說道:“我從長安離開之前,圣人還曾向我提及你。”

    這一下魏安只恨不得以頭撲地,他也再顧不上為謝靈瑜介紹旁邊這位揚州司法參軍,也就是她昔日在鴻臚寺時的下屬了。

    只聽他顫抖著聲音問道:“圣人竟向您提到了下官?”

    謝靈瑜微微頷首。

    但是她也并未多言,似乎有些話不方便在此處說。

    魏安此刻再激動,自然也知道碼頭并非是閑聊之地,只把臉上的激動深深藏在心底。

    至于旁邊的幾位大人,自然也注意到了這個小小的插曲。

    只不過這會兒,有人心底正艷羨著魏刺史居然能被圣人提及,還有人則是盯著依舊站在原地的蕭晏行。

    方才魏刺史應該是想向永寧王殿下引薦這個蕭司法,只是殿下卻一下打斷了他的話。

    就是不知殿下究竟是無意中打斷的,還是故意的。

    倘若無意,倒也算了。

    若是有意的話,難不成當初在長安的時候,蕭晏行便已是得罪了永寧王殿下?

    難不成他被貶到江都,也是跟永寧王殿下有關??

    一時間,除了依舊還沉浸在圣人提起自己喜悅之中的魏安,其他人則是各懷心思。

    *

    魏安作為揚州刺史,自是想要竭盡所能做好一切,所以待到了府衙之后,他便表示本地揚州富商在得知殿下要來揚州,早已經備好了揚州最好的宅邸,只等殿下入住。

    江南宅邸多為淡雅精巧,亭臺樓閣,山石湖水交相輝映,即便是遠在長安,也聽說過江南一帶私家園林的名聲。

    但是謝靈瑜卻斷然拒絕說道:“本官此次前來,是奉圣人之命,巡視江南今科鄉試,并不宜大張旗鼓。是以魏刺史不必如此。”

    魏安原本就戰戰兢兢,畢竟長安突然將這位派來,必是有所行事。

    此刻他一聽到謝靈瑜竟是來巡視今科鄉試,當即腦袋嗡的一下,他聲音顫抖說道:“大人,揚州鄉試一向清正廉潔,絕無作弊之舉。”

    “唉,魏刺史,”謝靈瑜微拖了下調子,輕聲說道:“我自是知道,江南人杰地靈,揚州更是人才輩出。此番巡視也不過是例行公事罷了。”

    魏安雖然聽著這樣的話,可是哪敢盡信啊。

    堂堂禮部尚書,正一品親王,圣人身邊的寵臣,難道只是因為一個鄉試例行巡視,便不遠千里迢迢來到了揚州。

    這如何也說不過去啊。

    但是謝靈瑜似乎也瞧出他臉上的不敢置信,隨后她輕聲說道:“自然也還有一事。”

    果然!

    魏安當即心尖一顫,有種意料之中的安心。

    隨后謝靈瑜淡聲表示:“南詔國舊主已去,新王剛立,便派人了使臣前來大周,要求求見圣人。南詔國一向桀驁不馴,在邊境更是屢屢生事。如今新王登位,意圖與我大周修好,故特派密使前來。”

    “但是南詔國內新王尚未徹底鞏固權勢,內部者反對者也甚多,因而此事需得秘密。”

    隨后謝靈瑜朝著魏安瞥了一眼,輕聲說道:“但是魏大人你不一樣,你乃是揚州刺史,圣人信任之人。是以本官此番秘密所行之事,你亦可知曉。”

    先前謝靈瑜到了府衙之后,便屏退了左右,只將他一人留了下來。

    雖說此番之舉,乃是對他的重視,但是魏安到底還是心底忐忑。

    可是如今聽到謝靈瑜甚至將自己秘密所行之事,都和盤托出,可見殿下和圣人對自己的信任。

    說來也是,他畢竟還是揚州刺史,殿下行事定是需要他的協助。

    “大人只管放心,下官必誓死協助大人完成此番秘密行動,”魏安激動說道。

    謝靈瑜溫和安撫說道:“魏刺史不必如此緊張,一個南詔國的秘密使臣而已,還未到如此地步呢。”

    待又說了兩句之后,謝靈瑜便輕聲說道:“既如此,魏刺史便先行離開吧,本官也有些疲乏了。”

    “是,大人,下官就不多加打擾了,”魏安低聲說道。

    說罷,他便退了出去。

    待他一路腳步輕盈的離開,到了府衙前院的時候,就瞧著一眾穿著官袍的揚州官員,正齊齊站在庭院內。

    待瞧見他出現,眾人紛紛上前。

    “刺史大人,殿下可如何說?”

    “大人,殿下可曾傳喚我等揚州官員?”

    眾人七嘴八舌的問個不停,魏安竟也沒生氣,他好脾氣的聽著眾人問完,這才抬起手,示意他們安靜。

    “諸位大人,我方才面見尚書大人,大人因著舟車勞頓,所以今日接風宴席便取消了,”魏安剛一說完,便聽到周圍唉聲嘆氣。

    揚州遠離長安,平日里不見天顏,如今好不容易有機會能接觸到長安而來的大人物。

    結果竟然連接風宴都取消了。

    魏安見他們這般失望,趕緊解釋說道:“雖說今日大人累了,但是待過幾日大人休息好了,本官定會為尚書大人辦一場接風宴。到時候諸位都有機會能夠面見尚書大人。”

    “刺史不愧是咱們揚州的主官,此等事情還是得需要依賴刺史大人周旋。”

    “我等謹遵刺史大人之命。”

    魏安微微摸了摸自己的胡須,老神在在的點了點頭。

    隨后他朝著一旁的司馬宋元友瞥了一眼,心中微微有些得意。

    如若說這揚州官員之中,還真有人不服氣他的,這個宋元友便是頭一個。

    此人乃是名門之后,生性高傲,又加上確實有些才智,算得上是個人才。倘若他只是有才智,倒也罷了。

    偏偏這人還是滿身的傲氣,還真讓他籠絡了一些揚州官員聚集在他身邊。

    魏安此人雖是揚州主官,但是說到底他性子偏溫和,并非那等強硬之人,再加上宋元友又未曾犯下什么大錯,因而他確實是拿對方沒什么辦法。

    但是沒想到,如今永寧王殿下來了,一來便對他如此信任。

    可見在這位殿下心目中,還是自己這個揚州刺史更有些地位。

    “好了,大家若是無事的話,就先行散了吧,也別圍在此處,免得打擾尚書大人的清凈,”魏安此時倒是說一不二了起來。

    隨后眾人哪怕心底再不情愿,還是起身離開了。

    只是待眾人散去之后,魏安剛也要回去,卻見有一人去而復返。

    待他瞧清楚來人的時候,竟是忍不住笑了起來:“我知定有人不死心,會去而復返。但是我倒是未想到,竟是辭安你啊。”

    來人正是蕭晏行。

    只見他依舊是先前一身淺白色長袍,整個人被襯得高潔而俊雅,玉樹臨風,好不風流灑脫。

    魏安心底都不由感嘆,此等好人才,不愧他家里那個女兒死活喜歡人家。

    “大人,我想問殿下可曾提及我,”蕭晏行竟也沒有拐彎抹角,直抒來意。

    魏安愣了下,露出安慰的表情,輕聲說道:“辭安,你也不必著急。大人剛到揚州,還未曾召見揚州官員。不過你乃是大人的舊部,到時候定然會召見你的。”

    蕭晏行聽著魏刺史這等安慰之言,心底卻是說不出的感覺。

    召見嗎?

    曾幾何時,他要見謝靈瑜時,不過是一墻之隔。

    那個小院里,兩人朝夕相處的場景,如今再回想已然是模糊的宛如上一世。

    但是魏安并不知兩人之間的過往,他還以為蕭晏行如此著急見謝靈瑜,是因為迫不及待想要見到從前的上官,有所表現呢。

    “辭安,自從你成為揚州司法參軍之后,屢屢破壞大案,揚州民風越發清明,不管是百姓還是本刺史都將這一切看在眼中。你放心,只要尚書大人召見揚州官員,我定會引薦你的。”

    魏安對于蕭晏行還是頗為看重的,畢竟對方連連破獲大案,也是肅清了揚州。

    況且先前宋元友幾次拉攏蕭晏行的時候,他都不為所動,這點更是讓魏安喜歡的很。

    見魏安如此說,蕭晏行也自知此番會無功而返。

    他本想再問,但是轉念一想,卻又停住了。

    入夜。

    整個刺史府衙安靜的過分,謝靈瑜入住的院落,早已經前后都換上了永寧王的親衛,其他人無殿下允許,更是不準進入院內。

    就連魏安想要進入,都要派人通傳一聲。

    而此時廂房內的燈火依舊通明,即便此刻,此間主人也未曾安歇。

    但是就在這無比安靜的夜晚之中,突然房頂上傳來極輕的一聲,但是這聲音太輕,連此時剛走過去的守衛也并未察覺。

    就這樣房頂上那道極輕的聲音,一路朝著院落的正房而去。

    雖然院子外面布滿了巡邏的親衛,但是院內卻是安靜極了。

    看起來是此時住在這里的人,確實喜歡清凈。

    畢竟任誰看來,只要將院子各個出口守住了,誰都插翅難飛入。

    但是一個修長而利落的黑色身影,便這樣猶如從樹上落下的一片樹葉般,輕盈而無聲的靠近了房門口。

    待他推門而入時,突然從門里一道寒光迎面刺了出來。

    黑影倒飛而出之后,寒光緊隨其后,那是一把薄而鋒利的長刀,只見刀刃如長蛇般,緊隨著黑影飛舞不停。

    但即便黑影手中并無武器,但是黑影在長刀無情攻勢之下,依舊游刃有余。

    兩人纏斗之間,已到了院落。

    但奇怪的是,手持長刀之人也并無高聲呼喚,引來門外的守衛。

    直到一道淺藍色身影出現在洞開的門口,她安靜看著院落中,已經纏斗在一處的兩人,眼神之中流露饒有興趣的表情。

    直到門口之人開口道:“武憂,住手。”

    這一聲說完之后,手持長刀的人當即收回了自己的長刀,站定在原地。

    定睛一看,她雖是一身男裝打扮,但確實是個女子。

    此人便是謝靈瑜的貼身護衛,武憂。

    她承襲了她兄長的位置,入了永寧王王府,又因為也是女兒身,適合貼身保護謝靈瑜。所以從她入王府開始,便是謝靈瑜的貼身護衛。

    “大膽狂徒,竟敢夜窺殿下。”

    武憂雖然已經停下,卻還是不忘斥罵了一句。

    但是對面的黑影卻并未說話,因為此刻黑影轉頭看向了站在門口的謝靈瑜。

    隨后他輕輕扯下覆在臉上的黑巾,整張臉露了出來。

    武憂看著眼前之人,瞬間瞪大了眼睛。

    顯然她也認出了眼前的人,正是曾經在長安與謝靈瑜相處甚密的那位鴻臚寺丞大人。

    而蕭晏行并未在意旁人如何看他。

    因為他此刻眼中只倒映著那一道纖細的身影。

    這一次,不同于碼頭上的擦肩而過,兩人四目相對。

    “武憂,你先退下吧,”謝靈瑜終于開口。

    武憂立即點頭,隨后轉身離開。

    倒不是她不擔心殿下,而是知道眼前的蕭晏行絕不會傷害殿下。

    畢竟他們曾經乃是一對心意相通的愛侶。

    謝靈瑜說完這句話之后,便轉身重新步入房中。

    蕭晏行跟在后面,待入了房中,四下無人,看得出來房中除了先前的武憂護衛在側,連貼身侍女都不在。

    直到蕭晏行進了房中,將房門反手關上。

    兩人都依舊一言不發。

    但此時謝靈瑜已經重新回到了先前所坐著的書桌前,只見案桌上擺著信件,似是剛拆封的,她端坐在椅子上,整個人淡然而安靜。

    “殿下在等我。”

    突然房中響起一道清冷的聲音,這是蕭晏行所說出口的話。

    對面的謝靈瑜嘴角輕輕掀起,隨后她手指捏著信件,緩緩站了起來。

    “一月前,本王收到一封密報,揚州有人密謀造反,有反上之嫌,”謝靈瑜輕聲說道。

    蕭晏行抬眸望向她,輕聲說:“既是揚州有人有這等不臣之心,殿下便不該以身犯險。”

    “若是當真有這樣的亂臣賊子,理應誅殺之,本王何懼之有,”謝靈瑜輕聲一笑,隨后她輕輕起身,將手中的那封信揚起。

    直到她說道:“只是本王好奇的是,這封告密信又是誰寫的呢。”

    對面的蕭晏行沉默不語。

    “蕭司法既是無話與本王說的話,便告退吧,”謝靈瑜直接開口送客。

    此時蕭晏行這才抬頭看向謝靈瑜的

    臉,問道:“一別兩年,殿下可還安好?”

    謝靈瑜在片刻沉默后,輕聲說道:“甚好。”

    這句話當真不是逞強之言,兩年之間,永寧王謝靈瑜從鴻臚寺少卿一躍成為禮部尚書,成為掌管六部之一的權臣。

    更因她深受圣人寵愛,便是連號稱六部之首的吏部尚書見了她,都要客氣幾分。

    從最初在眾人的反對聲之中,以女子之身入了朝堂,到如今成為戶部尚書。

    謝靈瑜這一條路已走得太遠。

    只是一開始她的身邊有著蕭晏行的陪伴,到了如今卻已身邊物是人非。但她從未退縮,依舊將自己的路走的更為堅定。

    “殿下,”蕭晏行卻還是輕喚了一聲。

    兩年未見,他們天隔一方,原以為之間早會有看不見的隔閡。

    可是當蕭晏行在看到謝靈瑜的那一瞬間,所有的堅硬都化成了柔軟。

    突然,他看向謝靈瑜輕輕笑了聲,隨后他說道:“離開長安時,我未能向殿下當面辭行,所以心底一直有一句話想要問殿下。”

    謝靈瑜并未反問,只是安靜望著他。

    直到蕭晏行輕聲問道:“阿瑜,你可會想我?”

