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呲。
俞演單手勾開了啤酒蓋,笑看邊上的簡今兆,“簡老師,碰一個?”
簡今兆沒有拒絕,輕撞了一下他的酒罐。
酒液入喉,一路下滑的冰涼感沖擊著五臟六腑,激得人格外清醒。
簡今兆往后輕靠在沙發上,視線凝在落地窗外,夜色寂靜,和往常沒有多大不同。
俞演留心著簡今兆的神色,“簡老師,你今晚心情不好?”
簡今兆沒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反問,“俞演,你為什么選擇入圈?”
俞演意識到他的躲避,卻還是配合地轉移了話題,“這個問題,我之前不是已經回答過了?一開始是沒有入圈的想法。”
“后來因為看了簡老師演的電影作品、成了你的影迷,所以才想著成為一名演員。”
和上次大差不差的理由,聽著更誠懇了些。
簡今兆回過視線,像是隨口追問,“你父母是做什么的?他們同意你進這一行?”
畢竟這個圈子里魚龍混雜,什么樣的事情都有可能發生,新人們要沒點家世人脈或者背靠大公司,很有可能就會成為名利場里的犧牲品。
因此,不是所有父母都會同意自家兒女進入娛樂圈的。
“……”
面對這聲提問,俞演的眼色不受控地沉了下來。
啤酒罐發出聲響。
簡今兆垂下訝異的目光,才發現俞演的指尖悄然用力泛紅,原本圓潤的罐子被捏扁了不少,看得出對方暗中收緊的力度。
“俞演?”
“問他們做什么?就當死了吧。”
“……”
俞演看著溢出瓶罐的酒液,猛然仰頭將其一飲而盡,他看著最角落的垃圾桶,將手中空蕩蕩的鋁罐徹底捏扁,用力一擲。
哐當!
完美命中。
簡今兆看著俞演一系列明顯帶氣的舉動,意識到自己大概率問錯了話,還沒等他想好要怎么轉圜,對方就又看了回來。
四目相對。
最終還是俞演先敗下陣,“簡老師,我剛才隨口胡謅的,你別往心里去。”
簡今兆喝了一口酒,沒追問。
俞演瞧他不接話,頓時懊惱起自己剛才沒控制好的情緒,“我、我爸媽只管生不管養,我一出生就被他們丟下了,從小寄養在一位阿姨家長大。”
簡今兆怔然,顯然沒料到俞演會是這樣的身世。
“我高中起就住校、周末也不愛回去,考上大學后就一個人獨立生活。所以我這人就不愛聽別人提我父母,更不愛對外講這些破事。”
俞演長話短說,看著簡今兆軟下脾氣道歉,“剛才一時沒控制住,簡老師,你別生氣不理我。”
簡今兆眸色微動,“我沒不理你。”
俞演再三確認,“真的?”
簡今兆點頭,主動撇開這個不讓俞演愉快的話題,“還要喝酒嗎?自己去冰箱拿。”
俞演笑開,起身往冰箱走去。
簡今兆望著他的背影,忽地想起季嘉和他說過:“幾個新人里就數俞演的背調最簡單,家庭那一欄幾乎查不出什么。”
簡單?
原來是這種簡單法。
從小沒有了父母的照顧,成年后就靠自己獨立?
要不是俞演親口說出這些,簡今兆還真沒辦法將他和這一類小孩聯系在一塊。
短暫思索間,俞演又揣著一瓶啤酒走了回來。
“簡老師。”
“嗯?”
俞演重新坐回到他的身邊,“你剛才問了我好幾個問題,現在輪到我問你了。”
簡今兆眉梢微挑,抓住夸大說辭,“好幾個?”
俞演假裝沒聽見他的質疑,開門見山,“簡老師,你為什么選擇從京也離開?”
簡今兆眸色微晃,遲疑了幾秒才簡單回答,“沒那么多為什么,只是覺得一個人更好。”
說完,他就默默喝了一口酒。
俞演瞥見簡今兆眼尾偷溢出的那絲苦澀,會錯了意,內心的那點酸脹卷土重來,“只是這樣?”
簡今兆低應,“不然呢?你以為是什么?”
