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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91 章

    穆行川這回吐血,可算是出了大事,他倒下去之后便昏迷不醒,醫生給他做了急救后火速送往醫院搶救,戚緣也終于看到了穆行川的病例,在這之前,她問他究竟得了什么病,他始終三緘其口,用含糊不清的話糊弄過去。

    是中毒導致的腎臟衰竭,能活到現在純粹是因為有錢,但隨著時間過去,后遺癥導致他的身體越來越糟糕,像一張脆弱的紙,輕輕一戳就會破一個洞。

    對于梁少渠的調查也出了結果,他對穆行川解釋說自己是鬼迷心竅一時糊涂,早已知錯卻不敢承認,事實證明他在撒謊。

    他代孕了好幾個孩子,有兒有女,將女兒剔除后,剩下的幾個兒子跟他的模樣都有幾分相似,長大后恐怕一眼就能認出來,惟獨影月完全不像他,所以才會被選中帶回來。

    戚緣看了影月剛出生時及之后的照片,這確實,他長得完全不像梁少渠,更多的是繼承了他那不知名的母親的基因并且發揚光大,貌美無比,如果不是幼年那場徹底把他稚嫩心靈擊潰的綁架案,他現在應該會成為不亞于商榷的優秀繼承人。

    “小緣小姐,你要去哪里?”

    醫生問著,“你不在這里等先生醒過來嗎?”

    他覺得小緣小姐還是個很孝順的孩子,雖然平時說話做事過分的有主見,但這也不算壞事,未來自己還要給小緣小姐做事,他不想失去這么一份優渥的工作。

    戚緣聞言,緩緩停下腳步,回頭看向醫生,沖他做了個拉鏈把嘴巴閉上的動作,對方嚇了一跳,連忙低下頭去,戚緣這才滿意,轉身出了特需病房,她不是醫生也不是護士,留在這里是能讓穆行川活蹦亂跳還是怎么地?

    隨后她打了個電話給管家:“影月呢?”

    “小緣小姐!”管家焦急不已,“影月少爺不見了!我聽從您的吩咐去找他時,他已經不見了!他能跑到哪里去呢?他的鞋子都掉了!身上沒有手機也沒帶錢!”

    而且他那么美麗又柔弱,像誤入凡間的精靈,對人情世故一竅不通,萬一、萬一遇到壞人怎么辦?

    梁少渠還有好幾個孩子,雖然他不知道那些孩子如今身在何方——為了證明自己的忠誠,他只留下了自認為最完美的“作品”,而將其他孩子丟棄在國外,那些孩子也許還活著,被好的家庭領養,也許早就已經死了,但總而言之,梁少渠跟本不在意影月,從始至終穆影月都只是他用來達到目的的工具。

    如果穆影月很優秀,也許梁少渠還能對他多幾分留戀,偏偏他并不優秀,甚至十分糟糕,他不是完美的作品,他是個沒有在固定框架中生長的殘次品。

    被所有人拋棄,從出生到成長再到毀滅,穆影月就是這樣一個可悲的存在。

    “讓人去找,他走不遠的,也不會走,只可能是被人帶走了。”戚緣冷靜地說,“十分鐘,告訴我他在哪兒。”

    管家嚇了一跳,趕緊讓人去調監控查路況,穆家大宅所在的區域附近住得人都非富即貴,穆影月被趕出去,被陌生人帶走的可能性極低,因為戚緣在,他決不會主動離開,想把他帶走,要么強制,要么騙他。

    他最想見的人是戚緣,最想要進去整個住宅區,所以很可能是同住在這里的人哄他說帶他進去,但地上又有他掉落的鞋子,說明他還是遭到了強制對待。

    小傻子也不是真的傻,不至于別人說什么就信什么。

    管家看見戚緣回來,頭低到了胸口:“對不起,小緣小姐,我沒有完成您的囑托。”

    穆行川突然吐血昏迷,送醫院時戚緣吩咐管家去找穆影月,然而已經晚了,他人已不在那里,保鏢把他丟得比較遠,他自己跑回來好幾次全被保全攔住趕走,監控里還摔了一跤,一邊哭一邊喊著小緣,真就跟被拋棄的小孩一樣。

    連站崗的保全也說不出穆影月是什么時候沒再往里頭沖的,從他被趕出去到消失這短短十五分鐘,一共有四輛車出入,鞋子掉了說明他不愿意,也就是說對方沒把他帶進來,而是帶了出去,這四輛車只有一輛是從里頭開出去的。

    整個住宅區最東邊是另外一戶姓田的人家,家里做物流生意,父母不在,獨子帶了一批人來家里開趴體搞泳池派對,昨天晚上熱鬧非凡,但沒鬧出太大噪音,所以也沒人找茬。戚緣去敲門時,里頭倒是挺安。

    那輛開出去的車,正是田家獨子的。

    也就是父母不在,田遠航才敢這么作,因為他家比起其他人家還是要差一點,但誰叫他在朋友跟前吹牛,為了面子他也只能硬著頭皮帶人來家里玩,為此還特意給家里的傭人放了假,徹底狂歡,現在雖然已經是次日下午,但一群人喝了太多酒,正東一個西一個躺得四仰八叉,場面不堪入目。

    聽到有人叫門,這個也不愿意去開,那個也不愿意,最后田遠航踹了一個小弟一腳,對方只好爬起來揉著眼睛開門去,就這走起路來還搖搖晃晃差點撞墻。

    雕花鐵門遮擋不住戚緣的臉,男人被嚇了一跳,又拼命揉揉眼,他是看錯了嗎?這、這不是戚緣嗎?!

    難道說田遠航真的沒吹牛,他真的把戚緣叫來給大家助興了啊!可這時間也不對啊,泳池派對不是結束了?

    他火速過來開門,由于宿醉未醒腦袋暈暈乎乎,甚至沒注意到戚緣身后還帶著幾個人,只覺得越靠近看這女人越漂亮,胸是小了點,但腿長嘛!帶勁兒!

    然后居然色膽包天,佯裝站不穩想朝戚緣身上倒,戚緣現在心情很不好,抬腿就把他踹到一邊,在男人捂襠倒地面色慘白時冷聲詢問:“你們這里的人,剛才是開車走了?”

    疼痛令男人的色心與醉意瞬間消失,理智回籠,他終于察覺戚緣來勢洶洶,還敢叫囂:“你誰啊你!知不知道這是我們田少的家?!”

    戚緣盯著他:“別讓我問第二遍。”

    不知為何,男人哆嗦了下,老老實實回答:“不知道。”

    戚緣越過他往里頭走,男男女女到處都是,剛過年才兩天,玩得倒是挺瘋。

    今天還下了小雪,雖然外面寒冷刺骨,豪華的室內泳池卻溫暖如春,抬頭望向透明屋頂,雪花自天空飄灑而下,甚至稱得上浪漫。

    不用問哪個是田少,戚緣直接讓人從泳池里裝了盆冷水潑到躺c位的泳褲男身上,對方被潑醒后打了個寒顫,眼都沒睜就罵開了:“是他媽誰這么大膽——呃,是、是你?”

    戚緣也不廢話,直接問:“昨天晚上你們這玩兒的名單給我一份,順便你看看是誰把你的車開走了?”

    田少對著戚緣唯唯諾諾,有問必答,他家雖然夠不上穆家的邊兒,但戚緣生日宴會時他有幸被爹媽帶進去過,隔著人群都能感受到的光芒萬丈,幸好他當時只是心動,沒真的去約,不然這會兒腿都可能被爹媽打斷了。

    昨天晚上狂歡的一共得有四十來個人,不是每個人田少都叫得出名字,他約的人再帶其他的伴兒來,人一多,他壓根記不住。

    至于是誰把他車開走了,他也不知道啊!

    戚緣瞇起眼睛,穆影月是屬于她的東西,要是被別人染指了,她可就不要了,“你最好給我趕快想起來。”

    田少被她這恐怖的壓迫感搞得差點哭出來,爹媽知道他風流,再三叮囑他千萬別招惹穆家這位姑奶奶,他真是做夢也沒想到,自己老老實實在家待著,居然都能被找上門!

    從來都被當作擺設的大腦終于開始飛速轉動,總算是叫他想起來了,是個叫阿乾的人,還是一網紅,因為P圖過于好看簡直稱得上神顏,田少為她神魂顛倒,在人直播時刷了百來萬禮物,總算是把人約了出來,結果見面一看,好家伙,差點沒認出來,這還不是最主要的,等把人帶來了泳池派對,田少才發現那是個男的!

    還他媽是一女裝大佬!

    戚緣不僅不可憐他,還給了他一腳:“你媽知道你這么孝順,天天把她掛嘴邊嗎?”

    田少吸了下鼻子,不敢再罵娘,戚緣問他要了地址,轉頭就走,等人走了,旁邊才有人問:“田少,不就是一明星嗎,你慫啥?”

    田少對戚緣慫,可不會對跟班們慫,他翻了個白眼:“你們懂個屁!她可是——”

    “可是啥?”

    話說一半不繼續說,能活活把人給憋死,不管其余的人怎么問,田少就是一語不發,他現在有點擔心戚緣會因為這事兒記恨自己,說起來到現在他都不知道發生什么事了,被騙感情又被偷車的人不是他嗎?為啥心虛的也是他?

    根據田少給的地址,戚緣找到了阿乾的家,他一個人租住了三室一廳的房子,看起來還算有錢,田少那輛豪車就停在樓前的停車位上,得知穆影月的行蹤后戚緣便報了警,所以進小區時沒受到物業阻攔,摁了兩下門鈴,有人來開了,是不是阿乾戚緣不知道,因為田少給她看的是高P圖,鬼才認得出來。

    一看到門口這么多人,阿乾嚇了一跳,尤其是看見警察,連忙要把門再給關上,戚緣抓住他的手腕,以手肘重擊,阿乾慘叫一聲,戚緣已經把他拉開闖了進去。

    他顧不上疼痛,大叫道:“你們是誰!你們想干什么!這里是我家,趕緊出去!不然我要告你們強闖民宅了!”

    戚緣問:“你把人藏哪兒了?”

    “什么、什么人!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顯然阿乾認出了戚緣,他色厲內荏地喊:“別以為你是大明星就能違法亂紀!我要舉報你勾結警察欺負我這種普通人!”

    戚緣直接給了他一耳光:“我再問你一遍,人藏哪兒了?”

    阿乾還是不肯說,但保鏢已經從他臥室找到了,他居然把穆影月綁起來塞進了行李箱,然后藏在了衣柜最下面!

    行李箱被找出來時還在微弱的動,戚緣表情很難看,她陰鷙地看了阿乾一眼,讓其他人先出去,免得嚇到穆影月,隨后滑動密碼拉開拉鏈——阿乾把人裝進行李箱里,居然還上了鎖,眼看已經敗露,他才說出密碼。

    雖然穆影月長高了,但他身材纖瘦,正好被塞進行李箱,戚緣將行李箱打開時,他的眼角全是淚,嘴上貼著膠帶,手腳被反綁,看見戚緣時,那雙黑藍色的眼眸瞬間睜大,淚水更是止不住。

    戚緣先摸了摸他的耳朵:“沒事了,別怕。”

    穆影月眼巴巴看著她,戚緣把他嘴上膠帶撕下,原以為他會哭,或是求她安慰,然而他對戚緣說的第一句話卻是:“小緣,我,還有用,嗎?”

    戚緣愣了愣,望進那一雙仍舊天真純潔的眼睛里,傻里傻氣的,她不由得問:“這么想成為對我有用的人?”

    他用力點頭,他被趕出去的時候其實根本不在意的,父親不認他也好,從今以后無家可歸也好,他只想留在小緣身邊。

    戚緣見他只是身上略有些擦傷,衣服比較亂,最嚴重的是沒穿鞋子的雙腳,其他地方都完好,便知道他是受了驚嚇,但沒受什么傷,于是一邊幫他解開繩子一邊說:“放心,你現在還有用。”

    穆影月一聽,頓時安心,乖乖讓戚緣給他解除束縛,然后亦步亦趨跟著她,剩下的事情交給下面的人去處理就可以,離開時,戚緣看著阿乾,似笑非笑:“忘了告訴你,我有個很優秀的律師團隊,你猜猜,你能被判多久?”

    阿乾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而穆影月從問過戚緣那句話之后,便一直沒有再開口,他這一次被綁架,被裝進行李箱放在衣柜最底層,卻不再像從前那樣害怕,那時候他沒有等到救贖他的人,現在卻等到了。

    他不在乎自己是誰的孩子,只要小緣要他,哪怕利用他,對穆影月來說都是幸福,他還有用,真是太好了。

    他緊緊依偎在戚緣身邊,不吵不鬧也不哭,戚緣把他帶回家,管家看見穆影月高興極了:“影月少爺!您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

    戚緣看向他手里那束天堂鳥:“干嘛呢這是?”

    “這不是小緣小姐要送給先生的花嗎?我看您隨手放在客廳,就想著收拾一下送到醫院給先生,想必他看到會很開心。”

    戚緣點頭:“你說得對,賣花的人跟我說天堂鳥的花語是吉祥如意、幸福快樂,把它送給爸爸,爸爸一定會很開心。”

    管家見自己的想法被肯定,頓時笑容滿滿,立馬準備去了,戚緣帶著穆影月上樓,他自己去洗了澡換了干凈衣服,出來后立刻又跑到戚緣身邊,戚緣捏了捏他的耳朵,他立馬溫順地低下來。

    “你繼續住在這里,像從前一樣就可以。”

    穆影月抬起頭看她:“先生……生氣。”

    “他不會知道的,他已經沒有力氣再回來了。”戚緣微微一笑,轉而用溫柔的語氣問他,“影月,無論我對你做了什么,你會原諒我的,對嗎?”

    穆影月搖頭:“不怪,不原諒。”

    他的意思是他根本不會怪她,所以不需要原諒,如果他的生命能像蠟燭短暫為她燃燒,這就是他全部的價值。

    說話的同時,他像是想起什么,突然離開戚緣,赤著腳跑去了琴房。

    戚緣不明所以跟著過去,穆影月的琴房并不是特意為他準備的,而是穆家原本就有,琴房靠墻的書架上擺放著滿滿當當的樂譜,穆影月踮起腳尖,從最上面一層最靠右拿出了一本樂譜,然后獻寶般遞給了戚緣。

    戚緣不明所以:“你想彈琴?”

    穆影月搖搖頭,他纖細又漂亮的手指翻開樂譜,翻到了最后一頁的封皮,把封皮扒下來,瞬間從里面倒出了幾塊照片殘片,因為已經過去了很多年,穆影月又不懂保存,所以略微泛黃,可戚緣還是一眼就認出來那是年輕時的媽媽。

    穆影月用手把殘片拼在了一起,這正是一張戚行云的單人照,照片上她穿著華麗的公主裙,雙手合十頭戴鉆石王冠,正對著一個大蛋糕許愿,但整張照片卻被人直接撕碎。

    “想起來……”穆影月斷斷續續地說著,“都想起來……了。”

    他從第一次看到小緣時,就覺得她很眼熟,仿佛在哪里見過,可怎么也想不起來,這張臉給他的記憶很深刻,但到底是什么記憶呢?他遺忘了什么?

    他記不起來,后來更是不再去想,直到這一回被阿乾強制帶走,又被裝進行李箱,同樣狹窄黑暗的空間,不能動的手腳,未知的恐懼,流逝的時間……讓他眼前出現了走馬燈般的畫面,讓他想起了幼時被綁架的經歷,這是埋葬在穆影月靈魂深處的恐懼,他一直逼著自己忘掉、不要去想,可現在,他全都想起來了。

    第 92 章

    有一件事,戚緣一直感覺奇怪,那就是為什么梁少渠精心照顧穆影月這么多年,穆影月對他卻還沒有對管家親近信任?他對梁少渠甚至有種天然的防備與懷疑在,這種情緒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好像是天生就不信任梁少渠。

    但不應該吧?

    先不說梁少渠是他的親生父親,根本不會害他,還一個勁兒想要他成為上光的繼承人,光是這二十年來的陪伴與教導,他就不應該那么怕梁少渠。

    穆影月是好騙,但他不是傻子,誰對他好誰對他不好,他心里有數,就像是管家,哪怕只是因為雇主的關系才照顧他,在想見戚緣、想跟戚緣在一起,梁少渠卻又不同意時,穆影月都會主動向管家求助。

    他想要手機,他找管家,他想出去見小緣,他要管家隱瞞,小緣說不能告訴梁少渠,他就要求管家沉默。

    可面對梁少渠時,他連這一點最基礎的信任都沒有。最奇怪的就是戚緣的兩次認親,知道梁少渠是戚緣爸爸時,穆影月很明顯地表現出了奇怪的情緒,雖然后來他也很快接受了,但在穆行川認戚緣時,他可沒有這樣。

    仿佛他知道梁少渠不可信,但為什么不可信,他卻說不出。

    “你想起什么了?”

    穆影月拿著被一塊撕碎的照片,看看照片,又看看戚緣,戚緣跟戚行云長得非常像,無論戚行云還是穆行川,容貌都是萬里挑一,身為他們倆的女兒,戚緣繼承了父母容貌上的優點且發揚光大,而她長得更像媽媽一些,所以第一次見面,穆影月覺得戚緣眼熟,卻無論如何想不起在哪里見過。

    這張照片是怎么到的他手上?

