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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我要你們九重天替我師父陪葬!

    眾仙皆是不敢相信, 此人竟潛伏仙界如此之久,且還做了儲君弟子。

    有人厲聲開口,“魔頭擅闖九重天, 究竟意欲何為?!”

    夭枝拿著手中的劍, 話中嘲諷, “我師父黃土埋骨, 你們高坐堂上,好不自在。”

    天帝見狀沉聲而出, “無法無天,押下。”他抬手而來, 正要擒她。

    夭枝抬起手, 纖細的手臂上命線高懸,“陛下好生思量, 我與殿下命線相連, 我若出事, 便只能叫殿下陪我了。”

    此言一出,眾仙皆驚。

    天帝見之瞬間擰眉, 儼然震怒, “放肆!”

    夭枝知道他不可能放任宋聽檐不管,畢竟是花了這么多心血培養出來的孫兒,這些日子只怕是放了水。

    否則以天帝的能力,他想要找, 又怎么可能一直找不到人?

    她往日未想明白, 如今倒是看清楚了, 師父當初逃出生天, 在六界之中遁逃如此之久,想來便是天帝放了水。

    否則天帝痛失長子, 又怎么可能容他在六界之中遁逃這么久,而不親自前去追究?

    若論天帝之力,全力追擊,師父是不可能逃得了的。

    他必然也知道誰是無辜,誰是罪魁,否則當場就能殺了師父。

    如此仙力她不可能及,要想報仇,只能與宋聽檐命線相連,這是最好的辦法。

    別的孫子天帝看不上,自不可能不顧宋聽檐。

    天帝見她這般做派分明就是不要命,不由收回手,厲聲道,“他如今在何處!”

    夭枝半點不怕,“你親自去找,還能尋到,不過陛下還是先擔心擔心,九重天還能存在幾時罷?”

    遠處天際龍嘯聲突然而近,龍飛躍而下,夭枝冷然收回了手,一躍而上龍背。

    長龍長嘯,在天空扭轉而去,轉瞬之間便沒入云層之中,沒了蹤影。

    眾人皆怔在原地,天兵見天帝未語,不由看向上古族人,得到確認便當即前去追拿。

    上古族人紛紛跪下,“陛下,此魔頭膽敢當面行兇,分明是沒有將天界放在眼里!”

    “便是我族族長出了此等事,那也是往日上古戰場留下的功臣長老,魔頭怎敢一刀斬殺!

    請陛下給我們上古諸族一個公道,否則豈不是讓我等寒心!”

    天帝看著消失在云層里的龍尾,面容嚴肅,分不清是否震怒,“收斂尸首,待擒到此人再言說此事。”交代完后,他又開口吩咐道,“去尋殿下,這一次若是尋不見,爾等便不必回來了。”

    天將面露驚恐,當即領命,速速離去。

    顯然天帝已是怒極,畢竟這悉心培養的孫兒竟被女子牽了命線,分明就是昏了頭!

    此言一出,眾仙家皆是一默,空氣中莫名安靜。

    往日關于這師徒的流言蜚語已是不少,更何況殿下他端正君子,卻還救了女魔頭……

    雖然此事已經水落石出,但終歸是師徒,且這女子還是魔界出身。

    眾仙自然不敢妄議儲君,只是多少都清楚,布此陣法,需得殿下配合,待在其陣中許久。

    以殿下之能,又怎么可能不知被牽了命線。

    只怕是心甘情愿。

    這師徒之間……

    周遭安靜一瞬,下一刻,四方天忽然發生震蕩,整個天界都震蕩搖晃起來。

    眾仙皆是驚呼,這九重天怎么突然震動,難道是何物鎮壓未果?

    天帝當即轉過身,看向天際,掐指而算,動作猛然一頓,瞳孔驟縮。

    他拂袖揮去,眼前云霧瞬間撩散而開,竟是無數絲絲縷縷的金絲環繞而來,不知從何而起,又不知從何而落,陽光之下,金絲閃耀鋒利的光芒,可斷鐵削泥,四方而來如蛛絲網布,牽連整個九重天界!

    一旁的老仙人見此情形,連長須都忘記撫了,一手捏著白須,渾身血液都仿佛凝固,驚道,“禁術四方陣!”

    眾仙家倒抽一口涼氣。

    竟是上古禁術四方陣,此陣顧名思義,四方為天地,六界皆在天地中。

    此術威力巨大,可毀天滅地,需耗費數千年方可布成,一旦開啟,金絲所到之處,萬物皆成齏粉。

    天帝勃然大怒,“當真是膽大包天!”

    眾仙都還未反應過來,震動越發強烈,天帝未言,當即施展仙法消失在眼前,老仙人與其他幾位仙人也一道尋去陣法盡頭。

    此陣如若不及時阻止,天界恐危矣。

    有仙家想起夭枝方才說的話,突然道,“不好,她目的在上塵境!”

    上古族人聞言相視一眼,當即施展仙法消失眼前,眾仙家自也隨行而去。

    …

    夭枝到了無塵境盡頭,此處與鳳族不同,極為莊嚴肅穆,連聲音都不曾有。

    她從龍背上一躍而下,墨黑裙擺紛飛,如血中開了一朵花,詭異神秘。

    她一步落下,身后天兵隨后而來,卻極為警惕,不敢貿然上前送死。

    夭枝沒有理會他們,旁若無人轉了一圈,看了一眼這四周的一片天。

    神石林立,鳥飛云中,如此仙霧繚繞的仙境,卻不想住的神仙如同厲鬼。

    她的劍上還滴著血,轉眼之間,無塵境的人紛紛而出。

    當前一中年男仙人面色凝肅,高高在上,喝道,“來者何人,竟敢擅闖無塵境!”

    夭枝冷笑一聲,“天上地下有哪里是吾去不得的,你這區區無塵境又算什么東西?”

    “大膽!”

    他還未開口說完,夭枝已經凌空一掌而去,那人被擊飛出去,猛地后退幾步,狠狠撞到了身后的人,一時神情驟變。

    這路數竟如此相似,當初那個凡人仙暨白,招式也是如此,這修行路數完全一樣。

    此人難道是……

    不待眾人細想,一聲龍嘯而起,巨龍猛然往前,猛然一掃尾,眾人只能紛紛后退,在夭枝前方空出了一大塊地,不得靠近。

    夭枝站在原地看著他們,面無表情,“叫圻隱出來,當年的事總該有個了結了。”

    當前中年男子雖重傷,卻還是傲氣十足,聽聞此言,眉間倒豎,“大膽,竟敢直呼我們尊主大名!”他怒而看向周圍的天兵,“你們還愣著做什么,怎可允許此人擅闖無塵境,擾亂圣境!”

    他正說著,夭枝忽然抬手為爪,那人便猛然往她這處吸來。

    他被一股力突然吸去,脖頸被瞬間錮住,聲音發不出來半點,只能嗚嗚出聲。

    他看著眼前人,眼露驚駭,他作為長老自然修為不低,又怎可能被一黃毛丫頭抓著無力還手?

    此人年紀輕輕,竟有如此高深的修為,怎么可能!

    夭枝掐著他的脖頸,一字一句淡道,“把圻隱那個縮頭烏龜找出來,聽懂了嗎?”

    眾人皆是驚愕,“長……長老!”

    夭枝看向他們,厲聲道,“我數到三,如果圻隱還不出現,我就殺了他。

    若是一直不出現,我就一直殺,什么時候等人跪在我面前,什么時候停止!”

    眼前眾人渾身僵硬,有人當即吩咐人前去尋人。

    “魔頭竟敢到處肆虐殺人,還不住手!”

    一道仙人聲音從空中傳來,下一刻,眾仙出現在了眼前,看見了她也不敢輕舉妄動。

    畢竟那四方陣可不是小事,還不知與她有沒有干系!

    夭枝就是等著他們來,他們不來戲都開不了場。

    她用力捏著眼前人的脖子,那人瘋狂掙扎,如在垂死邊緣。

    眾仙皆是不敢置信,“還不放手!”

    “當日仙魔大戰,你們冤我師父通敵,將天際破口的事全原栽贓在我師父身上,由他背了黑鍋,如今也該將此事分明清楚了!”

    上古族人中當即有人走出一步,怒道,“當初的事早已有了分明,你師父已然伏誅,卻不想這么多年之后,你這弟子竟還敢上門來尋事,簡直荒天下之大謬!”

    上古族人紛紛出來,義正言辭,“你本就是魔界之人,暨白收了你這個魔界弟子,豈不就是和魔界人溝通串聯!竟還狡辯當初之事與他無關!”

    “魔頭擅闖天界,殺我族族長,應當一命償一命才是!”

    夭枝從一重天到九重天,早已滿身戾氣。

    看著他們如此敷衍,像是根本不知錯處,一時笑起,怒道,“我便知道你們這些虛偽之人是不見棺材不落淚,那就只能一個一個殺過來了,左右我費些事罷了。”

    她此話一露,上古族人皆是嚴陣以待,諸位仙人自也不可能袖手旁觀魔頭生事。

    龍嘯而起,忽而聽一男聲而出,“停下罷。”

    人群中緩緩走出一人,他白發碧眼,瞧著貌美卻格外老成。

    上古族人紛紛讓開,由著他走出來,對他極為恭敬。

    他走到跟前來,視線落在她這處,細細看她,低聲道,“你是為暨白而來?”

    夭枝見他終于出來,扔下手中掐著的人如同破布一般,那人摔飛出去,猛咳不止。

    夭枝看他許久,只怕如今是位高權重,深受愛戴,不像他師父這么多年都寄養在水晶罐中!

    師父本是大好仙途,卻因為此人苦難深重,他逃亡的日子,比他做神仙的日子都還要長!

    夭枝難掩心中憤恨,“不錯,我來殺你!

    當年,我師父與你同去守護天際,你玩心大起,害死了這么多人,卻敢做不敢當,任由此事壓到我師父一人身上,而你卻全身而退。

    我師父視你為友,你卻讓他成為你的替罪羔羊,替你背負一生罪責,半生奔波逃命,死前都未有一刻安息!

    而你!在九天之上享無盡榮華,你可心安理得?!”

    圻隱聽聞此言,面色蒼白幾瞬。

    上古族人紛紛而出,“你胡說!”

    “罪仙放肆,竟敢黑白顛倒污蔑我族尊主,尊主何其身份之人,豈容你指摘?!”

    他們憤怒至極,圻隱卻是尊貴,他父在上古一戰中拼死而去,如若未死,今朝天帝是誰還未可知!

    畢竟天帝與其父是一同上了戰場,其父可曾還救過天帝,是以上古族地位如此之高,連九重天最高一重天都賜于他們所居。

    其子自然得起庇佑,他就是無塵境的榮耀,就是上古諸族的底氣。

    自然不容許被污蔑半字。

    夭枝眼露恨意,提手執劍。

    圻隱卻開了口,“不必再說了。”他阻止之后,看了過來,溫柔開口,“此事在我心中千萬載,我一直牢記于心,內疚不已。

    我那時年輕,害怕驚懼,實不堪為我父之子,長老護我在無塵境,我沒有一日不做噩夢。

    我對不起你師父,他替我背了這么多年罪責,還枉了他性命,是該我來償還……

    如今他清白之名,便由我的死來洗凈罷。”

    他此言一出,不知者皆大驚失色,自沒有想到這上古秘境中最是潔凈之人,竟有這般不堪的前塵往事。

    這事壓下了這么多年,口口相傳,那暨白早已是仙界的恥辱。

    當年這件事鬧得何其之大,死了這么多仙人,連大殿下都命喪于此,可是全都算在那位凡人仙身上。

    自那以后天被拉開,不許凡人登天,再無凡人成仙,凡人永墮輪回之苦。

    也是從那時開始,有了尊卑之分,凡間而來的仙者,永遠都在最低一層。

    天界分為生來為仙的,和修煉而來的仙。

    前者高貴,后者低賤。

    再不憑能力論公平。

    此事影響甚遠,修仙者心思紊亂,踩高拜低之輩無數,欺凌弱小亦無數,仙不是仙,人不算人。

    眾人皆是錯愕在原地。

    也各中仙人猜到,畢竟當初是兩個人一同在天際,何以就咬定了暨白是闖出大禍的人。

    而另一個人卻全身而退,還不是因為出身二字?

    他們都已經習慣沒有公平可言的事,如今聽來都覺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有人急道,“尊主,尊主三思!”

    夭枝懶得理會他們,一劍而去,“既如此,自己上路罷,你本已經偷了很多時間了。”

    當即有人施展仙法,想要對付她。

    圻隱開口阻止,“住手,你們難道要讓我背負的罪孽更大嗎?”

    上古族老者看著圻隱,當即開口勸道,話間慈祥親近,“孩子,如今已過去這么久了,何必記掛心中?

    這都是過去的事,既然已經發生了,你又何苦再以自身性命做為犧牲?”

    夭枝聽到這話,指尖在劍上一敲,發出震蕩之聲而去,吸了所有人的注意。

    她怒意不減,壓著幾許,“如此說來,你們做錯了,倒是我師父的不是了?”她只覺得可笑,連笑都繃著怒氣,“這時日長久,反倒覺得自己此行是犧牲了?”

    老者看來,當即變了一張臉,他冷哼了一聲,“不知尊長的東西,六界如此太平,皆是上古族的犧牲,其間子嗣便是殺了人又如何,那凡仙替罪而死乃是他的榮幸!”

    夭枝怒極反笑,“如此說來,倒是我不對了?”

    老者見她這般,以為震住了她,只覺一個小丫頭,懂什么大義?

    直厲聲道,“本就是你不知所謂,枉你還是修仙之人,目無尊卑,不懂大局!”

    當即有人怒目而視于她,“事情已經過去這么久,那暨白都已經死了,人死不能復生,你既已是修仙之人,何不退一步海闊天空,放下仇恨,寬容他人?”

    “言之有理,你那師父已經死了,何必再咄咄逼人,修仙之人應當寬善才是,豈能逼人去死!”

    諸位仙家又避而不言的,有冷眼旁觀的。

    還有人不屑一顧,“到底是凡間上來的小仙,沒有教養可言?”

    此等謬論,竟還言辭鑿鑿!

    身旁之人皆是贊同。

    他們以為人多,便是道理,便是正義!

    殊不知全是強詞奪理!

    他們面目再無仙者和善,道貌岸然,虛偽至極,似她才擾亂天界的罪歸禍首!

    夭枝連連搖頭,苦笑不已,胸口氣血上涌,連身子都微微氣抖,“大局,尊卑……

    我師父就是因為你們這些話斷送性命前程罷,他苦心修煉,終成神仙,以為可以救世,卻不想就是一場騙局!

    果然刀子不扎在自己身上,是不會疼的!

    寬容他人?死的不是你們親長!自是輕描淡寫!”

    她眼中潤濕,含恨幾許,“既如此,那我便一個個扎,讓你們知道什么叫痛,什么叫寬善!”

    圻隱率先邁出一步,看向她,“仙子,暨白此事我一人擔責,是我欠他的,不可牽連他人。”

    夭枝猛然推開了他,眼眶含淚怒道,“不可?何為不可?!

    你們九重天既不講公平,那就我來講公平。

    當初你們怎么串通一氣冤殺我師父,今日我就怎么冤殺你們!”

    她以劍指天,周圍風瞬間涌動,下一刻風越涌越快,越涌越大,連帶天邊云團快速游走旋轉。

    周圍氣流直沖而上,卷入流云之中瞬間炸開,眾仙不及反應,被氣流震蕩而開。

    頃刻間,地動山搖。

    遠處云層中的仙界一塊塊倒塌而下,巨聲傳來,無數天宮坍塌,鳥鶴驚而逃命。

    這一處地裂重重,滿天皆是利刃而下。

    仙者欲逃卻被金絲困住去處。

    上古族見眼前情形,皆是大驚失色,老者也連連后退,坐倒在地。

    只有夭枝立于陣中,啟陣引天地之力,滿心憤恨,“我要你們九重天替我師父陪葬!”

    第122章  你死,換他十年壽數?

    眾人慌不擇路, 連忙攻之,一道匯集仙力猛然擊去,卻發現根本傷不到她一絲一毫。

    仙力到她周圍便隨風四散而去, 歸于陣中, 加速他們的毀滅。

    再細看, 才發現這四方陣真乃她所出, 陣眼就在她自己身上!

    四方陣集天地之力,她將陣眼放在自己身上, 誰又能奈何她?!

    他們便是神仙又如何,在她面前也不過是螻蟻, 也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死, 看著這九天寂滅。

    巨龍在一旁掃蕩左右,根本不讓人靠近夭枝半分, 轉眼間, 無塵境已是血流成河, 滿天血霧。

    眾人想要自救,卻無力遁逃, 如困在籠子等死一般, 死亡的恐懼無限壓近,此時方才明白,當日暨白所嘗苦楚。

    仙人高高在上,視蒼生如螻蟻, 如今他們也是蒼生, 也是螻蟻, 因果循環, 報應不爽。

    他們所有人都要死在這一場浩劫之中了。

    一時間天塌地陷,眾人倒得倒, 傷得傷,死得死,驚恐呼救的人有,跪地求饒的人亦有。

    夭枝充耳不聞到處哀嚎聲,懇求聲,坍塌聲,心中只有恨意。

    狂風驟然而起,風越來越大,卷起她的衣裙發絲,力道大得將人慢慢托起。

    她腳離地面,慢慢往上騰去。

    下一刻,有人拼盡全力沖進陣眼之中,伸手而來,扶上了她的鞋面。

    圻隱強行沖陣,已被陣法反噬,壓得口吐鮮血,他艱難往前爬去,扶著她的鞋面,抬頭看去,“……仙子,當年之事,是我撕開天際結界,闖下大禍。

    當時我族有十一人參與其中,施壓于天界,將此禍事東引于暨白。

    如今已有四個長老寂滅于天地,其余人還在,我會給你滿意的交代。

    我貪生怕死,逃脫至今,此事因我而起,便由我終結罷。”

    夭枝聞言未語。

    陣中刀刃依舊在下,慘叫聲不絕于耳。

    圻隱花盡所有力氣,用力抓著她的鞋,艱難開口,“九重天確實諸多不公,我等做得不好,叫這天界烏煙瘴氣,才需你們這些更年輕的神仙來改變這天界腐朽……”

    余下存活仙者驚恐至極,聽聞有一線生機,連滾帶爬躲開頭上利刃,紛紛跪下,苦苦哀求,“仙子饒命,仙子饒命!是我等不成體統,枉顧人命,請仙子莫要怪罪!”

    有人勃然大怒,“方才是誰說該寬善饒之,還不站出來!”

    一時間眾人安靜無聲,全沒了方才囂張之意。

    有仙人看向上古族人,看向老者,“你們惹出的禍事,豈能叫所有人給你們陪葬!殺人償命,天經地義,憑何你們就高人一等!”

    “這天界太亂了,往日冤屈之事可不止這些!”

    他們忿忿不平,與方才判若兩人。

    夭枝只覺可笑,也只有死到臨頭,這些人才能感同身受旁人的痛苦。

    慷他人之慨也不過是因為沒傷及到他們的利益罷了。

    圻隱眼眶含淚,滿面愧疚,“仙子,他們已經得到了教訓,暫且饒過九重天罷。

    你師父教你成仙,必定也是有所期許,九重天也有許多神仙倍受欺壓,他們且是無辜的……”

    夭枝眼睫一顫,看向遠處天際,天宮到處坍塌,不斷砸落而下。

    遠處似有哭聲不絕于耳。

    她是可以殺盡仙人,是可以將九重天盡數毀去,可終究不全是惡人……

    與她往來亦有良善仙者。

    她收回視線看去,“我報師父之仇,膽敢有人再言一二,莫怪我心狠手辣!”

    眾人噤若寒蟬,不敢再言。

    夭枝停下利刃,空中利刃懸于半空。

    她慢慢落于地上,看著他未言。

    圻隱也知道該怎么做了,他艱難起身,往外而去,到了那老者面前,對著幾人道,“諸位長老,往日債責其實早該分辨清楚,我等也該償還了。”

    老者坐在血堆之中,自是不知為何一個區區的凡仙,能教他們這些位高權重的人赴死。

    他不知低賤的螻蟻為何需要賠命?