    這一刻,原本房間之中那股子纏繞在兩人之間的清冷和疏離,似乎突然被融化。那些被刻意隱藏起來的記憶,如同突然從水底漂浮而起,變得清晰而鮮明。

    他們擁抱彼此時的場景,在極樂樓外面蕭晏行以身為她擋箭的場景,還有在狩獵場當黑熊撲來時,他從天而降的場面。

    那些溫情的,帶著血腥的刺激的,都宛如走馬燈般在腦海中清晰而過。

    “沒關系,我沒有一刻不在想念阿瑜。”

    蕭晏行卻似乎并不期望著她的回答,因為他已經給了自己的回答。

    不管她是否曾經想過自己,都無妨,因為他從未停止思念她。

    “所以才會有這封信的出現?”謝靈瑜突然輕聲說道。

    蕭晏行卻微微皺眉,許久,他輕聲說:“我既期盼著,卻又不希望你來。”

    期盼著她來,是因為想要重新見到她。

    但是不希望她來,是因為揚州確實暗藏著危機,而這危機或許會讓她處于危險之中,所以他又不希望她涉險。

    “我來是因為我要平息這里的問題,”謝靈瑜冷靜的看著蕭晏行。

    蕭晏行卻并不意外,在他離開長安之時,他便已知道謝靈瑜的決心。

    倘若他無法拿出證據證明三千衛并未作上叛亂,她依舊還會像從前那般,即便不殺他也絕不會留他。

    她會如她曾經說過的那樣,徹底的放逐他。

    *

    謝靈瑜到了揚州的第三日,終于同意了魏安的請求,辦了一場接風宴,以便讓揚州州府上下的官員拜見永寧王殿下。

    自然這場宴會并不是設在了刺史府,畢竟這豈能體現揚州繁華特色。

    揚州乃是江南繁華之地,四面臨河,湖泊河流水系交錯,漕運更是空前繁榮,使得揚州成為了連接南北的交通要塞。

    便是胡商、藩客在揚州更是絡繹不絕。

    很多外藩之人不遠萬里,到達揚州,交易貨物,又將大周特色貨物運回自己的國家,以此獲得巨額的收益。

    謝靈瑜還在鴻臚寺的時候,便是與這些藩客們時常打交道。

    如今到了揚州,在路上遇到異瞳外域面孔,也沒有絲毫在意的。

    魏安這一場接風宴,便設置在了明月湖旁邊的望春臺,此乃是整個揚州最為有名的酒樓,聽聞此間藏盡天下酒,就連西域奇珍葡萄酒,也應有盡有。

    待聽說有此接風宴之后,刺史府的門檻險些便要被人踏破了。

    畢竟誰不想一睹天下聞名的永寧王風采,雖說眾人不敢當眾討論這位殿下的容貌,但是自打謝靈瑜入了朝堂之后,她的相貌便不是深藏在宮閣王府之內。

    況且她原本在鴻臚寺任少卿之時,與那些各藩國商戶多有往來,這些商人走南闖北,行商天下,消息最是靈通。

    有見過永寧王樣貌者,在長安還不敢肆意談論。

    但是到了地方上,管制沒那般嚴格之后,反倒是能高談闊論。

    因而這位王爺比尊貴身份更出名的,還有便是她的美貌。

    聽聞凡是見過她的人都說,這樣的人物理應是天上仙,人間乃是罕見,更有人私底下稱她乃是大周第一美人。

    原本見過她的胡商,自是更加用力吹贊她的容貌,以便證實自己在長安的神通廣大,連永寧王殿下都親眼見過。

    到了后來便發展成了,但凡來了揚州的胡商,人人都號稱見過永寧王殿下。

    這一情況直到永寧王升任為禮部尚書之后,才略有些好轉。

    但是也僅僅只是好轉而已。

    如今原本只是傳頌與眾人口中的永寧王殿下,當真來到了揚州,誰不想親眼見見呢。

    雖說商人身份低微,但是揚州畢竟乃是天下第一商業繁華之地,揚州富商之名在天下也是聞名。

    是以即便魏安身為揚州刺史,也并不敢怠慢這些富商。

    畢竟有錢也還是能通天的。

    不過這些富商即便能出席宴席,座位也不會臨近謝靈瑜所坐的主位。

    待到了宴會這日,謝靈瑜登上馬車之后,王府親衛在馬車兩側隨行,所到之處,眾人皆避讓。

    而坐在車里的謝靈瑜并未穿官袍,她穿著一身淡藍色金絲銀線青竹長袍,頭上戴著精致玉冠,腰間皮質蹀躞將原本就纖細的腰肢勒的更是不盈一握,其上掛著一只象牙雕刻而成香薰球,花紋繁復而精致,一瞧便絕非凡品。

    車窗上被一旁的聽荷偷偷打開了一條細縫,此刻已是傍晚時分,街道兩旁懸掛著各色精巧的燈籠,將整條街道映照得宛若白晝。

    這樣繁華富麗的場面,即便是在長安也甚少能見到。

    “揚州當真是天下第一繁華之地,”聽荷忍不住感慨說道。

    謝靈瑜朝她睨了一眼,輕哼了聲:“不可妄言。”

    “奴婢愚鈍了,應該是咱們長安才是天下第一繁華之地,”聽荷這才想起來自己這句話的不妥之處。

    揚州不管怎么說,也不過是一座城而已。

    長安那才是龍興之地,皇城所在。

    坐在另一邊的武憂則是安靜待著,并未說什么,她一向話少。

    待到了望春臺時,謝靈瑜的馬車一靠近,周圍所有人都紛紛看了過來,而一路上更是暢通無阻。

    一直到門口的時候,馬車才停下。

    周圍府兵早已經列隊以待,今日這里除了受邀來參加宴會的客人之外,再無閑雜人等。

    便是連平日里時常來望春臺用膳的老客人,都被拒絕了。

    馬車停穩之后,聽荷和武憂兩人先行下了馬車,直到最后一道淺藍色身影出現在車門口,聽荷趕緊抬起手。

    待謝靈瑜扶著她下了馬車,不遠處一直等候著的魏安已經迎了上來。

    “尚書大人,”魏安上前恭敬行禮,隨后做了個請的手勢,邀謝靈瑜登上望春臺。

    說來望春臺乃是建造在明月湖旁邊,此刻整個明月湖明亮異常,湖邊楊柳依依,而樹木之間似有燈籠懸掛,這才將此間照耀的這般明亮。

    謝靈瑜登上望春臺時,還未進入宴會廳內,只站在觀景臺邊,看著樓外風景。

    “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

    她突然輕聲吟誦了一句,平日里讀此詩時,只能想象此間的夜色如畫,但如今身臨其境時,這才發現這是何等絕妙之景。

    魏安一聽趕緊說道:“大人您瞧,那邊不遠處的九曲橋便是二十四橋之一。”

    其實這二十四橋究竟是否存在,連揚州本地之人都說不清楚。但是之前的一位揚州刺史為了吸引更多外地商旅,干脆將揚州出了名的橋都編入二十四橋之中。

    這樣一來,商家為了吸引客人,便在這些二十四橋邊上建造酒樓、戲樓,越發促進了揚州商業的發展。

    “好了,別讓其他大人久等了,”謝靈瑜只是在觀景臺站了一會兒,便轉身準備進入宴客廳內。

    望春臺不愧是揚州最大的酒樓,光是這一層的宴會廳,規模之大,足可以容納數百人同時參加宴會。

    而今日能進入這個宴客廳的,不僅有揚州州府的官員,便是連下屬幾個州縣的縣令都趕了過來。

    而且就連這些官員的女眷,也應邀參加了宴會。

    這也是魏安的意思,畢竟殿下乃是女郎,若是宴席之上只有男人,不見女客,多少還是有些不便的。

    好在大周本就明風開放,男女同坐一起飲宴,也是尋常。

    待謝靈瑜步入宴客廳的時候,原本還有些嘈雜的巨大廳堂內,忽地一下便安靜了,還是那種落針可聞的寂靜。

    眾人緩緩盯著眼前的女郎,只見她身形纖細而高挑,雖然穿著一身淺藍色男裝,但是一看卻又是女兒身。

    特別是那張絕麗而鮮妍的容貌,即便只是這樣一身簡單的男裝大,也讓在場盛裝打扮出席宴會的女子們黯然失色了。

    畢竟都是女子,特別那些年輕的女郎,之前總是聽聞永寧王美貌,卻又心中暗暗不服,想要要與這朵大周的盛世牡丹爭一爭顏色。

    但是這些想法也只是她們單方面的罷了,謝靈瑜絲毫未有爭奇斗艷的想法。

    畢竟如今以她的身份,容貌也不過是父母所賜予的,并不是她真正在意的。

    待她坐下后,見眾人依舊還站著,抬手淡聲道:“諸位請坐。”

    “謝大人,”眾人這會兒倒是異口同聲。

    “本官受圣人之命巡視江南,此番來到揚州,觀揚州之繁榮,當真是不負揚州名滿天下的盛名。而揚州如今能有如此繁華之景象,自然也是依靠魏刺史的領導有方,還有諸位大人的共同努力。”

    謝靈瑜坐下后,倒是一開口,先將揚州州府官員夸贊了一遍。

    畢竟揚州確實是不負盛名,乃是名副其實的繁華之都。

    魏安一聽到謝靈瑜如此夸贊揚州,甚至還贊譽他作為揚州父母官的功勞,一時間更是喜不自勝,這就如同那日在碼頭上,聽到謝靈瑜說圣人提起他一般。

    “謝大人贊譽,下官愧不敢當。自下官領任揚州刺史以來,不敢忘圣人重用之恩,只盼著能治理好揚州,以報皇恩。”

    魏安情真意切說道。

    于是又是一番你來我往的夸贊之后,便是揚州官員面見謝靈瑜之時。

    先前的揚州幾位佐官,揚州別駕、司馬、長史等人,謝靈瑜已經是一一見過了。只是在魏安在介紹這幾位時,還是能看得出些許苗頭的。

    介紹那位揚州別駕曹天的時候,魏安頗為客氣,還夸贊了幾句。

    而到了司馬宋元友時,他不過是寥寥幾句,就連所說的贊言也看得出來口不對心,只是勉強而已。

    至于到了長史李延逸時,魏安便熱情許多,溢美之詞不絕于口。

    所以看起來這幾位大人應是各有派別,這位魏刺史的心腹應該就是長史李艷義,別駕曹天看起來沒什么,但是那位司馬宋元友與魏刺史只怕便是有嫌隙了。

    只是兩人到底都是官場之上的人,并未表現出來。

    謝靈瑜也只是從只言片語之中,猜測了幾分而已。

    之后便是六曹參軍,這次幾人是齊齊上前的,而站立在其中的蕭晏行,即便站在了后排,也依舊高挑的鶴立雞群。

    一旁原本正伺候著謝靈瑜的聽荷,瞧見蕭晏行的瞬間,險些瞪大了眼珠子。

    她趕緊低頭看向自家殿下,誰知謝靈瑜臉上沒有絲毫異樣,只是簡單而溫和的與這幾位六曹參軍說了幾句話。

    甚至對待蕭晏行的態度,也一如其他人那般淡然冷靜。

    聽荷可是清楚知曉,蕭郎君與自家殿下從前是何等關系的,只是兩年前,蕭郎君突然被貶,離開了長安。

    不想如今在這里再次遇到,沒想到殿下待他已宛如陌生人。

    一想到當初兩人那般親密無間,聽荷只覺得這一切可真是世事無常。

    一時間,她竟有種悲從中來的感覺。

    只是這兩位當事人倒是一丁點都未察覺到她悲春傷秋的心情。

    待謝靈瑜見過揚州各個官員時,宴會終于開始了。

    隨后準備的歌舞表演也隨之而來了,謝靈瑜此時看似在欣賞歌舞,可是腦海中卻已經瘋狂在思索著。

    自從接到那封告密信之后,她便立即調出了揚州官員的卷宗。

    在場的這些人之中,真正能有謀反條件的,其實也就是刺史與其他幾位別駕、司馬還有長史,其中更是以刺史的嫌疑最大。

    刺史乃是掌管整個州府的人,乃是一方真正的土皇帝。

    倘若他手下之人有人謀反,定然是逃不過他的眼睛。

    但是若他想要謀反,旁人只怕便未能知曉了。

    雖然魏安從她踏入揚州開始,便表現的格外恭謹,甚至是有種懦弱的諂媚。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在蕭晏行身上吃過大虧的謝靈瑜,如今已不會因為一個人表現出來的模樣,便輕易去相信他。

    過了一會兒,當胡姬出現時,宴客廳的氛圍越發火熱。

    只是謝靈瑜正端著酒杯喝酒時,突然瞧見不遠處蕭晏行的席面旁出現了一個侍女,這個侍女似乎說了幾句話,但是蕭晏行神色淡然。

    沒一會兒侍女便低頭離開,謝靈瑜盯著那個侍女,直到對方一直走到另外一個席面旁邊,之后便再未離開。

    謝靈瑜看著席面上坐著的少女,容貌稱得上是上佳,今日打扮更是濃重,高聳入云的發鬢,額頭上所貼的花鈿,鮮艷紅潤的嘴唇,無不彰顯著少女的精致和小心思。

    特別是侍女回來的時候,這個少女還忍不住朝著蕭晏行的方向看了一眼。

    原本謝靈瑜已經端到手邊的酒杯,突然被放下了。

    她將酒杯輕輕按在面前的案桌之上。

    直到過了會,她招手示意聽荷湊近,輕聲問道:“左手邊第二排那個穿緋紅衣衫的女郎,是何人?”

    聽荷朝著那邊瞧了眼,立馬輕聲說道:“回殿下,乃是魏刺史的女兒魏芙。”

    先前來時,聽荷便得了謝靈瑜的命令,要記得席面上女眷的名字和家世。畢竟謝靈瑜要跟那些官員打交道,并不會再分心去記女眷的名諱和家世。

    是以這個任務交給了聽荷。

    聽荷也沒想到殿下,居然還真得會問。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當她說完之后,謝靈瑜嘴邊冷冷溢出四個字:“招蜂引蝶。”

    第137章 第137章好一招投石問路啊。……

    第一百三十七章

    揚州不愧是名滿天下的繁華之地,便是這宴會之上所表現的歌舞都有種說不出的華麗精巧,特別是此刻正表演的這支胡旋舞。

    空曠而寬闊的大廳之內,數十名胡姬少女穿著華麗而輕薄的舞裙,長長的發辮上綴滿了金片,發尾還有輕巧精致的金鈴,長發甩動時,清脆又悅耳的鈴聲回蕩在大廳里,穿過敞開的大門,便是連旁邊的明月湖上都回蕩著若有似無的鈴聲。

    眾人自然是沉浸在欣賞這曼妙動人的歌舞之中,只是也有心思活躍之人,這會兒雖然裝作在欣賞歌舞的模樣,但其實卻是在偷瞄上首的永寧王殿下。

    謝靈瑜此時手中捏著酒杯,赤紅色液體在晶瑩剔透的酒杯之中,鮮艷而醒目。

    葡萄美酒夜光杯。

    此刻她手中端著的正是赫赫有名的西域夜光杯,而杯中所盛液體,正是西域特產的葡萄酒,酒色如血,飲之甘甜,便是連不善飲酒之人,都能飲上幾杯。

    但是謝靈瑜心思卻全然在沒酒上,更沒在眼前的歌舞之上。

    雖然她看似專心在看歌舞,其實思緒早已不知神游。

    只不過她想的便是如今這揚州局勢,她之所以突然來到揚州,除了明面上的那個巡視今科江南鄉試的理由,還有私底下告知揚州刺史的南詔國特使。

    其實真正的理由乃是,她收到一封密信,揚州有人私鑄兵器,意圖謀反。

    在她收到那封信的第一瞬間,她便猜測到了告密之人的身份。

    畢竟即便她當真流放了他,但是蕭晏行的一舉一動,卻依舊在謝靈瑜的眼底。

    就連他何時升任揚州司法參軍,她都一清二楚。

    這封突然從揚州傳來的告密信,卻還是讓她太過意外。

    畢竟對于她和蕭晏行而言,他們之間站在了對立面,他背負著父仇,心底恐怕不僅僅是為了給他阿耶還有三千衛平反。

    他只怕是想要顛覆整個大周朝的統治。

    這也是謝靈瑜最后徹底痛下決心的原因,不管她再喜歡這個人也好,她始終是大周朝的永寧王,是謝氏皇族之人。

    但是這封告密信卻讓謝靈瑜有些意外,她信這封信上并非胡說。

    三千衛在江南經營的勢力極深,而且又極為隱秘,只怕他們得知這些消息,反而比朝廷更快。

    只是在得知這個消息之后,謝靈瑜卻思前想后了許久。

    按理她應該在收到這封信的第一時間,便向圣人秉明此事,再秘密前往江南徹查此事。

    但問題便在于這封告密信。

    謝靈瑜從未離開過長安,更是沒有在江南做官的經歷,因而這封告密信是誰寫給她的,顯然是不言而喻的。

    只怕她前腳剛跟圣人說完此事,后腳圣人便猜出這封信是

    蕭晏行寫來的。

    畢竟跟她有關系且如今在揚州的,便只有蕭晏行。

    謀反乃是掉腦袋的大事,行事之人必然是秘之又秘。

    這等大事絕不會輕易被人發現,但是蕭晏行卻能先于朝廷官員知曉,可見他手中必有自己的勢力,是以謝靈瑜真正擔心的,乃是萬一圣人察覺蕭晏行身份不簡單。

    三千衛對于圣人而言,是殺無赦的存在。

    倘若蕭晏行只是蕭知節的兒子,圣人或許還會念及與蕭知節從年少時的過往,對他并不會趕盡殺絕。

    但蕭晏行是三千衛的少主,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圣人必然不會放過三千衛任何一人,即便是蕭知節的兒子。