    戚緣在穆家待了這么久,早已把家里的每個角落逛遍,每個房間也都去過,在這里,她找不到一絲有關于媽媽的痕跡,曾經在這個家里出生、成長、結婚又離開的戚行云,所有的痕跡都被抹的一干二凈,好像這里從來都不屬于她,就連那座她最喜歡的秋千,也在她離開后被處理掉。

    不過現在又回來了,戚緣有時會去那里坐一坐,回想起媽媽曾經說過的話,坐在秋千上看著天空,會感覺心情十分明朗。

    穆影月眉頭緊蹙,他專注地盯著照片,一點一點挖掘幼年時的回憶。

    那時他還太小了,經歷了被綁架的恐怖事件,足以令一個稚嫩的孩子留下嚴重的心理陰影,并且在被綁架時,綁架犯對他并不友好,甚至將他捆起來塞進小箱子里帶出去,在之后他也被一直關在箱子里不容許出來,從始至終都沒有人來救他,這給他造成了非常可怕的記憶,以至于他在獲救后,即便逼著自己忘卻一切,卻也無法像正常人一樣生活。

    他想起來了。

    從箱子里被警察救出來時,他已是嚴重脫水狀態,整個人難受的快要死掉,綁匪怕他死了拿不到贖金,在箱子上開了兩個洞供他呼吸,其余時候,他都被藏在黑暗的小倉庫里,終日蜷縮著身體,連動都無法動一下。

    但是后來這件事便不了了之,綁匪究竟如何處理,再也沒有人跟他提過。

    小孩子在遇到危險時,最依賴的便是媽媽與爸爸,小影月生來便沒有媽媽,爸爸的身體又不是很好,所以最常陪在他身邊的,便是梁叔叔。

    被成功解救的小影月晚上不敢睡覺,房間里的燈也不能關,他這樣神經質,怎么都安撫不好,令當時的穆行川大怒且失望,認為小影月沒有毅力也不夠堅強。

    在他回家后的第二個夜晚,他從噩夢中驚醒,不敢再睡,想要去找梁叔叔,卻聽見梁叔叔在和爸爸吵架。

    他們吵得很厲害,梁少渠甚至因此摔門而去,沒有注意到躲在盆景后面的小影月,隨后穆行川也跟著離去,小影月偷偷爬進了他們吵架的書房,在垃圾桶里撿到了被撕碎的這張照片。

    在那之前,梁少渠是最受小影月信任的人,然而他與穆行川的爭吵,卻令年幼的小影月更加害怕。

    綁架他的綁匪是出自梁叔叔的授意,而比起自己受到的傷害,爸爸更憤怒于梁叔叔的行為導致了繼承人的失敗。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小影月撿走了照片,后來穆行川回來找時,卻發現垃圾桶已經被家里的傭人清理過。

    小影月將照片藏進了他的樂譜里,無論是梁少渠還是穆行川,他們都對音樂毫無興趣,而在藏起照片之中,接連而來的打擊與恐懼,終于讓小影月病倒了,他大病一場,發了高燒,醒來后便將這一切忘記,只模模糊糊還有點說不清的感覺。

    從這之后,他便再也不曾親近過梁少渠,每當這個人靠近,他的渾身毛孔都在大叫逃走。

    “小緣……”穆影月呆呆地抬眼看向戚緣,“爸爸,梁叔叔,戀人。”

    他不是很明白兩個男人之間的愛情是怎么回事,但戚緣并沒有感到意外,她微微一笑:“是啊,他們倆可是情比金堅,還約定要共度一生的戀人呢。”

    說到這里,她的眼神無比冰冷,穆影月下意識揪住她的手指,害怕她不要自己,戚緣很快調整過來,摸摸他的耳朵:“沒事,影月的話,把這一切忘記也可以,除了我之外,不可以告訴任何人,知道嗎?”

    穆影月乖巧點頭,戚緣順勢摟住他,讓他枕在自己腿上,輕輕撫摸他的臉頰與頭發,“好好休息吧,你已經很累了。”

    小緣的氣息是好聞的梔子花,穆影月在這祥和的氛圍中閉上了眼睛緩緩睡去,雖然戚緣早就知道穆行川跟梁少渠的關系,但她是真沒想到,造成穆影月變成這樣的罪魁禍首居然也是梁少渠。

    她笑了笑,覺得真是天助她也,誰能想到穆影月被綁架是因為梁少渠?他為一時之氣,導致穆影月徹底崩壞,最終變成這樣的人,至少得氣了二十年吧?

    那可真是太舒適了。

    戚緣將穆影月放到地毯上,此時她的眼神毫無溫柔憐愛,只像在看一個沒有生命也不需要感情的道具。

    隨后她起身離開琴房,臨走前拿走了媽媽的照片。

    整個穆家里找不到任何有關媽媽的舊物,但曾經拍攝《親愛的戚行云》時,梁少渠曾給過戚緣一張戚行云舊照,所以肯定是有哪里遺漏了,雖然整個家她都找過,可穆行川的臥室,戚緣還沒有進去。

    現在整個家都由她做主,穆行川能不能活著回來都是個問題,戚緣轉頭就去了穆行川的臥室,保險柜需要密碼,戚緣嘗試了幾次都不對,她先是試了媽媽的生日數字,隨后是梁少渠的生日數字,最后換成了穆行川自己的生日數字——通通不對,后來靈機一動,想起媽媽說過的時間,改成了她跟穆行川結婚時那一天——這回對了。

    保險柜里滿滿當當的都是戚行云的東西,光是相冊就有好幾本,戚緣毫不客氣地通通拿走,最后環顧四周,覺得這個房間的裝修擺設很不喜歡,得拆了重新做,不然她可不想住這里。

    管家看見她抱著一大摞相冊從先生臥室出來,驚呆了:“小緣小姐,你在做什么?”

    戚緣把相冊交給他:“把這些都放我書房,我等會要看,老杜準備好了嗎?”

    老杜是家里的司機,戚緣讓他去辦件事,然后過來接她,管家點頭:“已經在門口等著了。”

    戚緣隨手在相冊最上面一拍:“好好拿,小心點兒,不然我扣工資了。”

    管家立馬挺起腰桿用力抱住,生怕有一本掉下自己這個月工資歸零,見戚緣要走,連忙問:“小緣小姐,你要去哪里啊?影月少爺要找你,我怎么跟他說?”

    “讓他乖乖別鬧,他會聽話的。”

    說著,戚緣已經下樓到了客廳,今天這一整天發生的事情可太多了,但她心情格外好,以至于上車時嘴里還在哼著小曲兒。

    司機老杜在車邊等候,戚緣剛到,便為她拉開車門:“小姐,我聯系過徐釗了。”

    戚緣嘖了一聲:“還活著?”

    老杜回答:“活著呢,留了口氣,我讓徐釗等您過去了再處理。”

    徐釗是穆行川身邊的保鏢頭目,跟著穆行川得有二十多年,是穆行川為數不多信任的人之一,戚緣讓老杜跟徐釗說一聲,別把梁少渠給弄死了,她還要跟梁少渠敘敘舊,徐釗知道穆先生命不久矣,也想賣戚緣這個好。

    這會兒已經很晚了,戚緣卻精神奕奕容光煥發,老杜開車把她送到了地方,徐釗帶著人在門口等她,戚緣剛進來他便迎上:“小緣小姐,你來了?”

    “人呢?”

    “在里頭呢。”

    戚緣沖他笑了笑,這笑容著實是美麗又傲慢,看得徐釗心頭一凜,身為局外人,這段時間發生了什么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誰要是因為這位小姐年紀輕又是女人而小看她,那可是要出大事的。

    梁少渠被綁在一根柱子上,渾身鮮血淋漓,露出的地方沒一塊好皮,連臉上頭上也都是血,看起來格外凄慘可憐,他一看見戚緣就瞪大了眼,嘴里嗚嗚喳喳,不知道在說些什么。

    戚緣笑盈盈地看著他,嘲笑他:“蠢貨。”

    梁少渠還在叫,戚緣不關心他身上少了什么零件,只是讓徐釗等人出去,徐釗有點猶豫:“可是……”

    “怎么,我的話你不愛聽,爸爸的話你才愛聽?”

    徐釗連忙搖頭:“我這就出去。”

    等到屋子里只剩下戚緣跟梁少渠兩個人,戚緣才隨手拉來一把椅子坐下,翹起二郎腿往后倚,欣賞著面前的這個血人:“真是可憐啊,你沒想到會有這一天吧?怎么樣,穆行川翻臉的時候,是不是比翻書還可怕?”

    梁少渠說不出話,只惡狠狠盯著戚緣,仿佛透過她,看見了那個令他嫉妒、怨恨了幾十年的女人,戚行云。

    戚緣很友好地告訴他:“其實我還是應該感謝你的,畢竟如果沒有你,就沒有影月,不管怎么說,你為我制造了一個很好的工具,影月是一把鋒利而不自知的刀,謝謝你把他遞到我手里。”

    聽到影月的名字,梁少渠變得激動,可他說不出話,只能囫圇地怒吼,戚緣繼續嘲諷道:“原本以為你是個聰明人,至少在你承認是我爸爸的那一刻,我覺得你還挺有趣,沒想到……嘖嘖,你也不過如此,為什么呢,是什么讓你變得如此愚蠢,是因為你覺得你贏了戚行云?”

    梁少渠拼命掙扎,可他自以為很用力,卻因為失血過多動作幅度很小,戚緣感嘆:“養條狗二十來年也該有感情了,穆行川卻這樣對你,看樣子你在他心里也不過如此,真愛終究比不過時間啊。”

    她思考片刻,詢問:“請問你們是從什么時候感情開始破裂的呢?讓我猜猜看,大概是在媽媽離開之后?你讓人綁架穆影月,又跟穆行川吵架,就是因為害怕了吧?”

    梁少渠沒想到戚緣連這個也知道,他驚恐地瞪大眼睛,從第一次見面,他就把戚緣當成了戚行云的替身,欺騙她、玩弄她、羞辱她……讓她失去一切,讓她成為自己手中棋子,他享受這樣的感覺,仿佛將戚行云踩在了腳底下,然而事實告訴他,他并不是神,也不是主宰,自以為高高在上的他才是戚緣磨爪子的玩物,最后落得個滿盤皆輸的下場,這比殺了梁少渠還讓他痛苦!

    戚緣舉起雙手拍了拍,真誠感謝:“多謝你呀,雖然你一直想算計我,可最后全是給我送裝備呢,我打游戲都沒見過你這樣的豬隊友。”

    她從椅子里站起來,走到梁少渠身邊,用手指戳他肩膀上的傷口,梁少渠發出一聲慘叫,戚緣笑出聲:“你別怨我,這可是穆行川的意思,是他讓人把你趕出去,也是他讓人把你折磨成這樣,我覺得以他那種睚眥必報的性格,可不會這樣就放過你。”

    她慈悲地看著梁少渠,“因為你有一個好兒子,所以我有個秘密想要告訴你,這也是一直以來我都想對你說的話。誒,你別瞪眼,你越瞪我我越生氣,會想狠狠教訓你一頓。”

    伴隨著威脅,她的手指刺入梁少渠皮肉中,笑靨如花看著梁少渠瘋狂慘叫。

    梁少渠疼得不敢再瞪戚緣,甚至對她充滿畏懼,戚緣見他知道害怕,很高興:“影月真的很乖,我沒養過狗,不過他可比狗聽話多了,那么膽小的一個人,不用我說,就知道去做結扎手術……放心,這輩子我都不會讓他有孩子。”

    梁少渠雖然還有幾個孩子,可他根本不知道那些孩子是生是死,又身在何處,穆影月是他唯一的希望,戚緣不讓穆影月有孩子,不是要絕他的后?

    這也太惡毒了!

    戚緣很可憐他:“你真的好慘,一輩子機關算計,最后什么也沒得到,連穆行川都把你拋棄了,其實他對你早就沒有了感情,你知道這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嗎?你也一定覺得奇怪吧?為什么以前戚行云在的時候,你們好好的,戚行云一離開,你們之間固若金湯的感情卻破滅了呢?”

    “所以你著急,你害怕,你跟他吵鬧,甚至想出昏招綁架穆影月來吸引他的注意力,可結果呢?只是讓他離你越來越遠,你其實感覺得到穆行川的疏遠跟冷淡吧?否則你不會把精|子換成自己的,你擔心自己會一無所有,影月是你唯一的希望。”

    戚緣太了解梁少渠了,她把他摸得一清二楚,一字一句輕描淡寫,卻如針扎刀割,刺在梁少渠心頭,令他情緒崩潰。

    他一直覺得自己比戚緣年長這么多,閉著眼也能把她騙得團團轉,卻沒想到獵人跟獵物的身份反了過來。

    “真是個可憐蟲。”戚緣輕聲說著,“最后再告訴你一個秘密。”

    梁少渠的臉色不知是眼淚還是鮮血,看到他這副凄慘的模樣,就是鐵石心腸的人也要動容,戚緣卻沒有絲毫憐憫,她說:“你當年跟穆行川一起留學,可能對華夏文化不是很熟知,你知道影月名字的含義是什么嗎?”

    而她在第一次聽到影月這個名字時,便已知道穆行川對于媽媽的態度,她有恃無恐,她知道自己肯定會順利。

    總是留在身邊的愛人,會因時間變得貪婪庸俗,而主動離去的卻會成為無法抹滅的白月光,令人時時念常常想。

    “落絮無聲春墮淚,行云有影月含羞。”

    伴隨著戚緣念出這句詩,梁少渠瞳孔驟縮!

    他的兒子,哪怕他欺騙了穆行川,仍然將影月當作兩人的后代,然而連影月的名字都被穆行川表達了對戚行云的懷念。

    “因離別吞聲飲泣,不是春淚是人淚。”

    戚緣微笑問他:“你覺得穆行川在懷念誰?是跟他相伴多年的你,還是曾經是他名正言順妻子,又為愛成全選擇放手的戚行云?”

    梁少渠最后一道心理防線就此被戚緣徹底擊潰,在身體與精神的雙重打擊下,他瘋了。

    而戚緣離開時,輕輕拍了拍徐釗的肩:“以后還要請你多多指教。”

    徐釗先是一愣,隨即明白戚緣是愿意繼續用自己了,大聲道:“是!”

    第 93 章

    說來也巧,都凌晨了,戚緣接到醫生打來的電話,驚喜地告訴她,說穆先生醒了,并且精神很好,就是想要立刻見到戚緣,戚緣握著手機,讓司機調轉車頭更換路線,到達醫院時,穆行川身邊除了醫護人員,還有負責他遺囑的律師。

    他見到戚緣,目光變得格外慈愛和藹,此時此刻,他看起來真的就像是一位真心愛著自己孩子的父親,這目光足夠令任何渴望父愛的人動容,戚緣走到他身邊,眉眼柔和,“……怎么不好好休息?”

    穆行川溫柔地望著女兒,他氣若游絲,只是神色看著還不錯,這在之前他發怒時已經展現過一次,戚緣還不希望他立刻死去,她還有東西沒有給他看,他不能就這樣死掉。

    “小緣……”穆行川喃喃念著女兒的名字,“爸爸對不起你。”

    戚緣垂下眼眸:“過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我知道你也不想這樣。”

    可能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穆行川望著女兒年輕的面龐,恍惚中又像是看見了戚行云,他顫巍巍地抬起手想要撫摸戚緣,戚緣握住他的手帶到自己臉上,看見穆行川凝視著自己,嘴里叫著媽媽的名字,她的神情沒有絲毫變化。

    最后,穆行川含淚收回手:“小緣,爸爸活不了多長時間了,有件事,爸爸一直沒有勇氣問你,如果有下輩子,你愿意做爸爸的女兒,讓爸爸好好補償你跟媽媽嗎?”

    戚緣忍住眼睛酸疼,她別開臉,聲音顫抖:“說什么下輩子,萬一沒有下輩子又該怎么辦?我看你還是這輩子好好活著補償我,我不許你死的時候,你就不能死。”

    穆行川兜兜轉轉數十年,父母故去,妻子分離,養了二十年的兒子也不是自己的,到老來,惟有女兒陪伴在身邊,戚緣就是他最珍貴的寶物,他只恨自己不能再多活幾年,多陪陪她,多幫幫她,等她站穩腳跟再撒手人寰。

    他故作輕松地安慰女兒:“好,爸爸聽你的,爸爸一定好好治療,決不讓你失望,等你允許爸爸死,爸爸再死,好不好?”

    他要是笑話戚緣孩子氣,戚緣說不定還能與他爭一爭,可他含笑聽話,反倒讓戚緣紅了眼眶。她扭頭看著穆行川,撲進了他懷里。

    穆行川心都要碎了,此時此刻什么都沒有女兒重要,這是他留在人世間的唯一血脈,他太舍不得她了。

    輕輕拍著女兒的背,他的眼角也漸漸濕潤起來,但還是沖著一旁的律師點了下頭。

    原本他的遺囑將上光的所有權給了穆影月,而他名下的一切不動產及私人資金都留給了戚緣,現在證實了穆影月根本不是穆行川的親生兒子,他當然不會再考慮穆影月的死活,沒有穆影月弄死已經是他最后的仁慈,一分錢他都不會留!