    但眼前種種讓他知曉大勢已去。

    他開口,“孩子,我們可是為了護你啊。”

    其余幾人亦是色變,“尊主,我們因為父親救了你,讓你做上古尊主,你就是這般回報我們的,還要我們一同赴死?!”

    圻隱閉上眼睛,眼眶微紅,“當真是為了我,還是為了高于天規之上的位置?”

    幾位老者皆回答不出。

    圻隱哽咽開口,他是兩難,往日之錯,也該他受這苦果……

    他伸手施法,畫地為陣,周圍上古族人皆是驚嚇,連連后退避開。

    幾位長老驚恐非常,可在四方陣中已是重傷,抵抗不了一分。

    陣起之時,陣中人神魂晃動,模糊不清。

    陣中人垂死掙扎,卻是爬不出去,生生困死其中,隨風而去,散為煙塵。

    圻隱寂滅之際,轉頭看來,“來日祭拜,替我告知你師父,是我對不起他,原本我們約定好一道扶世,卻不想早失本心,實乃我之過。”

    聲音隨風散去,了然無痕。

    等所有人再回過神來時,陣中之人已經寂滅。

    一時間眾人唏噓不已,不曾想無塵境的唯一繼承人就這樣消失了,亦沒想到這么多年,那暨白上神竟然替了這么久的罪。

    夭枝看著他神魂寂滅,默然未語,大仇得報,一切終方休。

    她慢慢抬眼看向活下來的眾仙,“我知道你們兩面三刀,知道你們虛偽自私,今次饒過你們,不過是我殺夠了。

    你們且記住,仙有仙責,何處有不公,何處便生變,若處處不公,便處處生變!

    便我不在,亦有旁人,為仙者且記仙家本分,否則天界覆滅也很有下一次!”

    眾仙紛紛跪下,“仙子有理,吾等謹記于心。”

    他們不敢抬頭對上她的眼,也再沒了先才高高在上的傲慢。

    不敢多言絲毫。

    此番動靜太大了。

    面前白光一閃,天帝去而復返,帶著眾仙家出現在這處,入目便是端坐在陣中,已經寂滅的圻隱。

    他視線直直看來,顯然知曉是她所為,天界終有天規,自不許這般毀天之勢。

    “大膽,竟敢毀天!”天帝大怒,當即施法而來,浩瀚仙力如狂風一般席卷而來。

    夭枝看著卻頗為平靜,她本就沒可能活著離開九重天,如今大仇得報,她心愿已了,自也安息。

    她低頭看著手中命線,慢慢淡去,快要消逝無痕了。

    磅礴仙力而來風卷起她的衣裙,連帶空中利刃都一道卷來。

    下一刻,忽而眼前立起一道屏障,一股仙力而去,浩瀚如海,將風浪盡數翻覆而去。

    天帝見狀正要生怒,卻見陣法高懸天際,只能先行解

    止陣。

    夭枝陣法反噬,往后倒去,落在一懷抱里,滿懷溫暖檀木氣息。

    她抬眼是一片空凈的天,下一刻,落入那人眼里,眉目清雋。

    他急疾而來,似半刻都不敢耽誤,難得匆忙狼狽。

    夭枝看見他的那一刻,眼眶瞬間濕潤。

    她視線都有些模糊,輕輕吸了一口氣,用力將淚憋回去,唇瓣微啟,開口聲音都是無力,“你又何必過來?”

    他面容蒼白,眼中像是平靜的絕望,又像是透入了幾分微薄的希冀,“我總要問問你,是不是又不要我了?”

    他這般輕問,夭枝呼吸一滯,不敢看他,卻又不忍少看一眼。

    她以后都沒有機會看了……

    她回答不出他想要的答案,她這次無力回天,再也不可能與他一道了。

    怎么辦呢,簿辭?

    她也真的毫無辦法……

    她身體越來越痛,手都不住發抖,她伸手拉著他的衣擺,命線完全淡去,內丹已然渡去于他。

    她如今只信他。

    她開口只覺滿口腥甜,血順著唇角不住落下,她抓著他的衣擺,“簿辭,替我將內丹渡給師父,好嗎?”

    宋聽檐看著她細白的腕子,慢慢淡去的命線,眼中含怨,聲音壓制不住的沉,“你死,換他十年壽數。”

    夭枝眼眶潤濕,卻固執開口,“我的內丹本就是師父給的,自然要還。”

    她的命也是。

    她也只有如此辦法了,她不可能殺他,更不可能對不起師父。

    便只能用她死,換師父十年壽數。

    哪怕只有十年,她也愿意。

    宋聽檐看著她許久,他眼中唯一的光慢慢暗淡下來,依舊這么平靜,如同她在凡間殺了他一樣,如今好似一樣。

    或許他早已猜到結果如何,便是一絲情緒都無力,絕望。

    他眼中盡濕,笑起來,盡是蒼白無奈,很輕地說了一句,“我知道,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離我而去了……”

    他的話那么清晰地傳來,一瞬間耳旁似乎都沒了任何聲音,像是聾了一般只有尖利的疼痛。

    他慢慢閉上眼,似是坦然接受這樣的天命。

    見他這般心如枯槁,她伸手撫上他的臉,只覺一滴淚落在面上,很燙。

    她眼里的淚嘩然而出,再也止不住半分淚,心口如有一把鈍刀不停劃動,疼得她說不出話。

    她思緒已經漸漸穩不住了,只有那滴淚的溫度越發明顯。

    周圍的風越發大起來,像往日凡間,他死在她懷里的那一瞬間。

    那日,也是這樣刮了極大的風,連天都黑沉下來,從那以后,她再也聽不到他喚她一句先生。

    如今又是死別,這一次,再無相見之日。

    她的意識慢慢模糊,感覺他抱得越發緊,耳旁盡是嘈雜的聲音,隱約聽到有誰在喚她的名字,可她已經回應不了一句。

    她也終究是高估了自己,花了千年來設的局,連她自己都解不了。

    她總歸最是對不起他了,他們才做了幾日夫妻……

    日子少得可憐……

    宋聽檐看著她慢慢閉上眼,氣息漸止,像是睡著了一般。

    他呼吸生生止住,一字未言,像個茫然的孩子,他抱著她,下巴抵著她的頭,眼中思緒靜止。

    天帝施法禁住四方陣,這一場天力浩劫,九重天不知要花多少時間才能休養生息,回轉而來,眼中生怒,“檐兒,你這般叫眾仙如何看你,還不放手,讓人將此女尸首理去!”

    宋聽檐卻充耳未聞。

    上古族人見危險盡除,一時怒意橫生。

    他們享盡了所有權利,自然是跋扈慣了。

    “殿下,可要給我們一個交代!”

    上古族中有人憤怒站出,“此人乃是魔界之人,當初事情已經過去如此之久,她無端而來,逼死了我們的尊主和諸位長老,是何道理?!

    難道我們上古眾族當初舍命護住天界,便是長輩后代子嗣都不能保住嗎?!”

    此言一出,上古族人紛紛跪下,“陛下!殿下!請給我們上古族一個交代,否則豈不叫我等眾族寒了心!”

    眾仙中非上古族人的,皆是不敢言說,靜看幾許。

    畢竟此事過去已久,似乎怎么說都有一番道理。

    上古族人自也不可能善罷甘休,只覺委屈不甘,況且退一步,他們的地位自也退了千萬步!

    “陛下,圻隱可是前任尊主唯一的兒子啊!”

    天帝聞言未語,自然知道他們要說什么。

    那族人繼續開口,步步緊逼,“陛下,這人可是殿下弟子!”

    天帝身旁的老仙人怒而開口,“怎么,你們還想殿下給你們賠命不成?!”

    宋聽檐緩緩抬眼看去,將夭枝攬進懷里,看著他們淡聲道,“你們想要如何?”

    那族人頗為硬氣,“賠命倒不至于,但殿下您教導此人如此之久,才縱使此人來無塵境做亂,惹出如此天禍,理應給我們上古眾族賠禮道歉才是!”

    此言一出,眾仙嘩然,竟叫儲君給他們賠禮道歉,簡直欺人太甚!

    這往后新帝登位,豈不是壓不住他們半分!

    老仙人怒之,“簡直是荒謬!”

    天帝擰眉幾許,聞言自是生怒。

    那些族人理直氣壯,“我等親長為了天界,為了眾仙,盡數犧牲于上古戰場,如今才有了諸仙的太平,要一個道歉都不許嗎!”

    宋聽檐話間淡道,“你們上古族濫用私權,嫁禍旁人,已不止一次,此罪誅殺理所應當。”

    此言可叫那族人心中大喜,當即作態,“殿下,你此言可是寒了我等的心啊!

    我等長者可是為了仙界付出了性命!倘若沒有我們的犧牲,哪還有仙界的存在!”

    他奪淚而出,跪行往外,看著眾仙,“諸位仙家看看,我們親長這般犧牲,卻終究得不來一個寬容啊!這往后誰還敢為天界犧牲,倒不如反出天去,下凡做魔罷了!”

    他言罷,所有上古族人紛紛哭泣不止。

    眾仙見此心中戚戚然,

    宋聽檐卻平靜依舊,淡聲道,“你們的親長便代表你們嗎,便是你們作惡的免死金牌?

    你們是上古遺族的血脈,便可以為所欲為,欺壓旁人嗎?”

    那人微微一頓。

    “你們是功臣之后,天界自給你們應有的照顧,但犯了錯便該與眾仙同罪!而不是特權而行,以血脈要挾!”

    他冷聲直道, “如今天界唯一錯處便是殺得太晚了,叫你們心中生了私心,生了妄念,為非作歹,仙不是仙。”

    他話間伸手施法而出,浩瀚仙力而去,牽動四方陣,冷然厲聲道,“天有天規,家有家法!為仙更甚!

    若任憑何人一句親長如何,一句血脈如何,包庇縱容,阿黨相為,豈不叫天界烏煙瘴氣!”

    諸位仙家若丟下仙責,毫無仙者之心,實乃本君之過,與其亂了六界秩序,倒不如如今便叫天界覆滅!”

    天帝聞言頓住,大驚失色,“檐兒,此乃逆行天道,萬萬不可啊!”

    宋聽檐冷然催動陣法,“逆行天道又如何?!

    我乃天界儲君,未來天帝,我所為既是天道,這仙界若是終日如此,養癰遺患,全盤覆滅也在所不惜!

    六界最不缺的便是人,能修行成仙,他便是仙,此仙界不存,還有另一個仙界起來,永遠有的是人修仙!”

    眾仙聞言驚駭至極,沒想到這第二次來得這么快!

    立時嘩啦啦跪倒一片,“殿下,我等萬萬不敢叛出仙界,殿下息怒!!!”

    其余上古族人皆是慌亂,紛紛驚怕跪下,卻依舊有硬挺著不跪的。

    一時間眾仙大怒,怒而罵之,“你們上古族已然享過無盡榮華,如今做錯事反倒不認,是何道理?”

    “這天界如何終究是陛下,殿下說了算,還輪不到你們為非作歹!”

    眾仙你言我一語,那些站著的迫于壓力,只能跪下,卻還是不服,喃喃道,“殿下也是上古遺族出身,身份尊貴,以后還會做天帝,卻來與我們說公平,又算哪門子的公平?”

    “若覺得我以血脈之親才坐上儲君之位,可來一試,你們各中誰能勝我,儲君之位拱手相讓,無論何人。”

    此言一出,周遭一片寂靜。

    眾人啞口無聲,自是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

    那千萬道天雷劫,可不是白歷的,殿下實力毋庸置疑,當初便是因為其實力,才叫上古諸族對儲君人選沒了話說,如今更不可能有話說,自是心服口服,再無話說。

    第123章  為夫走了以后,莫要忘了為夫。

    洞穴之中, 巨大水晶柱中立著。

    有人一步步走近,站定在不遠處,看著水柱之中封著的人。

    幾個守著的魔族人警惕萬分, 卻又自知根本攔不住他。

    宋聽檐看著水柱之中的人許久, 才慢慢開口, 淡道, “倒是命長。”

    這莫不是說他們主上年紀老大還不死罷?

    真是不敬,他們主上可是他曾祖父那一輩的。

    幾個魔族人隱隱約約覺出幾分, 有些敢怒不敢言,畢竟自家主子都還在他手上。

    宋聽檐淡淡點評幾字, 抬手一顆泛著繁復紋路光芒的內丹緩緩而去, 沒入水柱之中,里頭的人心口之處。

    片刻之后, 那人灰白的面色竟慢慢恢復, 幾個魔族人滿心喜悅。

    宋聽檐不再理會, 轉身回離去,邁出洞穴, 幾步之間空間驟轉便到了山門。

    他推開門, 緩步進去,一山水屏風擋去里頭視線,緩緩傳來集魂香的氣息。

    他掀開木珠簾,往里頭走進, 伸手點了香續上, 才緩步走到床榻旁坐下。

    床榻上躺著女子, 呼吸靜止, 卻像是睡著了,頗為乖生。

    他伸手拿過她放在一旁的手, 冰涼入骨。

    他微微垂眼,輕輕將她的手握在手中,視線落在她面上看了許久,眉眼溫和,滿目眷戀。

    他似乎早已知道會如此,卻也不在意。

    他俯身輕輕吻上她的唇瓣,很輕,視線落在她面上,話間溫柔寵溺,“為夫走了以后,莫要忘了為夫。”

    他話間很輕,似怕驚醒了她。

    屋中安靜,只余裊裊余香,隨風輕輕往上,緩緩卷起。

    …

    夭枝醒來時就感覺周圍一團溫熱柔軟包圍著自己。

    她下意識動起來,竟能夠上下浮動起來。

    她有些奇怪,慢慢睜開眼,只感覺水從四面八方圍繞著她,頗為溫暖。

    哦,她想起來了,她是一條魚。

    一條穿著小衣裳的小尾巴魚,她經常拼命打轉也看不見尾巴。

    水中干凈剔透,陽光落下微微晃著耀眼光芒,可惜這池塘雖大,卻只有她一條魚,成日無所事事。

    她常常發呆,在水中游著游著便出了神去。

    她輕輕搖動尾巴,很容易便浮上水面,她記性不是很好,總是很輕易忘記一些事情,比如自己是怎么來了這處,比如她是不是生來就是一條魚?

    不過她忘不了一件事,那就是每日都會有人來喂她吃飯。

    吃飯這事她是忘不了的,因為來喂她的公子長得很是好看,就是物種不大相同。

    她偶爾會通過公子干凈的眼眸看到自己小小的倒影,她時不時會沉浸在自己尾巴小的悲傷中,不過大多數時候,她會呆呆看著公子。

    因為他真的很好看。

    他每每來喂她時,眼里總有寵溺的笑,“看著我做什么,不餓嗎?”

    每當這個時候,夭枝才會去吃他投喂的美味,因為她是真的看他,看到忘了吃飯。

    他身子好像并不是很好,每每來都會低咳幾聲,又偏偏強行壓制著,似乎還受不住風。

    他每次來喂食,夭枝都小心翼翼地游上來吃,唯恐尾巴拍起的水花濺到了他,惹得他受了風寒。

    但每次喂食,他從來不會忘,也從來沒有讓她餓著。

    她真的很喜歡他,畢竟魚生來只有七秒記憶,她卻能清楚記住他的樣子。

    她才睜開眼就數著時辰,等他來喂食,果然到了時辰,他準時出現。

    她聽到遠處的腳步聲緩緩而來,當即搖動小尾巴沉到水底下,去咬那根長得最好的水草。

    這池里格外干凈,水有些溫熱,旁的生物也適應不了,便只有她和水草,她能送的禮物也就只有水草了。

    她看見白色衣角出現在池水邊,心中越發著急,地咬著水草,用力拔了出來。

    她花了好大力氣,才將水草完整拔出來,便咬著水草用力往上游去。

    她從水中鉆出,他已然長身玉立于池邊,玉白衣衫,發束玉冠,眉目清雋,極為雅致。

    她對上公子的視線,有幾許害羞,他看魚都這么溫柔嗎?

    叫她怪不好意思的。

    見她咬著草從水里鉆出來,他還是那么清雋好看,也瞧著頗為虛弱,他眉眼染上了笑,言辭間盡是溫柔,“怎么叼著草?”

    他說著,修長的手伸過,將她嘴邊的水草拿起,她還沒來得及高興,他便將水草丟到了一邊。

    他沒明白自己的意思。

    這是她的禮物!

    夭枝連忙又游過去將水草叼起來,往他這處慢悠悠游過來。

    公子這一回像是明白了,他伸手接過小巧的水草,話間有幾分疑問,“送給我的?”

    夭枝聽到他領悟自己的意思越發興奮,在水里上下起浮,示意他就是如此。

    公子笑了起來,伸手過來,修長的手指輕輕揉了揉她的頭頂,“我很喜歡。”

    夭枝被他輕輕揉了揉腦袋,整條魚竟然有了一種暈乎乎的感覺。

    她好喜歡他,好像已經超過了他手里的食物。

    夭枝有些害羞,在水中轉了個圈,那病弱公子的身子卻微微晃了晃。

    她有些疑惑,停下來看他,下一刻,便見他身子往前一傾,暈倒在池塘旁的石壁上,一只手落在水中,浸濕了衣袖。

    夭枝被水中波瀾搖晃,慌了神,當即搖著小尾巴游上去,親了親他落在水中的手指尖,可他沒有任何反應。

    她著急地換了個方向,游到他面前去,只見他雙目緊閉,面容蒼白,烏發衣襟浸濕,竟是沒有一點動靜。

    她急得團團打轉,卻沒有一點辦法,魚生第一次感覺到了驚慌。

    等她在水中急轉了好幾圈,有人似乎發現了他的異常,匆忙往這處趕來,將他扶起。

    她著急游到池邊,看著這個人將他扶起來,滿口著急卻問不出來。

    “殿下!”那人似乎也顧不得許多,匆忙吩咐身后人一道扶起,一群人匆匆忙忙離開,水池邊又恢復了安靜。

    她什么消息都得不到,既不能開口說話,也不能離開這處,只能呆在水里,等著他再來。

    可是她等了一日又一日,再沒有看見公子。

    給她喂食的人也換了,換成先前扶他離開的男子。

    夭枝見是他來,鉆到水里,有些失落。

    池塘旁的男子見她不吃東西,嘆了一口氣,似乎認識她,“夭枝,你如今魂魄只有幾縷,記憶虧損,還需好好養回來,若是不吃靈丹妙藥,只怕是穩不住。”

    夭枝聞言有些疑惑,他好像是在叫自己,她從水底看上去,他果然對著池水里講話。

    這里頭只有她一條魚,想來是真的在與她說話,她叫夭枝?

    夭枝沉在水底片刻,微微搖動著小尾巴慢悠悠游上去,有些懶洋洋游到池邊,看向公子唯一過來的方向,可惜那處空蕩蕩的,沒有人要來。

    她微微晃著小尾巴,失落至極。

    滁皆山見她看著那個方向,心中明了,他猶豫片刻,開口道,“你若是想見他,也得好好吃飯,等你修出人形,便能去見他了。”

    夭枝聽到這話,心中失落瞬間一掃而空,原是這個意思,那她必然是要好好吃飯的!

    她游過去歡快地吃起來,男子看著她的眼神,卻滿是擔心憂愁。

    她每日都認真吃飯,來喂她的人也時常好幾波,最常來的就是自稱她師兄的男子,除此之外,她再沒有見到其他人。

    她也知道了,這處叫山門,她是凡間的一條魚。

    他們會與她說很多話,可從來再沒有提起那位公子,她甚至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她只知道自己是他的魚。

    因為他最是知曉自己的心思,習慣和愛吃的東西。

    這一日一日見不著他,她便越發著急起來,她急于離開這個地方,日思夜想,竟真在某一天,從水里走出來了。

    等她意識到能離開水,才發現自己已然變高很多,周圍的事物也瞬間變矮。

    她低頭看向自己,竟真化成了人形,玉白色裙擺垂落而下,如繁復花瓣重疊而開。

    她心中歡喜,當即往外走,迎面便碰上了滁皆山。

    滁皆山見她化出了人形,一時間頓在原地,“這么快就化形了?”

    夭枝點點頭,第一次開口說話竟然生疏,“你知道……我是那條魚?”