    所以在思來想去,謝靈瑜正猶豫之際,竟有人告密江南鄉試作弊嚴重,當地官員包庇成風,縱容參加鄉試學子作弊。

    于是謝靈瑜當機立斷,向圣人請命,前往江南督查今科鄉試。

    至于所謂南詔國特使一事,本來此事交給鴻臚寺來做便可,只是謝靈瑜為了掩人耳目,裝作自己此番是帶著秘密之事來江南,特地攬到自己身上的。

    況且她本就遙領揚州大都督一職,雖說只是虛職,但是她此番來揚州卻是名正言順。

    況且在她到了揚州之后,第一時間將這件事告訴魏安,也是為了迷惑對方。

    但是魏安似乎全然信了,如今還積極籌辦宴會以迎接謝靈瑜的到來。

    “下官率揚州眾官員再敬殿下一杯,”在歌舞結束之后,魏安率先站了起來,朗聲說道。

    隨后揚州眾多官員立馬跟著起身,每個人手中都端著酒杯,朝著謝靈瑜所坐的上首遙遙舉起酒杯。

    謝靈瑜端坐在位置上,微微含笑道:“本王此番來揚州,受揚州如此款待,甚是開心。”

    “殿下當真是折煞我等了,殿下本就是揚州大都督,揚州州府官員理應來拜見殿下才是,”魏安作為揚州刺史,可沒把這件最為重要的事情忘記。

    謝靈瑜身份眾多,名揚天下的便是她永寧王的身份,如今更為朝堂之上官員熟知的乃是禮部尚書一職,但是她身上還遙領著揚州大都督,雖然這個身份不如前兩個那般為天下人所知,但是揚州官員卻是一清二楚的。

    畢竟真正論起來,魏安這個揚州刺史都要受謝靈瑜的管。

    于是謝靈瑜也并未再客氣,她輕輕舉起手中酒杯:“本王便受了這杯酒。”

    她之所以在此刻自稱本王,也是因為她乃是以永寧王的身份遙領揚州大都督,此刻自也是永寧王的身份。

    待眾人坐下之后,歌舞再次開始了。

    只聽周圍之人偶有低聲竊竊私語,蕭晏行本是垂著頭,只聽到一旁兩個揚州官員低聲說道:“先前只聽過王爺盛名,如今一瞧,當真是名副其實。只可惜……”

    此人搖頭時還唉聲嘆氣,他身側之人不由笑問道:“只可惜什么?”

    “你我這等微末之人,只能這般遠遠向殿下敬一杯酒,”這人又感慨道。

    他身側同僚聞言,當即輕嗤道:“怎么,你還想像刺史大人那般靠近殿下?”

    “自是不敢有這等妄想,”這人趕緊搖頭。

    好在這兩人也知道周圍人多口雜,不敢多說什么。

    只是這段話落在蕭晏行耳畔,卻又是別有一種滋味,他忍不住朝著魏安的方向看了一眼。今日宴會謝靈瑜的座位乃是上首正中間,便是魏安都不敢與她并肩,而是將自己的席位放在了謝靈瑜的下首左側。

    論起來魏安離謝靈瑜也并不算近,但便是這般已足夠讓其他人羨慕不已。

    蕭晏行又不由想起了在長安時,還未曾參加會試時,他便住在永寧王府之中。而之后即便搬離,卻也住在王府一墻之隔的地方。

    甚至殿下還為他特地開辟了一扇門,只要他想要,便能時時刻刻見到她。

    那是謝靈瑜給他的偏寵,普天之下唯有他才有的。

    只是這些卻也不夠,那些他們曾在床榻間的耳鬢廝磨,他吻過她唇齒間時,那種柔軟而細膩的觸覺還有他手指劃過她烏黑發鬢還有肌膚上時,那種不為外人道的親昵無間,是他至死都不會忘記的。

    可是這些曾經獨屬于他們之間的甜蜜時刻,卻在他身份暴露時,徹底化為灰燼。

    即便是在年幼時,因為身份而被迫遠走他鄉,在全然沒人認識他的地方長大,但他也從未怨恨過自己的身世,甚至他從始至終唯一的目標便是為阿耶平反。

    但在當他被迫離開長安時,他心底卻還是冒出了從未出現過的大逆不道的念頭。

    倘若。

    倘若他只是蕭晏行該有多好。

    他不是崔衍,不是崔知節的兒子,身上未曾背負著諸多沉重與期待,他只是出身寒門的蕭晏行。

    那么他如今便還會在她身旁,在所有人都無法接近她的時候,唯有他在她身邊有一個明確而無比親近的位置。

    當念頭浮起時,那種被拉扯的痛苦油然而起,便

    如同之前數不清的日日夜夜。

    旁人都道蕭晏行勤勉政務,一心為公,卻不知他所做的一切只是渴望被她看見罷了。他想讓她聽到來自揚州的消息,哪怕只言片語關于他的也好。

    之前在傳出謝靈瑜即將來到揚州時,他心情是忐忑而激動。

    他是如此期待著她的到來,卻又是如此畏懼。

    之所以畏懼,便是生怕她會像將他從長安流放那般,冷靜而理智的對待他。

    情愛之所以讓人無法自拔,便是因為那份說不出的不可控。

    而一旦當冷靜自持占據了上風時,心底的旖旎卻會在不知不覺中退散。

    他唯一畏懼的便是謝靈瑜不再喜歡他。

    一想到如今自己也只能跟這些局外人一般,坐在離殿下遠遠的位置上,只能遙遙望著她,蕭晏行心底自然也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這種滋味偏偏還不能說與旁人。

    待宴會散去時,自是謝靈瑜先行離開,眾人齊齊跟隨著魏安,送謝靈瑜上馬車。

    “魏大人不必再相送了,”謝靈瑜淡淡點頭。

    魏安又是一通恭維的話,謝靈瑜頷首聽著,隨后她轉身上了馬車,馬車車窗也如之前那般還透了縫隙,而謝靈瑜便從那道縫隙看到不遠處站著的兩人。

    之所以如此顯眼,便是因為在眾多官員之中,卻有個身材窈窕打扮明艷的少女,只見少女仰頭正與一個穿著墨黑色長袍男人在說話。

    少女身量并不算矮,但是卻還是因為對面男人過分修長的身形,不得不用力仰頭。

    從謝靈瑜的視角,還偏偏瞧見了少女臉上綻放著燦爛笑意,似乎她只是看見對方便能開心笑出聲,這般仰望而傾慕的姿態,謝靈瑜竟覺得格外眼熟。

    在當初她喜歡上蕭晏行時,只怕也是如此姿態吧。

    而此刻對面的蕭晏行并未少女的傾慕而有所表示,他只是往后微退了一步,隨后客氣而恭敬的說了句話,婉拒的態度算是表達的清清楚楚。

    謝靈瑜哪怕在馬車里,也將這一幕看在眼底。

    “殿下,”對面的武憂突然輕喚了一聲,隨后她輕聲問道:“可能吩咐車夫駕車了?”

    因為方才謝靈瑜只顧著看著窗外,并未吩咐車夫,眾人也不敢催促,只待此時才輕聲詢問了一句。

    也是因謝靈瑜上了馬車之后,馬車卻并未離開,是以外面站著的眾多官員又朝馬車看了過來。

    “走吧,”謝靈瑜這才回過神。

    而她轉頭時,蕭晏行的視線也正好抬頭看了過來,只瞧見那輛寬闊而豪華的馬車便從他眼前緩緩離開。

    “蕭司法,還未恭喜你先前又破獲一樁案子,我聽說你不過七日也抓住了那個謀財害命之人,當真是厲害,”魏芙嬌俏俏的說道,含羞帶怯的小女兒姿態展露無疑。

    只可惜魏芙有夢,蕭晏行卻無心。

    他冷靜看著對方恭敬說道:“多謝魏小姐夸贊,破案乃是下官份內之事,實不敢擔如此贊譽。”

    魏芙卻嬌滴滴說道:“如今揚州誰人不知,蕭大人你破案神速,揚州城的宵小之輩光是聽到你的名字,只怕便要嚇破了鼠膽。”

    不過這位魏小姐卻又轉念說道:“正巧我過幾日要辦一場馬賽,不知蕭大人可否賞面參加?”

    大周民風開放,便是女子也可騎馬打球,特別是這些勛貴人家的小姐們,更是以會打馬球為榮。

    說起來,這也是長安傳來的。

    因為聽聞永寧王殿下騎射功夫十分了得,先前圣人所舉辦的冬狩之中,永寧王率隊更是拿到了頭彩。

    特別是去年她又親自下場參加了一場馬球賽,聽聞便是連場上男子都不是她的對手。

    一時間,本就風靡的女子打馬球的風俗,越發炙手可熱。

    魏芙作為揚州刺史的掌上明珠,她所辦的馬球賽自是所有人都會捧場。

    自然這場馬球賽,也是魏刺史特地讓她辦的,謝靈瑜擅馬球的名聲在外,若是到時候殿下能下場打上一場,他這個馬屁也算是正好拍著了。

    倘若殿下不愿意下場打,便是讓魏芙在出出風頭,在殿下面前露個臉也好。

    魏安這個算盤打得好,只是還未公布消息了。

    這會兒魏芙頭一個想到邀請的,便是蕭晏行了。

    這位魏小姐對蕭晏行的青睞,早已經是眾所周知,這位大小姐雖然瞧著嬌滴滴,但性子其實十分膽大,更是壓根就沒打算藏著掖著。

    “小姐恕罪,下官并不擅騎馬,更不擅馬球,”蕭晏行依舊是冷淡口吻,直接拒絕。

    魏芙倒也沒有介意他的冷淡,似乎早已經習以為常。

    她微微嘟嘴,輕嘆了一口氣:“那便是可惜了,我阿耶還想請殿下一道觀賽,到時候這場馬球賽想必也是揚州最熱鬧的盛會。”

    這里魏芙也是耍了點小心機的,她知道蕭晏行并不喜這些飲宴,先前幾次刺史府的宴會,他都因為要忙著破案,未能前來。

    不過雖然他人未至,但是送來禮物實在是豐厚的很,因而魏安也從未怪罪他。

    但是他今日能來參加宴會,想必也是因為這位永寧王殿下的威嚴。

    如此揚州城內的官員,誰會敢缺席永寧王殿下所在的場合呢。

    原本并不在意馬球賽的蕭晏行,在聽到殿下二字的時候,耳朵竟不由提了起來,原本十分的漠不關心,這會兒也全然變得在意了起來。

    “倘若是如此熱鬧的盛會,下官自是心馳神往,”蕭晏行果然變了畫風。

    魏芙心底偷偷笑了起來,沒想到這位永寧王殿下的名頭還當真是好用的很,稍加提了一下還當真是唬得住他了。

    只是這位魏小姐全然不知的是,蕭晏行之所以改變想法,并非是因為懼怕謝靈瑜。

    而是他想要見謝靈瑜。

    不過別說是魏芙了,便是整個揚州城都未曾有人敢想過,這位司法參軍大人曾經與永寧王殿下有過一段情。

    甚至這份情如今在他心底,還從未斷絕過。

    *

    待蕭晏行回到家中時,開門的乃是清豐,今日宴會他乃是騎馬赴宴,是以清豐留在了家中。

    清豐瞧見他時,便趕忙問道:“郎君,你可有見到殿下?”

    蕭晏行點了點頭。

    原本清豐還想要問話,卻瞧見蕭晏行臉上的懨懨之色,只怕是殿下也并未給他好臉色瞧吧,一時間清豐心底都有些心疼自家郎君。

    畢竟曾經那般親密的兩人,天各一方之后再相見,竟連陌生人都不如。

    “少主,你可見到聽荷,她如今還好嗎?”清豐思來想去,還是問出自己也關心的事情。

    蕭晏行斜睨了他一眼,并未說話,只是他眼神中夾雜著的情緒,看得清豐自己也心虛不已,隨后清豐忍不住為自己辯解道:“我在長安之時,深受聽荷的照顧,如今她來了揚州,我問問她如今可還好,不為過吧。”

    清豐小聲嘟囔著,似乎是在為自己辯解。

    但是他越是這般辯解,反而越是顯得他有些心虛。

    “你關心聽荷,自是不無道理,聽荷她……”好在蕭晏行也并未多說,只是他剛說了一句,卻又突然頓住。

    聽他話說到一半時,卻又突然頓住,清豐不由心底一震。

    “可是聽荷出了什么事?”清豐有些著急。

    但是蕭晏行卻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之中,自從第一日他夜探刺史府成功之后,其實第二日他又去了,只是這次他竟發現守衛比先前森嚴許多。

    這次永寧王府的護衛們不僅守在謝靈瑜如今所住的院子外面,便是院內也有一隊護衛,便站在院中,似在等著什么人。

    蕭晏行這也明白了,這是謝靈瑜在警告他。

    第一日是她刻意放了水,這才讓他能避開護衛輕易見到他。

    可在謝靈瑜將想要說的話說完之后,她的態度又重新回到了從前,變得冷淡而又理智,她又一次將他拒之門外。

    一如先前她所說的那樣,她會徹底將他流放。

    阿瑜,你還當真是說到做到了。

    就連蕭晏行想到這里,心底都忍不住苦笑。

    但是在清豐提到聽荷之時,蕭晏行卻想到了另外的法子。

    “聽荷如今跟隨殿下一同來了揚州,如今就住在刺史府上,你若是當真是有心感謝她從前在長安對你的照拂,你便應該親自登門拜訪。”

    蕭晏行看著他說道。

    清豐眨了眨眼睛,不由反問說:“我親自登門拜訪?”