    今天讓律師等人過來,就是為了更改遺囑,將所有的繼承人都改成了戚緣,并且穆行川還將自己的私章交給了戚緣,這就表明上光是真真正正到了戚緣手中,她是合法繼承人了。

    戚緣趴在父親肩頭,露出一抹淡淡的、幾不可見的得意的微笑。

    但是當她被穆行川握住雙肩對視時,她仍舊是那副楚楚可憐的模樣,正因她平日強勢霸道說一不二,當她流露出脆弱與不舍時,才那樣令人震驚與心痛。

    她咬著牙威脅穆行川:“你不許死,我不許你死,我告訴你,我是不會改姓的,你要是想看到我改姓的那一天,就努力給我活下去!”

    穆行川了結了最大的心愿,自己有了后代,上光也后繼有人,他現在最希望的便是女兒改回穆姓,可戚緣這樣威脅他,令他哭笑不得:“好好好,爸爸會的,爸爸決不會丟下你一個人。”

    戚緣倔強眨掉淚水,穆行川知道她素來要強愛面子,不愿叫人看到她哭,便讓其他人離開,病房里只剩父女倆,戚緣才像個小孩子一樣跟他說:“我不管,我還想為你拍一部電影,你一定要看到才行。我為媽媽拍的電影,她都沒有機會看。”

    說著,她靠近父親懷里,“爸爸,不要離開我,我已經失去了媽媽,不想再失去你了,別讓我成為沒有爸爸的小孩,你才陪了我一年,這遠遠不夠。”

    穆行川又何嘗不想長命百歲?他動容地擁抱著懷里的女兒,滾燙的淚水滴落在戚緣臉上,雖然嘴里說著動人的話語,她臉上卻毫無表情。

    “沒事的,小緣,人總有生老病死,爸爸死了,也可以早日去見你媽媽……向她道歉。”

    戚緣不愛聽這樣的話,她含著淚對穆行川說:“你難道還不明白嗎?媽媽給我取名叫緣,就是為了紀念她跟你之間的那份感情,即便這份感情遭到再多阻礙,最終不能廝守,她仍然認為是最美好的緣分……她不會怪你,你怎么就不懂呢?”

    穆行川抬手捂住女兒的眼睛,不讓她看見淚如雨下的自己,恍惚中他從反光的玻璃上看見了老態龍鐘、行將就木的自己,這一生漫長而又短暫,仔細想想,竟沒有多少幸福可言。

    他本來應該要死了,可女兒不讓他死,又有最為優秀的醫療團隊,暫時吊著一口氣問題不大,只是為了活下去,穆行川要忍受比從前更加痛苦的治療。

    改遺囑本是回光返照,可女兒的話令穆行川迸發了強烈的求生欲,他只抱了戚緣一會兒,便昏厥過去需要搶救,眼角仍有淚水。戚緣連忙按鈴叫醫生進來,隨后走出病房。

    負責遺囑的律師是穆行川這么多年一直在用的,也是他極為信任的人,但是在梁少渠之后,穆行川對除了流著自己血脈的女兒之外,無法再對任何人產生信任,而戚緣如今是上光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她在穆行川面前是個可愛貼心的小棉襖,不代表她在外人面前也一樣。

    “關于上光的法務部,最近我會讓我的律師前去接手,你要跟她做好交接,可以嗎?”

    穆行川的律師沒想到這位大小姐如此霸道,根本不打算用自己,正要說點什么,卻從戚緣的眼神看出一個意思:那就是她只接受服從。

    律師張了張嘴,半晌愣是什么也沒敢說,哪怕失去上光這份工作,以他的資歷與能力也依舊能混得風生水起,畢竟只要沒撕破臉,他就還能在這一行做下去,但如果得罪了這位大小姐,那可就不一定了。

    他甚至生出了一種去找穆行川告狀的心思,但徐釗已經帶人將病房守住,想來也不會再給他見到穆先生的機會。

    豪門恩怨,他就是有九條命也不夠摻和的,律師是個人精,知道進退也識時務,“是,我會聽從您的命令。”

    戚緣這才微微一笑,抬腿離去。

    穆行川只能生活在病房里,他無法離開重癥室,隨時隨地都需要旁人照顧,戚緣封鎖了他對外界的一切感知,他所看到的、聽到的,都是戚緣愿意讓他知道的,他現在是戚緣的掌中之物,再翻不起什么風浪。

    掌權的感覺,遠比父女情深有趣得多,穆行川重病住院的消息被戚緣壓下,知道的人寥寥無幾,但有一個人,戚緣是不會隱瞞的。

    這樣的好消息,當然要讓杜婆婆知曉,老太太畢生心愿就是跟穆行川比誰更早入土,戚緣怎么能不告訴她,她老人家要贏了呢?

    比穆行川歲數大一輩,卻比他更健康更長壽,上哪兒找這樣的好事呀。

    杜婆婆私房菜每天接桌有限,戚緣永遠是最特殊的那個,她只要來就有飯吃,不過從前她大多是帶著朋友來,像這次自己一個人過來還是很少見的。

    杜婆婆一看見她就拉過來打量,還要上手摸摸捏捏,好像是要確定她沒有被穆行川算計,畢竟穆行川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家伙。

    她還不知道穆影月并不是穆行川的親生兒子,戚緣盤腿坐在椅子上,拿起一塊紅豆餅咬了一口,慢悠悠對婆婆講述了這兩天發生的事,這才大年初三,一切已經天旋地轉,戚緣還拿出穆行川的私章對著老太太晃了兩下,得意地告訴老人家:“現在上光是我的啦。”

    杜婆婆驚呆了,她一直把戚緣當成是被寵壞了的小姑娘,腦袋瓜子伶俐,但有些天真,做事還不考慮后果,得有人一直盯著才能放下心,可現在戚緣的所作所為已經完全超出了老太太的想象,她不敢置信地看著戚緣,結結巴巴地問:“你、你、你全都知道?”

    戚緣眨眨眼:“知道什么?”

    杜婆婆欲言又止,于是戚緣慢悠悠地告訴她:“婆婆,人是會變的,也許你記憶中的戚行云,跟我的媽媽戚行云,并不是同樣的人。”

    戚行云離開首都后,始終與杜婆婆保持聯系,一年大概會通個兩到三次電話,除了電話之外,其實她再沒有見過那個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

    “你媽媽什么都跟你說了?她沒有瞞著你?她、她連我也騙?!”

    杜婆婆瞪大眼睛,非常不能接受,戚緣趕緊跳下椅子摟住她哄:“不不不,不是這樣的,她沒有騙您,她是什么樣的人您還不清楚嗎?您對她來說就跟母親一樣,她怎么會騙您?”

    杜婆婆根本不信,斜眼看她:“你剛才還說我認識的跟你熟知的不是同一個戚行云。”

    “嗯……這個嘛。”戚緣沉吟片刻,“其實還是一樣的。”

    “到底怎么回事,你給我說清楚,要是敢瞞著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嘴上兇悍,雙手卻很實誠地用蟹八件給戚緣敲蟹殼,戚緣現在如愿以償,想要的全都得到,對于老太太確實是沒有隱瞞的必要,畢竟如果不是杜婆婆,穆行川說不定兒子早遍地走了。

    戚緣的確是早就知道,戚行云原本也想著,如果她能長命百歲,陪女兒到老,那么會一輩子瞞著戚緣,不讓戚緣知道有關穆行川的事情,不讓女兒被仇恨侵襲,她知道戚緣是個聰明的孩子,而且格外護短,要是戚緣知道媽媽被騙的失去一切,她肯定不會放過對方。

    可天不作美,戚行云終究是患上重病,戚緣為了她甚至留在省內讀大學,就為了就近照顧她,她們母女倆就是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為了彼此,都會付出一切。

    臨終前,戚行云將一切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了戚緣,她什么都沒隱瞞,與女兒開誠布公,就是為了防止沒有自己之后,孩子會被人騙。

    如果小緣早晚都要知道,那么應該由她這個媽媽告訴她。

    “婆婆,你知道嗎?”戚緣看著杜婆婆,認真地跟她說,“我不是被仇恨沖昏頭腦的人,我是經過深思熟慮后決定這樣做的,但我還是個壞孩子,對嗎?”

    杜婆婆眼睛一酸:“小緣怎么會是壞孩子呢?”

    “我跟商榷吵架時,他曾經質問過我,我嘴里到底有沒有一句實話,天底下沒有被我騙的人是不是只有我媽媽,他錯了,我連媽媽也騙了。”

    戚緣咬著紅豆餅,目光平靜,“她讓我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生活,去做自己喜歡的事,喜歡圣一就跟圣一留在洛城,喜歡上別人就跟別人在一起,好奇世界是什么模樣就自己去看看,讓我不要去報復,因為不值得。我答應她了,也騙了她,因為我愛她,我要給她出氣,我不能容忍欺騙她、奪走她人生的人舒舒服服過著富貴日子。”

    “婆婆,我是個壞孩子。”

    她在媽媽人生的最后,對媽媽說的是謊言。

    杜婆婆已是潸然淚下,她忍不住一把摟住戚緣,戚緣手里還拿著紅豆餅,靠在杜婆婆懷里,眨了眨眼,說:“我沒有騙你哦。”

    杜婆婆同樣非常難過。

    她是戚行云母親的乳母之女,雖祖上做過御廚,但時局動蕩,家破人亡,是戚家主人救下杜婆婆的母親并收留了她,于是杜婆婆從小便在戚家,與戚行云的母親一起長大,并且在戚行云的母親去世后,守著剛出生沒多久的戚行云,一路看著她從牙牙學語的小嬰兒長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后來戚家落敗,穆家趁勢而起,戚行云失去一切,護犢子的杜婆婆便借機給穆行川下了毒,原以為能把人給弄死,沒想到現代醫學發達,居然把穆行川救了回來,只是后遺癥嚴重,穆行川失去了健康的身體,連取精代孕都無比艱難。

    也正因此,戚行云為了救杜婆婆才離開首都遠赴洛城,再沒有回來。

    哪怕被奪走一切,戚行云也表現的無怨無悔,只有這樣才能讓穆行川顧念彼此情分放過杜婆婆。

    “這一切歸根究底,都是你姥爺的錯,是他將你母親養成了毫無攻擊性的大家閨秀,又選錯了女婿,所以遭逢家變,才會輸的這樣徹底。”

    提起戚緣姥爺,杜婆婆咬牙切齒,“你姥姥是個非常厲害的女人,可惜她因生你媽媽去世,你姥爺這上門女婿被傷了自尊,怕極了你姥姥那般強勢的女人,因而將你媽媽養得溫柔天真,誰曾想,卻引進一條中山狼來,最后落得這般下場!”

    戚緣說:“媽媽很少跟我提姥爺,只說過姥姥,姥爺好像跟我們不是一個姓。”

    “他是上門女婿,怎么配跟你們姓?你媽媽隨你姥姥姓,你隨你媽媽姓,以后你要是有了孩子,也要姓戚。”

    戚緣點點頭:“嗯。”

    杜婆婆愛憐地摸摸她的頭:“我們小緣受苦了,跟穆行川那種人虛以委蛇多惡心啊,來,多吃點兒,女孩子不要怕胖,只要健健康康的,怎樣都好看。”

    戚緣把最后一口紅豆餅咽下去:“好。”

    她不會沉溺于悲傷太久,她早就從失去媽媽的痛苦中走了出來,如果她一蹶不振,根本不配做戚行云的女兒。

    杜婆婆笑容滿滿,她說:“咱們小緣跟姥姥像。”

    戚緣歪歪頭:“哪里像?”

    “哪里都像。”杜婆婆斬釘截鐵地說,“你媽媽對你姥姥沒多少記憶,她所知道的都是我跟她說的,你姥姥可是個了不得的女人,只可惜我太愚鈍,又因為是下人不敢對姑爺的選擇提出質疑……要是你姥姥還在,有穆行川那小畜生什么事!”

    戚緣津津有味地聽老太太跟自己講姥姥的故事,然后就著故事吃了三大碗飯,把滿桌子菜一掃而空,才癱軟在了椅子上。

    臨走時杜婆婆硬是用好吃的把她車給塞滿了,后備箱后座全都放著吃的,戚緣看著頭疼,杜婆婆說:“你吃不完你分給其他小姑娘嘛,又不是叫你一個人吃。”

    順手又塞了一杯山楂水,讓她喝兩口好消食,順道數落:“該吃吃,也不能暴飲暴食,再好吃的東西你心里得有個數,愣是往肚子里塞,也不怕塞爆了?”

    戚緣討厭別人說教,但來自杜婆婆的嘮叨卻令她聽得身心愉悅,一切陰暗的想法都煙消云散,她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

    “小緣!”

    正準備開車離開,婆婆卻叫住她,戚緣順著車窗往外看,打扮時髦的老太太舉起雙手在頭頂沖她比了個心:“你是個好孩子!”

    瞬間,戚緣粲然一笑:“那當然啦!”

    第 94 章

    之后的時間里,穆行川昏迷不醒的時候比清醒時要多得多,他的治療狀況戚緣牢牢掌握,現在穆行川還不能死,一是戚緣還需要他活著的消息站穩腳跟,二也是因為,她的的確確還有一份準備給父親的禮物,他還沒有看到。

    因為《親愛的戚行云》中流露出的質樸又真誠的愛,各大影評網站上,將這部電影形容為“一個女兒送給母親的情書”,戚緣不是厚此薄彼的人,她必須也得為父親拍一部電影,但到底是情書還是別的什么,就得看穆行川自己感受如何了。

    醫生給出的答案是,即便用最好的藥、最頂尖的醫生,穆行川也頂多再活半年。

    戚緣:“夠了。”

    如今已經沒有人能壓在她頭上,她雖然不至于把自己的計劃到處宣揚,卻也不必擔心被穆行川看破,現在也不是他該看破的時候。

    辛圣一在首都度過了整個寒假,臨了開學,他不得不返回洛城,對此他很是不舍,然而也沒有其他辦法,留下來他什么忙都幫不到,還是回去守著小緣的家比較好。

    去年一年戚緣算是比較高產了,足足有三部電影問世,而且都取得了非常好的漂亮,《親愛的戚行云》不必說,暑期電影黑馬,誰都沒想到這樣一部戚緣自編自導自演的小成本電影能獲得如此巨大的成功,最顯而易見的就是工作室明顯有錢了,新劇拍攝現場已經采用實景,不再像之前窮哈哈的時候在影視城一個背景來來回回拍好幾遍。

    《錯軌》是沖獎的文藝愛情片,聶寶泉的風格一如既往浪漫而悲情,爾慕蘇的人文風光,騙子與金絲雀最終錯軌的愛情,明眼人都知道,今年戚緣恐怕是又要拿最佳女主角了。

    賀歲檔的《家國天下》是群像戲,戚緣只能算作主角之一,但她的表現仍舊令人驚艷,媒體雜志評價她是“永遠沒有上限的優秀演員”,而且能參演官方出品的紅色大戲,就說明了戚緣已被主流認可,絕不是劣跡藝人。

    就連曾經總是diss她拿她當眼中釘,有事沒事都愛在網上蹭兩下的二流雜志《男人健康》,都對戚緣表示了友好,三大電影獎項預熱,雜志官微接連發了好幾條關于戚緣的彩虹屁,然而工作室連點贊都吝嗇。

    根據以往的經歷,粉絲們開始哀嚎,覺得去年如此活躍還有三部作品,今年姐姐又要宅家里不出來了,別人家的偶像就算沒有電影上映,也時不時有個路透啊偷拍啊之類的,然后就是各種大型活動,拍雜志拍廣告接代言發微博……但戚緣通通沒有!

    她到現在一個代言也不接,最開始還有人嘲笑她再紅有什么用,代言都接不到,可隨著時間過去,大家發現她不是接不到,她是真的不想接!