    滁皆山停頓片刻,似乎因為她化了形松了一口氣,卻又憂心忡忡,“自然,這是個好消息,我去與掌門說一聲,叫他老人家看看你的心可還適應。”

    夭枝聽不明白,她往日的記憶像是糊住了一般,并不清晰。

    她只記得她想見一個人,“那個將我捧到池水里的公子呢,他如今在哪里?”

    滁皆山聞言卻是語塞,他沉默良久才開口,似有事瞞著,“你好好修行,等想起所有,自然能見到他。”

    這般復雜?

    “他不在這處嗎?”夭枝有些疑惑。

    滁皆山點頭,似乎對這事諱莫如深,將她帶到早就準備好的住所,便匆忙離開了,似乎怕她在問什么。

    夭枝一條魚自由自在慣了,倒也不在意在哪處休息,可她想著,若是哪日他回來了,見不到她,那豈不是就錯過了?

    她想著便又回池水處住著,反正在哪處住,對她來說都一樣。

    這處很大,也很僻靜,無人打擾,山野中有很多小精怪。

    滁皆山似乎是她師兄,是以她在這處基本上是暢通無阻,走到哪處都有后門,叫她頗有些意外,當然,后門對于她的唯一用處,就是用來聽八卦。

    往日在池水里游,實在無聊壞了,她就到處打聽有趣的事。

    這日還真聽到一件大事,說是那九重天上的儲君沒了。

    據說那儲君是天帝花了極多心血才培養出來的,卻不想沒能留住性命。

    據說是為了救一個入了魔的上神,名喚暨白。

    旁的精怪都道殿下大義,取心救之,可夭枝卻聞到了一絲不對勁的氣息。

    儲君是男的,那暨白也是男的,兩個男的……?

    這般你死我活的,著實有些曖昧。

    且她還聽聞儲君喜歡暨白自小養大的女子,不顧天意與她結為夫妻,那女子至今下落未明。

    夭枝聽到這處瞬間就明白了,這是一場恩怨大戲,那儲君恨暨白,轉頭娶了暨白養的女子,那女子愛上儲君,得知自己是個工具,瞬間黑化,恩將仇報害了暨白。

    儲君迫于愧疚,救了暨白,隕滅六界之中。

    乃是有情人終不能成眷屬。

    她一臉嘆息將這事告知了常來看她的師兄。

    滁皆山一臉吃了屎的表情,殿下往日便是連聽都不想聽見暨白的名字,要是聽到這些……

    還是從這廝嘴里出來……

    只怕能將殿下氣死……

    他看著她,嘆息道,“好在殿下聽不到了,否則不知你要怎生挨揍。”

    夭枝不解,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覺他看不透事情本質,這不活脫脫三角戀,最常見的戲碼。

    想來師兄是個神仙,不通八卦。

    夭枝覺得他們這般太過可憐,活著不八卦,便是做神仙又有什么意思?

    夭枝一邊八卦,一邊等人,日子倒也過得暢快,修行一事自然也不放在心上。

    不料這日,卻見到了她八卦中的角兒。

    夭枝看著眼前一身魔族衣飾的男人有些愣神,“你是何人?”

    “小枝,不認得師父了?”他一開口就叫出了她的名字,顯然是認識她的。

    滁皆山感覺到氣息不對,匆匆趕來,果然見暨白就站在不遠處,他當即上前,竟不知該如何稱呼,只能按往日仙界道,“不知暨白真君來此所為何事?”

    暨白看著夭枝,自是知道往日之事,“我來接我的徒弟。”

    暨白?徒弟?

    指她?

    夭枝有些疑惑,她是暨白的徒弟……?

    那三角虐戀,豈不是她……

    夭枝后退一步,天塌了……

    這么狗血嗎?

    滁皆山見她恍恍惚惚,茫茫然然的樣子,沉默許久才開了口,“真君也看見了,她如今少了幾竅,腦子不甚拎清,還未恢復全,只怕是認不得你。”

    這話倒說得不錯,著實瞧著恍惚得很。

    暨白聞言看向夭枝,“小枝,為師要去往凡塵修行,你可要隨為師一道去修行?”

    夭枝看著他,自有千萬疑問,可如今人也只有一個問題問她,她自然是好回答的。

    她搖了搖頭,“我不走,我還要等人,去旁的地方就見不到他了。”

    周圍一陣安靜,暨白片刻之后才開口問,“等那宋聽檐?”

    夭枝聽到這名字當即點頭,她早已知道她等的公子叫宋聽檐,卻不想這個人也知曉。

    “你也認識他?

    那你見到他,可否叫他回來看我,他既然養了我這條魚,怎么又不要了?”

    這話一出,周圍一片寂靜,夭枝不知為何,說出這話,心中竟有些酸澀。

    好像知道永遠都要見不到他一般。

    當前兩人亦是安靜。

    暨白沉默片刻,終是開口直言,“你等他做什么,他不會回來了。”

    他這話說的直白,滁皆山一聽,當即開口阻止,“真君……”

    夭枝一時有些難過,看向滁皆山,“他去了哪里?”

    滁皆山聞言回答不出。

    暨白卻伸手過來,“隨師父走罷,你若是因為他喂養了你,對你好,往后還會有別人待你好,忘了也好。”

    夭枝聽到這話,連連搖頭,她不要。

    “我要等他,他是我睜開眼第一個看見的人,我很喜歡他。”

    她雖是一條魚,涉世也不深,也只有在水里過活的記憶。

    可她知道什么是喜歡,她從第一眼看到他,就心生歡喜,她想每一日都看見他。

    他完全長在自己的魚點上。

    滁皆山聽她這樣說,便也開了口,“真君不必擔心師妹安危,陛下若要罰她早便罰了,不會等到如此。

    如今還是讓師妹在此休養,她還未恢復,去何處都不合適,且總要讓她有個盼頭。”

    暨白聞言嘆息幾許,“如此也罷。”他伸手而來,一個木匣,“此丹助你修行,該早早恢復才好。”

    夭枝伸手接過,暨白已然離開,去往人間修行。

    夭枝打開木匣,是一顆仙丹,泛著光芒,一看就少見。

    她有些疑惑。

    滁皆山看到這藥丸,開口道,“此丹有萬年功力,你若服下,無需修煉,便能修復魂魄,亦有功力撥開腦中云霧,記起往日的事。”他說著欲言又止,卻終究還是開了口,“你若想要記起前塵往事便吃,若是覺得如今這般很好,便不要吃。”

    夭枝有一肚子的問題,問出來的卻只有一個,“我吃了這個,是不是就能記起和那位公子的事了?”

    滁皆山沉默片刻,點了點頭,“師妹,還是好好想想,吃了這藥,你還是見不到他的,也不會如現下這般歡喜。”

    夭枝聞言看向木匣的仙丹,陷入沉思。

    看來往日之事真的有幾許狗血啊……

    第124章  娘子好生無禮,怎能輕薄小生?

    她拿著手中仙丹, 思索片刻,自不甚在意,若是能記起自然是要記起的, 哪有帶著迷霧過活的?

    更何況她也實在想知道, 她與那位養她的公子究竟有什么淵源?

    她拿起仙丹一口吃下, 只覺周身瞬間輕盈, 仙力充沛,腦中一團迷霧也漸漸散開, 記憶一瞬間如洪水猛獸一般沖來,讓她應接不暇。

    她的記憶如畫卷一般快速展開, 那從未有過的感情自她心中溢出, 到了最后兩難之間。

    她身子一晃,險些沒有站穩, 再睜開眼時, 眼中一片清明。

    她慢慢抬手撫向心口, 自是知道自己為何能醒……

    她以身祭陣,修為盡去, 又剖去內丹, 便是連魂魄都要盡散陣中,不可能有存活機會,除非有那顆心聚集魂魄。

    可他的心給了她,他怎么活?

    她無助癱坐在地, 淚流滿面, 難怪……難怪他再也不出現了……

    他若是在, 也不可能不來見她。

    她失魂落魄, 誰都不敢問,她怕問了就成真的了, 如今這般她還能期許著他會回來,能回來……

    滁皆山見她不問,便也閉口不言,不過都心知肚明。

    她平靜之下,全是荒涼,獨自去了魔界的小院,還是一模一樣,小魔物按時打掃,可雇它打掃的人已經不再回來,這處空了許久,入目已是物是人非。

    只有池塘里的魚還在,仿佛他還會來按時喂養一般。

    夭枝一時眼眶通紅,悲從中來,哀毀骨立,呆坐小院,一動不動枯坐了好幾日。

    久到滁皆山匆匆找來,發現她在這處,生生氣著,“你才化形多久,就敢跑魔界來,想生生耗死自己?”

    夭枝聞言未語,像是沒聽見。

    滁皆山見她這般,直嘆息道,“掌門讓我給你帶句話,若有疑問,可問云間。”

    夭枝眼睛輕輕一眨,抬眼看去,等反應過來他說的話,看向天上的云。

    九重天不就在云間?

    她思緒一轉,瞬間清醒幾許,領悟其意,當即站起身,“我去一趟天界。”

    滁皆山還未說完,她已然匆忙消失在視線中,他著急片刻,想起掌門說這話時的樣子,似早有分明。

    難道……殿下未死?

    …

    夭枝沒有停息去了九重天,竟沒有人攔她,且當初仙宮盡數坍塌,皆忙著修復,百廢待興。

    有仙人見到她,當即做壁上觀,不敢看也不敢多言半個字,那日教訓可是歷歷在目。

    待她走遠,他們才壓低聲音竊竊私語,“她竟敢明目張膽出現。”

    “本就是上古族有錯在先,如此一來也好,省得天規形同擺設,烏煙瘴氣,只是她是當真不怕死啊,竟敢往陛下面前跑。”

    夭枝如今自然是不怕死,畢竟這般活著與死了又有什么兩樣?

    她硬在殿外等著,如何驅趕都不走,被架出去又偷跑回去,很是執著,硬等了兩日,里頭仙侍才容她進去。

    夭枝進了大殿,便見天帝端坐其上。

    她上前請禮,天帝卻并沒有受她的禮,“你膽子比我想象的還要大,還敢只身一人回天界。”

    夭枝頗為平靜,“陛下若要殺我,早就動手了,又怎會允許我化出人形出現在這里。”

    天帝抬頭話間嚴厲,“那也不代表我愿意看見你。”

    她終究是害得九重天失去了儲君,天帝沒有殺她都是奇事。

    “我知曉,我今日只有一事,此事過后,我發誓絕對不會再出現在陛下面前。”夭枝跪下,誠懇開口,“我只求求陛下告訴我,他如今究竟在何處?”

    “沒人告訴你嗎,他已經隕滅。”天帝冷然開口。

    夭枝思緒漸漸清晰,“他若真的隕滅,陛下絕不會如此平靜,他是您花了無數心血,親自培養的儲君,怎可能看著他取心救我,便是他取了,您也一定會強行取回,絕不可能似如今這般沒有一絲動靜。”

    天帝聞言冷視未語。

    夭枝當即懇求,“求陛下告知,只要能找到他,陛下便是過后殺了我,我也愿意。”

    天帝收回書案上的手,“你如今還是神仙,我不殺你,更何況我答應了檐兒……”

    天帝思緒漸遠,當日天宮坍塌,眾仙皆傷。

    上古族盤根錯節于天界,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便是如今心服口服,可過后依舊會拿著此事,固態復蘇。

    因為天帝一脈也是上古族,也是生來上神,掌權之人生來為仙,又談何凡仙地位提升?

    這般上古眾族歧視欺壓永遠都會存在,眾仙亦會不平。

    他這孫兒自然想到此處。

    那日,宋聽檐開口淡道,已有萬仙之主的做派,“天界眾仙三六九等久矣,我等仙人做仙官,應擇其能力而居之,而非出身。

    今日起,我棄其仙身,以凡人之身修仙而上,望諸位明白,往后天界眾仙皆要遵循能力,各居其位,而非以血脈出身排列!”

    此言一出,眾仙嘩然,這豈不是要從頭開始,且還是從凡人之身。

    如今已沒有凡人能修仙往上,往日凡人能修成仙,可是有仙人指點,賜予仙丹妙藥,延長壽數,方可成仙。

    現下沒有這般好處,以凡人之軀修仙何處之難?

    成了凡人,生生世世的生老病死,只怕連自己都會全然忘記,又談何成仙?

    此番剔去仙身,等同于剔去往日所有努力,血脈出身皆擯棄除去,修為亦是盡數散去,修不成仙,便永遠都只能是凡人了……

    這等同于放棄儲君之位,從頭來過。

    如此狠絕的決斷竟是殿下自己所提,眾仙又豈敢再質疑一二,徹徹底底不敢言之。

    往日凡人可活至數百歲,如今凡人只有數十載壽數,這如何能一樣?!

    凡人成仙已是傳說,根本不可能做到!

    天帝自是不許,一揮衣袖,“此事決計不可!”他面色凝重看著宋聽檐,能早早將其立為儲君,自是他最滿意、最重視的孫兒,往日嚴苛也不過怕其走歪了路,天帝之位后繼無人,六界生亂。

    他又去哪里再找一個如此能力的儲君?

    他想起當初長子之死,一時難言苦澀,“檐兒,高祖父已經老了,你要是回不來,要高祖父如何是好,你以實力居儲君之位,天界何人能及你修為,根本不必如此!”

    “高祖父,此局無解,不破不立。”宋聽檐不改初衷,顯然早已有過如此決定。

    未來天帝若以上神之身居其位,那就永遠不可能公平。

    唯有以凡人之身,其下修行而上,以實力勝之方才公平。

    凡仙、天仙不該有別,亦不該有高低貴賤之分。

    他既生來上神,有此殊運,便該接受最嚴苛的要求,如此才是公平,才是憑實力說話。

    天帝見他心意已決,就知道不可能更改其意,也知道這確實是唯一的法子。

    他身為六界之主,自來平衡各種勢力,上古族人他拔不得,便是痛失長子,他也無可奈何,只能在其中混稀泥。

    此步步受阻,他亦無法言之公平,便是喪子之痛,也只能強忍。

    當初他與長子便是想改變此局,可惜終究寡不敵眾,時日長久,真正的能用之人進不來,反倒處處生亂。

    他當初已然給了暨白很多時間,只是他沒能逃掉,其他凡仙亦是如此,處處受阻,處處不公。

    他以上神之身在其位,亦無法言之公平二字,旁人會道,天帝皆是上神,生來無需辛苦修煉便是神仙,又談何公平?

    此局確如檐兒所說,不破不立,再無解法。

    這重擔也終是落在他身上,可其事難如登天,這是一場豪賭,不知輸贏……

    天帝難掩嘆息,收回思緒,許久才道,“他已剃去仙身,不再是上神,入了輪回,若修不成仙,往后生生世世都會是凡人。

    你若想去尋,便去尋罷,只這三千世界,凡凡幾何,便是連我也找不到人,你若能找到他才是奇事。”

    天帝站起身,話間嚴厲,卻也難得露出幾許祖父長者的憂心,“檐兒生來上神,修煉自是多苦多難,可他自來便聰明,又耐得住性子,從來都是學得最快的那一個,本該輕松做天帝,可如今此番難局,不知何日為歸期。

    凡人修仙,如同平地登天之難,你去尋他也好,陪著他生生世世歷劫,也算是對你大鬧天界的懲誡。”

    凡人輪回又豈能記得前塵往事,他不知前塵往事,那于她來說,便是在他眼前,也永遠見不到他。

    確實是無盡懲罰。

    夭枝眼睫微顫,鄭重道,“多謝陛下成全。”

    她離了九重天,便匆匆去了凡間。

    如今距他入輪回已過去二十天,對于凡間便是二十年,他如今二十歲。

    夭枝下了凡便開始馬不停蹄地找人。

    他雖然入了輪回,但并未經過地府,這般三千世界確實難尋,若是她一人尋找,只怕是找上幾千年都找不到。

    夭枝當即化為原身,在各個海河之中游走,逢鳥便詢,逢魚便問。短短一個月,天上走的,地下游的,只要是靈怪,都要被她問上一遭。

    海里的消息最快,流水所到之處四通八達,就沒有不曾流經的地方,她又出手大方,那些靈怪也樂意替她打聽,再加上她又有魔族的人手,一時到處都有人替她打聽,只不過閑言碎語便不知不覺多了。

    有說她一條魚迷戀上了一個貌美公子,頗為癡心妄想,總說這是她夫君,欲要找到此人,與他來一段人魚戀。

    聞者都不太看好,因為往日也是有人魚戀的,那魚兒好像還化成了海上泡沫,著實可憐。

    如今她一條小魚,到處尋那凡人,一看就是悲劇魚生。

    一條魚尋夫君再加上這段故事,便傳得更廣了。

    都傳到了滁皆山耳里,他讓她速速回山門,這般鬧得海里、路上、山里的都知道,真是丟盡了臉面。

    現在誰不知道他們山門出來了一位到處尋夫君的魚兒,連他回仙界,都有仙官問她,你家師妹懸賞十萬兩靈石,五千顆仙丹尋美貌夫君,可曾尋到了?

    夭枝游走在每一條河里,尋著當地靈怪便問此處有多少二十芳齡的美貌男子。

    本不打算理會,若不是滁皆山說了替她想辦法,她還真不打算回去的,畢竟她很急。

    宋聽檐作為凡人,如今已然二十了,都到娶妻的時候了,她必須得早早找到他才是。

    夭枝回去便見滁皆山站在臺階之上,看著她便氣不打一處來,“你知不知羞,現下到處都傳你有多想成親,逢人便問有沒有二十左右的美貌男子,我是到哪都能聽見你的事跡。”

    夭枝半點不在意,“我尋夫君有什么好羞怯的?”

    滁皆山氣極,“那也不能這般逢人便問,你如今也才剛剛化形,如今先呆在山門好好修養,我與各地鬼差交好,又與眾位仙官有來往,人我會替你去尋。”

    這倒也不失為一個辦法,各地都有名冊,仙官管生,鬼差管死,凡有生人,皆記錄在冊。

    夭枝這才有些回過神來,她是亂了神,一想到凡間這么大,不知何時才能找到他,才亂了陣腳。

    她應了聲,滁皆山卻又開口,欲言又止,“尋人可以,但你要知道,他并不是神仙,已然做了凡人,必然是不可能再記得你,如今也已經滿二十,或許已經娶妻生子,你可能接受他已然是一個全新的,根本不是愛你的另一個人?”

    若已成凡人,自然便要早早娶妻生子的。

    夭枝聞言垂下眼睫,沉默下來,她也不是沒有想過,如今認真想來,心中竟隱隱作痛。

    她靜默許久,才開口,“……只要能找到他,我便心滿意足,至于他若是不再喜歡我,我便等他下一世……”

    她說得艱難,一字一句皆是磨了血肉的痛。

    滁皆山也知她心中苦澀,便也不再多問,起身離開替她尋人求助。

    她在滁皆山的注視下,安分回到水缸里休息,等滁皆山離開之后,她便又從水缸里出來,直接從山上的溪流一路下山。

    她自然也得努力,趕在他娶妻之前找到他。

    她下山便去了凡間的衙門,專看里頭的戶籍,按生辰年歲找,雖未必全都登記在冊,但她已沒有別的方法。

    如此這般,凡間一個個衙門尋過來,她將所有名冊都看得清清楚楚,凡是二十歲的男子,她都去看一眼,可惜都不是他……

    她忽然生出幾分絕望,她會不會永遠都尋不到他……

    他若是換了樣子,她如何找得到?

    若是這一世沒活過二十便又輪回轉世,那這般他幾時生,幾時死,所有都是一無所知,她又怎么能再找到?

    夭枝一時間絕望至極,十幾個月找下來,希望越發渺茫,早就讓她不知怎么辦。

    她從來沒有這般絕望無助,出了這處衙門都不知要去哪里……

    她默站許久,一步步往外走,快到山腳下,忽有大大小小的水珠落在青石板上,或大或小暈染如墨。

    雨珠漸大,眨眼間青石板上暈染水意,周圍來往的人越發匆匆,皆跑散躲雨。

    只有夭枝毫無所覺在人群中走著,有人撐著傘迎面而來,從她身旁經過,不小心撞了她一下。

    夭枝被輕輕一撞,止住了腳步,才反應過來落了雨,自己衣上,發絲也慢慢潤濕。

    那傘遮過自己頭頂,便聽見耳邊清潤男聲傳來,“姑娘,你沒事罷。”

    這聲音何其熟悉,是她心心念念都想聽到的。

    她愣了一瞬,猛地轉頭看去,對上眼前人的視線,驚艷的眉眼,一如往昔的清雋面容。

    她思緒漸止,心臟瞬間收縮了一下,抑制不住的狂喜,喉間發緊,竟連話都有些說不出,“你……”

    男子似乎沒有認出她,她將傘撐到她頭頂,眉眼清潤,開口確認,“姑娘,可曾撞到了哪處?”