    他只差舉起手掌指著自己的鼻子說了。

    “難道不應該嗎?”蕭晏行冷眼看著他。

    清豐點了點頭。

    但是蕭晏行轉念便又說道:“還有殿下,在長安之時你也是受了殿下恩惠,理應也去拜見殿下。我想殿下應該不會與你計較你的怠慢。”

    “還有去拜見殿下之時,你更是不應該空手而去,明日我會幫你備妥東西。”

    這下便是連清豐都聽出了蕭晏行的弦外之意。

    只怕是郎君自己見不著殿下,這是打算讓他去試試求見殿下,看殿下會不會開恩見他。

    好一招投石問路啊。

    第138章 第138章我要的是,讓他來證明……

    第一百三十八章

    次日,刺史府外出現了兩道身影,乃是蕭晏行帶著清豐前來。畢竟若是讓清豐單獨前來,只怕是連這個刺史府的大門都進不去了。

    刺史府前面乃是公衙,因而

    蕭晏行便是連官令都無需出示,便直接入了內。

    畢竟他的長相,對于刺史府門口當值的人來說,再熟悉不過了。

    況且刺史府里的大小姐對于這位蕭郎君,那可是喜歡的緊。

    哪個不長眼的敢把蕭大人攔在門口,回頭要是讓魏小姐知曉了此事,豈不是自討苦吃。

    只是過了前廳,往后院而去的時候,遠遠便瞧見一隊身形高大氣勢洶洶的護衛,各個腰間配著長刀,守在一處院門口。

    長長一條小道上,連來往的下人都沒有一個。

    顯然刺史府里的奴婢下人都已被吩咐,尋常不得到此處而來。

    清豐瞧著這幅守衛森嚴的模樣,一時間也有些猶豫,他轉頭說道:“郎君,這般守衛森嚴,我當真能見到殿下嗎?”

    “那就要看你這張臉了,”蕭晏行淡淡說道。

    清豐:“??”

    他這張臉還能有用?

    雖是如此說著,但是他很快還是拎著手里的東西,往前走了過去,沒一會兒還沒到跟前呢,便有護衛看向他呵斥道:“永寧王殿下所在,閑雜人等不得靠近。”

    一聽這話,清豐心底也不僅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別說蕭晏行了,便是清豐當初進出永寧王府,那叫一個隨心所欲,幾時受不過這等冷遇了啊。

    天壤之別的待遇,當真叫人心底不是滋味。

    但是清豐還是揚起笑臉,趕緊說道:“這位郎君,你許是不認識我,不知賀蘭放大人可在?我與他乃是舊相識。”

    對方確實是生面孔,未曾見過清豐。

    但是這人顯然是知道賀蘭放的。

    只是他瞬間冷哼一聲:“賀蘭大人兩年前便離開王府,前往邊境,你若是他的舊相識,豈會連這一點都不知。”

    當初北紇懷恩王子從長安離開后,賀蘭放便一路護送他返回北紇草原。

    待對方安頓好了之后,賀蘭放便在邊境留了下來,如今更是因為幾次立功,已經是一位名氣不小的邊關守將。

    只是清豐離開之時,正好也是賀蘭放離開之時,兩人未曾碰面。

    因而清豐也并不知道,賀蘭放如今早已不在王府了。

    “賀蘭放居然離開王府了?”清豐輕聲嘀咕了一句,顯然也是有種物是人非的感覺。

    沒想到當年離開的不僅是他們,還有殿下身邊的賀蘭放。

    “那,那……”清豐這下可是有些為難了,畢竟先前他作為熟識的便是賀蘭放,而且賀蘭放還是掌管整個永寧王府護衛的人,找旁人自然不如找他有用。

    清豐忍不住問道:“不知如今永寧王府參軍是哪位將軍,可否讓我知曉?”

    他剛說完這句話時,就暗覺不好,自己問的太過冒失了。

    果不其然,對面的護衛長刀蹭地一下便出了鞘。

    護衛怒斥道:“刺史大人嚴令閑雜人等,不得擅自靠近,你竟敢無視刺史大人的禁令,該當何罪。”

    “郎君且慢,我能不能見見韓進侍衛長或是聽荷姑娘,”清豐趕緊說道。

    待他脫口而出這兩個人名時,護衛眼睛微瞇,狐疑的盯著他。

    不同于謝靈瑜的盛名在外,她身邊的護衛和侍女的名字并非是尋常人能知曉的,可是這個陌生人先是要見賀蘭放大人,現在又要見韓進大人和聽荷姑娘。

    “大膽狂徒,竟敢窺伺殿下隨行之人,”侍衛聞言越發對清豐起疑。

    此人瞧著并非是揚州官員,穿著打扮也是一身勁裝,看起來身份也不簡單。

    清豐趕緊說道:“這位郎君,您可真冤枉我了,我乃是殿下舊故,因而才會認識殿下身邊的隨行人員。”

    殿下舊故?

    這下侍衛倒是真愣住了。

    雖然賀蘭放大人已經離開了永寧王府,尋常人壓根不會輕易知曉賀蘭放大人出身永寧王府,難道這人當真是舊故?

    就在這個侍衛猶豫不決的時候,突然身后的院門被打開。

    “何人一直在此喧嘩?”此人出來之后,便出聲訓斥。

    顯然他們方才說話的聲音,已經傳到了院內。

    “韓大人,”一隊侍衛瞧見對方之后,齊齊恭敬出聲。

    清豐在看清楚對方的臉后,更是驚喜喊道:“韓進兄。”

    這一聲著實將所有人的視線,都轉到了他身上。

    原來出現之人便是方才清豐口中所說的韓進,隨后他盯著來人,怔了怔之后,這才驚訝道:“清豐。”

    “正是小人,”清豐此刻瞧著韓進一身參將裝束,整個人顯得挺拔又英武,便猜測到如今只怕是他接替了賀蘭放的位置。

    于是清豐便不敢再放肆,瞬間放低了姿態。

    倒是韓進在看見他的時候,當真神色緩和了下來,只見他走過來了幾步,低聲道:“你怎會在此處?”

    清豐思忖了下,同樣低聲說道:“聽聞殿下來了揚州,小人心中甚是歡喜。當初在長安時,我曾經多次受聽荷姑娘照顧,之前離開長安時匆忙,如今知道聽荷姑娘來了揚州,便想著當面說跟姑娘道謝。”

    不得不說,清豐還真是有幾分急智。

    這次自家郎君讓他來探路,只怕當真是因為殿下不愿意見他。

    雖然清豐并不知道當年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他只知道郎君莫名其妙消失數日之后,居然平安返回家中,身上連一絲傷痕都沒有,全然沒有受到嚴刑拷打的跡象。

    甚至都沒消瘦一分。

    看起來便只是單純的被綁去了,然后好吃好喝伺候著,便被放了回來。

    只是在郎君返回家中的第二日的時候,便突然接到了被貶的旨意,說他損壞了圣人賜給懷恩王子的御賜之物,乃是瀆職和大不敬之罪。

    清豐當時便被震驚了,畢竟自家郎君失蹤了數日,哪有時間去損壞圣人御賜之物。

    他本以為是鴻臚寺之中有人在陷害郎君,還想著永寧王殿下定然會為郎君伸張,找出陷害之人,可誰知自家郎君竟連永寧王殿下的面都未曾見,便帶著他直接離開了長安。

    事已至此,清豐再笨也猜到了,問題只怕便是出在永寧王殿下身上。

    況且蕭晏行身上所背負著的,清豐也是一清二楚的。

    他只在心底猜測,怕是永寧王殿下發現了自家少主的身份,兩人之間這才決裂了。

    果不其然,之后兩年少主被貶在揚州,遠離長安,與永寧王之間連一封書信來往都不曾有過。

    當初兩人可是一日不見,便如隔三秋。

    如今分隔兩地,卻未曾有過一次鴻雁傳書。

    可見兩人之間怕是已是徹徹底底的決裂。

    本以為這次殿下來揚州,少主不會有所行動,可是在殿下到揚州的第一夜便換了一身夜行衣外出,清豐雖然擔憂,卻也不敢阻攔。

    好在等到半夜時分,少主這才平安歸來。

    清豐雖然不曾問過,但是想來也知道少主定然是去見永寧王殿下了。

    而且少主能平安歸來,可見殿下待少主也絕非表現的那般冷漠。

    是以這次來給少主投石問路,清豐心底也有種義不容辭的感覺。

    清豐這會兒之所以提聽荷,而不是謝靈瑜,也是因為他的身份豈能輕易求見殿下。但是聽荷就不一樣了,她雖是殿下身邊的人,但求見她的難度自然是不能跟求見殿下相比了。

    倘若清豐直接說想要求見殿下,只怕他剛說完,韓進便要將他扔出去了。

    果不其然,這會兒他說要想見聽荷一面,韓進果然猶豫了。

    倒不是韓進害怕什么,而是先前清豐乃是蕭晏行身邊的侍從,這位蕭大人當初可是險些稱為王夫的存在。

    旁人不知,他這種時刻跟在殿下身邊,護衛殿下安全的人,豈會不知道蕭大人跟殿下當初是何等的親密。

    不說旁的,當初蕭晏行所住的小院就在永寧王府的旁邊,甚至還有一道門連接兩處,那道門日夜都有護衛守著,多少次殿下曾經深夜前往蕭晏行的住所。

    這樣機密之事,韓進自是一清二楚。

    是以先前他與清豐之

    間,才會熟絡到稱兄道弟。

    要不然清豐乃是白身,豈有可能跟他這樣的官身這般平等相交。

    宰相門前九品官,韓進之所以高看清豐,也是因為蕭晏行差點兒成為王夫。

    可兩年前蕭晏行突然被貶至揚州,殿下居然都未曾給他求情,如今來了揚州之后,殿下在接見揚州官員時,也并未對蕭大人有所表示。

    但是韓進作為謝靈瑜身邊的人,還是比旁人知道的多一些。

    在到達揚州的第一晚,殿下特地召見他,讓他將護衛安排在小院周圍巡邏,但是卻又不許護衛進入院內,更是私底下跟他交代了一句,不管在聽到院內什么動靜,都不許進來。

    這等奇怪的吩咐,韓進自然心中大驚。

    特別是最后交代的這一句,韓進有種膽戰心驚的感覺。

    畢竟他乃是負責殿下安危之人,倘若殿下出了什么事情,他自是擔待不起。

    好在殿下將武憂留在了自己院中。

    那夜韓進安排護衛去巡邏,其實自己就留在院外,殿下吩咐的是院中不管發生什么動靜,都不許進去。但是他站在院外,也并未違反殿下的命令。

    果然那夜院中當真傳來了動靜,甚至似乎還隱隱有打斗聲,但是很快聲音沒有了。

    韓進心中忐忑了一晚,但是第二日殿下便吩咐讓護衛在院中守著,寸步不離。

    顯然第一晚,殿下那么做,必有深意。

    他并非蠢笨之人,在長安時極樂樓外,他可是親眼見過蕭晏行的身手是何等了得。

    所以那晚,殿下究竟是在為誰放松守衛,自是不言而喻。

    因而此刻當清豐站在他面前,說過要見聽荷,他自是在猶豫。

    畢竟當初殿下與蕭大人那般關系時,他們兩人應該也確實很親近。

    況且如今蕭大人未必全然沒了機會,韓進想到這里,自然也不會想要立刻回絕清豐,畢竟倘若日后真的有峰回路轉,他這也算是在蕭大人那里有了些許功勞。

    韓進自然是忠心謝靈瑜,但是他也得審時度勢。

    思來想去,韓進終于低聲說道:“聽荷姑娘乃是殿下身邊親近之人,尋常都是緊跟著殿下,便是連我也尋不到好機會去見她。”

    清豐一聽心中瞬間樂開懷了,韓進這意思他算是明白了。

    他可以見聽荷,但是得等。

    “我在此處等著便是,若是聽荷姑娘出來,煩請韓大人替我說一聲,”清豐說道。

    韓進微微點頭。

    于是清豐便在此處等著了,別說還當真是老天爺作美,不過是等了半個時辰,韓進便重新走了出來。

    “聽荷姑娘讓你進去呢,”韓進說道。

    清豐當即便抬手行禮:“當真是要多些韓大人。”

    韓進客氣笑了下:“你我之間,何必如此客氣。”

    待進了院內,聽荷此時正在院中,一抬眼瞧見清豐,便急急走了過來,等她走到清豐跟前,仔細打量清豐一番后,才笑著說道:“這么久不曾見,你倒是一點未變。”

    “聽荷姑娘也是一點未變,”清豐含笑。

    兩人在長安最后一次見面,還是聽荷安慰正在憂心蕭晏行安慰的清豐,讓他別擔心,蕭大人定然會平安歸來的。

    之后蕭晏行當真平安歸來了,但是卻沒想到他們也不得不離開長安。

    韓進瞧著他們這般敘舊,自是不好打擾,便先行告辭。

    不想聽荷開口說道:“方才殿下聽說你來了,讓你進去呢。”

    “殿下愿意見我?”清豐震驚。

    反倒是聽荷望了他幾眼,慢悠悠說道:“殿下為何不愿意見你,我方才瞧著殿下聽說你來了,臉上甚是高興呢。”

    清豐雖說心底也詫異,但是卻還是開心跟著聽荷前去拜見謝靈瑜。

    這時還未曾走遠的韓進,看著聽荷領著清豐,一路去往正廳準備拜見謝靈瑜,心底也不由慶幸自己方才幫忙之事。

    清豐一路跟著聽荷到了正廳中,只見謝靈瑜早已坐著,似乎在等著他們。

    “清豐見過殿下,”待進了門,清豐便單膝跪地向謝靈瑜行禮。

    謝靈瑜瞧了他一眼,便說道:“好了,起來吧,許久不見便給我行此大禮。”

    清豐雖然聽話的起了身,卻還是說道:“殿下身份尊貴,清豐理應如此行禮。”

    這時候,謝靈瑜瞧了一眼他手中一直拎著的東西,便開口問:“手里拿著的是何物?”

    “回殿下,乃是我準備的一些揚州當地特產,想著殿下和聽荷或許還未曾吃過,便特地拿來,”清豐這會兒倒也乖覺,跟方才在韓進面前說的截然不同。

    謝靈瑜卻是一笑:“只怕你這些東西,都是帶給聽荷的吧。”

    原本站在一旁,還好奇看著清豐手中盒子的聽荷,這下當真是瞬間羞紅了臉。

    其實方才聽荷瞧見清豐時,也是說了點謊話。

    她說清豐一點未變,卻也是錯了。

    在長安時,清豐跟在蕭郎君身邊的時候,還是一副稚氣未退的少年模樣。聽荷雖比他還小上一歲,但是女子本就比男子懂事的早,因而她只當清豐是個什么都不懂的愣頭小子。

    可如今兩年過去了,她再見清豐時,卻發現對方不僅身量又長了些許,就連肩膀都寬闊了不少,整個人看起來更有男子氣概,顯得比從前沉熟穩重了許多。

    但是聽荷不知的是,清豐這兩年在江南,代蕭晏行行走各地,聯絡和管理三千衛。

    一番歷練下來,可不就是長進許多。

    聽著謝靈瑜如此戲言,一時間屋內其他兩人倒是不知該說什么。

    最后還是聽荷有些含羞帶怯的急惱道:“殿下就是會這般打趣奴婢。”

    “好了,清豐拿著也累了,你便先收起來吧,”謝靈瑜微抬下巴,輕聲說道。

    聽荷聞言,這才上前接過清豐手中的東西。

    只是這次她頭也不敢抬。

    “許久未見,你倒是跟以往不同了,”謝靈瑜細細打量著清豐,卻是說出了與聽荷方才并不一樣的話。

    清豐趕緊說道:“是小人更加愚笨了。”

    謝靈瑜卻是輕聲說道:“跟在他身邊的人,豈有愚笨的。”

    這一句話卻是叫清豐愣在當場,但是隨后他心底升起一陣狂喜,可見殿下心中對郎君也并非當真是那般冷漠。

    “殿下,郎君待您乃是一片真心,”突然,清豐撲通跪在地上。

    這次謝靈瑜卻未立刻讓清豐起身,而是端坐在椅子上,安靜撥弄手邊的茶盞,只見清潤的淺褐色茶湯在盞中輕輕蕩開。

    她慢條斯理地端起喝上了一小口之后,這才又緩緩放下。

    清豐跪在地上,這才意識到自己這話的唐突。

    殿下和少主之間的事情,豈是他能輕易插嘴的。

    清豐正要請罪,卻不想上首之人卻在此時再次開口。

    “真心與否,豈是三言兩語便可道盡的。”

    清豐一怔,愣了片刻,就又聽到這道清冷而淡漠的聲音繼續說道。

    “我要的是,讓他來證明。”

    第139章 第139章我今生注定便是要愛上……

    第一百三十九章

    “殿下當真是如此說的?”