    簽在戚緣工作室的陳琪現在已經是某知名奢侈品牌子的形象大使,小童星尹甜甜也是代言接到手軟,結果老板接不到,這話說出去誰信啊!陳琪跟尹甜甜之所以能受到這么高的關注度,跟戚緣分不開關系。

    太陽的光芒照射到的地方,一切晦暗都將變得明亮。

    雜志一本不拍,活動一個不出席,根本不在時尚圈混,微博更是沒有,工作室是嚴格的官方微博,除了之前因為懟《男人健康》發過一條有關戚緣的私博外,全都公事公辦。

    戚緣工作室從原本的地方搬到了行云大廈,這么大的動靜肯定瞞不過媒體,奈何天天蹲點也拍不到戚緣,這讓許多人悟到一個道理,那就是公眾人物真的想要隱瞞私生活時,再厲害的狗仔也挖不出消息,比如戚緣。

    但比狗仔還厲害的,永遠是戚緣的粉絲。

    她們再次在官網上找到了戚緣新電影的備案,電影預計三月底投入拍攝,仍舊是戚緣自編自導自演,看樣子經過《親愛的戚行云》之后,戚緣對自己的導演水平很有自信。

    雖然她不是科班出身,但她始終在學習,沒有停下過,而且還有張麗文聶寶泉這樣的大導演給她補課,基本上只要腦子沒問題,就不會學得太差。

    最難得可貴的是她從這二位身上學習,卻不會受她們影響,戚緣自導的電影,無論敘事手法還是光影運用,都有著極為明顯且不可復刻的個人風格,幾乎找不到張麗文和聶寶泉的影子。

    很多人在學習時會失去自我,盲目地跟隨老師與前輩,無法開拓創新,因為對于大部分影娛工作者而言,已經有太多太多人探索過了,追隨前人的腳步,學習相同的理論卻要有自己的東西,這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新電影名叫《他和他的他》,從名字上來看,像是要講述同性之間的愛情,畢竟大家都知道現在的財富密碼,隨便找倆長得不那么歪瓜裂棗的男演員,那么甭管他們有沒有演技,劇本有沒有邏輯,其他角色有沒有被邊緣化,賺錢的可能性都比其他題材高得多。

    在戚緣接手上光,成為新任董事長之前,上光拍了不少同性題材的作品,但自戚緣接手后便不再購買任何同性題材版權,已經開拍的沒有停止,但計劃開拍還未開拍的通通擱淺停滯,之前買的版權自然也都扔到角落里堆灰。

    也有人感慨戚緣終究也成了資本家,開始朝財富密碼靠攏,準備撈一波快錢了。

    外界是贊成還是批判,戚緣通通不在意,她要是會管別人怎么看自己,早就活成了框架里的女人。正因為她攻擊性高、性格強勢,才能有今天的權力,如果問戚緣是要別人愛她還是怕她,她會毫不猶豫地選擇第二個。

    事實上,《他和他的他》雖然名字里有三個“他”,但與其說是講述同性之愛,更不如說是描繪了同妻的痛苦,將她們所遭受的絕望、苦痛、委屈,血淋淋地展現在觀眾面前,撕下了那層同性之愛美好的虛假濾鏡。

    樂獻儀作為戚緣的專屬律師,為她搜集了不少案例,幾乎每一個同妻都被當作了免費代孕工具,有一些生了孩子被離婚,有一些至死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是同性戀,甚至還有被丈夫與婆家聯手欺騙,剛生完孩子,孩子便被搶走,隨后被要求凈身出戶,甚至男方還要狀告她要求返還彩禮的案例。

    許多女人選擇忍氣吞聲,她們無法承受來自社會各界與雙方家庭的壓力,最終只能把苦水往肚子里咽,而在法律上,同性騙婚根本不屬于無效婚姻,沒有任何對于同妻的保障。

    即便從道德角度去譴責,依舊收效甚微,甚至還會有人為這無法相守的同性之愛流下眼淚表示同情與理解,卻沒有人去想過,這兩個男人的相愛,又踩著幾個女人的眼淚,幾個女人的骨頭,幾個女人的一生。

    除卻精神與心靈上受到的傷害,很多時候同妻還有感染HIV的危險,她們對此渾然不覺,直到病發可能都不知道這病毒從何而來。

    電影以名叫向光的二十七歲女主角被父母逼婚展開,是樂獻儀在征求了當事人的許可后,由戚緣編寫并最終定稿的劇本,原形便是樂獻儀案子中被婆家搶走孩子并且狀告要求歸還彩禮的當事人,向光只是化名。

    社會對于大齡男性非常友好,男人四十一枝花,女人四十豆腐渣,三十的男人風華正茂,三十的女人風中殘燭,三十五的男人還是黃金單身漢,三十五的女人已是大齡剩女高齡產婦——人格、尊嚴、理想,通通沒有子宮有價值。

    所以哪怕才二十七歲,向光已經面臨父母的瘋狂逼婚,他們不停地給她打電話,不停地用言語刺激她、傷害她,逼迫她去相親,最終,向光和父母看好的相親對象開始相處。

    二月份過年相的親,同年國慶結婚,年底就懷了孕,這速度堪稱坐了火箭,但樂獻儀在調查中顯示,像是這樣在逼婚下閃婚的人并不少,八個月后結婚已經算是慢的了。

    婚禮上有著各種各樣的無奈,司儀詢問婆婆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婆婆大聲回答是明年抱上大孫子!賓客們發出善意的哄笑,向光也露出笑容,這時她對婚姻對未來還充滿幻想。

    被父親從紅毯盡頭帶過來,像是轉交財產一樣,把她交給另一個男人,向光還是處女,由于各種原因,她對性并不是很了解,只能任由丈夫擺布。

    當然,她沒有從中獲得任何快樂,只知道這是做夫妻要孩子的必要步驟,同時她也不知道,在她因為疼痛跟疲憊睡去后,丈夫在某私密軟件上吐露心聲——逼著自己碰女人令他有種想要作嘔的沖動,如果不是為了孩子,他根本不想結婚。

    隨后的婚姻生活里,向光每天都要做很多事,丈夫總是打鼾,吵得她睡不著,每天下班回來就是打游戲,醬油瓶倒了也不會伸手扶一下,做好的飯菜總會被挑剔咸淡,馬桶圈上的尿漬永遠擦不完,床上的四件套更換的再頻繁仍然會臟……向光要上班,要做飯,要打掃家務,時不時還要被公婆關心,怎么還沒懷上?

    為了孩子,她又是吃藥又是調理,可丈夫卻吞云吐霧的打游戲,她好聲好氣說了兩句,就被他不耐煩地吼。

    偶爾向光回娘家,父母也問她,怎么還沒懷上?什么時候生?不趁著這會兒年輕,年紀再大點,生出來的孩子可就不聰明了!

    終于,向光在萬眾期待中有了身孕,丈夫如釋重負,以不打擾她休息為由搬到了客房,向光因為懷孕變胖、脫發、長出妊娠紋……皮膚瘙癢、渾身水腫,腳腫的連原本的鞋子都套不進去……即便如此,她還是得做飯,還是得做家務,婆婆常常責怪她嬌氣,說自己以前生孩子的時候還在地里干活!

    聽到這樣的話,向光心里難受,無休止的孕吐讓她吃不下也睡不好,她打電話跟自己的媽媽訴苦,媽媽卻安慰她說女人都這樣,每個女人都是這么過來的,讓她忍一忍,等孩子生下來就好了。

    向光熬啊熬啊,終于熬到了生孩子,她疼得要死,醫生建議剖腹產,丈夫跟公婆死活不同意,說順產的孩子才聰明,堅決不答應,醫生沒有辦法,向光也沒有辦法,她覺得自己不像是一個期待孩子的幸福母親,她像是被可怕的怪物寄生,怪物在她的身體里吸取她的血肉為養分,等待生長成熟脫離母體。

    好幾次她都覺得自己馬上要死了,身邊的醫護人員再三鼓勵她安慰她,這點善意令向光咬牙想活下去,她生了兩天一夜,終于以子宮脫垂、羊水栓塞的代價,成功生下了一個兒子。

    醫生們拼了命地把她從死亡線上拉回來,向光清醒,卻發現自己孤零零躺在病房上,隨后婆婆來了,帶來了又腥又沒有味道的湯,讓她喝了下奶。

    通奶的過程又把向光疼得眼淚狂飆,婆婆一邊幫她擠一邊數落她,擠出來的奶是黃的紅的,黃的是奶,紅的是血,婆婆讓她忍耐,說母乳喂養最好。

    向光忍了。

    等生完孩子,她因為生產時差點死掉只能在家休養,幸好公司給了三個月產假,只是這三個月里,她吃不下睡不好,孩子見天哭鬧,丈夫又嫌煩,只能繼續分房睡,她一個人帶。

    三個月后再回公司,卻被遺憾告知她的崗位已經有了新人,向光呆呆地去領遣散費回家時,遇到了正好入職的年輕女員工。

    她不由得自卑地傴僂起腰,到現在她身上的妊娠紋都沒有消失,丈夫更是再也不曾碰過她了。

    就這樣,向光失去了工作,只能在家做個家庭主婦,照顧孩子跟丈夫,每天從早到晚忙個不停,每個月連帶奶粉,丈夫給的生活費有限,一旦花多了,還要責怪她整天在家享清福,無所事事還只知道要錢。

    向光跟母親抱怨,母親說男人在外辛苦,你要多體諒,孩子都有了,忍忍就好了。

    向光又忍了。

    以前是等有了孩子就好了,現在是孩子有了再等等就好了。

    直到向光發現丈夫手機里的秘密,她才知道自己被騙,然而為時已晚,早就對她不耐煩的丈夫瞬間撕破臉要離婚,要孩子的撫養權還要向光凈身出戶,甚至因為向光生產后一直在家做主婦,吃他的喝他的靠他養活,被要求歸還八萬塊錢的彩禮。

    這下向光爸媽可不忍了,娘家婆家吵成一團,向光茫然中才發現,娘家不是家,婆家也不是家,她從成年后,就沒有了家。

    她的精神狀況變得很糟糕,父母不知體諒關心,只責怪她膽小懦弱,沒有人為當初逼著她結婚所以遇到騙婚而愧疚或是道歉,他們認為是她自己眼光不好,下次擦亮眼再找一個就行。

    向光付出了青春、時間、身體、勞動力、子宮、金錢,最終除了滿身病痛一無所有。她像是使用過的一次性手套,被當作垃圾拋棄了。

    對于女兒的嚴重產后抑郁,父母認為她在矯情,抑郁什么?有什么好抑郁的?看點開心的東西不就行了?

    最終兩家的商議結果是,八萬塊錢彩禮可以不用退還,因為這錢已經給向光弟弟添在首付里,但孩子他們也不要了,向光父母覺得女兒再帶個拖油瓶也不好嫁人,不給孩子也正好。

    至于女婿騙婚的事,哎呀,這多丟人啊,說出去,他們的老臉往哪兒擱?以后老死不相往來也就是了!

    而在這時,從小就被教導要文靜、懂事、忍讓的向光,終于選擇了反抗。

    父母的指責、弟弟的怨懟、公婆的道歉、丈夫的挽回——無論是真是假,她通通不聽!

    她不管父母的面子怎么樣,也不管弟弟會有什么影響,她求助了因為結婚生子漸漸疏遠的女性朋友們,朋友們為她湊了一筆錢,請了律師,將這件事徹底鬧大,最終奪回了孩子的撫養權,并且得到了二十萬的精神賠償費。

    她決定要重新振作,開啟新的生活。

    劇本停留在向光被朋友們簇擁著走出法院的那一刻,晴空萬里,陽光明媚,最終有了一個勉強算是圓滿的結局。

    “其實按照我搜集的這么些慣例看,普通律師經手的這種案子很少能夠得到賠償,畢竟男方沒犯法,只是道德敗壞。”樂獻儀說著,“而且怎么說呢,同妻的數量跟案件數量根本不成正比,更多的人都選擇了忍氣吞聲,還有一部分連反抗的想法都不敢有。”

    “電影總是要給一個好結局的,如果連結局都很寫實,那看到電影的人只會更加絕望。”

    韓雅嘆了口氣,繼續道:“總不能讓前夫帶著孩子去過幸福的夫夫生活,而向光失去一切也失去未來,甚至發現自己感染艾滋父母卻拒絕出錢給自己治療,最終只能絕望自殺吧?”

    樂獻儀輕輕嘆了口氣,將手里卷宗放下,作為向光原形的當事人,只能說是不幸中的萬幸,沒有染病,但確實是選擇了自殺,幸好被救了回來,隨后樂獻儀對她進行了法律援助,為她討回了公道。

    那個女人甚至跪下向她道謝,樂獻儀卻很難過,她無法奪回她的青春、她的時間、她的健康還有她的幸福,即便官司勝訴,當事人也永遠不再是從前的自己了。

    薩莉則看向戚緣,“之前你吩咐的都已經準備好了,但是你演向光,真的沒問題嗎?”

    主要還是戚緣這張臉與她平日的性格,跟主角人設完全不搭邊。

    戚緣嘩啦啦翻著劇本,如今劇本已經精修結束,不出意外的話,這就是最終版本了。

    她回了薩莉一個自信的笑容:“當然沒問題。”

    因為她是戚緣。

    第 95 章

    電影一旦開始拍攝,戚緣便不理會外界任何事,《錯軌》飽受好評,聶寶泉的大名擺在那兒,再加上穆行川之前的活動,即便她因為拍戲沒來得及到場而是由薩莉代替領獎,蒼焰獎與花雨獎的兩個最佳女主角也還是被戚緣收入囊中。

    如今再也沒有人敢小看戚緣,畢竟有些資源咖強捧依舊撲街,戚緣的容貌與演技早已蓋過了資源咖的外號。

    據說有狗仔從三月電影開拍到六月電影殺青,足足跟了三個月的劇組,愣是沒能拍到什么有用信息,不僅是戚緣的花邊新聞沒有,連現場他們都沒能拍到幾張,飾演男一號的是圈內不知名男星,也不知道戚緣為什么選他,長得不是特別出色,演技也不是特別出色,實在是看不出什么可取之處。

    其實就連這位叫劉泰華的三十三歲男演員自己都不懂,試鏡的人多如過江之鯽,為什么是不顯眼的自己被選中了?

    他是百思不得其解,戚緣憑借一部拍給母親的電影,讓人看到了她的導演方面的才華,所以新電影籌備時,來試鏡的人很多,其中不乏長相身材都出眾的男演員,劉泰華純粹是接不到工作才來試試看,論名氣論長相,他都遠比不上其他人,為啥卻是自己被選中?

    簽了合同拿到劇本后,劉泰華被嚇了一跳,他原本還以為是講同性之愛的呢……正尋思著自己長相身材都很一般,拍這種也沒人嗑,沒想到壓根與講述同性之愛不沾邊,更多的是講述在男同性戀下被騙婚的同妻群體。

    很現實也很殘酷的題材,劉泰華對演什么角色沒疑問,反而很用心鉆研劇本,戚緣在拍戲時也會多次提醒他應該怎樣表達,這讓一直對演戲有種朦朧感的劉泰華醍醐灌頂,等到拍攝結束,他跟戚緣也熟了,這才壯著膽子問她,為啥那么多優秀的男演員,偏偏挑了他?是因為長相容貌太出眾,所以怕觀眾看了重點跑偏嗎?

    結果戚緣卻跟他說:“你知道嗎?”

    “啊?”

    “最新調查結果顯示,90%以上的男同會選擇結婚,超九成的同妻遭受過冷暴力、肢體沖突等家庭暴力行為,但僅有三成人選擇離婚,還有三成以上的同妻根本沒有性|生|活,如果說同性戀是社會邊緣群體,那么同妻還要再低一等,她們比男同性戀更可憐、更絕望、更痛苦。”

    劉泰華感覺跟戚緣聊這個怪怪的,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好含糊嗯了一聲。

    這時,戚緣扭頭看向他,朝他露出一個笑容:“許多人把這歸咎于國家沒有同性婚姻合法化,但是在某個小島省,同性婚姻合法之后,男同與女同在人群數量差異交大的情況下,登記結婚的比例卻是3比7,你不覺得很有趣嗎?”

    劉泰華心想,這……有趣嗎?

    “說明只要是男人,他們就很清楚自己能夠在婚姻里獲得利益,并且獲得免費的奴隸與子宮。你知道我國同妻數量大概有多少嗎?”

    劉泰華被她看得有點心驚膽戰:“不、不知道。”

    “兩年前的統計數據是2300萬到3200萬之間,你猜猜這兩年過去,又增加了多少?”

    劉泰華總覺得她好像是在說自己,下意識道:“這、這你跟我說也沒用啊,我又沒有這么做……”

    “是啊,你沒有這么做,也損害不到你的利益,你當然也不會站出來譴責。”戚緣笑了笑,“沉默之人,應與行兇之人同罪。”

    劉泰華感覺自己的心跳得很快,不知為什么,他居然很怕這個比自己年紀小了快十歲的女孩,戚緣看了他一眼,轉身走了,留下心有余悸的劉泰華,經此一事,他是再也不敢對戚緣問東問西。

    不只是劉泰華,薩莉她們也很奇怪戚緣為什么選他,長得一般要是演技好也就算了,關鍵這演技跟長相差不多,相當一般。

    原因其實很簡單,劉泰華的長相是超低配版穆行川,但又說不出的像,絕佳的像。薩莉跟樂獻儀她們只見過如今形容枯槁的穆行川,她們不知道年輕時穆行川有多么俊美。

    看戚緣就知道,她的父母必定是萬里挑一的大美人,才能生出她這樣的女兒,年輕時的穆行川簡直比太陽神阿波羅都耀眼,容貌英俊氣質高貴,放到現在他跟梁少渠怕不是要嗑死一批人。

    雖然春柏跟小梅已經升職,但戚緣拍戲,她倆還是時不時過來,小梅現在跟家里處于一種很奇妙的關系中,父母問她要錢給弟弟買房,她反過來問父母要錢,讓弟弟先別買房,先把買房的錢都給她,幫她湊個首付。

    畢竟首都房價是一天一漲,寸土寸金,早買早享受。

    父母不愿意,她就跟他們扯皮跟他們拖。

    她從之前的低落情緒里走了出來,還感慨:“我以前被逼婚逼得快發瘋的時候就想著干脆找個男同形婚算了,這樣大家婚后各過各的,互不干涉多好啊,家里有個男人,獨居女性也不會太危險。”

    樂獻儀幽幽道:“是,你被婚內強|奸家暴打死砍死勒死毒死分尸塞下水道的可能性也大大增加了。”

    小梅:……

    樂獻儀戳她腦門:“什么腦子呀,還形婚?嘴上說得是形婚,可證都領了,你就是人家所屬物了,人家要是強|奸你逼你生孩子你有什么辦法嗎?把你打死了說一句情感糾紛就能減刑,要是有了孩子,你爭撫養權爭贏的概率遠遠小于男方。你以為形婚是你占了便宜?別傻了,你跟自己扒了皮躺在豺狼面前的小羊羔沒有區別,你覺得人家會不吃你嗎?我告訴你,人不止要吃你,連骨頭都不帶吐的!”

    小梅趕緊雙手合十告饒:“我知道我知道,我現在可不這么想了!我不會做傻事的!”