    她想要開口,卻發現自己臉頰盡濕,竟是哭了。

    他微微一頓,似乎沒想到她哭了,想伸手替她擦,又停在原地,似乎礙于禮數。

    她當即搖頭,伸手抹了淚,又笑了起來,“我沒事,你并沒有撞疼我……”

    她忍不住伸手而去,摸上他的眉眼,眼眶潤濕,心中緊得厲害,連手都微微發顫。

    他見她摸來,眼眸微垂,不由低聲道,“娘子好生無禮,怎能輕薄小生?”

    夭枝一聽,壞了!

    忘了他如今是凡人,第一印象沒弄好,可別討厭了她去。

    “公子,我并非故意,只是……只是……”

    他聞言視線落在她細嫩的面上,他開口問,“只是什么?”

    夭枝答不出來,她就是在摸他……

    這能如何解釋?

    “對不住,公子,我不是故意輕薄你的……”

    他聞言眼睫微垂,唇角微揚,輕輕一笑,手中的油紙傘往她這處傾斜。

    夭枝有一陣的恍惚,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她看著他好好站在面前,心中無限歡喜,想到往日害怕,又十分慶幸,可轉而又馬上想到了什么。

    他如今二十了……

    她看他清簡白衫,溫和書生模樣,她忐忑片刻開口問,“你……可曾婚配?”

    他聞言一怔,似乎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問題,片刻后,他笑起來,眉眼瀲滟,“娘子,小生早已娶妻。”

    夭枝聞言腦中空白了一瞬,心驟然滯住,只覺得心口難受得悶疼。

    竟……竟真成了這般……

    她眼中瞬間失了神,極為麻木地開口,滿心只想逃避如此局面,“原是如此,那我……那我便先告辭了……”

    她轉身眼眶通紅,就要轉身離開,卻被人伸手拉住,身后的聲音卻又傳來,“先生。”

    她瞬間頓住,反應不及,連忙轉頭看去,對上他看來的視線。

    他從始至終都看著她,眼中也只有一個小小的她,他薄唇輕啟,輕聲開口道,“我的夫人便是我的先生,她總不來尋我,我每每上山求簽,卻總見不到她,也不知她在忙什么……”

    他聲音又輕又淺,明明說的是求簽,卻又像在訴說久別重逢后的思念。

    夭枝見他滿眼寵溺,笑著看來,顯然什么都記得。

    她眼中瞬間濕潤,當即上前緊緊抱住他,慶幸之余一直找不到的害怕、委屈、絕望瞬間涌上來,連聲音都帶起來了哭腔。

    忙著尋你啊,我的夫君……

    第125章  我偷仙丹養你。

    宋聽檐將夭枝的原身慢慢放進池水之中, 看著她在水中慢慢落下,溫熱靈泉滋養魂魄。

    身旁的靈鶴見狀,不由憂心開口, “殿下, 您以天地之氣修行, 即便無心, 有陛下在,也必能想到其他辦法助你, 又何必如此辛勞下凡修仙。”

    無心不可聚魂,失了心的神仙會隨著魂魄慢慢消散, 寂滅于天地。

    以陛下之能, 必定可用修為不斷替殿下續命,時日長久, 總能尋到方法。

    總比剔去仙身, 下凡重新修煉這諸多未知, 來得容易許多。

    這凡人修仙何其之難,說不準殿下就永遠回不來了……

    更何況回來之后, 得儲君之位又豈是容易, 自還要歷千萬道雷劫,乃是步步難關。

    且這步步難關早已歷過,如今又要重新來過,任是何人都難以承受, 千年道行一朝散都能使人頹喪, 更何況是殿下這般萬千難關, 步步艱難。

    宋聽檐聞言卻依舊平靜, 他伸手輕撫水池里的小魚,她睡得正沉, 自是感覺不到。

    他緩緩開口,“高祖父已經年邁,問題總要有人來解決,一代拖一代豈容了之,既到我這處,便由我來解決,況且靠人續命,非我所愿。”

    要他茍延殘喘而活,絕無可能。

    他要,便是將后患一并拔除,不留一絲隱患。

    靈鶴聞言知道絕對不可能改變殿下的主意,只能應聲,他突然想到什么,開口道,“殿下,仙子的前一位師父暨白往日也是凡人修仙而上,雖說今時不同往日,但想來也有些門道。

    如今他也快要醒了,不如以他的修行之法來修煉,豈不更妥當?”

    這當然不失為一種辦法,畢竟有前車之鑒在此,參照著來,必然是更為保險。

    且這處的掌門也說過,往日暨白修行之時確有方法。

    此話一出,周圍安靜了一瞬。

    宋聽檐緩緩抬眼看來,淡道,“都是老法子了,學來何用?”

    靈鶴呼吸瞬間止住,當即住了口,他在殿下身旁這么久,即便殿下總是平靜,他也能看出來,他如今不是很想聽到暨白這個名字。

    他正想到此,宋聽檐微微垂眼,淡聲道,“還有幾日,我便要神散形滅,記憶全失,你去告訴她師父,等他醒來之后,他有十年壽數,可去凡間南海修行,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凡間時慢,南海更甚,可爭朝夕,早日修成仙便可延長壽數。

    靈鶴聞言應聲,“是,殿下。”

    他還未覺出有哪一處不對,宋聽檐又淡聲開口,“我下凡之后,你前往蓬萊仙島,看著蓬萊島少君,多忙一陣子。”

    靈鶴聞言不明所以,疑惑問道,“不知需要多忙?”

    宋聽檐淡聲道,“忙到他沒有辦法來這里。”

    靈鶴看向自家殿下,聞言終于明白方才感覺到的些許敵意從何處而來。

    此番安排,恐怕是怕有人趁其不備,將人被拐跑。

    靈鶴眼觀鼻、鼻觀心應聲,也終究還是擔憂殿下無法聚魂,恐怕都難以安然下凡,即便安然下凡,也恐難有記憶。

    無法聚魂便是連烙印下的記憶都不可能記下,沒有記憶又如何緊趕慢趕修行。

    凡人一生何其之短,就算僥幸想起,恐怕也已過中年,為時晚也,修仙更是難上加難。

    宋聽檐又何嘗不知前路漫漫,他看著池塘里沉睡的小魚,“她前塵盡忘,還有五十年才能化為人形,在我未回來之前,不要告訴她往日之事,免得她難過。”

    許久靜默之后,他話間很輕,又道,“倘若我回不來,便也不必攔著蓬萊島那處了。”

    靈鶴聞言唏噓萬分,一時應不出聲,只覺難過。

    萬事皆有變數,殿下回來亦是萬分之一的概率,如此交代,這般孤注一擲,反倒像是交代后事……

    …

    清風叩石階,滿山青玉簾。

    來人一步步往石階上走去,站在山門前,此處廟前早已不知換了多少批小童。

    但這條路,這處廟,還是一樣。

    如今已有十九年光景,十九載年歲,他從有意識以來,便慢慢回想起往日記憶。

    當初剔去仙身下凡之前,他刻在腦海里唯一一句話,便是不可忘記。

    可到底是多余了,他在凡間等了她半生,這些早就刻在骨子里,又如何會忘卻?

    如今修仙半載,已小有所成,起碼壽數已不必擔心。

    他緩步上來,在門前站了片刻,那棵許愿樹早已不見蹤影。

    他想起往日,不由失笑,緩步往里走去,邁進廟門正要行至靈泉池旁,忽有小童匆匆趕來,攔住了他的去路,“這位公子,萬不可擅闖我大師姐的香閨。”

    他聞言笑起,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靈泉池,“是在下冒犯了,不知你的大師姐去了何處?”

    小童看著他如此面善又好看,自是個良善的,便脆生生回道,“我大師姐出了遠門,不在山門里頭。

    大師兄早前便有所吩咐,這一處不招待香客,恐有人將師姐撈走……”他一時嘴快說多了些,小手當即捂住了嘴,一臉壞了的表情看向面前的如玉公子,好在對面的人似乎沒聽到。

    他聞言微微一怔,低聲疑惑,“竟這般早化了人形?”他想著,溫和看來笑著問,“不知你的師姐去了何處?”

    小童子搖了搖頭,“師姐要去尋人,已經許久沒有回來了,不知她在何處,更不知她幾時回來?”

    “尋人?”他聞言一默,她如今應當是沒有往日記憶,又要尋什么人?

    不過如此倒也無妨,他每隔幾日過來,總能碰到她。

    他修仙之余,便往山間而來,閑來無事求一簽,皆是上上簽,卻不想一次都沒有碰到過她,反倒聽到了不少關于她的消息。

    到處都有精怪說她在重金尋人。

    他才至山腳下,便被一群小草精怪攔住了去路,“這位公子,你可是來找夭枝的?”

    “正是。”宋聽檐停下腳步,“不知可否告知她在何處?”

    眾小草精怪被問住,“她……應該在哪條河里找人罷?”

    宋聽檐聞言難得疑惑,倒是他料算差了,也不知一條小魚去哪里認識了人,忙成這般。

    他正思索,小草精怪紛紛開口,“公子可是年方二十?”

    宋聽檐腳下一頓,開口回道,“正巧已至二十。”

    其中一小草精怪當即拿起了筆,在紙上一邊記,一邊問,“年方二十,美貌公子一枚,可有名諱?”

    他緩道,“宋聽檐。”

    小草精怪一筆一劃記下,“你回去等通知罷,說不準她就選中你了。”

    這倒真是奇了,他問,“何為選中我?”

    “她在尋自己的夫君呢,十萬兩靈石,五千顆仙丹尋她年方二十的美貌夫君呢,好像叫什么簿辭來著,我等記不太清……”

    宋聽檐聞言頓止片刻,反應過來忍不住笑起。

    原來夫人這般忙碌,是在尋他。

    倒是下了血本。

    三月春雨綿綿,山間一時晴一時雨。

    他才走幾步便落起了雨,雨珠落下,憑空道道剔透垂玉簾。

    青石板路而去,他撐傘抬眼便見長街上走來一心中所念的女子,眉目韻生靈氣,只是似有茫然,亦如往日乖生。

    他眉目清雋一笑,執傘緩步而去-

    夭枝那日落雨找到宋聽檐,根本沒多少時間敘舊,她找他花了太長時間,倘若不是他無意間撞上來,恐怕不知要找到什么時候。

    他已然修行已久,需得歷劫,成仙之日也不過二十,看著著實年少。

    宋聽檐成仙這日,需要應下天雷劫,生生承了三日,方可飛升為仙。

    夭枝作為一條魚,修為靠補,自形同漏斗,補多少漏多少,這種天雷劫打在她身上,如同吹散螻蟻一般,她不能靠近。

    雖然早已做好了準備,他若是沒能度過雷劫,她便與他一道去,可心中難免還是害怕。

    她窩在水缸中出神,直到宋聽檐回來將她從水缸中撈出來,她才意識到三日雷劫已過。

    夭枝還未來得及欣喜,卻發現自己變不回人形,她這幾日更沒心思吃東西,一時間便虛了不少。

    宋聽檐見她變不回人形,眉眼一彎,話間盡是寵溺,“夫人這般擔心我?”

    夭枝當即從他手中一翻,跳回到水缸之中,晃著小尾巴沉到水底,多少還是有些氣,“有甚好擔心的,你總歸自己一個人都能修行數年,也不來尋我。”

    宋聽檐看著她不理他,唇角微起,雖然如今年少,但話間依舊沉穩,“我若修不成仙,便永遠是凡人,世世忘記,對你來說太過殘忍。”

    凡人一世何其短暫,他只有這一次機會,若是無法修行成仙,記憶盡失,往后便沒有機會了。

    她要看著他死去,那得如何難受。

    他舍不得她難受一分。

    夭枝知他心中所想,聽聞此言,抬頭看了他一眼,到底是比她年長些,顧慮這般多。

    她微微一晃小尾巴,游到了水面上,“我尋到你自然能助你,偷仙丹養你綽綽有余,總歸能將命數給你提上去,怎能你一個人撐著。”且她如今不是仙官,為非作歹雖然損陰德,但不至于遭雷劈。

    她一條小魚說這話極為認真,宋聽檐聞言不由失笑,伸手輕揉她的腦袋。

    夭枝在水中沉浮了一下,只覺得自己這般小小的,說這話確實沒什么說服力。

    她卯起勁來,費勁氣力想要變回人形,卻半天沒有變化,一時惱得打轉。

    下一刻,水缸中的清水忽然滿出來。

    她視線也覺缸小了,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變回了人形,素白的衣裳在水中浸濕,貼在婀娜的身上。

    他雙手撐在水缸邊上,寬大的衣袖被水浸濕,手背幾道青筋,與她濕透的衣衫相襯,顯出幾分曖昧。

    她抬頭看他,“你變的……?”不知白衣裳浸水容易變透嗎?

    “叫夫君。”他聲音微低,低頭吻了上來。

    夭枝感覺他的薄唇吻了上來,呼吸間皆是他身上的男子清冽氣息,一時間將方才想要說的話全部忘之腦后。

    只感覺到他越發靠近溫柔的吻和周圍慢慢熱起的水溫。

    “夫人……”他薄唇輕吻,話間低道,“聽聞你十萬兩靈石,五千顆仙丹尋為夫?”

    夭枝被他攬在懷里,只覺自己渾身濕透,連他的衣衫也是浸濕,她氣息起伏微喘,“不說重金,那些精怪哪能記得住這事?”

    五千顆仙丹可是能助精怪成仙,十萬兩靈石可就是精怪中的富戶了,忘什么都不可能忘了這事。

    她有幾許不好意思,“這事乃是賒賬,到時還得拼命干活付款。”

    她是當真沒幾個子,大不了打一輩子的工,她欠的債何其之多,不差這點。

    她正想著,當即雙目圓睜,“不好,我好久沒去酆惕哪了!”

    這債是一點沒還啊!

    也不知酆卿要怎生氣著?

    她當即匆匆起身,從水缸中翻身而出,去了屋里,“夫君,你且等等,我去寫封信給酆卿,交代一下我這些時日發生的事。”

    她匆匆離去,宋聽檐默然看著水中波瀾起伏。

    寫信?交代?

    他一時心中頓止幾許,想起往日種種。

    只覺這酆惕還不夠忙。

    第126章  夭枝,那我呢?

    夭枝進了屋里變干衣裳, 走至桌案前,提筆將醒來后的事情一一寫下,言之待此間事了, 定去上工。

    此番交代清楚, 她才安下心來, 放下筆, 招來了山門靈鴿,由它傳信而去。

    窗外湖深, 靈鴿一躍而去,水面幾縷波光粼粼而過。

    這處乃是他在凡間的府邸, 他如今是一富戶人家的長子, 吃穿用度不愁,便是從小到大修仙, 家中長者也沒有多一句話。

    是以這院子之中不會有外人打擾, 蓋因是特地空了一座院子讓他修行。

    她收回視線, 轉身抬眼便見宋聽檐不知何時進來,正坐在對面桌案旁淺淺品茶, 如今修仙需清心寡欲, 自飲不得酒。

    他見她寫完了信,也并沒有問什么,他看著飛遠的靈鴿,淺聲道, “寫完了?”

    夭枝點點頭, 緩步往他面前走去, 方才急急推開他, 自也是心存愧疚,她唇瓣微動解釋道, “我往日不曾見他,如今出了這么多事,便想著告知一聲。”

    宋聽檐聞言抬眼看來,風度極好,“確實該與人說一聲。”他說完伸手而來,示意她坐在他腿上。

    夭枝視線落在了他的長腿上,莫名想起往日,面色微紅,難得有幾分羞澀。

    她停頓片刻,小步上前,頗為小心坐在他腿上,像是壓著了他。

    她一坐下,宋聽檐便輕輕將她攬進懷里,夭枝感覺他懷里的溫暖熱意,一時心間微微發酸。

    她輕輕靠在他懷里,不由俯身低頭去聽他的心跳,一下一下沉穩有力。

    她思及往日種種,如今能重新見著他,竟像是做夢。

    她來此也才短短三日,且還是一個人在這處等他,自有些陌生拘謹,且不好意思去睡他的床榻,因為格外整齊,被褥都疊得一絲不茍,他又格外修仙之人的模樣,叫她多看都覺褻瀆,便變回原身在外頭水缸里住著。

    是以今日才是他們見面之后第一次相處。

    如今重逢后的欣喜,雷劫過后滿心擔憂褪去,剩下他們二人,她竟不知該說什么。

    時間在她這處,雖并非許久,可在他那處,已然是二十年過去了。

    整整二十年,不是二十日,他又是怎樣的心情。

    整整二十年,他是帶著記憶自己熬了二十年,何其之難。

    她雖是在等他,可她并沒有記憶,也不過就是一條小魚,恢復記憶之后不過數月,自然不難熬,可于他來說自是煎熬。

    凡人修仙何其難,他又受了多少累……

    夭枝想到自己心口的活玉,自從有了這顆心之后,便是不修行,都覺得有源源不斷的仙力維持,此乃上神之心。

    她奪了他的心,他的前程,怎可能無動于衷?

    “你渡劫才歸來,可有哪處傷著?”

    宋聽檐聽出她話中聲音微顫,攬抱著她低聲道,“無妨,只是升仙的一道小劫,與往日歷過的雷劫相比,不值一提。”

    她聞言卻不安心,抬眼仔細觀察他,“你可有哪處不適,我去山門拿仙丹給你。”

    掌門這么多年生意倒是紅火,自然也有些壓箱底的東西,況且他如今成了修仙的凡人,那命簿之中必然是可以修仙的,應當也能吃些仙丹。

    宋聽檐撫上她的眉眼,眼里是許久未見的認真,他輕聲道,“不必,我既是下凡修仙,借助仙丹不符合如今凡人修仙的規矩。”

    夭枝聞言靜下來,想著又站起身,“你可想要吃什么,我去給你獵來。”

    他如今凡人之軀需得補補。

    她這話說完,宋聽檐微微沉默,如此客氣,豈是夫妻?

    他見她離開自己的懷抱,看了她片刻,“我如今已修成仙,不必進補。”

    夭枝聞言有些低落,“如此,你若需要我做什么,一定告訴我。”

    下一刻,他伸手而來,拉過她的手,抬眼看來。

    終究是不對,粉飾太平又豈是太平?

    這般百依百順的語氣,如何叫人聽不出問題?

    他們那日匆匆別過,總歸是有根刺卡在喉頭的。

    他看著她半晌,夭枝被他看得微微垂下眼,卻聽他淡聲問道,“你覺得愧疚于我?”

    他雖是反問,話間卻是肯定。

    夭枝聞言一頓,呼吸漸止。

    怎么可能不愧疚?

    這跟要了他的命,又有什么區別?

    他千辛萬苦得來的儲君之位卻因為要將心給她,一朝白費從頭來過,連她都不甘心。

    重新做儲君,還要再受千萬道雷劫,哪個神仙情愿這般,這叫她如何承受?

    他待她至此,她拿什么回報?

    她慢慢點頭,看向他,“你本不該救我的,是我連累了你。”

    屋里的氣氛驟然一靜,往日之事浮上心頭,終究那浮于表面的平和被撕裂開來,像是回到那一天她不告而別。

    他心中怎不生惱,那日情急,匆匆趕至天界,卻見她只留了一口氣,若不是過去二十年,他平心靜氣修仙,自是沒這么容易過去。

    周遭氣氛格外安靜。

    夭枝見他格外安靜,抬眼看向他。

    他如今也才二十,這般垂眼不語的樣子,看上去格外得小。

    她不由莫名代入長者,上前俯身去握他放在腿上的手,“是我虧欠了你,往后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會義無反顧地去做……”

    她話還未說完,宋聽檐已經一抬手,揮開她的手,抬眼看來,面容漸冷,言辭頗為淡漠,“怎么?也打算報我的恩,等著哪一日,我有了危險,你便剖心還給我?”