    蕭晏行看向清豐,卻還是反問了一句。

    在聽完清豐回稟他見到謝靈瑜之后,殿下與他說的每一句話時,蕭晏行心中還是有種不敢相信的感覺。

    殿下要的,是他的證明?

    這豈不是就是說,殿下如今已愿意給他一個機會。

    不管這是什么機會,卻也表明殿下待他,不會再像之前那般冷漠和無視。

    但是轉念間,蕭晏行卻又想起了謝靈瑜此行的真正目的,殿下是為了找出揚州城中意圖謀反之人。

    雖然蕭晏行在信中將揚州城內的反常異動說出,但是如今他也并未找到真正證據。

    畢竟謀反之事,事關重大,事未已成,誰敢明目張膽呢。

    但是從他調任揚州司法參軍之后,便發現揚州城內隱隱約約暗潮涌動,這份暗流已隱隱成形,若是不及時遏

    制,只怕當真會有后患無窮。

    蕭晏行從來都是當機立斷之人,因而他便派人向永寧王府送去密信。

    這世間倘若還有他所信任的,謝靈瑜便是排在第一位的。

    畢竟他身份使然,他不會將自己手中的三千衛輕易暴露出去。

    況且他也存著一份私心,他只盼著能用這件事,讓自己與謝靈瑜之間重新產生聯系。

    只是蕭晏行沒想到的,謝靈瑜會如此當機立斷。

    她居然直接來到了揚州。

    一時間,蕭晏行都不僅有些后悔自己的私心,畢竟揚州如今并非全然安全之地,有包藏禍心者正在圖謀不軌。

    謝靈瑜這般突然出現在揚州,豈不是讓自己處于危險之地。

    如今便是殿下不要他證明什么,蕭晏行也是要找出暗中謀反之人。

    待到了夜里,蕭晏行還未曾睡下,今日清豐既然去見了殿下,可是否說明殿下有了再見他的打算。

    就在他思慮之時,突然門外傳開響動。

    沒一會兒,清豐領著一人走了進來。

    “顯叔,”蕭晏行見來人,立即起身,上前迎接。

    “少主,”帶著黑色帽兜之人,迅速除去自己身上帽兜,朝著蕭晏行恭敬行禮。

    蕭晏行見狀,立馬說道:“顯叔,我不是早說過,您乃是我的長輩,不可行此大禮。”

    被稱為顯叔的年長者,整個人雖然身形依舊挺拔,但是雙鬢早已經斑白,就連臉上也早已經有著歲月抹不去的痕跡。

    “少主與我雖有主仆之情,但是禮不可廢,”顯叔如是說道。

    蕭晏行不由苦笑了聲,但他也知道徐顯生性固執,這么多年不管什么時候,都會如此堅持,即便蕭晏行再如何勸說都并沒有。

    “可是在我心中,顯叔與我從不是什么主仆,你便如同我的阿耶,”蕭晏行望著眼前已然不再年輕的人。

    徐顯卻豁然抬起頭,望著蕭晏行:“少主,切莫再說此話,少主的父親永遠都是世子,我豈能跟世子相比。”

    徐顯便是當初追隨在崔知節身邊的舊屬,當年崔知節身死之后,也是徐顯帶著蕭晏行迅速離開,避免了圣人的進一步清算。

    也是徐顯帶著他到了滄郡隱姓埋名,更是徐顯在崔知節死后,迅速整頓剩余的三千衛,保護所有人隱秘起來。

    這么多年三千衛能夠這般隱秘發展,徐顯居功至偉。

    但是他從未居功自傲,這么多年一心守護蕭晏行,在他年幼時還無法掌握三千衛時,替他看管三千衛。待蕭晏行長大之后,便立刻讓他接手三千衛,成為眾人所擁護的少主。

    先前徐顯之所以未跟著蕭晏行前往長安,也是因為他本就是崔知節身邊之人,在長安有許多舊相識,認識他這張臉的人也很多。

    萬一有舊相識認出了他,便會有讓蕭晏行身份曝光的可能性。

    因而為了蕭晏行,徐顯一直留在江南,并未前往長安。

    況且他對蕭晏行十分放心,相信以少主的手段和智謀,在長安定然能夠扶搖直上。

    而讓他安心的是,蕭晏行在長安參加會試時,果然拔得頭籌,甚至一舉奪得狀元之位。

    只是讓他未曾想到的是,少主竟與那位永寧王殿下產生了交際。

    徐顯乃是崔知節身邊的老人,乃是跟隨崔知節最久之人,要不然當年崔知節也不會選擇將蕭晏行托付給他。

    或許崔知節在準備返回長安之時,便已經猜測到了自己的下場。

    因而他并未帶上當時還年幼的蕭晏行,而是讓徐顯帶著蕭晏行先行離開。

    倘若他能夠與圣人和解,蕭晏行自然可以回來,但若是結局并不如人意,那么他們便徹底離開,找個地方隱姓埋名躲藏起來。

    果然沒多久,徐顯便聽到了世子起兵謀反失敗的消息。

    但是他卻一萬個不信,世子一心忠于圣人,甚至連圣人當初登基,世子從龍之功都乃是首功,便是連先永寧王都要排在世子之后。

    可如今造反這樣的罪名卻扣在了世子的頭上,徐顯自是不服。

    偏偏他卻什么都做不了,因為當初他們離開之時,世子夫人并未隨他們一同離開,而是留守在秦州都督府等待世子歸來,在世子身死后,世子夫人便也殉情而去。

    當時少主還年幼,徐顯便是有心為世子復仇,也只能咬牙忍住。

    他潛心隱藏,小心翼翼撫養少主長大。

    待蕭晏行長大之后,便將三千衛交到他的手上,當年的真相他沒辦法去查,便讓少主來替世子和三千衛平反。

    “顯叔,你先坐下來,”蕭晏行連忙讓徐顯坐了下來。

    隨后清豐便趕緊去準備茶湯,在他走后,蕭晏行低聲說道:“顯叔,你曾與我說過,當初楚王謀反派人刺殺圣人,其中確實有三千衛參與,可是您卻不知?之前你一直前去調查此事,如今可有結果了?”

    原來在謝靈瑜質問蕭晏行之后,他也并不知道此事。

    畢竟對于他而言,當時他也執掌三千衛也不過幾年而已,先前很多事情都是由徐顯打理的。

    是以蕭晏行本想要詢問徐顯,但很快他便貶到了揚州。

    而此時徐顯并未在江南,他前往秦州,聯系了崔知節曾經的舊部,這些人當年有失散許久,也有如徐顯這般隱姓埋名了下來。

    是以蕭晏行雖然與徐顯偶有書信來往,但是信件畢竟還是有暴露的危險,是以蕭晏行也并不敢在信件之中問的太過清楚。

    而先前徐顯回來之后,蕭晏行向他提及此事,顯然他也是錯愕不已。

    當時徐顯并未多說什么,只是說會徹底調查清楚。

    這一年來,徐顯再次離開了江南,因為他行蹤一向機密,素來飄忽不定,便是蕭晏行也不知道他所在何處,何時能回來。

    所以今夜突然到來的徐顯還是讓蕭晏行意外和驚喜。

    是以當徐顯剛坐下之后,蕭晏行便急不可耐的問出了自己最想要知道的事情。

    果不其然,徐顯見他如此情急,淡聲問道:“少主如此急切的想要知道這樁陳年舊事,可還是與那位永寧王殿下有關?”

    “是,”蕭晏行毫不猶豫的回答了。

    在徐顯面前,蕭晏行也并不打算隱瞞自己對于謝靈瑜的感情。

    好在徐顯也并未表露出什么,他思忖了會兒,這才說道:“少主如今應該對于三千衛的由來早已經知曉了吧。”

    蕭晏行一愣,不知道徐顯為何此刻突然提到三千衛由來。

    “當年圣人還未登基,我父親和先永寧王為了輔佐圣人登基,特地成立了秘密組織三千衛,收集情報,拉攏朝臣,一心助圣人登基。”

    徐顯在聽完這句話之后,淡然一笑:“所以當初創立三千衛的乃是世子和先永寧王。”

    蕭晏行微怔了下,似乎一下未能明白徐顯的意思。

    直到他細細琢磨了這句話的含義,卻又渾身一顫,整個人猶如置身于冰窖之中。

    “您之前說過父親身死之后,他手中三千衛的勢力便悉數交到你手中,”蕭晏行說到這里,便徹底沉默了。

    蕭知節手中三千衛的勢力,交到了徐顯手中,但是徐顯卻說三千衛未曾參與過楚王謀反之事。

    但是這個世上,當時還掌握著三千衛的人,卻還有另外一人。

    那就是先永寧王。

    也就是說,倘若徐顯說的是真的,他未曾派人與楚王合謀刺殺圣人,那么當年真正與楚王合謀刺殺圣人的,便是先永寧王。

    而最終先永寧王也死于了那場謀逆之中。

    這一切實在太過荒唐了。

    先永寧王若是真的要刺殺圣人,又怎會最后自己替圣人擋劍呢,難不成他是在最后時刻不舍得殺圣人,這才以死相抵?

    站在蕭晏行的立場而言,他自是愿意相信徐顯所說的話。

    但是這番說辭,能夠說服謝靈瑜嗎?

    如何讓她相信當初是先永寧王派人與楚王合謀,這一切實

    在是太不合情理。

    即便是如此,蕭晏行還是艱難問出口:“顯叔,若真的如您所說的這般,您從未與楚王合謀,那么當初在長安派出三千衛與楚王合謀造反之人便是先永寧王?”

    徐顯沉默了許久,輕聲說道:“我雖不知王爺為何這般做,但有一件事我卻是深信不疑。”

    蕭晏行抬頭望向徐顯。

    “王爺絕不會造反,就像當年世子一樣。”

    *

    謝靈瑜此番前來江南,明面上是為了巡視江南今科鄉試,但是離鄉試開考還有半月之久,自然也不能就讓她一直這般閑著。

    是以魏安這個揚州刺史,可謂是絞盡腦汁,挖空心思討好謝靈瑜。

    沒幾日一場盛大的馬球賽便要舉行,此時正值日頭暖和,正是打馬球的好時光,一時間整個揚州都沸騰了起來。

    光是雙方馬球隊的成員,險些都要打破了腦袋。

    不說揚州各大官員都想讓自家子侄輩兒,在永寧王殿下面前出一點風頭,就連那些富商都想盡辦法,想要在馬球賽上呈上自家所賣的商品。

    若是有被永寧王殿下看中的,別說風靡揚州,只怕能風靡整個大周了。

    謝靈瑜自然也沒有拒絕魏安的好意,況且她本就有打算多多接觸揚州這些官員的想法,倘若真的有人在密謀造反,這可不是一人能辦到的。

    想必這其中早已經有些人勾結在一起了。

    謝靈瑜初到揚州,自然不會立刻開始調查,畢竟她現在也是樹大招風。

    但是正因為她來了,只怕有些心中有鬼的人,現在也要坐不住了。

    至于蕭晏行那邊,謝靈瑜也不著急,她向清豐說的已經足夠明白了。

    待到了馬球賽這一日,天公作美,從清晨開始天氣便格外的好,湛藍色的天空萬里無云,燦爛而溫暖的陽光籠罩著整個揚州城。

    謝靈瑜今日特地換了一身輕便又舒適的淺藍色長袍,但是長發并未全部挽起,而是扎成發辮披散在身后,整個人顯得英姿颯爽。

    為了安全起見,她依舊乘坐馬車前往馬球場。

    待到了附近之后,謝靈瑜掀起車簾看向不遠處,只見好些帳篷已經在馬球場旁邊支起,彩旗招展,身穿盔甲的士兵也早早將整個馬球場圍的嚴嚴實實,別說是人了,便是連一只蒼蠅飛進去之前,都要被審查一遍。

    這個魏安瞧著諂媚,倒是有幾分真本事。

    謝靈瑜到了之后,魏安依舊同以往那般,率領眾多官員等在了馬球場。

    在又是一通見面之后,謝靈瑜率先走向了馬球場觀看位置最佳的主帳之內,魏安等一眾官員跟隨在其后。

    這個主帳篷確實是比旁邊的帳篷要大上許多,但是今日能入內的,也只有揚州官員。

    并未有女眷在此。

    而旁邊那些帳篷內,便是各位官員的家眷子侄所用的。

    “揚州果然是繁華之地,這等馬球盛會,便是連長安都鮮少能見到,”謝靈瑜坐下后,笑著朝著下首的魏安說道。

    魏安趕緊說道:“殿下當真是折煞下官了,揚州不過只是略有些繁華而已,如何能比得上皇城長安。況且先前殿下在長安的馬球賽一展風姿,便是下官遠在揚州都有所耳聞。”

    “哦,真的嗎?”謝靈瑜挑眉,笑道:“那可真是讓魏刺史見笑了。”

    “只可惜今日無法見殿下風姿了,”魏安嘆氣道。

    謝靈瑜輕笑:“本王已許久未曾打馬球了,實不敢在大家面前露怯,不如今日便干脆坐在此處瞧瞧我們揚州兒郎們的風姿。”

    這句話一說完,眾人心中異動不已。

    畢竟今日對戰的兩支馬球隊,還真都是官宦子弟。

    在座的官員中便有安排自家子侄參賽的,此刻恨不得拎著自家晚輩的耳朵,再三叮囑他們定要好生表現,若是能入了這位殿下的眼睛,只怕日后當真是前途無量了。

    畢竟如今謝靈瑜早已經有了資格,舉薦賢明入仕。

    若是能得到永寧王殿下的保舉,還用得著愁官運嗎?

    待準備開始的時候,兩支馬球隊伍的成員便騎著各自的高頭大馬,走上了場地,雙方各穿著紅藍色服裝,倒也是顏色分明。

    只是紅色隊伍為首之人,卻是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力。

    因為她乃是所有參賽人員之中,唯一的女郎。

    “紅方站在最前頭的這位女郎,瞧著倒是有些面熟,”謝靈瑜似乎很感興趣,當即問出了聲音。

    原本坐在下首的魏安,就在小心觀察謝靈瑜的表情。

    這會兒聽到謝靈瑜這么問,激動的險些當場跳起來。

    隨后他裝似不好意思地說道:“實在讓殿下見笑了,此乃小女魏芙,她生平最是敬重殿下,時常說殿下乃是天下女子的楷模,是以她處處都想要向殿下學習。當初聽聞殿下騎術甚是了得,馬球更是打得好,小女便是一心想要效仿殿下。”

    “沒想到竟是魏刺史的掌上明珠,果然是虎父無犬女,我瞧著魏小姐確實有幾分魏大人的風采,”謝靈瑜自然是客氣說道。

    隨后謝靈瑜瞧著魏芙,突然裝似好奇問道:“瞧著魏小姐正值大好年華,可曾婚配?”