    樂獻儀盯著她:“你最好是。”

    “我記得你首付還差個二十萬左右?”薩莉問,“我幫你墊上,你以后連本帶息還我,咱先把房子給買了。”

    小梅臉紅不已:“不用不用,我已經跟銀行申請貸款了,應該過兩天就能批。”

    一片和諧中,樂獻儀問:“小緣,你怎么了?”

    戚緣回過神:“嗯?”

    “看你好像不是很開心的樣子。”

    她笑道:“沒有,只是在想事情。”

    樂獻儀:“說起來我也有件事要跟你說……”

    一個眼神彼此都懂,兩人起身走到沒人的地方,樂獻儀把手機遞給戚緣,戚緣看了看,樂獻儀問:“怎么樣?要我答應他嗎?”

    戚緣微微一笑。

    《他和他的他》殺青后正好迎上七月份的金牡丹獎,這回戚緣總算是有空出席,距離上一次她在公共場合露面已經是年前,粉絲真可謂是望眼欲穿,能看到戚緣出來營業無異于太陽從西邊升起,照這個步驟,她們總擔心以后姐姐不想拍戲了,真能三五年一點消息都沒有。

    金牡丹獎紅毯上,戚緣作為壓臺出場,沒有人會懷疑為何她如此年輕卻能力壓一眾大牌,足見實力才是一切,在場的人比她拿更多獎的也不是沒有,但主辦方最清楚她的身份,哪里敢讓別人壓在她頭上?

    仍舊是憑借《錯軌》拿下了最佳女主角,至此,除卻長虹獎外,戚緣是迄今為止最年輕的準滿貫三大影后,她一上臺,明明周圍都是耀眼星辰,可就像辛圣一說得那樣,戚緣不是星星,也不做靠別人發光的月亮,她是太陽,光芒萬丈。

    感謝詞也一如既往簡短,去年她說過的話如今全都成了真,她所得到的都是她應得的,還未得到的她將來也會通通得到,因為她有這個自信。

    一直以來非常高傲的T雜志,這回是總主編親自邀請戚緣進行封面拍攝,戚緣連對方的面都沒有見,一個男明星只要有流量就能上,卻以卡女明星為榮自詡國內最高檔次的女性時尚雜志,對她來說毫無吸引力。

    戚緣拿到金牡丹獎的最佳女主角后理所當然沖上了熱搜,但在熱門微博里,卻有一條特殊的、來自知名富二代花花公子柯耀祖的爆料:

    柯耀祖v:真可憐這些小粉絲,見天的吹戚緣是靠自己才有今天的實力派,應該不知道她已經被她的有錢老公甩了,變成豪門棄婦了吧?

    粉絲們一聽,平時我們響應工作室號召不控評不打數據不到處ky,你還真當我們沒有戰斗力是吧?

    噌噌給柯耀祖罵了好幾萬條,也有粉絲呼吁不要給熱度,越是罵他,越是中他下懷。

    柯耀祖可得意極了,嘿嘿,他最近才聽說商榷好像離婚了,然后他偷偷問他爸,得到肯定的答復后確認不是流言,立馬上網爆料!

    過去他害怕戚緣,那是因為她背靠大樹,有華瑞跟商榷給她撐腰,當時柯耀祖就說他倆長久不了,像戚緣這種空有美貌的女明星玩玩也就算了,等商榷膩了包準把她一腳踢開,看,他說的沒錯吧!

    粉絲越罵他越蹦跶得歡,瘋狂爆料,吃瓜群眾見他如此信誓旦旦,也不由得想,該不會是真的吧?要是真像柯耀祖說得這樣,倒也能解釋為什么戚緣剛出道就有這么好的資源,一路順風順水,那是因為有人給她保駕護航啊!

    戚緣的出身可以說是娛樂圈幾大未解之謎之一,如今終于有個知情人跳出來,頓時熱搜就成了吃瓜群眾的狂歡,討厭戚緣的黑粉更是上躥下跳,興奮不已,恨不得立馬扒下戚緣滿身畫皮,讓她原形畢露!

    而曾經對戚緣感到幻滅的男人們最激動,八字還沒一撇,僅僅靠著柯耀祖似是而非沒有指名道姓的爆料,他們已經意|淫出了戚緣為了資源陪老男人睡覺的香艷場景,活似一個個都躲在了戚緣家床底下,看得無比清楚。

    柯耀祖始終記恨戚緣落自己面子,眼下在戚緣最最春風得意之際他出來爆料,難不成她還敢對他怎么樣?

    得意洋洋的柯少享受著在網絡世界中一呼百應的感覺,戚緣則離開會場準備回家。

    她答應今天晚上會給影月帶一束花,剛才順手從會場抱了一束,粉絲們知道戚緣會參加金牡丹電影節,所以提前在會場外守著,就是想見戚緣一面。她們帶來了很多禮物,已經把戚緣的車后座堆得滿滿當當,所以戚緣才打算把花放后備箱,結果嚇了一跳:“……你怎么會在這兒?你、你這……”

    很少見到戚緣會有說話結巴、錯愕到目瞪口呆的模樣,她盯著后備箱里露出漂亮胸肌與腹肌,衣著清涼,只有臀后有一顆毛茸茸雪雪白的兔尾巴,還有腦袋上頂著粉白兔耳朵的商榷,輕輕舔了下唇:“這是干什么?”

    商榷緊張到渾身皮膚都泛著粉,他蜷縮在后備箱里足足快兩個小時,雖然留了一條縫隙給他呼吸,但密閉的空間與黑暗還是令他感到不適。

    盡管如此,他還是忍了下來。

    “小緣……對不起,我、我以后再也不會惹你生氣,也不會懷疑你,讓我回到你身邊吧……求求你了。”

    戚緣今晚的妝比較濃,即便她已經很是收斂,仍然顯得攻擊性十足,她打量著商榷:“這么久不見,健身去了?”

    商榷又羞恥又老實,他知道小緣不會原諒自己,所以才再三請求樂獻儀幫忙,他也很清楚小緣只喜歡自己的臉跟身材,可因為前段時間的憔悴導致整個人暴瘦一點都不好看,因此也不敢出現在戚緣面前,怕她看多了那么丑的自己,即便以后再變回來,她也會記得那副丑陋的模樣。

    他乖巧地對戚緣點頭:“是的,小緣,我真的知道錯了,你……你還記不記得以前你說過,要是華瑞破產,就讓我給你當司機,這個承諾還有效嗎?”

    雖然極力表現的冷靜,顫抖的聲音與躲閃的眼神還是透露了商榷的忐忑。

    戚緣從抱著的花束里抽出一枝,慢悠悠道:“怎么說呢,我可是嘴里沒有一句實話的騙子,這種戲言你也信?”

    商榷知道她還在記仇,愈發乖順卑微:“對不起小緣,我不該那么說你,讓我回來吧……”

    戚緣隨手把那一枝花遞給商榷,他接了過來,卻不知是什么意思,隨后戚緣把沖他點下巴示意:“到后座上去。”

    怪不得獻儀讓她自己開車回家,還把其他人全都支走。

    結果剛上車,薩莉的電話打了過來,問她想要怎么處理。

    戚緣打開微博一看,才知道柯耀祖在網上發瘋,她不以為意,“今晚我可能睡得晚一些,柯耀祖跪地跟我求饒的話,我倒是可以考慮給他留點棺材本。”

    本來她都把這人給忘了,結果人卻非要跳出來作妖,戚緣可不是以德報怨的活菩薩,雖然她在片場沒有表露出任何私人情緒,但這部電影還是讓她感覺非常不爽,甚至想要立刻送穆行川下地獄。

    那就先拿柯耀祖開刀解解氣好了。

    管家見戚緣帶了商榷回來,小心翼翼地瞥商榷一眼,才對戚緣說:“小緣小姐,先生不是說……”

    戚緣問他:“現在是先生做主,還是我做主?”

    說完她也不等管家回答,接住朝自己奔來的穆影月,三個多月不見,穆影月看到戚緣眼里便再看不見別人,戚緣隨手把花遞給他,又把粉絲送的禮物讓人放進書房擺好。

    她跟粉絲一直保持著安全距離,不取悅她們,也不要求她們為自己付出,但這份單純的熱愛的心意,戚緣仍然感受到了,所以哪怕時間緊迫,她還是邀請她們一起合影,并且讓薩莉給她們一人買了一份奶茶加小蛋糕,以感謝她們在會場外等了她好幾個小時。

    穆影月靠在戚緣懷里,對商榷充滿敵意,戚緣拍了拍他的頭,帶著商榷上樓,剩下穆影月失落地站在客廳,他仰著腦袋望向戚緣的背影,如果他頭上能有一對毛茸茸的耳朵,現在肯定已經耷拉下來,低落至極。

    他好想好想小緣。

    管家見他如此低落,正要安慰,卻見穆影月拔腿往樓上沖,卻不是進戚緣房間,而是在戚緣門口蹲了下來,像一顆陰雨天的蘑菇老老實實等待。

    商榷一進戚緣臥室,就主動給她收拾起行李箱,這是戚緣帶進劇組的東西,除卻衣服外跟衛生用品外,他還發現了小玩具。

    “很奇怪嗎?”戚緣赤著腳踩上地毯,坐到床上看商榷收拾,“女人也有欲望。”

    商榷哪里敢說什么,趕緊搖頭,戚緣道:“別忙活了,我是不會原諒你的。”

    商榷的呼吸瞬間停止,他抬眼看向戚緣,她那樣美麗,對他毫無愛意,“不過我倒是可以為你提供一個機會,你最好考慮考慮要不要抓住。”

    說著,她朝商榷勾了勾手指,商榷下意識聽話朝她走近,在床邊單膝跪地,戚緣緩緩低頭,靠在他耳邊,輕聲細語:“都怪衛乘風,如果不是他,就不會有今天這些事。看在夫妻一場的情分上,我愿意幫你一把。”

    第 96 章

    柯耀祖在網上盡情宣泄了自己對戚緣的怨懟跟厭惡,正爽得飄飄然不知今夕何年,突然被闖進房間的父親嚇了一跳,他連忙問:“怎么了爸——”

    話都沒說完,迎面就是兩個大耳刮子!

    打得柯耀祖是眼冒金星耳朵嗡鳴,連牙齒都開始松動,整個人暈暈乎乎,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柯老板從前對這個兒子是恨鐵不成鋼,現在是真的只有恨了,他目眥盡裂地咆哮:“柯耀祖!老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才生出你這么個兒子!你這是要毀了柯家啊!!!”

    柯耀祖根本不明白他爸發什么瘋,但這倆大耳刮子足夠他疼得齜牙咧嘴,當下也不管什么事,先跟他爸頂嘴:“我干什么了!你憑什么打我!我——”

    話沒說完,啪啪又是兩巴掌,柯老板是恨極了,他常年應酬,膘肥體壯,柯耀祖小雞仔般的身材根本反抗不了,被柯老板打得是嗷嗷慘叫,一開始還能反駁,后來只剩下哭喊求饒,硬是把已經睡了的柯太太給吵醒來打圓場。

    “你們爺倆有什么話不能好好說,大晚上的干什么呀!”

    柯耀祖挨了親爸一頓狠揍,鼻青臉腫跑到親媽身后躲著,見老婆也來了,柯老板手一松,棍子落地,嚎啕大哭起來:“完了、全完了!這可是爺爺傳下來的基業,全讓這小畜生給毀了呀!完了!全完了!”

    柯太太從未見過丈夫哭成這樣,嚇了一跳,連忙質問兒子:“耀祖,你干什么了!”

    柯耀祖一頭霧水:“我什么也沒干啊!你不能自己決策做錯了就冤枉我吧?我……哎喲,好疼,疼死我了!媽,好疼啊!”

    柯太太卻沒心思安慰兒子,而是快速走到丈夫身邊,柯老板雙手捂著臉大哭不止,好一會兒,他終于意識到現在哭也沒有用,還是趕緊帶著兒子去上門賠罪,柯太太跟柯耀祖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柯老板暴躁咆哮:“還能怎么回事!你在網上發的都是些什么東西!”

    柯耀祖還以為他爸是怕商榷,連忙說:“爸你放心,你不是跟我說商榷跟戚緣已經離婚了?那肯定是把她玩膩了,不可能再給戚緣出頭,她之前那么對我,幾次三番下我面子,我就是要給她點厲害瞧瞧,看她以后還敢不敢——你、你怎么又打我?!”

    事已至此,這小畜生不僅不知悔改,還得意洋洋宣稱自己厲害,柯老板眼前一黑,不知道自己是倒了幾輩子血霉攤上這么個兒子,更是后悔自己居然跟這小畜生說話只說一半,當下腳步踉蹌,險些站不穩。

    他顫抖著手指向柯耀祖的鼻子:“你、你真是蠢到了家!看不爽戚緣的何止是你,她的出現影響了多少人,可誰像你這樣敢跳出來說她的不是?你到底知不知道她是誰啊!”

    柯耀祖被親爸揍得人都傻了,見自己都說出了商榷跟戚緣離婚的秘密,他爸卻非但沒有松氣反而神情更絕望,頓時脊背發涼,也生出一股濃烈的不安:“她、她是誰?”

    不就是個長得漂亮出身一般的女人嗎?要不是商榷護著早叫人玩爛了。

    柯老板絕望至極,他覺得就算是沒招惹戚緣,憑柯耀祖這德性,他們家也要完蛋,富不過三代,難道這話是真的?當初給兒子取名叫耀祖,就是希望他能振興祖業,沒想到卻養出個混吃等死的紈绔,以前胡鬧就算了,現在惹了不該惹的人,柯老板真是想死的心都有。

    他哭著說:“戚緣她爸是穆行川!現在她已經接替穆行川,成為上光的董事長了!柯耀祖啊柯耀祖,你是不是要把你爸害死才滿意啊!”

    上、上光?!

    柯耀祖嚇懵了:“我,我不知道!媽,你信我,我真的不知道,我要是知道,我哪里敢?!”

    他就是一直記恨戚緣,所以一得知商榷跟她離婚,立馬便落井下石。

    柯老板本來不以為意,他也看戚緣挺不爽的,可就在剛剛,他才得知戚緣不僅是穆行川的女兒,已經繼承了上光,甚至華瑞都被上光吞并,即將合體改名為行云集團。

    這說明什么?

    這說明從一開始戚緣跟商榷結婚,就打的是這個主意!

    他從前只知道溺愛兒子,管養不管教,反正闖禍了犯罪了也能靠錢擺平,而這一次,被招惹的人很生氣,她要整個半月百貨作為賠償才肯放過他們一家。

    柯耀祖根本不知道這些,他被柯老板的話嚇傻了,甚至懷疑他爸是不是故意夸大其詞嚇唬自己:“這、這怎么可能呢?爸你別故意嚇唬我,我保證以后再也不胡鬧,跟你好好學怎么管公司了……”

    柯老板麻木搖頭:“不用了,你不用學了,以后也沒公司給你管了,現在你趕緊跟我去道歉吧,也許戚緣還能發發善心,不讓咱家破產。”

    他們家連華瑞都比不上,更遑論合體后的行云集團,人家要整他們,跟碾死個螞蟻差不多。

    柯老板心頭發寒,他在劇烈的情緒波動后,正要帶著柯耀祖去道歉,站起身剛走兩步,突覺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往前栽倒——

    柯太太跟柯耀祖發出尖叫,家里頓時亂作一團。

    戚緣如今是真的沒什么時間跟柯耀祖這種小人物計較,她大學專業雖然對口,但管理起兩個這樣大的公司,需要學習和上手的地方還有很多,好在她本身便很聰明,穆行川又為她準備了專業的優秀人士作為助手,所以也沒有想象中那樣困難,只是粉絲們希望她多營業的請求難免又落空。

    衛乘風家里做得是連鎖酒店跟家具生意,近年來快捷酒店如雨后春筍到處都是,奎東酒店與奎東家具因為累積了許多年的好口碑,銷量一直不低,但這段時間,衛家的日子不大好過。

    兩年前佳恩新城那邊要拍一塊地,衛家想要買下來蓋酒店,但佳恩新城附近四通八達,地勢好的同時,叫價也非常高,為了買下這塊地,衛家可以說是動用了全部流動資金。

    本來家里的事情衛乘風也就掛個名,更多的時間里他都是在尋歡作樂,偶爾被父親命令著去做點工作,尤其是在商正榮死后,別說是跟商榷見面,他連商榷的電話都不敢接,每天就醉生夢死來逃避,活得日夜顛倒,不知今夕何年。

    這件事他連父母都沒敢告訴,只有跟樂獻儀在一起,她的溫柔體貼才能撫慰,可因為戚緣,樂獻儀也跟他鬧掰了,衛乘風當然不會認為這是自己性格有缺陷,他將罪責都歸咎于戚緣,如果不是戚緣出現,他跟商榷不會兄弟鬩墻,跟樂獻儀也不會反目成仇。

    樂獻儀說什么高中時候就很討厭他……這怎么可能呢?高中的時候,她不是每次看到他都笑嗎?

    壞就壞在,了解衛乘風的不只是樂獻儀,還有商榷。

    他無法去怨恨戚緣,因為算計他的人是梁少渠,將事情告訴父親的人則是衛乘風,小緣從頭到尾什么都沒做,反倒無辜地承受了他的怒氣,還有……自己把她當成樂獻儀替身的事,雖然再三解釋,她仍然不肯原諒,態度強硬且冷淡,在這種前提下,想想看商榷對于衛乘風會是怎樣的憤怒。

    佳恩新城的地花了衛家很多錢,為了開發與建造,又是投入一筆巨款進去,結果工程被叫停,因為有人舉報說在地下發現了文物!