    她動作一頓,未語。

    宋聽檐不用她說,便也能看出來了,能逃得哪去?

    他眼中頗為冷,收回了手,冷聲道,“與我倒是分得清。”

    夭枝聞言當即上前,干巴巴解釋,“并非是分得清,我只是覺得虧欠于你。”

    他當即抬眼看來,冷聲道,“我何需你心存虧欠?”

    夭枝聽到這話,慢慢垂下眼,“可若不是因為我,你又何需這般波折,你本已經是儲君了,如今卻要變為凡人,重新修煉。”

    她眼眶通紅,當日便是不愿他牽扯其中,才獨自離去,卻不想到頭來還是這般。

    宋聽檐聞言看向,終是伸手而來,拉過她的手,低聲道,“我是你的夫君,取心救你有何不可,若是作為夫君,明明能救你卻置身事外,這還算是夫君嗎?

    我入凡塵修仙,是因為天界秩序混亂,我作為儲君需得以身作則,這些都是我自己的選擇,你無需記掛于心,這顆心是我心甘情愿給你的。

    為夫不需要你虧欠,也不需要你報恩,往后若有什么,也不需你剖心救我,明白嗎?”

    夭枝聽到這話,當即伸手捂住他的嘴,“別說這話。”

    她是當真驚弓之鳥,連這些都已忌諱頗深。

    宋聽檐聞言眼中嚴肅神情漸緩,拿過她的小手,輕輕握在手中,“放心,往后也不會出事,雷劫我心中有數,自不會難著。”

    夭枝微微垂下眼眸,她知道他的性子,必然是有把握才來尋她,否則恐怕都不會出現在她面前,就無聲無息而去。

    她想到處,便是驚懼,俯身坐進他懷里,攬住他的脖頸不愿松手,“簿辭,我往后再不讓你一個人。”

    她低聲輕語,他自也聽見,耳鬢廝磨間,他吻上她細嫩的臉頰,再慢慢至她唇瓣處輕吻。

    這般溫香暖玉懶在懷中,如何不起心思,況且他等了這般久。

    夭枝被他吻著,處處溫熱之意,只覺呼吸微顫,可卻又想到了什么。

    宋聽檐低頭輕吻著,見她這般心事重重,不由停了下來,輕聲道,“怎么了,何事記掛于心?”

    夭枝聞言還是開了口,“師父他……”

    自她恢復記憶以來,便到處尋他,生怕此生不見,生怕他死,如今尋找了他,又過了雷劫,自也安心下來。

    師父那處怎能不去?

    宋聽檐聞言動作一頓,沉默下來。

    夭枝便慢慢從他身上起來,知道他心中必然不愿,只能低聲道,“簿辭,師父如今只有十年壽命,我作為徒兒……”

    她還未說完,宋聽檐便開口截道,“怕他活不長,還要再為他死一次?”

    “并非如此。”夭枝急急開口,“他總歸是我的師父,我如何能棄之不顧,我只是去看一眼。”

    誰知又會出什么事,往日連命都不顧,去了那處必然生變,根本不可能回來。

    宋聽檐自不愿意聽,他垂眼片刻,話間嚴肅,“夭枝,那我呢?”

    夭枝聞言一頓。

    他起身看來,“你把我當你的夫君了嗎,我等了二十年才見到你,你卻事事都將他放在前頭,又將我們二人的夫妻情誼置于何地?

    你已經舍命救過他一回了,也替他報了仇,內丹也還了他,難道還要為他背負一切?”

    他這一句句話問來。

    夭枝一個字也回答不出?

    屋中沉默許久,連院外鳥鳴都靜了下來。

    她靜默許久,低聲道,“簿辭,當年在獸場,他本可以只扔一塊饅頭給我了事,本可以不必年紀輕輕便得個負累。

    退一步講,他甚至可以買下我之后不再管養,可他偏偏管了,還管了我半生。

    當初上古族能成功污蔑于他勾結魔族,就是因為他教養了我,就是因為師父放心不下我,每每來魔界看我,怕我被欺辱,怕我獨自一人害怕。

    此番,倘若沒有我這個魔族的孩子,他不至于落得如此境地。

    你不知道,沒有師父救我,我只會終日關在牢籠里生活,那籠子極小,我只能縮卷著身子,連頭都抬不直,我只能吃旁人丟來剩飯爛果,只能沖著人搖尾乞憐才能活下來。

    便是僥幸存活長大又怎樣,也是衣不蔽體,供人賞玩。

    我不會是如今這般模樣,不會有如今這般造化。

    我也不可能會遇見你,或許我們會有些緣分,但也不過路遇凍死骨,得你一聲嘆息罷了。”

    他微微一頓,未語。

    夭枝吸了吸鼻子,“我此生每一步都是造化,都是上天眷顧,而我的上天是師父,便是背負他的一生,也在所不辭。”

    宋聽檐聽她所言,垂眸看來,未發一言。

    夭枝輕輕咬唇,終究還是開了口,“簿辭,是我對不住你,師父如今在南海毫無音訊,是生是死都不知曉,我不能不管。”

    宋聽檐聞言未語。

    她見他這般,上前抱向他,他卻并不理會于她。

    她慣來不會安慰人,并不知曉要如何才能讓他消氣,只能靜等,卻不想等了半日,他都未開口。

    她只能開口哄道,“簿辭,我就去看一眼,只一眼便回來。”

    她說著看了他一眼,見他未語,也只能忍著滿心為難,垂著眼往外走去。

    離開這處,她駕云去了南海。

    南海碧海通天,水域極廣,水流平靜,悄無聲息,偶有鳥鳴而過,時間都在這處靜止。

    她躍于海上,聽見龍鳴聲,便往那處而去,

    那海中立著山,山中怪石林立,兩道巨石如天門平開,仿佛一刀從山中切下,隔開兩座如同天淵大門一般。

    她才落地便聽龍嘯聲靠近,抬眼便見巨龍往她這處飛來,明顯是察覺到了她的氣息。

    一看見她,巨大的眼眸中含著歡喜,當即往她這處飛來,盤旋于她這處。

    她往日養的此玩意兒慣來懶惰,有時候都懶得活,能在堅持做活也是不容易。

    夭枝看向它,伸手摸向它低過來的頭,“師父如何了?”

    龍聞言睜著碩大的眼,卻瞥向一邊,似避之不敢答。

    她心中不安,正要上前,兩個魔族人便出現在面前,見是她,當即跪下,“主子,你可算是來了。”

    她看向里頭,“師父他如今可還好?”

    二人沉默片刻,鄔叁開口,“主子放心,主上自是好好的,如今正在崖上打坐修煉。”

    她聞言這才安心下來,她往日將記憶交給他們二人便格外放心。

    她往山巔看去,極高的山,看不到邊。

    她想著便飛身一躍,往上而去,尋到師父的蹤跡,輕身落下。

    暨白孤身一人坐在山崖之上,打坐修煉,風卷起他的衣擺,如同仙人。

    夭枝見他醒來好好的,一時淚濕眼眶,當即上前跪下,“師父,是徒兒不孝,有事耽誤,來遲了。”

    暨白聞言慢慢睜開眼,轉頭看向她,輕嘆一聲,起身往這處走來,伸手扶起她,“旁人取了心給你,自然是要先見他安危,師父這處很好,不必憂心。”

    她聞言滿心的緊繃慢慢松下,自師父閉眼后,她緊繃至今,終于有了松一口氣的機會。

    她想起圻隱那日所言,沉默片刻,終是開口,“師父,那圻隱當日死時說,他對不起你,是他先失了本心,害了你。”

    暨白聞言看向無邊天際,為仙一場,終究寥寥。

    他視大殿下為尊長,圻隱為好友,如今尊長好友皆不在,他也全然忘卻了往日修仙所期盼的愿望。

    如今回過頭來,已過半載年華。

    他眉間細紋漸深,眼中靜止,嘆息幾許,“終究是造化弄人,事與愿違。”

    夭枝聞言默然下來,她知師父有遺憾。

    可師父回不了天界了。

    修魔之人如何再回天界?

    哪怕大仇得報,他也回不到原來的他,歸了魔界的神仙,天界如何會認之?

    暨白知道她究竟花了多少心血,看著她如今長大了,卻因為他的事奔波勞碌不堪,嘆道,“當日,你尚未清醒,我不好與你多言。

    小枝,難為你這般,此間事乃是我的命數,不曾想害你至此。”

    夭枝當即搖頭,“師父,這是我心甘情愿,只是師父的壽數……”

    暨白開口阻道,“小枝,這是師父的命數,不該由你承擔,你已經做了很多,不該只為師父而活。”

    他伸手搭上她的肩膀,萬事摧殘,早已沒有年少的意氣風發,話間拳拳之心,“好孩子,如今去過你自己的人生罷,師父的事,師父自己能擔。”

    夭枝見他重新活來,一時間眼眶通紅,再也克制不住淚流滿面。

    她眼中視線模糊一片,卻聽身后鄔叁、鄔肆驚呼出聲。

    眼前師父突然暈倒而去,她顧不得擦淚,連忙沖上前,“師父!”

    鄔叁二人生生扶住,才沒讓暨白暈倒在地。

    二人連忙將人扶到草屋里,等暨白倒在床榻之上。

    夭枝見他面色蒼白,心中驚跳,“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二人不知該不該開口,顯然是暨白有所交代。

    她當即開口,“快說,不可瞞我!”

    鄔叁神色凝重,鄔肆小聲開了口,“主子,主上身子虧損已久,根本無法支撐他修仙,更何況往日情急之下入了魔道,逃亡之時,本身就未有時間調理氣息,如今這般便是要將體內氣息凈化修補好,都需要極長的時間,更妄論在此之間修成仙,是以兩股力相沖,才會時常如此。”

    說到此,他們二人自也是凝重非常,因為他們也不知道究竟要怎么辦?

    這處時辰慢又怎么樣,兩股力相沖,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出事,如何叫人不憂心?

    夭枝不由退后了一步,險些沒站穩。

    鄔叁見她這般,開口道,“主子不必擔心,還有時間,一切都未有定論,說不準哪一日,主上就凈化了體中魔氣,修成了仙呢?

    主子便聽主上的,去做自己的事罷,你太累了,這處有我們守著便好。”

    若有機會修成散仙,便能爭取長壽之身。

    可這又如何說得準?

    如今這般情況,她沉默片刻,“簿辭往日教過我凈心修心之法,可以一試。”

    只是這一試,自不知多少時候,她在簿辭那處,恐怕是要食言了……

    她微微沉默,自無暇再想這些,當即上前施法凝咒,施凈心訣。

    這般每日數次,竟還真有些許成效。

    等她回轉過來,已經過去了好幾日。

    她忙碌之余,連忙尋到自己屋中開了窗,果然見靈鴿已然飛回,蹲在窗邊等她。

    她繼續寫下一封信,‘夫君親啟。

    夫君,近來安好?看了甚書,學了甚法?吃了甚飯?

    可要魚兒養著玩,為妻這處好多奇形怪狀的魚兒,瞧來難養,你若喜歡,我回去時給你撈去幾條?’

    她想著,筆間微頓,字寫小了許多,悄悄一行,并不起眼,

    ‘夫君,為妻想你了,不知夫君想不想為妻?’

    她認真寫好后,將信卷成小小一卷塞進了靈鴿爪子之中,將它捧到窗旁,放它飛去。

    他如今在那處修仙自也不好太過干擾,寫信告知是最好的辦法。

    可每每寄去的信都沒有收到回信,若說他沒收到信,可那靈鴿又是空爪飛回。

    顯然是收到了,卻不曾給她回只字片語。

    夭枝拿著手中的筆,許久未動。

    第127章  她想金屋藏嬌也不容易。

    碧天萬里, 院中棗樹高高,偶有一陣風拂過,掀落樹上胖乎棗兒, 滾落在地。

    宋聽檐從屋中緩步出來, 站在庭院之中, 看著遠處天際, 萬里無云。

    片刻之后,遠處似有什么飛躍而來, 到了這處檐上天空一躍而下,徑直往宋聽檐這處飛來。

    靈鴿從一開始的陌生害怕, 到現下已經格外親近, 一落下院中石桌,便往他面前而來。

    宋聽檐伸手而去, 手中是準備好的吃食。

    靈鴿當即上前快速吃起, 雖說它們早已不需要吃東西, 但是這個人的獎勵著實好吃,且每次來都會有這些吃食獎勵, 所以它們每次都飛得極快, 為的就是這一口獎勵。

    宋聽檐垂眼伸手拿過靈鴿爪上的信,打開來,信上洋洋灑灑寫了許多想念之詞,并不復雜, 他看得卻不快。

    靈鴿有些疑惑, 此人它在凡間見過, 一目十行根本不在話下, 且此人過目不忘,有什么內容需要看這般久?

    它有些不解, 不過它們每日準時準點來,有吃食就行。

    它吃完之后便飛身躍起,重新飛回南海,畢竟夭枝話多,一天三封是必定有的。

    在這一日三頓的吃,也必定是有的。

    宋聽檐看完信之后,重新折起,緩步回屋,行至案上木匣前。

    他垂眼抬手打開,將手中的信放在木匣里,木匣里已經有許多信,一一疊得齊整。

    …

    夭枝看了許久南海,靈鴿還未飛回,她垂下眼睫,雙目無神坐著,海浪聲迎面而來。

    屋門廊下,鄔叁快步往這處而來,驚喜喊道,“主子,主上醒了!”

    夭枝聞言轉頭看去,思緒漸空,回過神來才反應過來他說什么,她連忙起身往外跑去。

    到了師父屋里,暨白已然醒來,這是這些日子,他唯一一次醒過來的時候。

    夭枝連忙上前,見他并無不妥,開口問道,“師父,可有哪處不適?”

    暨白自覺昏沉,搖頭,“師父無事。”

    夭枝聞言略微松了一口氣,看來這清心訣還是極有用處的。

    暨白坐起身來,鄔叁端來了水,他喝過之后,腦中清明些許。

    他抬眼看向她,雖一直昏迷著,但也知曉過了不少時候,畢竟看著夭枝這般憔悴也能看出來。

    “小枝沒合過眼?”

    夭枝聞言默了一瞬,明顯有心事,片刻后,她轉而笑起,只是有些蒼白,但還是頗讓人放心,“師父還未醒,總歸不敢睡。”

    暨白見她這般,多少也看出來了,他嘆息幾許,終究沒有再繼續問,開口道,“山中掌門可還好?”

    夭枝聞言當即點頭,“掌門他老人家一切安好,從不憂心。”

    他聞言頷首,他那日匆匆別過掌門,此身入魔,也不過過多牽扯于他老人家。

    他看著憔悴的夭枝,顯然幾夜未眠,他欲言又止,片刻,終究道,“去歇著罷,師父這里并無大礙。”

    夭枝聞言也不好再打擾,便站起身,“好,徒兒便不打擾師父休息了。”

    暨白聞言微微頷首。

    夭枝才安心跟著兩人一道出去。

    出了屋內,海水拍岸掩蓋他們的說話聲,鄔叁還是擔憂,“主子,今次還好有你在,否則主上不知要昏迷多久。”

    夭枝聞言看向屋中,“師父今次醒了,已然比之前好上許多,若有事第一時間叫醒我。”

    鄔叁二人忙點頭應是。

    夭枝拖著疲憊的步伐,緩步回到屋里,已經幾日未曾合眼,確實生累。

    她看著飛回來的靈鴿,空了爪子在窗邊等著她,見她看去,似有些不敢對上她的視線,扭過頭去乖乖等著。

    夭枝看著頗有些失魂落魄,她當真很想他,哪怕有個只字片語也好。

    她在窗子旁坐下,提筆許久,認真落下,‘夫君。’

    她筆下一頓,所有話都匯成一句,‘我甚愛你。’

    寫下之后,她微微出神,已不知該如何辦?

    此一事終究太難,旁的事或都有解法,可生老病死又有何法?

    她心中微澀,卻忽而感覺屋中格外安靜,似乎有人。

    下一刻,身后有人緩步而來,一道陰影籠罩下來,皙白修長的手從她身旁而來,抵上桌案,垂眼看向她桌上書寫的信。

    她呼吸一頓,順著玉白色衣袖往上看去,便對上了他的如玉面容。

    她思緒一瞬間空白,竟不知該說什么。

    宋聽檐視線落在她面上頗有幾分淡,清冷視線慢慢轉移,落到桌上信紙,看見她寫的信,片刻后,薄唇微啟,“看不見人,寫這些給我又有何用?”

    夭枝看見了他,連日來的疲憊一掃而空,她瞬間通紅了眼眶。

    見他看著桌上信紙,又頗有些面熱,他不在眼前,她自可以肆無忌憚寫這些情話,這般在眼前,又對上他冷肅的神色,頗有些不敢。

    下一刻,宋聽檐收回了手,她以為他要走,心中生急,連忙伸手抱住他的腰,“別走!”

    他被抱了個滿懷,聞言停住腳步。

    夭枝連忙起身,手卻依舊沒有松開,她抬頭對上他的視線,抱著他的窄腰,卻說不出話來。

    畢竟她食言了,她答應了只是來看一眼,卻沒有做到。

    她唇瓣微動,輕道,“簿辭,對不起,我沒想到會這般難……”她喉間微澀,萬般話積于心頭,卻說不出一點。

    他聞言并未開口說什么,眼中顯然是氣怒非常,卻顯然拿她沒有辦法。

    他視線落在她微紅的眼眶,終是伸手而來,將她抱起放在桌上。

    低頭便吻了上來,她還沒有反應過來,他的唇瓣帶著涼意貼上她的,溫熱氣息漸纏,他的手用力箍著她的,越發用力地吻上來。

    她有些慌張,下意識張口卻被他奪去呼吸,唇齒間皆是他的溫熱,呼吸間都是他的氣息,沾染滿身。

    他被她攔抱得越發緊,胸腔的氣息都要被奪盡,他吻著她的唇瓣,用力碾.磨,慢慢吻到她的臉頰,下一刻,忽然咬了她。

    她些許吃疼,下意識輕哼一聲,他才慢慢松開,似乎才解了氣。

    夭枝被他錮得緊緊的,濕潤的眼眸都逼出幾分水澤。

    他垂眼看來,見她這般軟在懷里,眉眼漸生溫和。

    夭枝緊緊抓著他的前襟,對上他的視線,呼吸起伏,“你何時來的?”

    他抱著她,低聲道,“不是說有奇形怪狀的魚嗎?”

    夭枝早早挑好了,聞言軟著身子直起身,聲音都還軟綿著,“我帶你去看。”

    他卻抱著她沒放,垂眼看來,話間輕淺,“要現在去?”

    夭枝被他攬抱回來,對上他的視線,呼吸微滯。

    他低頭輕輕吻上來,她被他吻得微微后仰,下意識睜開了眼,便看見他閉著眼親吻她,極為沉迷卻又克制著力道,莫名惑人,叫人越發想要靠近。

    她心口發緊,輕輕回應了他,只覺他的呼吸有些重,他的手慢慢往上,壓著她的后腦勺,吻得越發重,他的呼吸越發燙人,纏磨極深,她的衣衫半解,滑落肩頭。

    他呼吸漸重,低頭纏磨她的唇瓣,越發用力,壓著她直往后仰去,撞上了身后的筆架,只覺身后海風拂來。

    她回過神來,才想到窗子還開著,當即拽著他的衣衫,喘著道,“窗子……窗子還開著。”

    她說話間,他已然抬手施法,“砰”地一聲,將窗關上。

    門窗閉上,叫她瞬間想到等一下要發生的事,一時心口發緊地厲害。

    他伸手而來,一手將她抱起,往床榻旁走去。

    她被他吻得心口慌跳一拍,緊接著便如雷似鼓般跳動起來,叫她自己都有些壓制不住。

    下一刻便被壓著身陷床榻之中,在意亂情迷之間,她不由想到了他往日,強迫自己清醒,伸手而去,“你如今修行可需要清心寡欲嗎,能做這般事?”