    這話一出,眾人紛紛抬頭朝魏刺史看去。

    魏刺史自是更加激動,他顫抖說道:“因著夫人不舍,所以小女至今還未曾婚配。”

    謝靈瑜何人,這位乃是謝氏皇族之人,倘若魏芙真的得了她的青眼,這日后婚嫁前途豈不是了得。

    對于男子而言,最重要的是仕途經濟。

    而對女子來說,此生最重要的便是婚嫁之事,如若婚嫁不順,余生只怕也會不幸。

    “魏小姐這般出眾的女郎,確實應該好生挑選未來的夫婿,”謝靈瑜淡淡笑了聲,只是這次她目光朝著蕭晏行的方向看了一眼。

    此時蕭晏行也正好在抬頭看著謝靈瑜,或者從他踏入這個主帳篷開始,他的視線就未曾從謝靈瑜身上挪開。

    所以兩人的視線正好撞在了一處。

    謝靈瑜也未有躲閃,只見她沖著蕭晏行輕輕挑起眉梢,似有些要笑不笑的意思。

    蕭晏行一怔,原本還不明白殿下何故突然沖著他這般使眼色。

    但是隨后他突然想到,謝靈瑜提及魏芙婚嫁之事,殿下該不會知道魏芙對他的心意吧?

    說來魏芙對他的心思,也并不是什么秘密。

    上次宴會之上,魏芙就曾經當眾與他說話,該不會是那時候殿下瞧見了吧。

    蕭晏行張了張嘴,正想要解釋,但是眾目睽睽之下,他又如何開這個口呢。

    沒一會兒,馬球賽開始了。

    不得不說,雙方這次確實是鉚足了勁兒,一開始之后便是爭斗的厲害,人聲和馬嘶鳴的聲音交織著,還有各個帳篷內時常傳出著的叫好喝彩聲。

    可謂是你爭我搶,好不熱鬧。

    直到紅隊率先進球之后,整個場地爆發劇烈的喝彩。

    主帳篷內所坐著的各人也是神采各異,只見一旁的刺史魏安開懷大笑,而不少人也跟著笑了起來。

    而另一邊揚州司馬宋元友的臉色,瞧著并不算如何好。

    謝靈瑜什么話都未說,只是安靜望著場上。

    過了會兒,藍隊靠著一人連入兩球,場面瞬間逆轉了。

    這下主帳篷內的氣氛,也是一下反轉成了冰火兩重天。

    只聽一人說道:“這藍隊連進兩球的人,瞧著是宋司馬家的郎君吧。”

    “正是,當真是厲害啊,”另外一人當即附和。

    謝靈瑜聞言,也好奇轉頭看向宋元友,笑著問道:“原來宋司馬的郎君,今日也參加了馬球賽,沒想到竟也是如此好的身手。”

    “犬子若是知曉今日得了殿下的夸贊,只怕晚上做夢都要笑醒了,”宋元友滿臉含笑說道。

    謝靈瑜又順勢夸贊了幾句。

    果不其然,對面魏安的臉色也并不太好看了。

    看來揚州官員之中,確實有派系之分,這位魏刺史和宋司馬瞧著是面和心不和。就連一場馬球賽,兩家的晚輩都分屬不同的陣營競技,勢必要分出個高下。

    先前謝靈瑜還只是猜測的話,今日這場馬球賽便是讓她看得更加清楚了。

    正好,上半場結束了,謝靈瑜便開口說道:“好了,今日馬球本也是闔家看才熱鬧,各位大人也不必一直陪著本王,都先各自回去把。”

    眾人一聽謝靈瑜這是下逐客令了,也不敢糾結,便起身告辭。

    但是他們剛起身,謝靈瑜突然看著蕭晏行說道:“辭安留下吧,你我鴻臚寺一別,許久未見,不如你就在此陪本王敘敘舊。”

    這下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蕭晏行身上。

    之前謝靈瑜到了揚州的時候,本以為蕭晏行這個曾經的鴻臚寺下屬,在殿下跟前好歹會與旁人不同些。但是永寧王殿下待他,卻宛如陌生人,沒有絲毫另眼相看。

    揚州一眾官員,還以為蕭晏行先前在鴻臚寺時曾經得罪了謝靈瑜。

    未曾想,今日馬球賽在謝靈瑜下逐客令之后,竟單獨將蕭晏行留了下來。

    于是在一眾官員心思浮動中,蕭晏行單獨留了下來。

    而主帳篷也如之前那般,大門敞開,從外面依舊能瞧見帳內的情況。只見謝靈瑜讓人撤了其他的位置,讓蕭晏行坐在靠近自己的位置。

    待馬球賽重新開始時,從帳篷外看來,謝靈瑜不時指著場上,似乎正在與蕭晏行交談馬球場激烈而刺激的比賽。

    卻不想此時帳篷內真正的談話卻并非如此。

    “先說說你是從何時開始,發現揚州有所異動的?”謝靈瑜這次沒再藏著掖著,直接問道。

    蕭晏行也同樣

    轉頭看著馬球賽,雖然他更想一直看著謝靈瑜的臉。

    但是他還是說道:“半年之前,揚州城外突然出現了一伙水患,這幫人手段極其兇殘,打劫過往船只,但是卻做的極其隱秘。因而官府一直未能追蹤到他們的落腳痕跡。直到我故意放出消息,說從洛陽而來的富商船上攜帶大量錢財,這才引得這伙人上鉤。”

    一伙水賊?

    謝靈瑜知道蕭晏行說起這件事,定然有原因,所以她也并未催促,只是面露微笑看似在認真看比賽,卻是認真聽著蕭晏行所說的一切。

    “但是這幫匪患確實不同以往,戰斗力驚人,就連他們所配的刀具都十分精良,大周對于民間所用刀具皆有管制,但是這批匪徒所用刀具卻并未刻上來處。”

    謝靈瑜點了點頭,卻又抬起手,沖著馬球場上指了指。

    在旁人看來,她這是看馬球看的正精彩呢。

    “所以你查到了這批水匪所用刀具的由來?”謝靈瑜問道。

    蕭晏行卻回道:“雖說無法完全確定,但也有七八分的把握。”

    謝靈瑜點頭:“好,你繼續說。”

    “揚州地處江南,水系發達,江河湖泊眾多,因而水匪為多,這些水匪搶劫往來商船,虜獲大量錢財之后,更是將商船占為己有,時間一長,他們的船隊便越多,形成極大的規模。便是揚州這幾年之間,便有數次出兵清剿水匪的記載。”

    謝靈瑜又是微笑著點頭,說道:“我記得去年揚州還因為剿匪有功,得了圣人的稱贊。”

    這事兒連她都知道,可見揚州水匪確實不少。

    “先前我借故徹查這批水匪,曾經向刺史大人秘密申請查看原先剿匪的記錄。”蕭晏行說道。

    隨后他又說:“我本是想要查看每次清剿匪患時的刀具使用情況,畢竟若是雙方發生交戰之時,朝廷所制的刀具被水匪奪走也是常有之事。”

    確實,雙方交戰搶奪戰利品,確實十分常見。

    “但是我發現刀具雖有損失,但是真正異常的反而是所用弓箭數,”蕭晏行說道。

    弓箭?

    謝靈瑜眨了眨眼:“弓箭數量有何不同?”

    “根據記載,嘉明二十年一次剿匪所用箭羽為一萬支,當時回收了六千支,還有不少箭羽落于水中以及被設在了水匪船身上不得尋回。”

    蕭晏行又說道:“但是去年嘉明二十二年的剿匪之中,記載所用箭羽為七萬支,而能夠尋回的也不過區區一萬支而已。”

    謝靈瑜立即問道:“去年剿匪時,出動官兵多少?”

    “五千有余。”蕭晏行回道。

    謝靈瑜輕聲說道:“按照大周軍中所定,正常弓箭手除了配備一張弓之外,還要配六十支箭,輔軍可配三十而雜役只有二十。唯有神箭手可配百支箭在身,揚州剿匪出動五千,卻動用了七萬支箭,看來就連揚州軍中雜役都各個都是神射手。”

    這下倒是輪到蕭晏行震驚了,因為他沒想到如今謝靈瑜連對軍中弓箭手的配置,都這般了然于心。

    看來在他不在的這兩年,殿下比以往成長的更要快了。

    難怪如今她已能是獨當一面的禮部尚書。

    待她說完之后,又忽地冷笑,淡聲說道:“還是說有人借著剿匪的由頭,趁機草船借箭呢?”

    本以為草船借箭乃是典故,未曾想謝靈瑜倒是在揚州瞧見再世的諸葛孔明了。

    “如此蹊蹺的數量,難道魏安就不曾懷疑,”謝靈瑜反問道。

    但是她剛問完,便又沉默。

    箭羽所用數量如此蹊蹺,但是魏安卻從未懷疑,或許不是他不懷疑,而是他也參與其中呢?

    謝靈瑜問道:“當時剿匪主將何人?”

    蕭晏行:“主將乃是魏刺史,而除了別駕留守揚州代為鎮守之外,司馬和長史皆跟隨魏刺史前去剿匪。”

    從先前帳篷內,刺史魏安和司馬宋元友的表現來看,兩人應該面和心不和。

    但是前去剿匪時,司馬本就是掌管揚州軍務,自是要隨行,所以兩人都有參與這件事的機會。

    可真正值得懷疑的還是魏安。

    畢竟司馬宋元友就算再膽大妄為,他所行之事也要通過魏安的同意。

    這失蹤的六萬支箭,倘若真的是被草船借箭了,那么得到這批箭的人如今若是出其不備,便是攻下一座州縣也不在話下了。

    等等。

    謝靈瑜問道:“你方才說嘉明二十二年一場剿匪之中,便有六萬支箭消失,那么還有其他異常嗎?”

    “有,還有兩次剿匪用箭數量異常,但是這兩次數量加起來都不及嘉明二十二年之多,但是三次用箭損失超過十萬支。”

    十萬支箭,當真是草船借箭了。

    若是一次不察還有理由可尋,可是連續三次,卻都不察,說不是故意的只怕都無人相信。

    這個魏安乃是堂堂的揚州刺史,他總不至于連這樣明顯的異常都不曾察覺吧。

    但謝靈瑜也并未就此斷定,魏安便是意圖謀反之人。

    畢竟有些事情,定然不會像表面上這般簡單。

    況且她觀魏安實在沒有謀逆造反的原因,但是官匪勾結之事,卻是不時會有發生。

    有些官員因為好大喜功,為了夸大自己的政績,刻意跟養匪自重,就能不時以剿匪之名向朝廷伸手。

    說不準揚州也有此等事情呢,只是如今一切都只是猜測,還未曾有真憑實據。

    想到這里,謝靈瑜也不禁有些頭疼。

    看來揚州的問題,確實是無比復雜啊。

    “殿下,”突然蕭晏行輕聲開口喚了一句。

    大概是他的聲音過于溫柔,溫柔到謝靈瑜毫無防備,下意識抬頭朝著他的方向看了過去,隨后只聽他輕聲說道:“我與那位魏小姐全無瓜葛。”

    謝靈瑜怔了怔,隨后她板著臉刻意說道:“此事與我何干。”

    “殿下方才好奇魏小姐的婚配,難道不是因為我嗎?”蕭晏行卻毫不留情的點破了她。

    以至于謝靈瑜沉下臉,她看著蕭晏行,怒道:“蕭辭安,你僭越了。”

    “倘若我的僭越,能叫殿下安心,殿下只管罰我僭越便是,”蕭晏行輕笑望著她。

    正待謝靈瑜真的要發火時,蕭晏行卻突然提醒說道:“殿下,如今外面只怕有人正盯著這處主帳呢,您可千萬別露了餡。”

    他這是在提醒謝靈瑜,這會兒不能發火呢。

    無奈做戲要做全,謝靈瑜也只得忍下心頭怒火。

    待

    她再度微笑轉頭看向馬球場上時,裝作正在安心欣賞場上精彩比賽的模樣。

    但是一旁蕭晏行的聲音卻并未停下來,雖然此刻帳篷內并無其他人在,但是他卻將聲音刻意壓低,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殿下可曾想念我?”

    謝靈瑜沒想到他竟敢膽大如此問,瞬間便轉頭盯著他。

    可是偏偏蕭晏行輕笑道:“殿下,有人在看。”

    謝靈瑜只得咬牙又裝作看著馬球場的模樣,但是這次耳畔的聲音依舊沒有停止。

    “我卻日日夜夜都在思念殿下,初到江都縣時正值端午過后,我還記得殿下曾經答應七皇子,端午之時會與我一道帶著他出宮去玩。卻不想我失約了,我想殿下定然不會吧。”

    男人本就如金玉般清冷的聲音,此刻說起細碎的瑣事,卻有種娓娓道來的動聽。

    “待到了冬日里,瞧著外面下大雪時,便想起與殿下一同煮酒看雪的場景,那時候殿下飲酒之后,便喜歡靠在我的懷中,……”

    原本安靜聽著的謝靈瑜,終于忍不住般,微微咬牙低聲道:“蕭辭安,你再胡言亂語,小心本王治你的罪。”

    “還記得殿下給我下迷藥的那段時間嗎?我日夜躺在床榻上,只等著殿下來看我。其實如今看來,我竟是寧愿殿下能一直那般對我。倘若殿下所說的治罪,我希望能是治這樣的罪。”

    治罪之事,你還挑三揀四了是吧。

    謝靈瑜深吸了一口氣,竟也沒想到,原本那般清冷疏淡之人,這兩年竟是經歷了什么,變成這般!

    簡直是荒唐!!!

    偏偏這主帳之中,雖然沒有人,但是她也知道外面定然有很多在盯著看。

    倘若她將蕭晏行趕走,先前所做的戲不就是白費了。

    如今她居然活生生落到了進退兩難的地步。

    趕他走也不是,不趕走他也不是。

    于是在情急之下,她只得情急敗壞說道:“你倒是做夢。”

    “哦,殿下怎知我午夜夢回之間,所做的夢皆是如此呢,”蕭晏行卻忽地笑了起來,語氣中沒有一丁點不好意思。

    甚至他好整以暇道:“或許我未曾與殿下說過吧,在我初入殿下之時,便做過奇怪的夢,夢中我喜歡著一個女子,我們曾在皇宮長廊中相遇,那時大雨她便從我的身前經過,我只是看著她的身影,便是心中搖曳不止。”

    在他的娓娓道來之中,原本還惱火不已的謝靈瑜,卻突然愣住。

    他所說的夢,當真只是夢嗎?

    謝靈瑜想起自己奇特的經歷,前世之時,對如今的她來說,確實早已經恍如隔世。可是那一切卻并不是不存在的。

    “之后我屢屢夢見她,我還夢到她元宵之夜,她站在城樓之上賞月,而我站在城樓之下,眼中唯有一個她。”

    “殿下你說我夢中的女子是誰呢?”