    這怎么可能?

    衛父第一反應就是有人想搞他們,往里了一查,不是別人,正是商榷。

    梁少渠使在商榷身上的招數,被他活學活用套給了奎東集團,資金鏈周轉斷裂,不用太久,就足以讓衛家難受,奎東原本就比華瑞要差上一截,衛父壓根沒想到商榷會從背后捅自家一刀。

    雖然不至于傷根動骨宣告破產,可商榷這么做屬于純純的惡心人,衛父對此很生氣,他親自給商榷打電話質問對方究竟想怎樣,可商榷聲音冷靜,“讓衛乘風跟我談。”

    說完便將電話切斷,之后無論衛父怎樣撥打,都不再接聽。

    衛父聽商榷這語氣不對勁,而且佳恩新城只是商榷針對他們家的一部分,該說不說,這小子的確是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做事冷靜且兇狠,宛如刀刃,令人難受至極。

    他要是直接一刀砍下來也就算了,卻是鈍刀子割肉,慢條斯理地折磨人,仿佛野獸在玩弄已到手的獵物。

    光是一個華瑞,已經讓奎東招架不住,更別說還要再加上個上光。

    奎東酒店一直走的高端路線,可就在這幾天,突然爆發出許多連鎖地的房間內都有針孔攝像頭的丑聞,數天來在網絡熱搜高居不下,入住的客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降低,這對于佳恩新城的地暫且停止開發的奎東集團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

    商榷將所有的怨恨與憤怒都發泄在了奎東集團身上,似乎只有這樣,他才能緩解失去戚緣與父親的痛苦。

    他希望衛乘風變得和自己一樣痛苦,這樣衛乘風才會明白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

    從小到大,商榷總是遷就他,即便衛乘風總是口無遮攔,他也一直覺得他是心直口快,嘴巴不饒人,心地卻不壞,直到這“心直口快”變成一把刀,狠狠刺破商榷幸福的人生,他才意識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錯。

    衛乘風活到現在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很討人厭的事實,他身邊總是圍繞著各種跟班與美女,沒有人會說他討厭,大家總是吹捧著他奉承他,而樂獻儀是他的初戀,初戀總是特殊的,至于戚緣,那殺傷力更大,衛乘風只想逃避,不敢面對。

    可事已至此,再讓商榷瘋下去,整個奎東都要跟著玩完,商榷一無所有可以破釜沉舟,衛家可不行。

    當衛父找到兒子時,衛乘風正爛醉如泥的躺在酒吧的高級包廂中,整個包廂烏煙瘴氣,糜爛又墮落,這一幕令衛父氣得渾身發抖,他抓住兒子的衣領,衛乘風卻只能勉強撐開眼皮,瞥了他一眼又閉上,嘴里還叫著要喝。

    衛父深吸一口氣,到底是親兒子沒舍得動手,讓人把衛乘風抬上車帶回家,對剩下的人看都沒看一眼,心里暗暗決定從此以后不許兒子再跟這些人來往,三十出頭的人了,再不好好管教,恐怕要出大事!

    到家后,他給衛乘風灌了醒酒藥,這會兒是大白天,衛乘風整個人的狀態卻非常糟糕,衛父原本沒有想太多,因為兒子雖然混,做事卻有分寸——他沒有想過,衛乘風之所以有分寸,是因為商榷跟段浦河總是能在他放飛自我時拉他一把,而現在衛乘風不敢接商榷電話,也不敢和段浦河聯系,一心只想逃避現實。

    可想而知這樣沒有毅力的男人,會做出什么事來。

    衛父心頭咯噔一下,這狀態不對,該不會是嗑藥了吧?!

    想到這個可能性,頓時腳底一股寒氣竄到頭頂,再看衛乘風是怎么看都不對勁,趕緊讓人備車把衛乘風送去做個檢查,吃了醒酒藥后衛乘風還是一副眼神呆滯反應遲鈍的模樣,這令衛父愈發不安。

    檢查結果表明衛父猜測的沒有錯,衛乘風的確是嗑藥了,所以才玩得那么嗨那么開,整個人精神狀態也不大對,在酒精與藥物的雙重刺激下,他才能忘卻一切,只剩下快樂。

    這種情況下再讓衛乘風去見商榷根本不可能,衛父又是生氣又是心痛,最終還是對兒子的疼愛占了上風,親自與妻子一起登門,去向商榷致歉。

    可惜卻被拒之門外,商榷并不想見他們。

    衛乘風清醒后,衛父先是指著他的鼻子一頓罵,罵得衛乘風暈頭轉向,才知道自己嗑藥的事情被父親知道了,他也很懵,同時也很怕,衛父又能有什么辦法?他就這么一個兒子,還能不要了不成?

    “你跟商榷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為什么突然這么針對咱們家?我跟你媽親自去見他,他都不肯見我們。”

    衛乘風聽到父親這么說,面上慌張一閃而過,他本不想說,可現在情況緊急,且這又是親生父母,除了他們,好像也沒別人可以訴說,這才小聲把自己的所作所為告知了父母。

    衛父一聽,差點兒也跟商正榮一樣直接暈死過去搶救無能,饒是他向來溺愛兒子,此時也不由得狠狠給了衛乘風一個耳光!

    衛母立馬極了:“孩子身體正虛弱著,有什么話你不能好好說,你動手打人有什么用?”

    衛父打完這一巴掌自己也后悔,而衛乘風的眼淚嘩一下掉下來,“爸,媽,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讓商伯父管管戚緣,我沒有別的意思!”

    衛父想起當時兒子問自己的話,當時自己第一想法就是,要是華瑞真出了什么問題,比起免費出錢出力幫忙華瑞渡過難關,他更想趁機吞并華瑞擴大自家公司的利益,結果被衛乘風三言兩語忽悠過去,他也沒多想,哪里知道,那還真是個好時機!

    “要是當初你跟我說實話,也不至于變成現在這樣!”

    衛乘風梗著脖子跟他犟嘴:“我要是說了,現在華瑞還不成你的?”

    “那不也不是商榷的?!”衛父氣得要死,這種感覺就像是一念之差改了一個數的彩票,被人捷足先登中了一個億自己一分錢沒落著,那么大的機會擺在跟前,愣是沒抓住!“你把商榷當好兄弟,人家把你當兄弟了嗎?真要當了,他為什么還針對我們家做這么多小動作?”

    衛乘風雖然不是個東西,但腦子還在,他抹了把臉,“要是你被商榷害死,我肯定也不拿商榷當兄弟了。”

    衛父本來就氣,被這倒霉兒子的話一說,更氣了。

    說一千道一萬,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讓商榷停手,否則這么耗下去,奎東勢必要被他拖到以破產告終,衛父真是不懂現在的年輕人,他問衛乘風:“你不是認識穆行川的女兒嗎?既然跟商榷之間有深仇大恨無法和解,那你就去找戚緣,從她身上下手,讓她收回給商榷的權限。”

    衛乘風一愣,衛父繼續道:“我不相信她從商榷手里搶走華瑞,商榷還能對她忠心不改。”

    衛乘風心想你是沒看見過商榷為戚緣要死要活的模樣,衛父又道:“就算商榷忠心,戚緣那種人也不會輕易信任他,你跟她多說說,就說奎東愿意給她百分之十五的股份。”

    衛乘風立馬道:“不行!那女人吃人不吐骨頭,你跟她談條件,最后包準被吞的干干凈凈!”

    “我們跟戚緣又沒有仇,她給商榷權限,商榷全拿來發瘋針對奎東,在這過程中上光難道沒有損失?現在只要她收回權限,就能白拿奎東百分之十五的股,她為什么不要?”

    衛父說完,語重心長看著兒子:“斷尾求生,雖然損失不可避免,但總好過一無所有。”

    衛乘風張了張嘴,他沒有勇氣告訴父親,自己跟戚緣之間壓根沒有交情,只有舊仇。

    第 97 章

    雖然百般不情愿,在父親的催促下,衛乘風還是只能去求戚緣。

    這可和之前的幾次單獨見面不一樣,那時他是奎東的少東家,板上釘釘的繼承人,只要不作死,揮金如土過一輩子輕輕松松,然而現在嘛……

    一個人的底氣來源于很多方面,知識、容貌、品行、才華、家世……而衛乘風即便從未考慮過這個問題,他也必須承認自己的底氣來源于父母,來源于他從出生起便是富二代,從未因為錢的問題煩惱過,甚至還憑借著錢得到了一大群跟班。

    上學的時候再囂張都不會有人敢反抗,成年后看上哪個美女也能輕輕松松追到手,長得又很帥,人生中唯一遇到的挫折大概就是高中時期暗戀的女孩跟自己的發小談了戀愛,但這種朦朦朧朧的初戀其實也就那樣,心里偶爾抑郁,不妨礙他跟其他美女進行深入交流。

    現在可不一樣了,奎東破產帶來的不僅是生活水平的降低,還有那些曾經被他羞辱過欺負過拋棄過的人,他們會怎么看他?會不會報復他?

    衛乘風作為花花公子富二代,在網絡上向來跳得很高,他享受這種一呼百應的感覺,隨隨便便發兩條微博就能有無數人在下面喊老公,但如果他失去這些呢?

    追捧他的人會立刻翻臉回踩,他會淪為所有人的笑柄,衛乘風怎么受得了這個打擊?

    可惜就連商榷想見戚緣都吃了好多次閉門羹,何況衛乘風?

    衛父這回是真的急了,再見不到戚緣,他們家只能宣告破產,還得背上一大筆債務!于是他愈發催促兒子,衛乘風沒有辦法,他聯系不上戚緣,只能從樂獻儀這邊著手,希望樂獻儀能幫忙,讓他見一見戚緣。

    自從上回他從戚緣辦公室崩潰逃走,樂獻儀就沒跟衛乘風再聯系過,以前是不想得罪他給自己找麻煩,現在還有這個必要嗎?

    顯然是沒有的。

    所以她相當愉悅地摁掉衛乘風的來電,端著一杯咖啡走到落地窗前,她已經搬進了風西公館的新房子里,事業順遂天天開心,雖然有點忙,但換來的是與工作相等的回報,誰有心思去理會一條喪家之犬?

    衛乘風一開始還不樂意去找戚緣示弱求情,可他求見戚緣無果,而奎東仍舊遭受著來自商榷的針對,眼看衛乘風急得上火口舌生瘡,戚緣終于愿意見他了。

    時隔數月,他看起來真是憔悴不少,辦公室里不只有戚緣,還有其他人,說來也巧,這人衛乘風還認識,是柯耀祖。

    柯耀祖不是一個人來的,而是一家三口,柯耀祖正跪在地上低著頭,衛乘風原本還在想為什么戚緣突然肯見自己,看到這一幕瞬間明白,她這是殺雞儆猴,給他下馬威呢。

    然而形勢沒人強,就算知道又能怎么樣?

    柯耀祖得意洋洋在網上爆料戚緣被有錢老公甩了,引起軒然大波后,在他爸的重錘下火速改口道歉,可事情哪有這么簡單?戚緣的字典里從來沒有以怨報德這四個字,一般情況下她不會主動招惹別人,但要是有人犯賤在先,她可不會輕易放過。

    所以哪怕柯老板都給她跪了,柯太太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的在她面前賣慘,說這幾天沒來道歉是因為柯老板被柯耀祖干的這混賬事給氣病了,在醫院搶救好幾天,剛醒就立馬過來了,希望戚緣能網開一面,他們保證以后會好好管教柯耀祖。

    柯老板兩口子挺會說話,拍馬屁也拍得恰到好處,戚緣欣然接受,卻并不松口。

    柯耀祖已經在地上跪了一個多小時,膝蓋都跪爛了,他再也不敢對戚緣抱有敵意,只希望對方能把他當個屁放了,奈何戚緣記仇得很。

    衛乘風來了之后,戚緣抽空看他一眼,問:“你爸媽怎么沒來?就你一個人好像不是很有誠意。”

    衛乘風表情扭曲,戚緣像趕蒼蠅般揮了下手:“柯老板一家可以走了。”

    柯老板還眼睜睜看著戚緣,戚緣微微笑:“我這也不是做慈善的,柯老板與其繼續在我這里浪費時間,倒不如干脆點把合同簽了,這樣的話半月百貨并入行云旗下,你們至少還能拿到點錢足夠以后生活。”

    柯老板絕望無比,他原本想得很好,戚緣再厲害也是個女人,女人一般都比較心軟,吃苦肉計這一套,沒想到戚緣是好話照聽,卻是一點不撒口,于是他還想再掙扎一下,戚緣語氣溫柔地提醒:“趁我現在心情還不錯,柯老板還是見好就收吧。”

    說著,她放下手里的筆,“我可不是什么好說話的人。”

    柯老板的嘴唇哆嗦了一下,半晌,他忘了跪在地上的兒子,也忘了身邊的老婆,就這樣渾渾噩噩地轉身走了。

    戚緣問:“你還跪在這里做什么,等我請你吃飯嗎?我的飯你也吃得起?”

    柯耀祖哭得涕淚橫流:“我真的知道錯了,半月是我爺爺跟我爸一生的心血啊……求你了,放我們家一條生路吧!”

    “沒了半月百貨你們又不是不能活,可得罪了我,你還想跟個沒事人一樣當你的富二代,這可能嗎?”

    柯耀祖哭慘了也沒有用,戚緣已經叫了保安進來把柯家母子“送”出去,隨后她向衛乘風露出燦爛的笑容,在衛乘風眼里,這無異于是魔鬼在沖自己微笑:“現在可以來討論一下我們之間的事情了。”

    衛乘風渾身僵硬,戚緣輕輕吐出一個字:“坐。”

    他機械化地聽從戚緣命令,坐在了辦公桌前面的椅子上,戚緣笑著問他:“聽獻儀說你很想見我,怎么,有什么指教?”

    “我……我……”

    衛乘風想要道歉,但他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對不起三個字,一方面他不認為自己有錯,另一方面是強烈的自尊令他無法向曾經比自己卑微的女人低頭,衛乘風這人骨子里是有些瞧不起女人的,大男子主義十足,讓他對著戚緣承認自己錯了,簡直比殺了他都讓他難受。

    戚緣的手放在桌子上,伴隨著吞吞吐吐期期艾艾的衛乘風,她的右手食指輕輕敲擊著桌面,一下又一下,緩慢而饒有興致,這聲音聽在衛乘風耳朵里無異于催命符,似乎這代表了戚緣的不耐煩,最終他以壯士斷腕的決心說:“對不起,請你原諒我。”

    說完了卻沒等到戚緣回應,衛乘風看向她,發現她也在看他,表情帶了點驚訝:“你是在跟我道歉嗎?”

    不等衛乘風回話,戚緣驚奇不已:“原來這是道歉的姿態嗎?你難道沒有看到剛才的柯耀祖?”

    衛乘風握緊了拳頭,他原本想要轉身就走,卻想起短短幾天頭發就白了大半的父親,還有滿面愁容的母親,于是他逼著自己從椅子上站起來,對戚緣跪了下去。

    戚緣這回是真的很開心了,她吃吃的笑,“我還以為你會比較有骨氣,沒想到高看了你,也不過如此嘛。”

    衛乘風咬緊牙關:“到底要怎樣你才肯放過我?”

    “這話說得我可不愛聽,不放過你的人是我嗎?難道不是你的好兄弟商榷嗎?”

    “如果不是你,他怎么會這么針對奎東?”

    戚緣嘖了一聲,提醒他:“你這人總是對于自己犯下的罪行選擇性忘記,商正榮的死,你不會想要推卸責任吧?”

    衛乘風想要反駁她說如果不是她算計華瑞,自己也不會對商伯父告密,但想到什么,又忍住了。

    他已經不是能跟戚緣唇槍舌劍針鋒相對的人了,如今他處于下風,跟戚緣犟嘴不會有任何好處。

    “你把人家親爹害死了,商榷當然不會放過你,老話說得好,一夜夫妻百夜恩,我怎么能不幫他這個忙呢?”戚緣一臉我就是如此善解人意的表情,“如果你怕了,那就去求商榷呀,他如果肯算了,我也不會對你落井下石,你為什么不去?是不想去嗎?”

    她可能比衛乘風都要了解他自己,每一句話都是一把尖銳的刀子,扎在衛乘風的軟肋上,他感覺金星直冒,氣血直沖大腦,叫囂著理智將要崩壞。“明明是你……明明是你的錯!”

    “怎么會是我的錯?又不是我要告的密,你不如回家問問你爸,你們奎東能走到今天這個高度,他吞并過多少小公司,又逼死過多少人,問他有沒有心軟過,有沒有后悔過。人為財死,這個道理你不會不懂吧?”