    宋聽檐聞言低頭吻了吻她,“我如今不修無情道,不會有損。”

    夭枝聽到這話才安下心來,卻不妨他伸手抓住她的小腿,抬起她暖玉一般的足,放在肩上。

    夭枝見到這般呼吸一滯,有些緩不過勁來。

    他這般清冷謫仙的模樣做這般舉動,真叫人羞看,她心口慌跳,一時間反應不過來,多少有些未知的慌張,恍惚之間只來得及做賊般開口輕道,“輕一些,可別叫人發現了,唔……”

    她還未說完,宋聽檐便已經俯身而來,用力吻上她的唇。

    夭枝對上他眼中晦暗欲海,只覺他格外用力,連她口中的呼吸都全部奪去,似要生生吞了她一般。

    海浪輕拍,漸漸轉深,越發大浪拍打,海花過后,浮起海中白沫滿岸。

    整日的荒唐過去,叫夭枝差點昏睡過去。

    她原本想著要早早醒來,卻不想眼睛一閉便睡著了,等再醒來,才覺得自己周身的力氣稍微回來了些許。

    她看向摟著自己的他,她正靠在他懷里,這般看去,眉眼清雋,鼻梁高挺,薄唇瀲滟,一看便是與她摩挲而后的紅。

    她輕輕摸了摸自己的唇,只覺必定一片通紅,她心口微慌,他這般睡著的無害模樣,完全看不出來他在這事上如此兇,叫她都有些怕。

    在這處,她也不敢叫,強忍著不讓自己發出聲音,可她越是忍著,他就越是過分。

    夭枝都有些不敢回想,她輕輕伸手撫上他的眉眼。

    心中已不止一次慶幸。

    她伸手輕撫,只見他眼睫微微一顫,她當即收回了手,卻被他伸手抓住。

    夭枝心口一緊,便對上了他的視線。

    他將她的手握在手中,顯然來之前便已然累極了,且一來也沒有停,多少有幾分倦意。

    可看過來的眼眸卻是極亮的,瞧來像是消了氣。

    夭枝見他這般不由幾分心疼,她伸手撫上他的眉眼,“你怎么來了這處?”

    “再不來,你恐怕都忘記我這夫君了。”他話間輕淺。

    怎會呢,她就差一天三十封信了。

    她不由喃喃輕道,“怎會記不得你……”

    她微微回過神,想到他來此處,應當是不能的,他雖說修仙的凡人,但也有命簿,修仙的所要經歷應當要一件不能落。

    “你那命簿可會影響?”

    宋聽檐自來妥當,低聲道,“我提前將命簿中所有的事情都理了出來,變換了時間差,空出時間來。”

    他本就是修仙的命簿,所有事情皆圍繞修仙而上,他可輪換事件前后。

    夭枝這才知曉他為何如此累。

    這事可不好安排,這命薄之中千絲萬縷的事結合在一起,他能將所有提前在一個時間段內全部歷完,還不出錯,得多不容易。

    畢竟抽絲剝繭稍有一步不對,便是步步出錯,難怪如此生累,那是凡人一生經歷的事,卻讓他在短短幾日之內將這些事全部歷過,自然是辛苦。

    夭枝一時間越發靠近他懷里,開口難免澀然,“簿辭,是我沒有顧及你的感受。”

    宋聽檐見她這般依在懷里,伸手抱住了她,聲音也微微低下,“這是你的責任,我怎會怪你,我若怪你又怎會來尋你?”

    她聞言眼眶通紅,“我往后必不會再如此。”

    宋聽檐聞言卻是安靜,此話自也是不好說,畢竟誰又能想到暨白以后會發生什么?

    他其實早已想通,在她說的那一刻,她那般說,他又怎會不懂她,只是多少氣她走得這般急。

    他伸手輕輕拂過她的頭發,發絲柔軟,到底是年紀少,難免沖動。

    他低頭輕輕親了一親她的額間,“其實我也很慶幸,他救了你。”

    他自也后怕,因為夭枝說的便是事實,那些假設倘若沒有暨白,便是真的會發生。

    天下又哪里有那么多幸運兒,多得是苦難之中的人,困在其中,連一步都邁不出去。

    便是他往日在皇宮之中,苦求無門,跪求無人,也終究盼不來一個人救回他的生母。

    他不敢深想,她若是真的如她所說,凍死路邊一卷草席了事,而他只是陌路而過……

    那般場景,他一想到便心便揪疼,又如何不感激暨白的良善?

    他亦在慶幸他救了她。

    他伸手撫上她的臉,細嫩的小臉乖生至極,他低聲道,“你蒙了你師父的恩,便等同于我承了你師父的恩,我怎會不許你報恩?”

    夭枝聽到他這般話,一時落下熱淚,哽咽幾番,“是我……牽扯了你。”

    “我們是夫妻,本是一體,怎會是牽扯?”他眉眼溫柔,指腹拂過她的眼淚,低頭將她的眼淚一點點親去,“你想做的事,為夫難道還支持不起,只盼你萬事與我商量?”

    夭枝聽到這話,滿眼水意,她微微眨眼,摟住他的脖頸,耳鬢廝磨,軟聲磨蹭,“好,我再不瞞你,此間事了,我再不離開你。”

    宋聽檐聞言眉眼彎起,笑藏不住半點。

    這般耳鬢廝磨,親密無間,難掩其中情誼,不知不覺間,他們呼吸相纏。

    他越吻越深,從她的眉眼到她的唇,再到她下巴,脖頸,一下一下,頗為溫柔地親吻。

    夭枝前所未有的心安,那余韻未過便又起,叫她呼吸紊亂,喉頭發緊得厲害。

    一番纏磨之后,夭枝歇了許久,匆忙起來,發現許久都沒有人來叫,好像知道了什么一般……

    夭枝想到此,只覺美色惑獸,通紅著一張臉,連忙穿衣。

    宋聽檐只著一身白色里衣,見狀伸手而來抱過她,聲音也有了幾分沙啞,“起來做什么,不累?”

    夭枝聽到他的聲音,就想起方才那般荒唐,一時連耳根都紅透了,她當即輕輕推他,“你快點穿衣罷,我已經很久沒出去了。”

    宋聽檐聞言一笑,見她著實生急,才伸手慢條斯理穿衣。

    等穿好衣裳之后,她上前打開門往外頭看去,外頭天光大亮,已是翌日正午。

    沒有人。

    他當即先一步出去,轉身便要對著宋聽檐那如玉的面容關門。

    他見狀微一挑眉,伸手攔住了門,“做甚?”

    夭枝支支吾吾說不出,面上燙得厲害,“你晚些出來,否則你一來,我便這么久沒出現,豈不叫人都猜到了……”

    宋聽檐不愛聽,伸手推開門,出來了。

    夭枝見他這么長一條人,施施然便站在了陽光下,這哪還不招人注意,一時間心中嘆息。

    看來想金屋藏嬌也不容易。

    外頭一派安靜,唯有海風徐徐,海浪聲層疊而來。

    趴在極遠處石頭上休息的巨龍看了他們一眼,認出了宋聽檐,瞅了他好久,大眼珠子格外純凈,顯然疑惑他何時來的,還在主人屋里?

    夭枝頗有些不敢對視,哪怕是自家寵物純凈的眼神。

    鄔肆從打遠處路過,見她出來了,身后還站著宋聽檐,不敢往他們這處看。

    夭枝一時間看看天,看看地,頗為忙碌。

    宋聽檐倒是沒有半點不自在,看向他,開口問道,“真君在何處?”

    夭枝回頭瞄了他一眼,又收回視線去撈魚,好像很忙。

    鄔肆連忙止住腳步,“主上在崖上修行。”

    他這話才剛說完,便見暨白從山間小路走下來。

    夭枝難免有幾分不好意思,不過還是放下魚兜,開口介紹,“師父,這是我的夫君。”

    暨白視線落在宋聽檐身上,微微頷首,“師父知道。”他說著看向宋聽檐,開口道,“殿下,若有空閑,陪我下盤棋?”

    宋聽檐聞言沒有推辭,伸手而去,“請。”

    夭枝聞言便跟著湊過去,他停住腳步,轉頭看來,“你去休息。”

    夭枝腳下一頓。

    暨白聞言沒有開口說話,顯然也是這個意思。

    夭枝看了眼他們,這是要是她不能聽的啊?

    她站在原地看著他們二人離去,頗有些躊躇,也不知師父要與他說什么?

    暨白進了屋之后,往窗旁的棋桌上而去,坐下后伸手請來,示意他入座。

    宋聽檐撩過衣擺,在他面前端正坐下,“真君也喜對弈?”

    “往日你曾祖父曾教導過我,略通一二。”暨白伸手執白子,率先落下。

    宋聽檐執黑子,二人再未言語。

    棋過幾招后,暨白忽然開口道,“聽聞你如今是剔去仙身下凡重修,已不再是儲君?”

    宋聽檐聞言平和道,“是,以凡人之身重新修仙而上,方能掃清天界對于凡仙的不公。”

    暨白沒想到他膽量如此之大,前程都可拿來賭,“重新修仙而上,儲君之位還需再立千萬道雷劫,如此甚難,你也甘愿?”

    “這普天之下,凡當家做主的就沒有容易的事,更何況是管整個六界,難不難,總要有人出來,我亦不是做不到。”他話間坦然,平靜的面容不掩本性狂妄,即便如今謫仙模樣,也依舊里頭不變,這六界在他眼里,顯然也不過是在股掌之中,區區歷千萬道劫,在他眼里又豈會是難事?

    “我知曉,你自幼就非池中之物。”暨白想起往日,初見到他時,他還只是一個少年。

    那時大殿下也還是儲君,卻不想后頭儲君換得這么快。

    大殿下的兒子也不見得弱,更甚之,與他一道選進來的那十四人也不可能弱,更不可能沒有野心。

    可他勝出了,還得到了天帝的認可,安穩坐上儲君之位,讓那些上古族說不出半個不字,其能力絕非等閑。

    暨白聞言將手中的棋子放回了棋盒,抬眼看向他,話間認真直白,“你是天界的儲君,取心于小枝,如今千般皆是從頭來過,往后不會后悔?”

    這其實才是他今次真正想要問的,對弈也不過是借口。

    他就這么一個徒兒,亦是死心眼得很,一門心思為著旁人,自然得護著的。

    宋聽檐聞言看著無盡天邊,似想起往事,“當初我為凡人在凡間歷劫,她為了成全我一個心愿,以身祭天罰,生生用性命換我心愿得成。”

    他慢慢垂下眼,想起往昔,輕道,“一個修行了千年的神仙用一條命換我在凡間二十余載,怎么看都是虧,怎么看都是不值,這樣傻的人,天下恐怕也只有她這一個。

    她做到如此,如今只字未語。

    而我是她的夫君,取心救她何足掛齒,便是拿我的命去換她的,我亦心甘情愿。

    我若是連自己夫人做的事情都擔當不了,又算怎算她的夫君?”

    他慢慢抬眼,“她赴我心中所愿,我擔她心中所憂,我們之間早已不分彼此。”

    暨白聽到他此言,凝重的神色慢慢淡下,連最開始的審視都退去。

    他聞言一笑,“倒是我多此一舉問這問題了。”

    宋聽檐看向他,慢道,“我們二人,旁人確實不明,你作為她師父,長久不在她身邊,多問問也好。”

    暨白聞言看向他,這小子看著冷淡沉穩,嘴倒是有些毒……

    暨白當然也知道,他昏睡這么久,外頭如何早已不知今夕何夕?

    早已變天了。

    “你往后既然回天界,你那高祖父是不會同意你與小枝在一起的。”暨白直白往傷口上撒了把鹽。

    那老頭八百年的楓樹蔸,頑固不化得很,有得他磨。

    他開口嘆息道,“屆時若是你拗不過那老頭,就把小枝給我送回來,我瞧著那蓬萊的少君是個不錯,是我自幼看著長大的,你若有為難,也不必擔心,小枝多的是好歸宿。”

    宋聽檐聞言慢慢微笑,顯然氣著了,“真君掛心,我的夫人我自己照顧,新栽的楊柳總歸不懂何為夫妻。”

    暨白聞言微微一默,

    新栽的楊柳?

    何意?

    他等人走后,去翻看了古籍,上頭儼然一句, ‘新栽的楊柳,光棍一條。’

    他不由氣到,這小子年紀不大,倒是慣會陰陽怪氣地氣人。

    屋外陽光落下。

    夭枝在外頭來回踱步,無心抓魚,見宋聽檐緩步出來,連忙跑上前去,“如何,師父和你說了什么?”

    宋聽檐聞言看向她,含笑之間認真道,“他要我好好照顧他唯一的徒兒。”

    雖說他們之間不對付,但話里意思還是懂的。

    他們二人都是聰明人,他自也知道暨白所言為的是什么。

    夭枝聞言一時愣住,眼眶微濕,她垂下眼,陽光太好,怕風迷了眼。

    宋聽檐伸手來拉過她的小手,緩聲道,“來罷,看看夫人給為夫挑了什么魚?”

    夭枝聞言當即回過神來,拉著他往前去,她可撈著不少稀有胖乎魚,還沒給他看著。

    他必然喜歡!

    …

    在海中山里過了幾日,宋聽檐每日都早起和師父一道去山崖間修煉。

    夭枝只覺得疑惑,他們瞧著明明互相不對付,可每每說話又都是和顏悅色,又感覺皮笑肉不笑。

    叫她真有些看不懂。

    不過宋聽檐來了之后,師父好像都沒有暈倒了。

    也不知是不是被氣得,精神頭很好。

    她有次想問宋聽檐,見他眉眼淡淡,顯然也氣著,她便轉頭想去問師父,師父亦是面無表情。

    她自也不好多問,實在不知他們二人聊了些什么……

    不過晚間宋聽檐問了她,喜不喜歡仙島之類的話。

    夭枝不解,她搖頭,自然不需要,她喜歡島做什么?也不能吃又不能喝的,也不能擺著看。

    宋聽檐這才滿意,罷休了。

    山中歲月長,這一日,暨白忽然伸手招呼她過去,“小枝,你過來,師父有話與你說。”

    夭枝聞言隨他進去,在他面前坐下,“師父,是有何事要與徒兒說?”

    暨白看著山間崖下無限風光海浪,一層接著一層打過,海平任魚躍,天高任鳥飛,這南海是一望無際的自由。

    他開口,“小枝,隨你夫君回你們該去的地方罷。”

    夭枝聞言一頓。

    正要開口說話,暨白卻開口打斷了她,“好孩子,你不必背負我的人生?

    師父當初救你,是為了讓你去做更好的自己,不是讓你來背負師父的一生。

    你不必替師父行路,你有你的路要走,師父也有師父的路要走,你代替不了為師。

    你能幫師父做到如此,已然是報了所有恩。

    萬般皆是命,為師命數到幾何乃是為師的命,你很不需要再替為師背負性命一事。

    這世間,什么都不該困住你,包括師父。

    我教導你成仙,并不是希望你乃是替我而活,而是做你自己,為你自己活。”

    夭枝聞言呼吸漸慢。

    “小枝,不必擔心師父,還有十年壽數呢,師父又怎會這般脆弱,更何況如今是在凡間,師父自會想盡辦法。”

    他說著,笑看來,“所有一切都是天意,往后如何不必你承擔。”

    夭枝聞言通紅了眼眶,哽咽幾許。

    暨白卻是爽朗笑起,“小枝,你是我最得意的徒兒,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罷,不必困在為師這處了。”

    夭枝淚緩緩掉落而下,成串成珠。

    她起身恭敬在他面前跪下,認真磕下三個頭,滿心不舍和難過。

    暨白也并沒有拒絕,安然受了她的叩拜。

    夭枝緩緩磕完三個頭,紅著眼道,“師父所言,小枝謹記于心,在此叩別師父。”

    暨白聞言笑著抬手扶起她,面容慈祥,“去罷。”

    夭枝看著他緩步進了里屋,關上了門,不再見她。

    她慢慢站起身,緩步往外走去,推開了門,一路迎著山風,往山下走去。

    帶著海水氣息的風吹亂她的裙擺、烏發。

    她緩緩往山下走,一道陽光從天際云層之間照落而下,撥開云霧,穿透云層之間,透過霧霾映出海面的湛藍。

    夭枝看著長身玉立于不遠處的宋聽檐。

    他顯然在安靜等著她,聽見動靜轉頭看來,抬眼對上她的視線,見她走來,他微微一笑,還是往日那般少年模樣。

    夭枝輕輕一笑,快步往他那邊走去,走著走著,不知不覺間便變成了跑向他。

    很快便到了他面前,用力躍到他身上,緊緊抱住了他。

    宋聽檐伸手將她抱起,任由她懶在身上。

    她抱著他,輕聲道,“簿辭,我們可以一道了。”

    他聞言自察覺到了什么,他這般聰明又怎么想不到暨白叫她去說什么?

    他眉眼一彎,抱著她笑起,她的夫人年少辛苦,如今滿心重擔終于可以卸下了。

    第128章  看為夫怎么收拾你。

    夭枝別了鄔叁、鄔肆。

    鄔叁開口道, “主子放心,我們人多,等其他人在魔界傷養得差不多, 便會來與我們一道照顧主上。”

    夭枝聞言點頭應聲, 回頭看去, 師父并未再出來。

    她看了一旁巨龍, 摸了摸它的頭,“你乖些, 別招師父生氣。”

    巨龍認真點頭,蹭了蹭她。

    夭枝這才和宋聽檐啟程離開, 遠處日頭高升, 海上日起,似有巨魚游躍海中。

    宋聽檐開口道, “放心, 我已將無極大道的心法全交給你師父, 他不會有事。”

    但暨白不看,他覺得自有辦法。

    夭枝聞言點了點頭, 他的辦法自比她好, “師父可有告知你,他往日的修成上神之法?”畢竟師父也是凡人,且都是修行天才,他們自也可以交流。

    宋聽檐聞言微微頷首, “自然有。”

    是有告知, 但他不需要老辦法。

    夭枝總覺得他們有些不對付, 但又抓不到證據-

    宋聽檐作為剛升仙的散仙, 是需得留在修仙本地等候九重天的通知,再到九重天報道。

    他如今是唯一一個從凡間修仙往上的凡人, 是以通知下來得極快。

    九重天自然也傳遍了,六界中凡人壽數最短,一個凡人能修仙成仙,這事是瞞不住的。

    等到宋聽檐出現在九重天之后,也再沒有仙人敢質疑半分?

    他凡間二十年,但在天界這處,也不過就修了二十日便回來了。

    剔去上神仙身,由凡胎□□修成仙,得其長生不老之身,也不過短短二十載,何其之難。

    修仙中最為厲害,且精通修仙之道的也需要千年時間,百年成妖,千年成仙。

    二十載,這還是人嗎?

    這種級別的天才根本不是他們能置喙,皆是心服口服。

    以他這修行速度,接任儲君天雷劫是早晚的事,眾仙早已心服口服,等著他歸位。

    夭枝與宋聽檐一道往到大殿走去,天帝正坐在殿中,看著他們進來。

    夭枝走進幾步,想起自己來時和天帝說過的話,她當時發誓,這是最后一次出現在這里,卻這話才說過……她就又出現了。

    天帝看見她,眉間擰起,對其視而不見,看向宋聽檐,依舊沒有表情,“所幸你二十日便成仙回來。”

    宋聽檐上前一步,行禮道,“高祖父掛心,孫兒幸不辱命。”

    天帝見他回來又怎可能不滿意,這般假以時日,再過儲君之劫,天帝的位置也就可以傳給他了。

    “過后便回天界罷,需得進虛無之境修煉。”天帝開口強調道,看了一眼他身旁的夭枝,顯然要插手安排。

    宋聽檐早有預料,緩而開口,“高祖父,我為散仙,并無資格進入虛無之境,如今修行還是應當在凡間。”

    天帝聞言沉默片刻,“倒也是好,天上一天,地下一年,你在凡間修行也可縮短修仙時日。”他不再提,抬手將桌案上的名冊施法遞去,仿佛夭枝不在此處,“這是我替你選的妻子人選,你往后若是能過天雷劫,這便是未來天后,你便自己看看罷。”

    那冊子飛到他們面前,攤開來,已儼然好幾位在列。

    夭枝看向名冊,一看名字就知曉都是精心挑選,這倒像是往日在凡間選太子妃時,她也曾看過名冊。

    宋聽檐未看,伸手合起,將手中冊子遞上,“高祖父,我與夭枝已然結為夫妻,夫妻間該做的事一件不少,我已有妻,不會再擇旁人。”

    夭枝一頓,忍不住看向他,倒……也不必講得如此直白……

    天帝瞬間沉下臉來,“去了凡間二十載,如今已然糊涂了嗎?