    謝靈瑜這次卻未再說話,也未曾反駁。

    這次蕭晏行聲音里的溫柔卻是再也掩不住,他的聲音宛如溫泉般,一點點從謝靈瑜的耳畔流向了她的心尖。

    “我夢見的女子都是殿下,我今生注定便是要愛上殿下的。”

    “從前殿下怪我隱瞞你,只是我身世使然,不得不行此下策,如今我在殿下面前已然是毫無秘密,所以不管殿下如何,我始終如此。”

    這一瞬,蕭晏行將視線再次落在謝靈瑜的臉上,而謝靈瑜也忘記了她應該去看馬球場,而不是眼前的蕭晏行。

    “阿瑜,我對你的心意,從無半分動搖。”

    第140章 第140章阿瑜,我可算又抱住你……

    第一百四十章

    馬球賽結束之后,謝靈瑜頭也不回的跑了。

    連魏安再三挽留都沒把人留下來,以至于魏安不得不將蕭晏行招來,詢問他殿下的事情。

    “殿下走的時候,可是不開心了?”魏安著急問道。

    蕭晏行卻低笑著說道:“是嗎?我瞧著殿下乃是紅光滿面的離開的。”

    紅光滿面?

    魏安也一怔,還反問了句:“這是何意?”

    “應是開心的吧,”蕭晏行淡淡回道。

    魏安聽完,是有些安心了。

    只是謝靈瑜若是在此聽到這句話,只怕是要有失身份的將吐沫星子吐在他臉上。

    此人當真是睜著眼睛說瞎話了。

    她即便當真面色通紅,那也定然是被氣的。

    而此時謝靈瑜在馬車上確實一言不發,聽荷瞧見她這般模樣也不敢說話,方才謝靈瑜將蕭晏行留在主帳內的時候,聽荷便借口出去了。

    雖然聽荷不知殿下和蕭郎君之間發生了何事,但是在蕭郎君離開長安之后,聽荷卻能看得出來,雖然殿下表面云淡風輕,但實際上她并非完全無動于衷。

    蕭郎君所住的那個小院,雖然空著,但是一直都有人前去收拾。

    就連蕭大人所騎的那匹馬奔霄,殿下都始終讓人將它和殿下自己的坐騎逐羽養在了一起。

    “殿下,奴婢瞧著您方才與蕭大人似乎聊得很好,”聽荷小心翼翼問道。

    謝靈瑜朝她瞥了一眼,并未說話。

    倒是聽荷自己被這一眼瞧得一激靈,坐在位置上,再不敢多嘴了。

    直到回到住所,謝靈瑜心頭的無名火還沒消呢,一直以來都是她占據主導的位置,但是今天一切卻顛倒了過來。

    可是當她一個人安靜坐著的時候,腦海中卻又開始回蕩著蕭晏行先前所說的話。

    他說他夢中時常會夢到一個女子,他曾經在皇宮長廊上與她相遇,看著她離去的背影,他也曾經在元宵之夜站在城樓下,仰望著她的身影。

    他說,他夢中的女子是她,他注定是要愛上她的。

    如果是旁人聽到他說這樣的話,或許是要笑話他一句,這大抵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但謝靈瑜卻在聽到的那一刻,徹底愣了神。

    因為這一切都是恍如曾經發生過的,在皇宮里的廊廡內,她因為下雨偶遇了蕭晏行,謝靈瑜卻是清楚記得的。

    畢竟她前世與蕭晏行相見的次數甚少,所以遇到這位名滿長安的權臣時,她卻還是有些印象的。

    而元宵之夜城樓,便是圣人登上城樓觀賞鰲山燈,與百姓同樂。

    皇室宗親之中深受帝寵之人,便也會在這一夜有幸陪伴在圣人的身邊。

    謝

    靈瑜一向都受嘉明帝的偏寵,在皇伯爺在世的時候,她每一年都會陪著皇伯爺登城樓賞鰲山燈。

    便是在她與蕭晏行同在長安的那個元宵節,亦是如此。

    只是她在陪著圣人賞了鰲山燈之后,便偷偷離開,與蕭晏行閑逛起了長安燈會,這也是一年一度,僅有幾日沒有宵禁的日子。

    謝靈瑜微抿著嘴角,有一個大膽而荒唐的念頭,在她的腦海中浮起。

    她知道蕭晏行定然沒有前世的記憶,要不然她同前世改變那般大,他定然早已察覺。

    但他所做的這些夢,只怕當真是前世的。

    在想到這里時,謝靈瑜心中又升起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她本以為自己是這個世間最孤獨者,懷揣著只有她自己知道的秘密,不能讓旁人知曉。

    可是在這一刻她卻突然發現,原來并不是。

    有個人在夢中夢到了曾經發生過的,而偏偏這個人便是她所喜歡著的人。

    雖然謝靈瑜如她所說的那般,當真將蕭晏行逐出了長安。

    可她心底卻從未有一刻,忘記過他。

    哪怕她不刻意去知曉他在揚州的所有事情,但是卻還是會有只言片語傳到她的耳畔。每一次只是蕭晏行三個字出現,她的心臟便無法停止加速。

    那種從心底油然而起的悸動,足夠讓她許久都無法平復。

    這兩年來,她從鴻臚寺一直到禮部,雖然朝中對于她這般快速的升遷,也有所非議,但是謝靈瑜并不在意。

    對于她而言,埋頭公務才會讓她忘記想要思念的人。

    只是這份思念,在她到達揚州時,猶如落到了實處,看著眼前那個人,即便她總是刻意去忽略他,但抬頭回眸間,她的余光中也總是有蕭晏行的影子。

    一直到晚膳時分,謝靈瑜都是獨自在房中,并未傳召任何人。

    還是聽荷瞧著外面天色已經是漆黑,殿下又將近一日未曾吃過東西,這才大著膽子過來敲了敲門。

    “殿下,是不是該傳晚膳了?”聽荷小心翼翼問道。

    房內并未點上油燈,因而屋內也是漆黑一片。

    聽荷站在門口,聽了片刻,本以為殿下不會搭理自己,誰知突然里面傳來一道清泠聲音:“傳膳吧。”

    “是,”聽荷輕笑著,隨后她沖著身后不遠處的小侍女使了使眼色,這是讓對方趕緊去準備。

    而她自己則是輕輕推開,邊往里面進邊說道:“殿下,天也黑了,不如讓奴婢將燈先點上吧。”

    這次謝靈瑜也并未拒絕。

    于是沒一會兒,房中的油燈亮了起來,從第一盞燈開始,聽荷一口氣將屋內的燈都點了起來。

    過了兩日,謝靈瑜本想找個機會到揚州城內逛逛,畢竟她來了這幾日哪怕出刺史府,也是去往魏刺史安排好的地方。

    有時候民間傳聞反而會讓她更快了解當地的情況。

    只是還未等她安排,就聽到傳來嘈雜之聲。

    “外面怎么了?”謝靈瑜問道。

    聽荷小聲說道:“奴婢也不知,只瞧著刺史府從早上開始就進進出出許多人,瞧著好像是發生了什么事情。”

    瞧著謝靈瑜朝著外面又看了一眼,聽荷機敏問道:“殿下,要不讓韓大人出去打聽打聽?”

    謝靈瑜卻阻止道:“若是揚州的內務,交給魏刺史處理便好。我不便插手。”

    聽荷卻又笑著說道:“殿下您可是揚州大都督。”

    “我這個大都督只不過是個遙領,初來乍到,豈有平白伸手的道理,”謝靈瑜不以為然。

    雖然她口中這么說著,但是心底卻靜靜等著。

    倘若魏安當真如他表面那般恭敬,他定然會主動來向自己稟告,究竟發生了何事。

    只可惜等到晚上快天黑,謝靈瑜都未能聽到魏安前來。

    不過她倒也不在意,交代了聽荷一聲,準備一套女裝,明日里帶她出門逛逛。

    聽荷一聽這話,瞬間興奮不已,忙不迭去準備了。

    待到了第二日清晨,謝靈瑜剛醒之后,便喚了聽荷過來更衣。

    聽荷將昨日提前準備好的女裝,拿了過來,帶上兩個小侍女便給謝靈瑜更衣。

    雖說如今謝靈瑜穿男裝較多,但也多是官袍或是在府衙里面,其實在長安時,只要是在王府中,謝靈瑜都是女裝打扮。

    來了揚州,之所以還未穿過女裝,也是因為她乃是以禮部尚書的身份巡查江南,每每出現都應該以男裝示人。

    如今她微服出巡穿上女裝,反而容易隱藏自己,不被人輕易認出。

    畢竟女子穿著男裝出行,本就引人注意,謝靈瑜又在揚州,若是街面上看到有女子穿著男裝,只怕會猜測是不是她。

    待謝靈瑜換上女裝后,身邊只帶著聽荷和武憂。

    “殿下,還是讓末將跟著您吧,”韓進自然不放心如此,還是勸說道。

    謝靈瑜說道:“放心吧,武憂一人足可以保護我,況且你們遠遠跟在我們后面,即便真的遇到意外,武憂抵擋片刻,你們也定然能趕到。”

    “況且你們也趁機打探一番,看看這兩日究竟發生了何事。”

    見她如此說,韓進也不敢一直勸說。

    之后謝靈瑜便帶著聽荷和武憂出門了,韓進帶著幾個護衛暗中隨行。

    她們三個女子到了街上,也沒去往什么酒肆和茶樓,而是先去往首飾和胭脂水粉鋪子,雖說長安什么好東西都有,特別是謝靈瑜這樣的身份。

    但是揚州與長安畢竟相隔甚遠,兩地流行的首飾和胭脂水粉還是有些差別,謝靈瑜再無論也是女子,對于這些也會有些興趣的。

    三人正好閑逛到一處首飾店鋪內,卻不想剛入門,就聽到正在試戴金臂釧的兩個女子在閑聊:“這對臂釧好看是好看,但是便宜了那些個水匪。”

    “呸呸呸,別說這些喪氣話,那些水匪哪就那么容易上岸啊,”她身側的女子說道。

    正在試戴的女子瞧了她一眼之后,輕聲說道:“你竟還不知消息呢?”

    “怎么了?”

    “這兩日都傳遍了啊,好像是從南邊來了一堆流民,也不知怎么就跟水匪混在了一塊,如今水匪干脆上了岸,據說在海陵縣那一帶作亂呢。”

    同伴女子驚詫道:“這太平盛世,哪兒來的流民啊?”

    原本試戴金臂釧的女子,干脆將臂釧摘了下來,輕聲說道:“還不是老天爺不給活路,江西南道據說連著大半年沒下雨了,田里的莊稼都活不下去了,鬧了饑荒,據說當地餓死了好多人,很多人活不下去都跑了出來。”

    “竟是這等嚴重?”

    “也是趕巧了,我家管事的本是宣州夫人,他兄長一家原本還留在宣州,結果今年也遇到了饑荒,來揚州的路上別提有多慘了,甚至還將家里的一個女兒在路上賣了。”

    同伴女子忍不住捂住嘴唇,高門大戶的小娘子就是心善,豈能聽得這些。

    這個女子幽幽嘆了一口氣說道:“我家管事聽了這事,趕緊帶上銀錢,跟他兄長又回去,要贖回那個小女娘。只是入了青樓那等地方,日后可如何活啊。”

    原本兩人也是買首飾時閑聊,但是她們聊的內容著實是吸引人。

    以至于店鋪里的其他人都忘記買首飾。

    謝靈瑜也是站在一旁,臉色微沉。

    顯然她知道揚州這兩日應該有事發生,但是她決然沒想到,竟是如此大的事情。

    突如其來的流民,一直在水上作亂的水匪居然膽敢上了岸,甚至還跟流民一起在海陵縣作亂?

    這些消息乍然轟炸之下,謝靈瑜哪還有心思買什么首飾。

    她本想要上前打探一番的,但是那個女子抬頭瞧著店內眾人都在注意她,這才察覺自己說的太多了,以至于她連首飾都不買了,拉著自己的同伴便匆匆離開了。

    謝靈瑜也并未阻止對方,畢竟她也不過是一介女流,只怕得到的消息也不多。

    很快,謝靈瑜便在街面上四處閑逛了起來,只是很多店鋪內都人煙稀少。

    最后她們終于在一處酒樓歇息了下來。

    “武憂,你去將韓進找來,”謝靈瑜剛入了雅間,便如此吩咐道。

    武憂點頭之后,直接起身出了雅間。

    不到一刻鐘,武憂就帶著韓進回來了。

    “你們可打探到揚州這兩日出了什么事情?”謝靈瑜立即問道。

    韓進趕緊說道:“殿下,方才我們去了一家據說是揚州當地消息最為靈通的茶館,這才知道昨日原本一直在水上作亂的水匪不知為何,突然上了岸,而這些水匪竟還跟從南邊而來的流民沆瀣一氣,竟是在海陵縣作亂。”

    雖然謝靈瑜早已經知道這個消息,但是從韓進口中再聽說一次,便只能說明,先前在首飾鋪子內的那個女子所言,并非虛言啊。

    謝靈瑜問道:“你可打聽了,這些流民究竟是怎么回事?”

    韓進小心翼翼看了一眼謝靈瑜,這才如實說道:“方才末將給了些碎銀給一個當地知客,這才打聽到據說江西南道有好些州縣連著數月不曾下雨,以至于田地里顆粒無收,餓死了好些人,于是當地百姓為了活命便都紛紛背井離鄉逃難。”

    在聽到這些時,謝靈瑜心底震顫不已。

    畢竟她從長安離開的時候,并未曾聽到南方大旱的消息,但是如今聽來這旱情竟已是延續了大半年,如今看來,定是有當地官員封鎖消息,瞞報災情,以至于災情蔓延,演變到如此嚴重的地步。

    天高皇帝遠的道理,這些當地官員當真是膽大包天到了極點,居然如此尸位素餐。

    若不是她突然決定來江南巡查,只怕這件事從揚州再傳到長安,又不知要過去多久。

    謝靈瑜從不敢小瞧這些天災人禍,畢竟縱觀史書,很多王朝的覆滅都是從這些天災人禍開始的。

    大周朝也是從前朝手中奪來,這才開朝立代的。

    如今災情在前,她如何能坐視不理。

    況且這些流民居然跟揚州一代的水匪混跡在了一起,從民到匪也不過是轉瞬之間的事情,倘若真的讓這些人流寇成了氣候,到時候即便是要平亂,也是極其不宜。

    到時候整個大周只怕都要大傷元氣。

    想到這里,謝靈瑜壓根沒有再坐下去的心思,她叮囑韓進說道:“你讓你身邊的人再去打探消息,越詳細越好,但是不管打探的如何,一個時辰之后都需得回到刺史府內,向你回稟。”

    韓進毫不遲疑的點頭稱道:“是,殿下。”

    謝靈瑜讓韓進離開之后,直接起身離開。

    聽荷也不敢勸她再吃點東西,畢竟這種時候,她也十分有眼力見。

    她們出門時,遇到正

    準備上菜的店小二,對方見狀忙問道:“幾位貴客,這是要走?小的正準備上菜呢。”

    聽荷趕緊拿出碎銀遞給對方:“銀錢給你,我們不用膳了。”

    店小二拿著銀錢,瞧著她們匆匆離去的背影,心頭登時雖然驚訝,但更多的是竊喜。

    謝靈瑜馬不停蹄的趕了回去,在院中等了一個時辰,總算把韓進等了回來。

    如今到了揚州城內的消息,也都是大差不離的。

    南邊流民問題爆發,越來越多的百姓因為饑荒問題,背井離鄉的逃難,而據說很多一部分流民在途中竟被水匪所招攬。

    水匪平日里以打劫為生,本就是做的無本萬利的買賣,大把的給糧食。

    如今好些流民竟跟著他們一塊去攻打海陵縣,據說水匪宣稱打下海陵之后,便開倉放糧,現在據說越來越多的流民開始加入他們。

    不過兩日便已經聚集了上萬人。

    如今魏安之所以沒來向謝靈瑜稟告此事,是因為他已經急匆匆帶兵前往海陵縣處理此事了。

    聽到這里,謝靈瑜再不猶豫,立即手書一封交給韓進:“即刻將這封信送往長安,務必要讓朝廷知道江西道的災情。”

    待頓了片刻之后,謝靈瑜低聲說道:“揚州驛站不可用,你親自送出去。”

    韓進在聽到這句話,瞬間瞪大雙眸,不敢置信的朝謝靈瑜看去。

    揚州驛站不可用,是不是意味著揚州官員也靠不住了。

    畢竟要想封鎖消息的話,驛站便是首當其沖。

    但殿下如今卻說揚州驛站不可用,只怕是懷疑上了揚州地方官員。

    于是韓進立即說道:“殿下,不如您先暫時離開揚州,以免生變。”

    謝靈瑜抬眸朝他看了一眼,不得不說,當初賀蘭放離開的時候,曾經全力向她舉薦韓進,這兩年韓進在她身邊,也是完美填補了賀蘭放離去的空白。

    如今他只是從自己的一句話,便猜測出揚州只怕還有大亂子,可見心思確實縝密。

    “本王乃是代天子巡查江南,如今既是到了揚州,又怎能輕易離開,”謝靈瑜斷然否決了這個提議。

    她知道韓進的提議是為了她的安危,但如今她的身份使然,早已不能只考慮個人安危了。

    韓進想了想,還是不死心道:“殿下,不如我從護衛之中選幾名忠心可靠之人,讓他們送信回長安,屬下還是留在殿下身邊護衛。”

    說來說去,韓進還是擔心揚州會有異動,自己若是離開,殿下身邊豈不是沒人了。

    “這封信至關重要,交給旁人我都不放心,唯有你去,”謝靈瑜堅定說道:“至于本王,我倒要看看揚州究竟有什么魑魅魍魎在作亂。”

    韓進離開的很迅速,幾乎不到半個時辰,他便收拾好行裝,選了幾個隨行護衛。

    他離開后,謝靈瑜也立刻又將聽荷叫了過來,她問道:“前兩日清豐來時,可有跟你說過,他如今住在何處?”