俞演深呼一口氣,仰頭猛灌著啤酒。
喉結滾動,帶著一種介于青澀和成熟之間的微妙性感。
簡今兆看得有些恍惚,忽然間,他就聽見身邊人開了口,“簡老師,外界傳得到底是不是真的?你和覃野……”
這話問得很輕也很認真,但說到一半,俞演停了下來,“算了。”
這點微不足道的酒意,終究無法縱著他對簡今兆問出這種堪稱探聽隱私的、冒犯的話。
俞演沒說完,簡今兆卻聽懂了——
在外界看來,他和覃野差不多的時間出道、走到了差不多的高度,一直是娛樂圈公認的“好友”。
這些年,覃野每年準時為簡今兆送上生日祝福,兩人又一致沒有出現過任何戀情,所以自然而然有一部分人開始懷疑起了他們的關系,還衍生出了很多離譜的編料。
簡今兆簡明扼要,“沒有。”
“啊?”
俞演一怔。
簡今兆避開他的視線追擊,移眼看向窗外,“圈內外瞎傳的話不要信,我和覃野以前沒什么,現在也沒什么,以后更不會有什么。”
語氣冷淡的,仿佛覃野只是一個陌生人。
俞演聽完這段回答,愣了好幾秒才樂得笑出了聲,“哦。”
怪不得不回那家伙的電話,看來是不想回?
簡今兆聽見身邊人壓根藏不住的愉悅,無奈出聲,“行了,笑什么?”
俞演的笑容還沒有落下,反倒主動和他碰了一下啤酒罐,“笑就笑唄,我開心!”
酒水濺了幾滴出來,落在手上,冰冰涼涼的。
俞演心緒動得厲害,“簡老師,我想改一下第一個問題的答案,可以嗎?”
簡今兆回想了最開始的提問,不明所以。
俞演直截了當地湊了上來,熟悉的薄荷氣息里混著一股淺淡的小麥酒氣,“其實,我進圈是為了追人。”
一句話,落地就形成了一層屏障,獨獨包裹了他們兩人。
簡今兆清晰地從俞演的眸中望見了自己,答案背后的那個名字呼之欲出。
“……”
簡今兆沒接話,也回避了這個曖昧視線。
他將沒喝完的啤酒放在茶幾上,站了起來,“時間差不多了,回房睡了。”
俞演瞧見他的反應,微妙笑笑,“這么一罐就夠了?”
“我喝酒只是為了助眠,不需要多喝。”
簡今兆看著坐在沙發上的俞演,腦海中又浮現了對方蜷縮著躺在沙發上的畫面,還是覺著可憐巴巴的。
想到這兒,簡今兆不自覺開口,“俞演,再去漱個口,今晚進屋睡吧。”
俞演被突然降下的驚喜砸懵,“什、什么?”
簡今兆驟然回過神,敷衍著往主臥走,“沒什么,睡了。”
俞演迅速起身,連酒都顧不上喝完,“簡老師!我剛聽見了!馬上就過去!”
…
叩叩。
俞演敲了敲主臥的門,得到應答后才笑容滿面地進了屋。
套著黑色絨毛墊的大床上除了原有的配套被子外,左側還多出了一疊空調被,一看就知道是酒店放在柜子里的備用款。
簡今兆倒了一杯溫水,回身看著傻愣愣站著的俞演,“你睡左邊。”
俞演點了點頭,轉眼就看見簡今兆倒出了一粒褪黑素,徑直吞了下去。
俞演眉心狠狠一蹙,“簡老師,你晚上睡不著嗎?”
簡今兆坐在了床上的右側,平靜承認,“嗯。”
無論是泡澡,還是睡前飲酒,又或者是吞褪黑素,都是為了“不失眠”而采取的措施,他也知道這樣不好,但也只能如此。
比起一開始恐懼睡覺、恐懼入夢,他這段時間的睡眠質量已經穩定很多了。
簡今兆看著站在床尾的俞演,這一會兒再想后悔也來不及了,“你睡覺鬧不鬧?