    她是魔界中人,你豈能娶之!”

    宋聽檐緩道,“她修仙兩次,早已是神仙,如今六界之中應廣收修仙之人,六界之人皆可修仙,便是魔修成了仙,也為仙者。”

    天帝聽他這般,自無法在這上頭與他言說,他站起身嚴厲道,“她是你的弟子,你要娶自己的弟子,你叫眾仙怎么看你?!”

    “高祖父,我如今為凡人修仙而上,已不是往日天生上神的天界儲君,我如今凡身并沒有收她為徒,凡人在凡間娶妻乃是尋常,何人會言說?”

    天帝聞言微微一頓,看著他說不出話來,這一字一句都能叫他堵回來,一字不漏。

    夭枝聞言才反應過來,倒真的如此,師徒確實是攔在他們面前一道坎,可他如今是凡仙宋聽檐,而不是天界上神,這般一來,誰還能說什么?

    她有些驚奇,也不知他是何時開始布局的,難不成下凡修仙前就想好了?

    可他那時都還未修成仙……

    不過以他的性子,只怕是早就考慮到往后每一步,即便未必能走上這條路,也會安排好,以備不時之需。

    天帝未語,宋聽檐向前一步,話間堅定,“高祖父,我如今是凡人修仙而上,在凡間娶的妻子,便不可能更改。”

    殿中氣氛極靜,壓抑到周圍立著的仙侍不敢抬頭。

    天帝看著他久久未語,怒意不減,顯然并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通。

    他突然看來,話間厲聲,“往日毀天之罪,我沒有殺你,已是開恩!你若是心中有分寸,也知道不配,便趁早和他言說清楚!”

    夭枝聞言上前一步,握住宋聽檐的手,看向他認真開口,“陛下,我自幼修仙,期許仙界,因為師父說過眾仙平等,不只是眾仙,六界亦平等。

    我從來不覺得我低于何人,也從來不覺得我高于何人。

    眾人皆平等,生來死去,空空而走,身外之物又豈能衡量一二。

    陛下,我不是配不配得上,而是擔得起,我與簿辭相識至此,歷經磨難,往后任何事都不會叫我們二人分別。”

    天帝聞言微微一默。

    宋聽檐聞言看向她,眼中含笑,握著她的手未放,他也知道如此情形多說無益,不必再言。

    他看向天帝,“高祖父,我如今為散仙,在天界所待時日不該太多,也應當回凡間了。”

    天帝聞言氣怒非常,“你若執意如此,莫怪高祖父心狠。”他話間至此,危險之意已然十分明白。

    他絕不可能同意他們二人在一起,倘若執意在一起,那夭枝的性命他必然不會留。

    出來之后,夭枝跟著宋聽檐一路往外走去,天界安靜莊嚴。

    他們緩步之間,腳下流云慢慢。

    夭枝見他不語,握著他的手,靠向他的胳膊,只字不提方才的危險,“你高祖父又怎么可能這么好輕易說服?這事不容易,我們慢慢來。”

    宋聽檐自然知道天帝的脾氣,他也早已預料,他垂眼看來,對上她擔心的眼,微微一笑,伸手攬過她,清冷的聲線格外溫和,“此事不必你憂心。”

    夭枝見他這般,便也靜下,摟住他的窄腰,輕道,“夫君,我不怕。”

    他垂眼看來,話間溫柔,若清風拂面,“夫人不怕,為夫又怎會怕?”

    夭枝一笑,自也不再擔憂此事,反正他們已是夫妻,旁人反對也改變不了。

    宋聽檐伸手拉過她,笑道,“走罷,我們該去拜訪你門中掌門了,成婚后還沒好好拜見過。”

    這倒也是,回門總是要的。

    夭枝面上微燙,輕輕點頭。

    …

    天帝端坐在位子上,二人離開許久,依舊怒意不止。

    既孫兒不聽,自也要施展嚴厲手段。

    “陛下。”殿外仙侍來稟,“凡間符老仙人來尋。”

    眾仙侍聞言瞳孔微睜,皆是驚愕。

    下一刻,人未到,聲已至,“莫不是躲著不見老夫?”

    天帝聞言只覺頭生痛,還未反應過來,山門掌門便從殿外往里面徑直走來,根本不顧仙侍的通傳。

    符老直沖沖而來,天帝見他來此,只能起身步下玉石臺階,“尊者怎來了?”

    符老看著他,“再不來,我那徒孫恐怕就沒了性命罷?”

    天帝被說中之后,面色肅然,片刻才道,“我既然答應您饒她一命,自然不會取她性命。”

    天帝想起當時毀天之后,他欲滅夭枝神魂尸首,他老人家在九重天這如此莊重的地方撒潑打滾整整三日。

    這般,誰敢攔?

    這位可是開天之時就在的上古神,唯一一位存活至今的活化石,人能不尊?

    符老看了一眼地面,顯然瞄好了打滾的地方,他開口,“你沒動殺心,怎么見我孫徒婿愁眉不展,說你不同意這門婚事?”

    天帝話間默了一陣,“尊者,此子魔界出身,又做出毀天滅地之舉,如何做未來天后,檐兒胡鬧也就罷了,天尊,您難道還不知這規矩?”

    符老當即往地上一坐,仙侍皆震住,天帝伸手去扶,硬是沒扶住。

    符老坐著開口,“什么規矩,何為規矩,我這徒孫也是正兒八經的修仙上來,往日在凡間,也就一個盆栽大。

    往日毀天之事,是你們天界不公造成的,和我這徒孫有什么關系?

    我沒來追究你,將我那徒兒弄得如此地步,你倒說起我徒孫不是。

    你當初說天界需要凡仙,我閑來無事,便幫襯著多培養些凡仙,我將最優秀的徒兒送到你們天界,可你給我的,是怎樣的結果?

    你讓我那徒兒蒙受不白之冤,受千里追殺,硬生生從仙入了魔道,你說你身不由己。

    好,我體諒你不易,體諒你喪子之痛,順應天命,不插手此事,可如今我這徒孫又怎么了?在凡間她哪曾做過一件惡事,從來都是好好修仙,九重天都爛到根子里了,她將其翻了天,豈不正合你意,何處不配你那乖孫?”

    天帝被問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往日之事也確實愧疚,暨白是冤枉,可這未來玄孫媳……

    “天尊……”

    符老開口打斷了他的話,嘆息幾許,“你也是老人了,該放手了,這都第五代孫兒了,你半截身子都進棺材的人,管這么多做甚?

    你瞧瞧你現下比我還老,就是因為操心過多,不該你管的也要管著。”

    天帝:“……”

    天帝擰眉不語,“天尊您先起來。”

    符老直接躺倒,看向他,“那孩子是你精心培養的,你也應當知曉,他不會聽你的,他有主意得很,你阻礙他也無用,最后反倒叫你們二人生了嫌隙,值當嗎?

    你與其在這事上阻礙他,還不如和和氣氣將我這徒孫認了玄孫媳,讓他安心好好修仙,重回儲君之位穩住這九重天才是正經,怎得還大小不分,越老越回去了?”

    天帝聞言沉默幾許,他悉心培養出這么一個儲君,萬不能再出差池了。

    檐兒雖平靜不起波瀾,但性子執拗,自是不可能妥協,當初泯滅道上是歷歷在目,不可能再來這么一遭。

    他看向外頭天界,久違的平靜。

    罷了,兒孫自有兒孫福,這玄孫媳也是有本事的,報個仇蟄伏如此之久,攪得天塌幾重,也是她的能耐了。

    他靜默許久,終是軟和了態度,他長嘆一聲,“天尊既然來了此處,不如留下小酌一杯。”

    符老見狀聽出他的意思,點了點頭。

    天帝看向他,“起來罷,天尊,這樣不好看。”

    符老嘆息幾許,說出真實目的,“老夫閃著腰了,賠錢。”

    天帝:“……”

    眾仙侍:“……”

    這天尊老人家活到如今還這么窮,究竟是為何?

    回回總有賺錢的借口,回回都沒錢財-

    三月杏花雨,落入鄰家前。

    夭枝在院子里打下幾顆胖棗,在水中洗凈,咬下一口,格外清甜。

    宋聽檐在凡間的命簿還未結束,還需在這里住上些許時日。

    她正坐在院子里,搖晃著椅子吃棗,卻聽天外有人來。

    她還未起身,一仙人便出現在眼前,沖他行禮,“見過儲君妃殿下。”

    夭枝聞言疑惑,怎突然換了稱呼?

    她不明所以,看向里面,“來找簿辭嗎,他正在修行。”

    那仙人卻開口道,“并非尋殿下,乃是奉陛下旨意來尋您。”

    夭枝咬著棗子的手一頓,見他伸手遞來一折子,站起身伸手接過。

    那人見她伸手接過,似乎已然完成了來此的使命,又恭敬俯身道,“恭喜仙子,盼二位殿下早日回天界。”

    夭枝有些疑惑,打開折子一看,乃是天帝親手書寫的封冊。

    冊子中寫的儲君妃,是她的名字。

    她視線一頓,再抬頭卻見仙人已然不知何時消失在院子中。

    她有些疑惑,身后宋聽檐緩步出來,走到她身旁,“怎么了?”

    夭枝聞言將手中的冊子遞給他,疑惑道,“不知怎的,你高祖父改變了主意。”

    宋聽檐聞言似早有所料,他伸手拿過她手中的折子,垂眼看去,眉目含笑,緩道,“一物降一物,總歸有人能說服他。”

    夭枝有些疑惑,天帝頑固得跟石頭一般,這天下還有誰能勸得動他,倒是稀奇。

    她開口問,他卻閉口不答,拿著折子,笑看著她,“夫人要跟為夫一道修煉了,否則儲君妻這道雷劫可要受罪了。”

    夭枝聞言瞬間怔住,但區區此等困難,她自不可能退縮,“這苦我能吃得,要怎么修?”

    宋聽檐伸手而來,捏了捏她細嫩的臉,緩聲道,“無需吃太多苦,夜里多配合些就好。”

    雙……雙修嗎?

    夭枝有些腿軟,她著實有些吃不消,他本就愛在床榻上擺弄她,如今加上修煉豈不累哉?

    夭枝猶豫幾瞬,不好看他。

    生怕招惹了他,想著能拖一時便拖一時。

    片刻的安靜間,天邊忽而一靈鴿而來,落在眼前,她當即認出,這是飛往蓬萊仙島的那一只。

    這般久才飛回來,恐怕是在仙島迷了路,沒找著酆惕。

    宋聽檐見到靈鴿飛回,自也知道是從何處而來,一時看著那鴿子默不作聲。

    靈鴿下意識小步后退,避開他。

    夭枝拿起靈鴿爪上的信看去,果然是酆惕回話,說是要來看她。

    夭枝心中歡喜,正巧!

    她攢了些銀錢可以還他,她想著當即放下手中信件,轉身往屋里走去。

    宋聽檐見她急忙往里去,看了一眼桌上信的內容,眼眸微轉,轉身緩步往屋里走去。

    夭枝正坐在她的梳妝臺前,前頭是打開的木匣,里頭裝著錢和金銀首飾。

    她一張一張數得認真,小眉頭皺得極緊。

    平日里宋聽檐修仙的時候,她就溜達出去倒賣點藥品,賺了不少銀錢,正巧也可以還債。

    她看了眼木匣里頭,還有許多宋聽檐送的首飾,本想取一兩件抵債,可終究挑不出來,他送的東西,她怎舍得送,倒不如多做幾年觀賞魚的活計。

    宋聽檐進到屋里,見她這般認真,停頓了片刻,緩步往前走去,在她身旁坐下,低聲慢問,風度良好,只字不提酆惕,“這是做什么?”

    夭枝見他來問,這可是他自己來問的。

    應當不會罰她罷?

    她看向他,支支吾吾含糊道,“還債,我欠了巨額債務。”

    宋聽檐聽到這話微微一頓,以為自己聽錯了,“欠酆惕?”

    夭枝說到這,一臉委屈,“你是不是忘了你在凡間砸過一只手鐲。”

    如此一問,宋聽檐自然一下便想到,才想起此事,看向她,眼中神情顯然是在說,很貴?

    夭枝頗有些憤慨,用力點頭,“那鐲子非常昂貴!乃是從東海龍王那處借來的,你生生給砸了,回來竟也不主動提一句,我只好向酆卿借了一筆錢,替我先還了東海龍王,如今自然欠他不少。”

    夭枝嘆息幾許,她真是窮得太過真實,修仙修到兩袖清風。

    莫不是山門風水不好,怎得他們山門出來總是格外拮據?

    宋聽檐看著她苦著張小臉,認真數著銀錢,“你往日每每去蓬萊仙島……”

    夭枝抬頭看向他,茫然,“你沒聽過我的名字嗎?我在那處做觀賞魚的活計,還是很有名的。”

    宋聽檐似乎難得回不過神,慢道,“叫什么?”

    “陀螺轉小尾巴魚。”

    宋聽檐:“……”

    他還真聽過,確實很有名。

    宋聽檐聽到這處才明白過來,原來往日每每在天界跟著他修行完后,便要匆匆忙忙趕去蓬萊仙島,就是為了去那處做工?

    他一時間不知是好氣還是好笑,枉他每每都以為他們二人交好至此,心頭難言。

    竟是平白吃了那么多悶醋。

    他一時看向夭枝頗有些牙癢,這事竟不和他開口。

    夭枝這頭點好銀錢,便將匣子重新關上。

    里頭這些珠寶首飾還是很值錢的,如今宋聽檐是凡人,若是那一日沒了銀錢,他們也不至于太慘……

    她想著,起身將木匣往前放好,卻不妨身后宋聽檐突然伸手而來,打了下她的臀。

    夭枝一驚,微微吃疼,雙眼睜圓,捂著屁股,轉頭睜眼看向他,“你……你怎么……”這般端正模樣,怎……怎做出這般壞的舉動?

    他力氣可不小,打得她有些疼,必定是紅了。

    她還未說完,宋聽檐忽然起身抱了上來,微微瞇眼,話間危險,“看為夫怎么收拾你。”

    夭枝被他錮在懷里,動彈不得,心口一跳,大驚,怎么了這是?

    她也并沒有招惹他呀!

    第129章  先生,弟子不日便歸。

    日明風清, 碧空如洗,棗樹高長。

    宋聽檐坐在庭院之中,石桌上擺著清茶。

    他端起茶盞, 淺淺品茗。

    夭枝慢生生從屋里挪出來, 看了眼坐在那處的罪魁禍首。

    他倒是一片悠閑, 她都快給他折騰壞了。

    她看了他一眼, 不由以他為圓心一點繞圈避著他走。

    宋聽檐抬頭看過來,見她怕生生, 不由眉目清和,饜足道, “夫人醒了?”

    醒倒是醒了, 只是被他折騰得頗有些受不了,她生生睡了兩日才補回來。

    著實嚇人。

    她小步子往他面前走去, 他如今瞧著端正得很, 她便愿意靠近, 只不敢再背對著他,“如今只喜飲茶?”

    他聞言放下手中茶盞, “不喜, 只是如今修仙需得清心寡欲,不能飲酒生亂。”

    夭枝有些聽不下去了,他床榻之上怎不說這樣的話?

    她不由有幾分惱,“那你確定能與我做這般事嗎, 不會亂了道心?”且還這般成日廝混。

    他聞言一笑, 伸手而來, 拉過她的手, 將她拉在他身前,抬頭看來。

    夭枝站在他長腿間, 一時間有些怕乎。

    她是著實有些怕了他。

    哪怕他如今衣冠齊整,可看到他的腿,他的手,他這個人,總覺得羞于多看。

    夭枝看著他,對上他的視線,總覺得他不會說出什么好話,果然下一刻,他開口,話間輕緩卻認真,“為夫一日不弄你幾回,便渾身不舒服,這般才是會生亂。”

    混賬!

    夭枝臉通紅一片,當即后退一步,離出安全距離。

    她耳根都燒紅了,她就知道他說不出什么正經話。

    夭枝覺得他現在下越發過分起來,往日披著一層師父的皮,還頗為清心寡欲的清冷模樣,如今卸去那身份,頂著這張清冷的臉,總在床榻上說些叫她羞于多聽的話。

    偏生是他意亂情迷時說的,這般模樣似壓不住自己半點,要拉著她一起沉淪。

    院角貓兒跑過,黑白間色,沖他們小“喵”了一聲,顯然是在外頭玩瘋了。

    夭枝正要上前去抱,便聽院外有人叩門。

    他這處府邸獨立一院,與前頭府邸隔開,又因為他修仙,從不敢有人來打擾。

    這院子的門,便成了唯一正門。

    往日從沒有來客,夭枝有些疑惑,正要應聲,宋聽檐已經施法而去開了門。

    夭枝正疑惑,便見門打開,外頭站著酆惕。

    夭枝一時意外,當即上前,“酆卿,你可算來了,我以為你要好生久才能來。”

    宋聽檐顯然早就知道是他,見他出現并不意外。

    他起身緩步而來,開口道,“難得有客來訪,請進。”

    酆惕看向他,伸手行禮,“見過殿下。”

    “不必多禮。”

    這般一來,莫名有種回到凡間的感覺。

    夭枝腦中瞬間浮現了他往日在馬車之上說過的話,瞬間覺得自己手不是手,腳不是腳,整個人麻麻的。

    卻不想他們二人仿佛什么都沒發生一般,就只有她不自在。

    酆惕進來,從屋檐下走到陽光里,她看向他微微一愣,不由開口道,“酆卿,這些日子很累罷,怎得這般……”這般憔悴形容。

    酆惕眼下青黑,看起來竟比往日凡間辦差還要辛苦。

    她才說完這話,酆惕便看了一眼她身旁的宋聽檐,自是笑不出來。

    罪魁豈不就在眼前?

    他才進來,身后靈鶴一道進來,向他們行禮,“殿下,仙子。”

    宋聽檐微微頷首。

    酆惕聽到靈鶴的聲音,又想到這些日子以來的長久忙碌,便著實咬牙切齒,“是有些忙,總有瑣碎的事情需要處理。”

    何止是瑣碎的事情,簡直是根本讓他脫不開身。

    蓬萊仙島本就大,靈鶴這邊要整改,那邊要監工,這一看一改,讓他忙得是腳不沾地,本早就要來尋夭枝,卻不想一直被絆住腳。

    且他當真是……無恥至極!

    那一日,他聽聞九重天天塌的消息,連忙趕上九重天,卻沒看夭枝一眼。

    等他四處去找,才發現夭枝被他帶走,他還不見蹤影!

    他去問皆山兄,卻不想皆山兄也是閉口不言,顯然就是他交代過!

    在后來,本來夭枝醒來,他就能來看,卻不想半路殺出了程咬金,他看向身后的靈鶴。

    只覺困倦難忍,疲憊不堪。

    夭枝聞言只能嘆息,“快些進來坐,我去里頭拿些東西。”

    她說著便匆忙跑進去,宋聽檐見她進去,才緩步行至石桌旁,伸手請到,“酆大人請坐。”

    這稱呼倒是讓酆惕只覺回到了往日。

    酆惕也不客氣,往前走去。

    桌上茶具是早早已經備好,顯然是早就知道他今日會來,特意等著他。

    酆惕坐下之后,宋聽檐替他斟了一杯茶,抬手將茶盞放到他面前,“蓬萊諸事皆忙,不想酆大人還有空閑過來。”

    酆惕拿起茶盞喝著,聞言道,“殿下謬贊,夭卿是我的好友,無論我有多忙,有了她的音信,都該抽出時間來看她。”他加重了音信二字,頗有些切齒。

    宋聽檐聞言平和一笑,并未開口。

    酆惕瞬間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他看了眼身旁的靈鶴,見他皺眉,顯然這話讓靈鶴覺得自己的差事沒辦妥。

    這靈鶴就是死腦筋,真真累死人。

    他當即看向宋聽檐,頗有幾分咬牙,“殿下,你在凡間修行,身旁不好沒人伺候,倒不如叫靈鶴回來。”

    宋聽檐聞言似乎才想起此事一般,“我倒忘了這事,只是靈鶴在我這處從來司文職,如今毫無用武之地,不如讓他調到你那處罷。”

    酆惕聞言倏地一下站起身,險些就忘了他是九重天的殿下。

    實在這感覺與往日太過相似!