    聽荷登時便明白,殿下這么問,自然不是想要打聽清豐住處,而是為了知道蕭大人如今住在何處。

    謝靈瑜在揚州人生地不熟,雖然身份貴重,但倘若真的遇到作亂,只怕她的身份反而會成為掣肘。

    所以她如今需要蕭晏行的幫助,他在揚州也有兩年。

    以他的能力,還有他手中的三千衛,只怕消息比她要靈通的多。

    聽荷卻搖頭說:“殿下,奴婢未曾問過這個。”

    “你去公衙找清豐,讓他告訴他家郎君,速速來見我,”謝靈瑜此刻也絲毫不打算再拿捏蕭晏行了。

    聽荷也點頭,很快離開了。

    謝靈瑜雖然心急如焚,卻還是坐在書房之中,仔細思考著這一連串突如其來的消息。

    但是有些事情,太過巧合便不是巧合。

    江西道災情之事被當地官員聯手隱瞞著,就算有大批流民,但怎么就那么湊巧,這些事情是在她到了揚州之后,突然都爆發了。

    還是說,她突然決定巡查江南之事,打亂了某些人的計劃。

    于是他們這是準備一不做二不休。

    這樣一來的話,倒還真的跟蕭晏行所說的事情對上了,揚州確實有人圖謀不軌,想要犯上作亂。

    消失的十萬支箭,或許早已經中飽了這些人的私囊。

    謝靈瑜在腦海中反復復盤著這幾日發生的事情,以及之后可能發生的事情,還有她的應對之策。

    如今她既然已經深陷虎狼之地,卻也決計不會輕易逃跑。

    但是過了一個多時辰,聽荷還未回來。

    謝靈瑜有些后悔,她應該讓武憂前去的,畢竟聽荷到底是個內宅侍女,未曾經過這樣的風波。

    “武憂,”謝靈瑜沖著外面喊了一聲。

    一直全神戒備守在門口的武憂,立即推門而入:“殿下,您叫我?”

    “你,”謝靈瑜剛想說話,卻又猶豫了。

    她已經將韓進派人了,武憂乃是她的貼身護衛,這種時候身邊確實不能再缺人了。

    也就在此時,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謝靈瑜抬頭看去,就見聽荷已從門外走了進來,只聽她說道:“殿下,清豐并未在府衙中,我聽聞府衙守衛說昨日蕭大人被刺史大人傳召走的時候,清豐就跟在他身邊。”

    魏安傳召了蕭晏行,看來他們是一道前往海陵縣平亂了。

    這下謝靈瑜心中稍稍安定,雖說蕭晏行這一世還從未領兵打過仗,但是在前世的時候,他可是被新皇委以重任,率領數十萬大軍前去平定四皇子謝琮起兵造反之亂。

    在她臨死之前,可是聽到他大勝的消息。

    如今不過是一群水匪和流民組成的雜軍,揚州的兵力足可以平定一切。

    但隨后謝靈瑜的心又揪了起來,要知道揚州官員之中還有包藏禍心之輩,萬一這次是誘敵之計呢?

    謝靈瑜這次一下子坐不住了。

    她再也顧不得旁的,直接去往前院,與其在此坐等,倒不如直接尋人問個清楚。

    果然魏安和司馬宋元友都不在官衙之中,府衙里的人見謝靈瑜突至,嚇得更是大氣不敢出一聲。

    “魏刺史身為揚州主官,如今他在不在揚州城內,你們竟與我說不知?”謝靈瑜冷眼望著回話之人。

    回話之人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他哪里是不知,他是不敢說實話啊。

    刺史大人臨走之前,可是千叮嚀萬囑咐,海陵縣水匪和流民作亂一事,切切不可驚動永寧王殿下。

    誰知這位殿下竟直接來質問了。

    他們這些留守之人,還并未聽到關于海陵縣傳回來的消息,又如何回答。

    好在謝靈瑜在堂上坐了不久,別駕曹天趕來了,他沖著謝靈瑜正要行禮,卻被謝靈瑜抬手打斷直接問道:“說吧,魏刺史究竟在何處?”

    “魏刺史此刻應是在海陵縣,”曹天小心翼翼說道。

    他當然也不敢隱瞞更不敢胡說,只是避重就輕的說了這么一句。

    謝靈瑜當即氣笑了:“到了這等地步,本王這個揚州大都督竟還不能聽一句實話。”

    這下曹天心底咯噔一下,知道壞了。

    他也是個機敏的,霍地一下便雙膝跪地說道:“殿下恕罪,并非微臣隱瞞,刺史大人先下正率兵平定海陵縣水匪作亂,微臣等惶恐,生怕驚擾殿下。”

    “本王代圣人巡查江南,如今揚州周邊縣府出現犯上作亂之事,爾等居然敢一再隱瞞,莫不是真當本王是泥捏的不成?”謝靈瑜疾言厲色呵斥。

    曹天這下是真怕了,忙不迭告罪:“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謝靈瑜冷眼朝他望去,語氣冰冷道:“魏刺史如今不在城中,你作為一州佐官,理應代行刺史之責,本王暫時不會動你。”

    這一番話叫曹天心頭微微松了一口氣,但一想到這個暫時二字,他心底又懼怕不已,只盼著刺史大人能得勝歸來,最好是能快快平定海陵縣之亂。

    謝靈瑜見狀,只得繼續問道:“魏刺史這次平亂,帶了哪些人隨行?”

    “司馬宋元友大人,司法參軍蕭晏行大人,還有……”曹天一一點名了此次隨行官員。

    謝靈瑜聽到蕭晏行確實也一同前往,心底還是稍稍放心。

    說到底,不管包藏禍心之人是誰,她卻對蕭晏行最為放心,只要有他在的話,對方定然不會輕易得手。

    即便這次海陵縣之亂是一個圈套,謝靈瑜相信他也定然能平安歸來。

    畢竟他早已對揚州內官員有所提防,以有心防備有心,她信蕭晏行會贏。

    于是謝靈瑜不在府衙逗留,而是先行回去靜待消息。

    到了晚上,謝靈瑜也并未歇息,院內掌起了燈。

    戌時,聽荷站在旁邊瞧了幾眼,本想著勸殿下早些安置,卻又不敢多言。

    卻不想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隨后院門被扣響,王府護衛穿過院子到了正房門口稟告:“殿下,揚州魏刺史前來求見。”

    謝靈瑜神色一振,整個人瞬間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隨后她說道:“讓他進來。”

    沒多久,又是一陣腳步聲響起,而此時謝靈瑜已經從原本的書桌前,坐到了正房上首之位,而魏安進來的時候,身后還跟著一人。

    謝靈瑜抬頭望過去時,魏安進門因為微微低著頭,她一眼便與站在他身后的人視線相撞在一處。

    蕭晏行身上穿著的盔甲竟還未退去,一身戎裝襯托他整個越發挺拔。

    他身上那股子清冷疏離的氣息,也因為這身過于英武的戎裝而退散了些許,只是身上反而增添了幾分肅殺冷冽之氣。

    “下官魏安叩見殿下,”魏安竟是當場便跪地行禮。

    蕭晏行站在他身后,自也是跟著一并行禮。

    謝靈瑜原本不想輕易放過魏安,但是她與蕭晏行相遇到如今,何曾讓他這般跪拜過自己,當下她便說道:“魏刺史平亂歸來,何至行如此大禮,快快請起。”

    魏安沒想到自己竟能聽到永寧王殿下如此和顏悅色的聲音,畢竟先前曹天到城門口迎接他們的時候,說的那叫一個嚴重。

    特別是說殿下已經得知海陵縣有匪患作亂一事,原本還沾沾自喜自己大勝歸來的魏安,這下連得意都不敢了,只恨不得連滾帶爬的過來請罪。

    魏安只以為謝靈瑜這是要先禮后兵,哪里敢起身,只跪地說道:“殿下,海陵縣匪患作亂,下官收到來信,立馬領兵支援,未能來得及稟告殿下,實乃是大罪。”

    “魏刺史,本王既是讓你起來回話,怎么,還要本王親自扶你不成,”謝靈瑜見他還是跪著說話,而身后的謝靈瑜也一并跪著,當即聲音冷了下來。

    她這么一嚇唬,魏安倒當真老老實實站了起來。

    這下蕭晏行也跟著站了起來。

    “殿下,下官治下出現此等匪患作亂之事,乃是下官之責,還請殿下降罪,”魏安雖然不跪著,但是請罪的話卻說的格外順暢。

    謝靈瑜心底冷笑,狡猾的老狐貍。

    他這是打量著他自己先請罪了,謝靈瑜就不好意思真的治他的罪了。

    不過謝靈瑜卻并不在意他,如今她最關心的是流民之事,她問道:“魏刺史,我聽聞今次海陵縣之亂并非是單純的水匪作亂?”

    魏安當即額頭冷汗津津,看來他是什么都瞞不住了。

    “回殿下,此番海陵縣之亂確實并非水匪,還有大半乃是從江西道而來的流民,這些流民跟水匪混跡在一處,竟敢膽大包天的攻打縣府。”

    謝靈瑜嗤笑了聲:“流民?本王從長安出發之時還并未聽說江西道有什么災情發生,怎么如今居然已經到了有流民流竄到揚州附近,甚至還起了這樣大的動亂。”

    魏安這下明白謝靈瑜所怒之處了,但是他只能小心翼翼說道:“殿下,下官乃是揚州刺史,江西道之事也不甚清楚。”

    這話還真不是他搪塞,他確實是不了解江西道之事。

    要不是這次海陵縣動亂,他也不知道流民之亂竟已蔓延到如此地步。

    “不過殿下請放心,下官這次平亂,雖說水匪和很多流民逃跑了,卻也俘虜了上千人,眼下下官已將這些賊子盡數押解回了揚州,靜候殿下發落。”

    說到這里,魏安可是得意至極,說起話來的時候,腰背都忍不住挺直了。

    謝靈瑜睨了他一眼,顯然也有些意外。

    她也未曾想到,魏安竟還有如此帶兵打仗的能力,居然能虜獲如此多俘虜?

    待她又看了看他身后穿著盔甲的蕭晏行,心下似乎明白了些事情。

    “這些流民雖說與水匪混跡一處,攻打州縣,實屬膽大包天,但是他們遭逢大災,實乃迫不得己,如何處置之事,本王無法輕易決斷,此事還需要上報朝廷,請圣人定奪。”

    魏安趕緊稱贊道:“殿下一片慈愛憐憫之心,實屬這些流民之福。”

    “流民之罪尚有情可原,但是那些水匪在揚州附近作亂,殺人越貨,罪不可恕,”謝靈瑜提醒說道:“魏刺史,這些俘虜之中未必盡數是流民,凡有水匪者被俘,該如何處置我想你是最清楚不過的。”

    經謝靈瑜這么一提醒,魏安瞬間又是點頭稱道。

    過了會兒,謝靈瑜臉上露出微微疲倦,只聽她說:“好了,魏刺史你平亂至今,還未曾歇息,不如先回去早些歇著。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議。”

    她這么一下逐客令,魏安哪還敢耽擱下去,趕緊告退。

    待出了院門,往前走了許久,魏安這才輕聲說道:“辭安,這次幸虧帶上你,這兩日若不是你時時守在我身邊,只怕我晚上睡覺都不敢閉眼。”

    “刺史大人言重了,下官也只是職責所在,”蕭晏行溫聲說道。

    魏安卻搖搖頭,他是后怕不已啊。

    這次平亂雖說看似簡單,但是他一到的時候,竟遇到水匪埋伏,那些水匪更是直奔著他而來,要不是蕭晏行憑空殺出,一路護著他,他還未必能這么全須全尾的回來。

    所以他在城門口,聽到曹天說起永寧王殿下知曉此事,第一反應便是帶上蕭晏行。

    畢竟先前馬球賽的時候,殿下單獨將蕭晏行留在主帳內敘舊。

    可見在殿下也還是記得兩人在鴻臚寺共事時的情分,如今更是他鄉遇故知吶。

    待到了分別處,

    蕭晏行頷首道:“刺史大人辛苦了幾日,還是早些歇息,下官也不便多打擾,這就告辭。”

    這本就是刺史府,魏安出了門其實算是到了自家。

    魏安擺擺手,溫和說:“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說罷,他轉身朝著另一處走去,畢竟刺史府確實大的很,魏安這也是回了自家所在院子。

    而原本已經送客的謝靈瑜,卻并未立即讓人更衣。

    她安靜坐在書房里,周圍燈火通明,全然不是要去歇息的模樣。

    直到燭光搖晃,原本輕閉著的房門發出了一聲微不可聞的聲音后,謝靈瑜忽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殿下,又在等我,”來人輕笑一聲。

    謝靈瑜心底又被他這般坦蕩又自信的模樣,勾起了無名惱火,待她作出憤恨抬頭的模樣時,卻見對面人影閃得格外快,直到她的手腕被輕拽,整個人落入一個冰涼的懷抱。

    冰冷而堅硬的盔甲,而她的頭頂之上是他柔軟又溫熱的下巴。

    伴隨著一聲極其清晰的滿足般喟嘆聲,男人的聲音在她耳畔再次起來。

    “阿瑜,我可算又抱住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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