    她仍舊不緊不慢地敲著桌子,借由這個動作與聲音刺激著衛乘風,很期待看他破碎崩潰的模樣,“商榷是個很厲害的人,所以我想拿奎東給他試試手,看他以后能不能為我所用,只是恰好他跟你有仇罷了。”

    她可不會把商榷放在外面,要讓他牢牢留在她手心,被她控制著,這樣戚緣才會安心。除此之外,她不會給他任何東山再起的機會,她要商榷與過去一刀兩斷,失去所有,這樣才能保證他心無旁騖。

    所以戚緣可一點都不覺得自己過分,她單手捧腮,笑意盈盈:“你為什么會來求我呢?難道你覺得你很特殊,我會對你另眼相待嗎?事實上你不過是在自取其辱,你知道的,我很討厭你,想給你個終身難忘的教訓。”

    衛乘風腦子里那根弦,突然“嘣”的一下,在戚緣始終敲擊桌面的聲音中,斷掉了。

    他揮舞著拳頭朝戚緣撲過來,戚緣看著他發瘋的丑陋模樣,輕松避開,反手抓住衛乘風的手腕快狠準擊中他的脆弱部位,眨眼間便將衛乘風撂倒,隨后擼起袖子給他看自己結實的肌肉:“惱羞成怒就動手打人,你可真是沒有紳士風度。”

    她像是肆意玩弄老鼠的貓,在吃掉獵物之前享受著掌控他人命運的快感,衛乘風的精神明顯變得挫敗散亂,戚緣注意到他的瞳孔開始渙散,心想這人心理素質如此之差,該不會嗑藥了吧?

    她當機立斷叫人把衛乘風送出去,可千萬別死在她的地盤,太晦氣了。

    衛乘風一滾,樂獻儀來了,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戚緣支著腦袋看她:“怎么這么憂郁?誰惹你不高興了?”

    “當然是你。”

    戚緣覺得自己作為老板的尊嚴是真的沒剩下多少了,最初獻儀多怕她啊,現在都敢懟她了,不過還是笑瞇瞇地問:“哦?我哪里做得不好,讓你不高興了?”

    “我都聽到了。”樂獻儀看著她,有點別扭地說,“你還打算繼續用商榷啊?你不怕他反噬你?”

    “把他放外面更危險,但我又是個遵紀守法的好人,總不能把他弄死。”戚緣聳聳肩,“放心,你的權限永遠比他高,他也不會替代你在團隊里的地位。”

    樂獻儀擔心的就是這個,雖然戚緣不像是被美色|迷惑的女人,可她還是怕她變成個戀愛腦,“我來是想跟你說,網上的事情已經處理好了,不過,真的要告嗎?這至少有幾百個人。”

    “告啊,為什么不告,咱不有的是錢嗎?”戚緣慢悠悠地說,“既然敢造我的謠,就得承擔后果,管住嘴什么事都沒有,這是他們的福報。”

    自柯耀祖在微博爆料后滑跪刪除道歉,但他這樣信誓旦旦,已經有不少人相信,挑了各大網站及論壇量最高的幾百個帖子,戚緣不僅告了造謠的人,還順帶告了造謠的網站及社交軟件。

    其實只要宣布她的真實身份就可以了,她偏不,正好趁著柯耀祖這次作妖,鬧大點兒,順便推廣即將上線各大手機商店的“廣知”app,這款app會隨著華瑞與上光的合并公告同時間面世,戚緣野心很大,她想打造一款全新的分享與交流平臺,本來還想著宣傳,柯耀祖卻非要出來蹦跶,正好省下一筆宣發費,挺不錯的。

    至于謠言到時會不攻自破——她得嫁給誰,才能從對方手中得到華瑞與上光兩個大公司,并且還能把它們合并?

    樂獻儀點頭:“我知道了。”

    “獻儀。”

    聽到戚緣叫自己,樂獻儀朝她看過去:“嗯?”

    戚緣:“你應該再自信一點,尤其是對你自己的價值。就算不考慮我們之間的情誼,只要你還有價值,你就不會被拋棄,更何況你幫了我那么大的忙。”

    樂獻儀聞言,想笑又想嚴肅,走到門口的時候提醒道:“以后跟人說話記得把門關好,要是有狗仔混進來,看你怎么辦。”

    “那我就換一批保安。”戚緣回的牙尖嘴利。

    她留下商榷,單純是因為商榷很有用處,而她現在身邊正缺人,當初為了不把杜婆婆牽扯進來,戚緣才選擇了商榷,如今他自己乞求留下,那就得接受戚緣為他制定的命運。

    即便已經離婚,他也必須潔身自好不婚不育,乖順地為她所用,等到不需要他時,戚緣才會讓他離開,畢竟她不會信任任何人。

    就連最單純不過的穆影月,迄今為止也還沒有通過戚緣的全部考驗,更沒有獲得留在她身邊的資格。

    穆行川一天沒死,戚緣一天不會放下戒心,她是非常有耐心、也足夠謹慎的人,做事向來滴水不漏。

    衛乘風好端端進去,半死不活的出來,看到兒子這樣,衛父衛母也明白了戚緣的態度,想讓商榷停止針對奎東,找戚緣是沒有用的,因為這不僅是商榷對他們的仇恨,也是戚緣的授意——僅僅因為衛乘風曾經對她很不禮貌。

    對于戚緣睚眥必報的程度,衛家人有了新的了解,衛父除卻要處理公司的事情,還要操心因嗑藥住院治療的兒子,衛乘風無法面對自己即將失去所有的事實,所以封閉感觀,衛母只能看著這樣的兒子垂淚不止。

    戚緣結束一天的工作回到家,率先來迎接她的必然是穆影月,無論別人有著怎樣的愛恨情仇,穆影月始終沒有變過,仍舊干凈而天真。

    戚緣先是摸了摸他的耳朵,問管家:“醫院那邊有消息嗎?”

    “先生一直沒醒,我跟他們說,如果先生醒了,一定第一時間通知我。”

    穆行川昏迷不醒很久了,完全是吊著一口氣,從電影拍攝結束到如今后期制作完成,穆行川始終沒有清醒,這讓戚緣很失望。

    而她的失望看在管家等人眼中,便是因為擔心父親而悶悶不樂的孝順女兒,于是管家貼心安慰道:“小緣小姐別擔心,先生一定不會有事的。”

    戚緣心想,那可不行,面上卻笑:“承你吉言,我也覺得他很快會醒過來。”

    “我可是有好多,好多話,還沒來得及跟他說。”

    管家原本挺感動的,卻莫名覺得小緣小姐后面這句話聽著有點奇怪,但小緣小姐如此真誠,肯定是自己的錯覺。

    穆影月仰著頭凝視戚緣,他有點弄不明白,小緣明明就很高興,為什么管家要讓小緣別擔心?

    她分明就在期待某件事的發生,期待的都要抑制不住蓬勃而出的愉悅了。

    第 98 章

    皇天不負有心人,電影母帶剪出來后,醫院那邊有了消息,說是穆行川醒了。

    戚緣一聽,順勢拐進一家花店,又買了一束天堂鳥,管家見她大白天的回來,頓時感動不已:“小緣小姐這么忙,還這樣把先生放在心上,真是太不容易了。”

    對于管家的夸獎,戚緣向來是全盤接收,毫不心虛。

    她把花交給管家,吩咐他:“去讓影月準備一下,我帶他一起去。”

    說完正要上樓,卻發現管家表情猶豫,于是問:“怎么了?”

    “小緣小姐,這樣真的好嗎?”管家遲疑片刻,因為平日里戚緣給他的印象非常好,而且人也很和善,所以他鼓起勇氣問了出來,“自從上次搶救過后,先生昏迷很久了,算算日子,醫生當時說他能活的期限……我、我這樣說很不禮貌,可是小緣小姐,在先生很可能是回光返照的時候,讓影月少爺出現在他面前,這可以嗎?不會傷害到他嗎?”

    戚緣面露憂傷:“不管怎么說,影月都是爸爸的孩子,就算不是親生的,這么些年下來,感情總是真的……錯過這次機會,也許他們倆就再也見不到了。”

    管家聽了也覺得難受,他知道小緣小姐貼心又善良,可是那次先生發了好大的火,總覺得影月少爺跟著去的話,會讓先生很生氣……但小緣小姐都這么說了,自己也只能聽從。

    “那我這就去叫影月少爺。”

    戚緣隨后也回房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當她出來時,穆影月正在房門口蹲蘑菇,看見戚緣眼睛立刻亮了起來,戚緣望著他,彎腰撫摸他美麗的臉龐:“影月,今天要帶你去見爸爸,你要乖乖的,別惹他生氣,好嗎?”

    想到要見穆行川,穆影月先是瑟縮了下,顯然并不愿意,但因為是小緣說的,所以即便不愿意,他還是認真對戚緣點了點頭。

    戚緣笑:“乖。”

    管家在客廳看見戚緣下樓,不知為何感覺有些不一樣,“小緣小姐……”

    從戚緣回到穆家以來,管家從未見過她這副神情,他不知道用“喜悅”這個詞來形容是不是錯覺,但戚緣看起來真的很開心。

    不過仔細想想,倒也不是很難理解,昏迷多日的父親終于清醒,會感到開心也是很正常的吧?

    “怎么了?”

    “不,沒事,別忘記帶上花。”

    戚緣從管家手里接過那束天堂鳥,露出笑容:“謝謝。”

    她回頭喊穆影月:“影月,快跟上。”

    穆影月立馬小跑到她身邊,兩人在管家含笑的目送下上了車,因為戚緣心情很不錯,連帶著穆影月也感覺到了幸福,他只要留在小緣身邊,哪怕什么都不做都行。

    戚緣把花隨意放到一邊,隨即打開手提箱檢查了下里面的東西,見穆影月眼都不眨地看著自己,便問:“你在看什么?”

    穆影月搖搖頭,見他傻憨憨的,戚緣對他說:“你知道嗎?影月,一直以來我最大的心愿馬上就要成真了,你為不為我高興?”

    穆影月自然是要點頭的,戚緣第一次如此溫柔地凝視著他,“你還要為我做最后一件事,我可以把這件事交給你去做嗎?”

    穆影月問都沒問是什么事:“可以。”

    戚緣笑起來:“如果影月真的能做到,我就相信影月對我的真心。”

    穆影月聞言,整個人都開始躍躍欲試,不過隨著離醫院越來越近,他的情緒也越來越焦躁,這半年來戚緣一直讓他生活在過去熟悉的環境里,但這并不意味著穆影月已經將過年時穆行川的憤怒與嫌惡忘記的一干二凈,他害怕穆行川,即便因為戚緣鼓起了勇氣,仍然無法說服自己不要恐懼。

    可戚緣沒有安撫他,在到達醫院后,她一手拎起提箱,一手抱起花,穆影月眼巴巴跟在她身后,乞求:“小緣,花……我拿。”

    他想讓小緣空出一只手牽著自己,那樣的話他就不害怕了。

    戚緣卻告訴他:“影月,你要堅強一點,要有自己的判斷,該做什么事,不該做什么事,不要總是等著我命令。”

    穆影月茫然地望著她,只能乖乖跟在她身后。

    穆行川難得清醒,最想見的人自然是戚緣,決不包括穆影月。

    他原本靠在床頭等待女兒到來,戚緣抱著花出現在門口時,穆行川枯槁般的面容上頓時透出笑容,隨后他看見了后頭的穆影月,這笑容瞬間消失,“他來做什么?”

    戚緣沒搭理他,她剛才已經問過了醫生,隨后對護工說:“你先出去吧,有事我會叫你。”

    穆行川不解地看著女兒把花放在他床頭,又讓其他人全都出去,連醫護人員也沒留,只剩下他們父女倆還有一個穆影月,不由得喊她:“小緣?”

    “醫生說,你沒多少時間了。”戚緣目光透露出幾分憂郁,“所幸趕在這之前,電影已經完成,這是我為你拍的,你可一定要好好看,每一幅畫面都不要錯過。”

    穆行川壓根沒注意到戚緣一聲爸爸都沒有叫過,他只覺得感動,在人生的最后階段里,還有如此優秀且體貼的女兒,他想,這大概是自己最幸福的時刻了,他不是孤家寡人,在生命終結之前,他還有女兒。

    這樣一想,也明白了戚緣讓其他人出去的舉措,畢竟新電影還沒有上映,母帶被別人看見不好。

    穆行川住的是特需病房,里頭什么設備都有,戚緣親自為他放映了電影,從進入病房后,她沒有再叫穆行川爸爸,也沒有管穆影月,穆影月知道自己不受待見,穆先生根本不想看見自己,所以他躲到了房間的角落蹲了下來,安安靜靜一點聲音都沒有,很容易便被人忽略。

    即便穆行川再嫌惡這個假兒子,在電影開始后,他也沒有多余的精力再去關注。

    一開始他的臉上帶著幸福的笑容,他真的以為這是一部跟《親愛的戚行云》差不多的,講述父愛、講述父女之情有多么美好的電影,可很快他就意識到了不對勁,當他詢問戚緣時,戚緣只是抬起一根食指輕輕抵在唇上:“噓,往后看。”

    穆行川于是又耐著性子往下看,平心而論,這是一部拍得很好的電影,沒有過多花哨的炫技,自然、簡單、真實,但正因為這樣的特點,才顯得格外丑惡、恐怖、令人毛骨悚然。

    當他看到由戚緣飾演的女主角向光在得知丈夫居然是同性戀之后所表現出的痛苦、絕望,透過戚緣的臉,他仿佛看見了二十多年前的戚行云。

    “關掉……關掉!”穆行川喘著粗氣,他額頭青筋暴起,說話斷斷續續,儼然一副快不行的模樣。

    他自己也察覺到了身體的異樣,連忙摸索著要摁鈴叫醫生,戚緣卻看都沒看他,便抬手按在他手背上,語氣平靜:“我說讓你往后看,你聽不懂人話嗎?”

    穆行川終于意識到不對勁了,這時戚緣緩緩回頭與他對視,四目相對,她緩緩沖他露出一個滿是惡意的微笑。

    穆行川不愿再看,仿佛是自己身上那層虛假的人皮被戚緣這樣毫不留情地扒了下來,戚緣卻伸出雙手扶住他的腦袋,“看完它,這可是我為你拍的電影,你怎么能這樣傷我的心?”

    在戚緣的強迫下,渾身無力的穆行川只能被迫看完了時長132分鐘的電影,當他看完后,不用戚緣再說什么,整個人已經受到了極大刺激,戚緣擔心他會立刻暴斃,所以摁鈴讓醫生進來給他打了一針,期間穆行川不停地想向醫生開口說話,戚緣捂住他的嘴,俯首在他耳邊輕聲道:“安靜,我喜歡安靜的人,如果你總是大吵大鬧,我會感到生氣。”

    穆行川一直把她當成貼心小棉襖,哪里見過戚緣另一面,而醫生全程像是什么都沒聽到,打完針便出去了,還體貼地帶上門。

    特需病房隔音效果極佳,不會有人知道里面的人說了什么。

    “噓,噓……放輕松點,深呼吸,輕輕吐氣,不要嗆著。”

    戚緣柔聲安撫著穆行川,同時輕輕撫摸他的胸膛為他順氣,像個無比孝順的女兒:“怎么了,你不喜歡我送給你的,專屬于你的禮物嗎?”

    穆行川喘得如同在拉風箱,戚緣卻不介意,她笑著對穆行川說:“這是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從還沒有見到你時我就在想,要如何才能做一個優秀的演員,騙過所有人?現在我終于可以告訴你答案了。想聽嗎?有關于戚行云,還有戚緣的故事。”

    她完全像是變了個人,什么甜美貼心乖巧孝順通通不存在,真正的戚緣聰明而危險,任何企圖掌控她的人,最終都成了她的盤中餐。

    “從哪里開始講呢,不如就從媽媽住院開始吧?”戚緣眉飛色舞,沒有絲毫傷心,她興致勃勃地向穆行川描繪著自己縝密的計劃,“其實婆婆沒有騙你,媽媽她的確從來沒有跟我提你的事情,不過有件事我撒謊了,其實我一點都不需要爸爸,也沒被人欺負過。”

    她說著,沖穆行川遺憾地攤手,“從小媽媽就送我去學武,而我這個人……你懂得,智商比一般人稍微高一點點,所以學什么都很快,我長得很漂亮,學習成績很好,到哪里都是人群的焦點,所以讓你失望了,只有我欺負別人,從沒有別人欺負我的份兒。”

    單親家庭一點都沒讓戚緣失去自信,或是產生對圓滿家庭的渴望,因為據她觀察,世界上幸福的家庭屈指可數,而她只要跟媽媽在一起就很開心,根本不想要有個爸爸入侵自己的生活,那樣的話,她還得把媽媽分出去,戚緣的獨占欲可是很強的。

    她從小就聰明、果決、大膽,一些男孩子會用欺負女生來表示“喜歡”,比如拽女孩子辮子、掀女孩子裙子、路過女孩子身邊絆倒她……也曾經有人這樣對待過戚緣,但戚緣運動神經發達,她總是能躲過去,然后把對方揍得鼻青臉腫,讓他深刻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并決不會再犯。

    “我總是考第一名,老師們當然不會相信那些壞男孩,媽媽被請到學校也從不會對我發火,因為她知道,挨揍的人是活該。”

    戚緣高興地講述著自己的豐功偉績,這跟她曾經對穆行川講述的那個自卑、膽小、因為沒有爸爸被人欺負的可憐女孩完全不同!

    “女同學們總是黏著我,很多時候她們被欺負寧可來找我也不會去求助父母,你知道這是為什么嗎?”