    夭枝快步出來,將手中的小木匣子放在他面前,“酆卿,我先還你這么多,等我往后有了空閑再去你那處做觀賞魚。”

    酆惕聞言平息幾分,點頭應聲,正準備拿,這是他們之間一個小默契,自不能拒絕。

    正說著,宋聽檐伸手放在木匣上,緩緩開口,“正巧,我夫人的鐲子乃是我摔壞的,這錢理應由我來還,你一會兒便和靈鶴一道去我宮中拿罷,多少都可以。”

    夭枝聞言心中一喜,巨債竟瞬間消失,何其叫人歡喜!

    卻不料酆惕看向宋聽檐,認真道,“殿下見諒,我并不管鐲子的事,我只是借錢給了夭卿,自然只問夭卿,我想夭卿這樣的女子,也斷然不喜讓旁人來還債。”

    夭枝對上酆惕真誠的視線,默淚一把。

    她想的……

    酆卿未免將她想得太過高尚了,她又不是人,她只是一條魚,讓夫君花錢也沒什么。

    可她對上酆惕真誠的眼神,那崇高的神情,以及他們的往日過命交情,一時雙眼微微發直,“也是……”

    宋聽檐聞言慢慢抬眼看向酆惕,眼中自有幾分探究。

    酆惕伸手拿過宋聽檐按著的木匣,他倒也沒說什么,風度極好,抬手讓他將木匣拿去。

    只有夭枝覺得他們二人之間的氣氛有些許不對,瞧著根本不平和。

    她正想著說些什么緩和下如今氣氛,卻不防酆惕開了口,“夭卿,我有話想與殿下獨自說幾句。”

    宋聽檐聞言未語,而是饒有興致似要靜聽他說什么?

    夭枝倒無事,反正還了銀錢便好,她聞言應聲,轉頭回了屋里,繼續搓藥丸。

    她還是有些忙碌的,藥丸在外頭可暢銷。

    夭枝進去以后,靈鶴也退出院中,只有他們二人在。

    宋聽檐放下手中茶盞,“不知酆大人有什么話要與我說?”

    酆惕自是對他積怨已久,牛馬的怒氣已然上騰無數,他看向他,不再疑惑,“凡間那人是你?”

    宋聽檐頷首,“酆大人好眼力。”

    果然如此。

    他早該知道是他,以他的能力在不擾亂凡間命數的前提下凡去,太過簡單。

    他見他這般,不由想起往日,他在院外說的那些話,一時便也直白道,“殿下不必高興得太早,夭卿想來也不過是喜歡你這張臉罷了。”

    宋聽檐聞言自不可能告訴他,夭枝從頭到尾都知道是他的真相。

    他一笑,緩緩開口,“如此不更好,無論我換什么身份,又或是在哪里出現,她也一樣會喜歡上我這個人,若換了旁人,便只能道一聲好友二字。”

    酆惕聞言一怔,氣血瞬間上涌。

    不敢置信看著他,他并不在意的凡間替身身份,果然無臉皮哉!

    他氣怒非常,一時再無力反擊。

    夭枝搓完藥丸子再出來時,酆惕很是頹喪,如同被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而宋聽檐依舊平和悠閑品茶。

    她疑惑,“他怎么了?”

    宋聽檐眼簾輕抬,緩道,“應是餓了,我吩咐廚房做些霜降茄子來。”

    夭枝:“……”

    酆惕:“……”

    酆惕氣極,怒而離去,飯也不吃了。

    夭枝木木看向宋聽檐,他看來,眉眼清雋,謫仙模樣,似不解,“他不愛吃茄子嗎?”

    夭枝:“……”

    當然!

    他分明就是明知故問!

    誰愛吃蔫了的茄子啊,有毒的!-

    長街上人聲鼎沸,人來人往格外熱鬧,駱駝商隊緩緩在眼前行過,身上鈴鐺搖搖晃晃,叮叮咚咚在街上空回旋,遠處戲臺余音繞梁。

    夭枝在喧鬧人群中支了個小攤,坐在攤前,前頭排了不少人。

    她對著前頭的人開口,“來這算是找對人了,此癥只有我能治。”

    她說著低頭從攤子下頭拿出一瓷瓶,放在桌上,“我們無相門的藥就治你這癥,一兩銀子。”

    來人興奮取之,連連道謝,“多謝神醫。”

    此人走后,后頭一人上來,同樣的詞又來一套,她只需收錢便好。

    這生意做得風生水起,不過小半日功夫,藥就賣得差不多了了。

    她看了眼時辰,起來收攤,一旁豆腐花攤的嬸子開口道,“夭大夫,你家夫君又來接你了,這時辰可真是準。”

    夭枝抬頭便見宋聽檐緩步而來,她不由一笑,將藥箱背在了身上,繞過攤子,快步往他那處而去。

    宋聽檐伸手接過她手中的藥箱,“賣完了?”

    夭枝點了點頭,話間認真,“很是暢銷。”

    宋聽檐有些意外,也并未開口問是什么藥。

    夭枝也捂著不說,但他應當知曉,畢竟往日她推薦過給他,雖然他不用……

    千年過去,他們一邊修煉,一邊游山玩水,所到之處他們山門的壯陽藥名聲大噪,起到了很好的傳播。

    夭枝也小賺了一筆,本是每月都要給酆惕寄去,卻不想他后來說不收了,他說再收下去,他可能會累死,終究還是接受了宋聽檐還他錢的提議。

    夭枝也終究巨債得消,如今此偏門生意做得格外紅火。

    只是山門一如既往地窮,明明一直在賺銀錢,可是他們還是很穩定地窮,也不知為何?

    她與宋聽檐手牽手一路回山門,如今他們游歷千山萬水便又回轉過來。

    因為他已經修成上神,可以歷千萬雷劫,此劫一過,他便能重回儲君之位。

    夭枝面上雖不說,卻還是擔心。

    此劫能過,便是儲君,可卻從來沒有人敢冒險去歷,就說明這劫有多么兇險,稍有不慎就可能失了性命。

    她心中憂心忡忡,卻從來沒有在他面前表現出來,隨著他幾步往上走,到了山門門口,一路而來小草精怪依舊,“你誰呀?你誰呀?你誰呀?”

    很是洗腦。

    叫夭枝短暫忘記了此憂。

    來往的香客還是極多,他們進了廟門,往里頭走去,掌門依舊呆在他的院子里,搖晃著破舊的搖椅,偶爾起身給那些險些就要渴死的小草們澆澆水。

    夭枝往前走去,脆生生道,“掌門,我回來了。”

    掌門聞言慢悠悠睜開眼看過來,見他們二人站在面前,顯然很滿意,“不錯,這徒孫婿不錯。”

    夭枝有些疑惑,徒孫婿……?

    還沒等她琢磨過來,掌門便已然開口,伸手招呼宋聽檐,“殿下隨我來,你馬上就要歷劫,我有東西給你。”

    掌門特地傳信要他們回來,自然是為了天雷劫的事。

    想來是尋著什么罕見的法器。

    夭枝聞言便也在外面等他們。

    宋聽檐隨著掌門往書房而去,透過開著的窗戶看見掌門拿出一個木匣,遞給宋聽檐,似在開口交代。

    夭枝閑來無事,往外晃蕩而去,抬眼便看見師兄趴在墻角。

    她當即上前低頭看向他,“師兄,你辦差回來了,怎得變回原身?”

    滁皆山抬眼看去,太累了,他懶得和人說話。

    千年了,他覺得當人比當狗累。

    人累了還要辦差,狗累了躺平就得投喂。

    所謂人不如狗,就是這般。

    滁皆山懶洋洋看了她一眼,頗有幾分不爽,“你倒是清閑得很,終日游山玩水。”

    夭枝不由笑嘻嘻道,“都是命嘛,當初我辦差事,你日日聽戲,如今乃是風水輪流轉。”

    滁皆山聞言瞪了她一眼,猛然一張嘴險些就要咬上她的腳,“汪!滾!混賬玩意兒!”

    真不愛聊天,兩句話就要咬人。

    夭枝不由摸了摸鼻子,飛快避走,險些就被師兄咬著了。

    后怕乎。

    夭枝才往回走去幾步,便碰上宋聽檐出來。

    她慢悠悠迎上他,“掌門給了什么?”

    宋聽檐伸手而來打開盒子,是一塊焦炭黑木。

    雷擊木。

    她往日原身……

    宋聽檐拿著手中木匣,溫柔道,“掌門一件珍寶賣給我。”

    夭枝:“……”

    所以掌門千里迢迢叫他們回來,就是為了賣這雷擊木?!

    掌門他究竟還是不是人啊?

    她有時已經覺得自己不算個人了,但掌門在這一賽道上真是一騎絕塵,他究竟是怎么做到連她的尸首都能賣的?

    還真給他找到了買家?!

    她看向宋聽檐,心里打鼓,“沒花多少罷?”

    宋聽檐聞言一笑,“沒多少。”

    騙魚乎!!!

    他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天家子,某日在凡間坐皇子的時候,花錢就格外喪心病狂,如今更甚之!

    夭枝不敢再細問,問了恐怕會睡不著。

    到底姜還是老的辣,掌門還是會能抓住機會的,當次賣師兄,現下賣她。

    她盯著木匣正默然無言,宋聽檐輕輕合上木匣,伸手而來,摸上她的臉,輕聲緩道,“先生,天雷劫已至,弟子該出發了。”

    夭枝聞言心中微微一滯,擔憂漸起。

    凡間已經攔過一回,如今更不可能攔他。

    她收斂心中擔憂,抬頭看向他,笑起,“簿辭,我等你回來。”

    他聞言一笑,知她心中擔憂,伸手抱向她,低聲輕道,“放心,弟子不日便歸。”

    夭枝眼眶一澀,連連頷首,“好。”

    一旁杏花滿樹,隨風而起,滿院輕輕杏花瓣。

    第130章  大結局-上

    上古歷劫之地, 乃六界天際盡頭,眾仙皆隨天帝立在此處。

    靜等片刻,宋聽檐緩步從遠處走來。

    眾仙看來, 紛紛行禮, “見過殿下。”

    滿場寂靜, 這天雷劫已經許久沒有再啟動, 最后一個闖過的便是殿下,如今千年過去, 還是殿下。

    天帝見他走近,話間肅然, “檐兒, 高祖父在天界等你回來。”

    宋聽檐施禮道,“高祖父放心, 孫兒必定安然歸回。”

    天帝微微頷首, 一旁的垅弈和容瑯皆是一臉凝重看著他。

    此行吉兇未知, 凡人之軀就算修成上神,抵抗這天雷劫又何其容易, 且這進去可不是一兩日。

    而是一年, 一年在此天雷之中周而復始,生不如死……

    是故從來沒有人敢歷此劫。

    凡人成仙自比先天為神的條件要相差許多,此一去如何叫人不憂心?

    遠處天際昏天暗地,一道道雷從天連接到地, 巨大光亮閃動之間, 天瞬間暗下, 一道道天雷密集而去。

    宋聽檐緩步往里面走去, 身影漸漸消失在眾仙面前。

    混沌一片里,不斷傳來震耳欲聾的驚雷聲, 聲響連地都震動起來。

    眾仙皆是膽戰心驚聽著。

    天帝站在外頭,看著里面面色凝重至極。

    倘若這一次人沒有出來,那么天界處境恐怕難再起,他再也找不出這樣一個比優秀更甚之的儲君了。

    帝王后繼無人才最是可怕。

    宋聽檐緩步進去之后,混沌深處,一道道天雷垂落在地,粗壯如天脊山脈,四裂開來,空氣中看似平靜卻蘊含著無窮力量,觸及些許就能輕易叫人碎如齏粉。

    宋聽檐看著滿天天雷,拿起手中握著的小木匣子。

    他指腹輕輕拂過里頭黑了整截的木頭,眼中含笑,神色溫柔。

    他將木匣放進懷里,眼前天雷已察覺來人動靜,快速蘊籍巨大力量,粗壯數倍。

    他一步走進,第一道雷劫猛然而下,他伸手接下,劇烈的疼痛還未來得及傳來,天雷便如千座山,排山倒海壓下,將他生生壓跪在地。

    接二連三地重擊過后,全身如撕裂般開來,叫他險些疼到失去神智,他猛然吐出一口血來,半跪在地,視線都是模糊。

    他慢慢伸手摸向懷中木匣還安好,緩緩攏好衣襟,掩好懷中之木。

    眼前天雷成排而來,照亮混沌天際,后頭天雷轟隆作響,地動山搖,無窮無盡。

    他重新站起身,在狂風之中,一步步往天雷里頭走去。

    …

    山門依舊很窮,永遠缺件擺設。

    夭枝被迫在山門當起了許愿魚,頗有些麻木地看著來往的人許愿,她又將他們扔在水池里的許愿牌叼起,放到前頭水池正中。

    腦子卻一刻不停,他的安危。

    那日他離去,不許她跟去,他要她去天界等著,歷劫之地與凡間時辰相同,天界一天,地上便是一年。

    如此,她便不用等得這般辛苦。

    她在天界等一天,他便能回來。

    她嘴上答應了,卻沒有去,她要等他一年,她當然知道如何才是最快的,可她不愿。

    他們是夫妻,自是同進退,她愿意在這里一日接一日等著,愿意承受這一日接一日的煎熬、擔憂和思念。

    因為他是她的夫。

    她唯一不敢,便是不敢過去,她怕在外面聽見動靜,會控制不住闖進去,平白給他添了亂……

    只能如此聽不見,看不見,苦苦等著。

    前頭一妙齡女子許下了得遇良人的心愿,將手中的木牌扔了下來。

    木牌砸落水中,濺起水花,才讓她緩緩回過神來。

    她麻木地搖動小尾巴上前咬過木牌,便要游到池中心放好。

    那女子不由笑道,“這小魚好是可愛,竟還穿條小衣裳,也不知是何人將這條小魚訓練得如此厲害?”

    夭枝聽著聲音莫名只覺耳熟,她抬頭看去,見姑娘圓臉模樣,烏黑眼眸,分外活潑,好是眼熟。

    可是她竟想不起來在哪處見過,畢竟她如今記憶并不是很好。

    她正盯著她,費神細想。

    那姑娘見她一直盯著自己看,不由想笑,下一刻,身后有女子叫她,“苗五,走了。”

    苗五轉頭而去,應聲往那處跑去,只留給她一個背影。

    夭枝只覺名字都似曾相識,不過她如今心中擔憂,自是沒有功夫管這些。

    她木著臉,叼著手中的木牌,游到池中間扔上去。

    再游回來發呆時,便見師兄無聲無息走過來,嚇了她一跳。

    師兄與她平視,“掌門說了,這處工做完,夜里便去下頭墳地做個兼職。”

    夭枝沉默一瞬,“那處也需要許愿魚嗎?”

    “掌門說了,那處很多鬼魂不方便上來,頗有這個許愿的需求。”

    夭枝:“……”它們過得倒還挺滋潤,夜里不止唱戲,還要許愿。

    滁皆山看著她,沒有說出真實原因,只怕掌門與他想的一樣,想找些事讓她做著,沒功夫擔憂。

    實在是她這一條小魚,這些日子生生瘦了不少,再不多派點事,只怕一年不到,就要瘦成魚干。

    夭枝看著他凝重的毛茸狗頭,有些疑惑,下一刻,瞬間想到了熟悉的畫面。

    她當即開口,“師兄,你可還曾見過,你頭一次辦差負責的那位姑娘?”

    滁皆山聞言,微微一頓,沉默片刻后,“見了又有什么用,都是陌生人。”

    夭枝卻覺得不陌生,且方才那姑娘來此許愿的時候,她一眼就瞧出了,那性子是一點沒變。

    如此,她想著便也沒有開口說什么,只道,“既然師兄不想見,那我便不說了,我剛頭還看見她在這處求姻緣,原以為師兄還想見見呢。”

    滁皆山本要離開,聞言爪子頓在了原地,“什么?”

    怎得,可憐老狗,聾了不成,說話都聽不清。

    夭枝不由嘆息,游上去一些,大聲道,“我說我看見苗五姑娘了,她來許愿了,求個美男!”

    她這話才剛喊完,滁皆山恍惚之間,當即往一旁跑去,似要追下山去,可才跑了幾步就撞上了來人。

    那姑娘被狗撞了,低頭看去,滁皆山看著她,輕汪了一聲,那苗五姑娘竟覺得有些似曾相識。

    她露齒笑起,蹲下身伸手摸上他的頭,“何處來的小黃狗?”

    她身旁的阿姊看了一眼,便道,“在山里晃蕩的,想來也沒什么人養著,怪可憐哉。”

    苗五一聽便伸手而去,將小黃狗抱了起來,“既如此,我將它帶回去養罷,它瞧著這般可憐。”

    她身旁阿姊道了一聲,“隨你,反正你總嚷嚷著要養一只小黃狗。”

    苗五樂呵笑起,心滿意足抱著懷里乖巧的小黃狗,下山去了。

    夭枝看著苗五抱著師兄一路下山,消失在視線里。

    夭枝:“……”

    是不是有什么不對?

    她剛頭好像親眼看著自家僵硬的師兄被拐走了……

    師兄也真是的,半點不矜持,不是說沒必要見嗎?

    怎得還有兩幅嘴臉?

    夭枝雖是這樣想,但也并沒有擔心,畢竟師兄是神仙,還能出什么事?

    她如今擔心的只有她的夫君,她那弟子……

    夭枝來回兩頭做兼職,到了天雷劫最后一日,她再也沒有心思干活,直站在山頂之上,眺望遠處。

    山間杏花落,又是一年春。

    漫天落下雨絲,雨霧隨風而來,濕了她的衣裳發絲,她卻渾然不覺。

    山門里頭的小蘑菇精快步出來,拿著油紙傘遞了過來,“師姐,落雨了。”

    她聞言看向他,已無心逗他,伸手拿過他手中的傘,有些蒼白一笑,摸摸他的腦袋,“謝謝小玩意兒。”

    她撐起油紙傘,心隨著時間的流逝一點一點慢慢懸起,下一刻,天邊仙鶴環繞,仙樂而來。

    有仙人匆匆駕云而來,面露喜氣,“恭賀仙子,殿下已出歷劫之地,渡過天雷之劫,陛下已下旨,殿下已是下一任天帝陛下!”

    夭枝聞言提了一年的氣,終于松懈下來,渾身都因為緊繃而軟綿無力,心中卻歡喜澎湃至極。

    他終于達成所愿。

    她正要開口問,他如今在這處?

    卻聽一旁山門新化人形的師弟匆匆奔來,他一邊爬上石階,一邊喊道,“師姐,師姐!山下有人來尋你,他說他姓宋。”

    她聽到這話,心中大喜,當即扔掉手中的傘,提起裙擺,快步往石階而下。

    她心中著急,竟都忘了明明施法飛去更快。

    綿綿細雨而落,天光大開,她才下山幾步,便見石階上緩步而來一人,風微微吹起他的玉白衣擺,長身玉立于階前。

    他聞聲看了過來,依舊面容如玉,眉目清雋,笑看著她,安然無恙。

    她眼眶一紅,當即往山下奔去,直沖到了他面前,靠近他懷里。

    他伸手將她抱在懷里,他有些虛弱,自也忘了,明明可以施法上山,卻固執認為走上去更快,只生怕錯過了她下山。

    他伸手摸向她的頭,“怎么淋了雨?”

    夭枝哽咽之間,有些說不出話來,她微微搖著頭。

    見他如今安然出現在她面前,忍不住滿心喜悅,凡間那句永遠無法說出的話,終于能在此時說出,“恭喜你,薄辭,得償所愿。”

    宋聽檐聞言一笑,低頭看來,一年未見,他視線落在她面前很久,他低聲道,“先生,你不知我在里面有多想你。”

    夭枝眼皮發燙,一切感覺都變得遲緩,只有她的聲音輕道,“我也是。”

    甚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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