“不鬧。”
俞演搖了搖頭,猶豫了兩秒才說出自己唯一的顧慮,“但我習慣留盞床頭燈,最低亮度的那種就可以。”
“知道了,你自己調節左側燈光吧。”簡今兆應了一聲,率先躺下。
俞演見他沒有拒絕,二話不說就從床尾繞了上來,將左邊床頭燈調到最低檔后,這才小心翼翼地防掀開薄被躺了下來。
主臥的床睡下他們兩人綽綽有余。
俞演側身靜靜躺著,看著身后的燈光影影倬倬透在簡今兆的臉上。
眼角拉長的線條如同燕尾,合著高挺的鼻梁,淡緋色的薄唇,有種說不上來的清冷卻奪目的美感。
停留在臉上的注視太過灼熱,原本已經閉眼的簡今兆想要忽略都難。
他無可奈何地睜開眼,側過臉剛準備阻止身邊人的“偷窺”,俞演就搶先一步發了話,“簡老師,你真好看。”
“……”
簡今兆想說的話堵在了喉中,呼吸微妙地有了停滯。
兩人就這樣側對著視線,一秒,兩秒,三秒——
“簡老師。”
俞演喃喃地喊了一句,輕微地探了過來。
簡今兆只覺得兩人的距離被緩慢地拉近,呼吸勾來勾去,如同他的心理防線被緩慢地拉扯著。
直到鼻尖輕蹭,曖昧到了極限的那一刻。
簡今兆微微后撤,垂眸藏起眼底被攻略松動的那絲恍然,“俞演。”
“嗯?”
簡今兆張了張嘴,千言萬語也只化為了一句不自然的顫音,“快睡。”
說完,他就背過身去,還特意將被子往上攏了攏。
身后人沉默了好一會兒,這才伴隨著輕笑傳來一聲,“晚安。”
像羽毛墜拂,勾得心起漣漪。
簡今兆合上眼,腦中卻浮動萬千思緒。
其實仔細回想一下這段時間,俞演在一舉一動里所表達的意思已經夠明顯了,但意外的是,簡今兆絲毫不覺得排斥。
否則,以他以往的性格哪里會允許對方一次又一次的越界和靠近?
或許是人生記憶里已經有過那一道大坎,現在的簡今兆不再墨守成規地活著,無論俞演是源于影迷的崇拜,還是摻雜著其他性質的喜歡——
只要在能接受的可控范圍內,他都愿意將這份“默許”持續下去。
床頭燈光依舊昏暗,但身側沒了再“鬧”的動靜。
說不上是睡前的哪個步驟起了作用,簡今兆終于有了困意,思緒漸漸墜入昏沉。
…
右側的呼吸聲開始逐漸平穩。
俞演就這么一瞬不瞬地盯著簡今兆的后腦勺,全然沒有睡意,如果可以,他大概能就這么守著對方到天亮。
時間在昏暗的光影中被拉得更長。
也不知過了多久,熟睡中的簡今兆忽然有了不安的動靜,原本就保持高度清醒的俞演一瞬間警惕起來。
很快地,簡今兆的呼吸聲變得急促,但更多的是含糊而短促的夢囈,“不是……不是我……真的……”
俞演緊張靠近,語氣卻盡可能地輕緩溫柔,“簡老師?”
簡今兆的眉頭緊皺著,額頭還滲出了不少細密的汗,顫抖不安的模樣和那天在車上的情況如出一轍,顯然是又做惡夢了。
“不……放開我……”
俞演無法從這些只言片語中拼湊出完整的情況,但內心的焦灼和擔憂一秒更勝一秒。
他干脆心一橫,將側身的簡今兆掰轉過身,“簡今兆!醒醒!”
“唔。”
簡今兆低啞地應了一聲,沉重的眼皮有了上抬的跡象。
“……”
簡今兆失焦的目光里滿是茫然和恐懼,只是迷迷糊糊地盯著眼前人,潮紅的眼尾泛出一絲水光,足夠顯現此刻脆弱的內心防線。
“是不是又做噩夢了?”
俞演看得心疼,“別怕,我……”
話音未落,將醒未醒的簡今兆卻突然往前一靠,將臉埋在了他的頸窩里。
日思夜想的人就這么毫無防備地依偎在懷里,濕熱的氣息貼著頸側,撞得俞演心頭發麻。
想要擁抱又不止是擁抱,想要親吻更不止是親吻,他想要將眼前人徹底藏起來,任何人都無法靠近、傷害!
緩慢的時間流逝,內心深處地渴望卻逐步放大。
俞演一個用力就將簡今兆徹底攬入懷中,直呼其名,“簡今兆。”
簡今兆發出一聲極輕的嚶嚀,疲憊不堪的身體全然接受了這個擁抱,原本就還沒清醒的意識再度陷入昏沉。
俞演小心翼翼地低頭,微涼的唇側偏過帶有濕意的發絲。
“睡吧,別怕。”
“……”
“我在這兒,沒有任何人能傷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