    穆行川當然不知道,他只是不敢置信地看著戚緣,似乎無法相信自己居然會被這樣年輕的女孩欺騙。

    “因為世界上的父母,像媽媽那樣的太少了,當她們被欺負,只會得到為什么欺負你之類的話,好像這是她們的錯一樣。”

    戚行云把女兒養得非常好,戚緣從小肉蛋奶沒有斷過,所以個子非常高,力氣也很大,性格尤其強勢有主見,即便是師長,當她認為對方做得不對時也會立刻提出反對意見,但同時她又很優秀,這讓師長們對她是又愛又恨。

    “媽媽跟你不一樣,媽媽從來不要求我聽話,也不指望我孝順她,她尊重我的任何想法,愛我的每一面,所以我也愛她。”

    所以不需要戚行云有任何要求,戚緣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兒。

    她了解媽媽的一切,她們彼此沒有任何隱瞞。

    “在媽媽生命的最后,她選擇將一切都告知我,這并不是為了讓我替她報仇,她只是希望我能夠徹底了解她。”

    說完,戚緣嘆了口氣,“現在你知道,你跟梁少渠對我編織的謊言有多可笑了嗎?我是得多努力才不拆穿你們?”

    穆行川的眼珠子像一只青蛙那樣凸了起來:“你、你都……知道……”

    “是啊,我全知道。”戚緣爽快回答,“上光傳媒的前身是上光制片,在上個世紀曾經有過短暫的輝煌,算是武打片的始祖,但隨著新千年到來,其他電影制片廠的出現令上光受到巨大沖擊,市場需求、拍攝技術、競爭對手……種種原因下,上光制片一度瀕臨絕境。”

    這些在網上都能搜得到,直到后來,上光制片的老總獨子海外留學歸來,上光終于迎來春天,從此一躍而起成為業界龍頭,地位迄今無人可動搖。

    “那些年里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消失的公司數不勝數,當然沒有人會記得曾經有個戚氏電影公司,也在浪潮中匿跡。”

    為什么瀕臨絕境一度只能宣告破產的上光能突然間起死回生,難不成是天上掉餡餅?

    當然不是。

    穆行川當年學成歸國,便是以與戚氏電影公司的千金小姐戚行云結婚為目標,他容貌俊美氣質高貴,少女時期的戚行云怎么能不動心?

    戚行云的母親戚元風是個非常厲害的女人,戚氏電影在她的掌權下一路順風順水,她頭腦靈活又很擅長吸取外國拍攝經驗,然而正在戚氏電影上升時期,她卻因為難產去世,只留下剛出生沒多久的戚行云。

    因為是獨生女,又有如此龐大的家業,戚家祖上往上數,在民國時期便是很有威望的大家族,戚元風為自己挑選了一個長相才華都很不錯的丈夫,也就是戚行云的父親。

    在戚元風去世后,戚行云的父親多年來深受妻子強勢的性格所苦,于是將女兒養成了理想中的大家閨秀,柔弱、美麗、純潔,穆行川第一次見到戚行云,便是戚家大宅的秋千上,正是那個戚緣后來要求重搭的秋千。

    穆家大宅也不是穆家大宅,而是戚家的,只不過在戚家敗落后改了姓。

    明明有女兒,戚行云的父親還是想要挑一個優秀的女婿,穆行川就是他最終選中的人——原以為他選了一個正確的、能夠保護女兒一生的有擔當的男人,事實證明他錯了,穆行川的確有能力,可惜卻不安好心。

    他隱瞞了自己在國外有同性|愛人的事實與戚行云結了婚,并且在婚后成功以溫和的假象欺騙了所有人,一方面跟戚行云夫妻恩愛,一方面與婚前的男優藕斷絲連。

    等到戚行云發現時已經晚了,戚氏電影早已被穆行川弄到手,戚行云的父親也因此被活生生氣死,一夕之間失去一切,穆行川卻假惺惺地向戚行云道歉,表示自己也沒有辦法,這一切不是出自他本意。

    上光制片眼看將要破產消失,他不得不回國接過父親的重擔,娶戚行云為妻,為的就是能借戚家度過難關,如果戚行云沒有發現,他會騙她一輩子,可她既然發現了,他便不想再對她說謊言。

    一個虛偽、貪婪、自私,把對不起說的像是吃飯喝水一樣自然的男人,這就是穆行川。

    “梁少渠假借與你是同學的名義接近媽媽,你不覺得惡心嗎?”戚緣問。

    她搖著頭表示想不明白,隨后突然拍了下手,“對了,你知道商正榮是怎么死的嗎?”

    她是如此興高采烈,但穆行川卻一點都不想知道真相。

    第 99 章

    穆行川想以戚家來填補上光因失利而產生的巨大漏洞,他可不想做個入贅女婿,一生勤勤懇懇給人打工,連生下的孩子都不能隨自己姓,然而他屬實是會騙人,溫和儒雅又體貼的表象不僅欺騙了戚行云,也欺騙了戚行云的父親。

    為了能夠順利從岳父手中拿到自己想要的,穆行川請商正榮幫了個忙,對商正榮來說只是舉手之勞,卻能得到一大筆錢,何樂而不為?兩人聯手給戚行云的父親下了套,之后穆行川得償所愿,商正榮亦全身而退。

    “本來我沒想要他的命,畢竟有利益擺在面前不要的才是傻子,所以我想著從商榷手里把華瑞拿走,這就是對商正榮最大的報復,足以讓他氣死。誰想到呢……嘖,你們男人真的很沖動、很易怒,容易壞事,不冷靜,我只是稍微刺激了衛乘風兩句,他就受不了要去告狀。”

    戚緣搖著頭,表情滿是失望,“商正榮比起你可差遠了,瞧你,現在還沒被我氣死呢。”

    穆行川哆嗦著手想指戚緣,被她清脆的一巴掌拍開,隨后她仔細梳理了下記憶,突然問穆行川:“還有一件事,我也沒跟你說真話。”

    她伸手把床頭屬于戚行云的日記本——在穆行川重病住院后,這是他全部的慰藉,只是此刻,望著戚緣遺憾的目光,他察覺到了她的不懷好意,心中也生出不祥的預感。

    果然,戚緣晃了晃日記本:“這些,都是假的,你不會信了吧?”

    穆行川的眼珠子幾乎瞪出眼眶!

    “假的,怎么可能是假的?像我這樣又英俊又出色的男人,怎么會有女人不愛我?”戚緣學穆行川說話,她沒有故意壓低嗓音顯得深沉,就只是這種自信十足的語氣,便像極了男人。“你還真是有趣,我跟你說媽媽一直很愛你,這么多年沒有忘記你,連日記本里都寫滿愛意……你連懷疑都沒有就直接信了。”

    對穆行川來說,女人愛他是理所當然的,女人為他爭風吃醋也一點不意外,所以他的字典里決不會有“戚行云不愛我”這個概念,即便有,那么也一定是由愛生恨,本質上還是情深似海。

    “那天我帶你去給媽媽掃墓,遇到一個姓霍的男人,還記得嗎?”

    穆行川有印象,因為那個男人無論長相還是身材都很出眾,而且有一種說不出的特別,戚緣憐憫地告訴他:“那是媽媽的第幾任男朋友來著,我不記得了,霍大哥比我大個五六歲,他從很久很久以前就暗戀媽媽,直到媽媽去世之前,他都陪在她身邊呢。”

    離開首都后戚行云的日子過得很瀟灑,如果她的靈魂不自由,她不會養出戚緣這樣的孩子,難道一個為愛所傷、被欺騙了還深愛著對方無法從過去走出來的膽小、害羞、懦弱的女人,能成為戚緣的母親嗎?

    “但電影里的那些是真的。”

    戚緣說著,把手放在了穆行川的脖子上,作勢要掐死他,“她一生之中所有的痛苦與絕望都拜你所賜,你奪走了她的一切,我就是你的報應。”

    穆行川喉嚨里發出嗬嗬的喘氣聲,戚緣看出他很怕死,便把手收了回來,“被騙的感覺如何呀?現在你也失去了全部,你以為你功成名就,卻沒有一天好好享受過人生,你以為你有兒子,其實那是假的,你以為你還有個忠誠的愛人,那也是假的,我雖然是你的女兒,卻姓戚不姓穆。”

    “你的人生最終都活在謊言與欺騙之中,看看你,多么可憐,你還剩下什么呢?”

    戚緣太懂穆行川了,她的每一句話都像刀子般扎在穆行川心上,令他痛徹心扉、肝腸寸斷,怒不可遏卻又無計可施。

    遺囑是他自己改的,權力是他主動交的,從頭到尾戚緣可沒有逼他,她只是對他說了幾句假話——就像他曾經對戚行云說的那樣。

    “很快,連上光這個名字也將不復存在,以后只有行云集團,而你,而穆家,將永遠消失,不會有任何人記得。”

    穆行川隱瞞性向與戚行云結婚,一生勤勤懇懇,為的便是上光,如今戚緣要把上光改朝換代,連名字都不留,這還真不如殺了穆行川。

    他憤怒極了,眼睛里再沒有對女兒的慈愛與溫柔,只把戚緣當作仇人般怨恨著、詛咒著,戚緣根本不在意,她告訴穆行川:“忘了跟你說一件事,我不愿意承擔生育所帶來的危險與后遺癥,所以不打算生小孩,如果你覺得只要我活著,就算不跟你姓,也是把你的血脈留在人間的話,你可能要失望了。穆先生,恭喜你,穆家在你這一代,成功斷子絕孫啦!”

    最后這一句話,徹底擊垮了穆行川,他渾濁的眼睛里流淌出淚水,戚緣不為所動,她就這樣居高臨下望著他,欣賞著他瀕臨死亡的模樣,笑容愈發燦爛。

    穆行川不甘心就這樣死去,他死死盯著戚緣,嘴里破碎地喊著一個人的名字:“影……影月……”

    “喊他做什么?這跟他又有什么關系?”

    “照顧……”

    戚緣搖頭:“都這種時候了,你還想著影月?”

    她扭頭看向角落里呆呆的穆影月,藍眼睛的小鹿從未想過事情的真相會是如此,他局促而又不安的望著戚緣,戚緣也看著他,但從嘴里說出來的話可就不那么中聽了。

    她知道即便臨死,穆行川也絕不會坐以待斃,他更不會意識到自己的罪行而懺悔,他所有的不安與愧疚都建立在他的榮華富貴與地位之上,當他失去這些時,他會竭盡所能地試圖報復。

    “穆影月不過是你和梁少渠代孕的產物,是將女人物化作為生育機器的錯誤存在,他不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這個世界也沒有他的容身之處,他的出生就是罪孽。”

    穆影月哭了。

    他以前哭,總是希望小緣能夠來到他身邊,可這一次,即便戚緣近在咫尺,他也沒有向她伸出乞求的手。

    “所以只要我活著一天,他就不可能與任何異性結婚生子,我絕對不會讓他留下任何后代。”

    戚緣明白,以穆行川的性格,怎么可能會去在乎一個穆影月,他不過是想要引誘她說出殘酷的話語來激怒穆影月,試圖在自己死后能為戚緣埋下一顆不定時引爆的炸|彈。

    戚緣不在意,“媽媽告訴我,她之所以對你表示愛意與理解,最終選擇退出,只是因為婆婆給你下了毒,如果她與你反目成仇,你勢必要跟婆婆算賬。可之后你居然有了個孩子,你覺得我不會懷疑嗎?”

    現代醫學能留住穆行川的命,卻讓他無法留下后代,歷經幾次危險,穆行川才成功取精,而且再也沒了下一次,那么在他身體狀況如此糟糕的情況下,一次成功的幾率有多大?

    所以戚緣才會拿穆影月的頭發跟梁少渠的做鑒定,為了確保結果的準確性,她選擇了三個人作為委托對象,最終得到的答案都是肯定的。

    “真可憐,你用謊言奪走了媽媽的東西,也被梁少渠哄騙了這么多年,如果這不是報應,那什么才是?”

    戚緣站起身,“最后告訴你一件事。我的名字,最開始并不是‘緣’,而是怨恨的‘怨’,從發現真相的那天起,戚行云就再也沒有愛過你。”

    戚行云是有尊嚴的人,她堅韌且強大,永遠不會自甘輕賤。

    隨后,戚緣收起母帶,不再跟穆行川多說,看著幾乎無法呼吸的穆行川,她善良地摁鈴讓醫護人員進行搶救,在離開之前,卻又回頭看了一眼穆影月。

    他像不被重視的幽靈躲在狹窄的角落,雙手抱膝,被所有人忽視。

    穆行川以為自己早就接受了死亡的命運,可是在聽到戚緣這一番話后,無論如何他都不想死,也不甘心去死!

    上光是穆家數代產業,決不能拱手讓人!只要自己不死!只要自己活著!遺囑就不會生效,已經給出的權力也能全都拿出來!他還有效忠于自己的人,他還有希望!

    就算是把上光留給無能的影月,也絕不給狼子野心的戚緣!

    憑借著這股氣,穆行川硬生生挺了過來,當醫護人員離開,他告訴自己一定要調整情緒,不要大悲大喜,他會好起來的,至少要好到能夠再改一次遺囑……

    正在穆行川這樣想時,一個纖瘦的身影緩緩靠近,居然是穆影月。

    他一直躲在角落,窗簾遮蓋住了他,以至于沒有人注意,又或者是有人注意了,卻沒有聲張。

    徐釗站在病房外頭,他奉戚小姐的命令守在這里,并且對于病房內所發生的的一切事宜都要當作沒有看見,曾經的“父子”敘舊,這并不是什么大罪,對吧?

    影月,是影月!

    穆行川面上露出驚喜的神情,和數典忘祖、狼心狗肺的戚緣比起來,影月是多么地單純又聽話!此時他看穆影月真是無比順眼,恨不得立刻把上光轉交給他,讓穆影月做自己的繼承人。

    由于戴著氧氣罩,穆行川的聲音顯得氣若游絲,如果不仔細觀察他的口型,靠近了聽,根本什么都聽不到。

    穆影月沒有注意穆行川在說什么,他只是出神地看著這個本該是自己父親結果卻不是的人,他不明白,自己究竟是為了什么,才被生下來的呢?

    他存在的意義又是什么呢?

    穆影月說話總是兩三個字一停頓,斷斷續續,他像是在問穆行川,也像在自問:“我……為什么,存在?”

    他從小就不夠聰明,做什么事都做不好,辜負父親的期望,是不夠完美的作品,穆行川也好,梁少渠也好,他們都只把他當作一個失敗品,他不需要有自己的思想,只需要按照他們的安排去做,但他總是做不好。

    于是他們失望,他們憤怒,他們恥于承認像他這樣的廢物居然是自己的后代。

    只有音樂能讓穆影月得到短暫的平靜,他精神緊張、情緒容易崩潰,連最基礎的和人說話的能力都沒有,任何靠近他的人都令他感到恐懼跟不安,所以他總是想躲起來,躲到除了自己沒有任何人在的地方。

    戚行云的成全與離去讓穆行川對她念念不忘,畢竟她美麗純潔又溫柔,簡直就是男人心目中最完美的妻子形象,梁少渠因此感到嫉妒與不滿,所以悄悄派人綁架穆影月來引起穆行川的注意,誰知道綁架人假戲真做,最后毀了穆影月不說,還使得穆行川與梁少渠大吵一架。

    就是那次爭吵,梁少渠發瘋般撕毀了戚行云的照片,兩人不歡而散,躲在一旁的穆影月則將撕碎的照片撿了回去,照片上的女人像天使一樣,很多年后,穆影月見到了和她長得極為相似的戚緣。

    就算記憶已經失去,潛意識中他仍然對她產生了好感。

    穆行川望著神情恍惚的穆影月,此時他根本沒工夫去在意穆影月究竟怎么了,是不是已經精神崩潰,他只知道,他要讓穆影月去傳話,讓律師、讓徐釗立馬來見他!他要再次更改遺囑,他要把戚緣從上光踢出去,他要把給戚緣的通通都拿回來!

    透過氧氣罩說話的穆行川無比艱難,穆影月在恍惚了一會后,漸漸平靜下來,穆行川從未見過他有如此冷淡、理性的一面,穆影月總是容易受驚且膽怯的,現在他卻像是思考明白了什么事。

    小緣說他是錯誤的存在,說他的出生就是罪孽。

    怨恨小緣嗎?

    不,他一點都不恨。

    甚至于腦海中還浮現起了來醫院之前,小緣告訴他的話。

    ——要堅強一點,要有自己的判斷。

    ——該做什么事,不該做什么事,不要總是等著我命令。

    如果他不應該存在,他的存在代表了對于某個不知名女性的剝削與殘酷,那么他的確是罪惡的,他的存在本身就象征了這種罪惡,罪惡應該被斬斷,而不應被宣揚。

    見穆影月伸出手,穆行川眼中流露出難以言喻的欣喜。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這孩子心里還是有他這個父親的!

    就算沒有血緣關系又如何呢?

    他還有機會,還有時間,只要讓影月把人叫來,他還可以翻盤!戚緣以為她贏了?想把他留著茍延殘喘,讓他受盡折磨直到死亡?那她可就大錯特錯了!他能做到的遠比她想象中要多得多!

    對,對,影月,就是這樣,快過來,父親有很重要的話要跟你說,你是最乖巧最聽話的孩子,你也被戚緣激怒了是不是?她說你是錯誤,是罪孽,你應該為此憤怒。

    好影月……

    然而下一秒,穆行川的表情只剩下驚恐——他在做什么?影月在做什么?!

    穆影月的手纖細而潔白,漂亮的宛如工藝品,他平靜地望著穆行川,將手放在了對方的氧氣罩上。

    他還能為小緣做一件事,那就是終結錯誤的始作俑者,像穆行川這樣的人活在世上,與生而錯誤的自己又有什么分別?

    穆行川失去氧氣根本無法呼吸,他曾經想過無數次自己會怎樣死去,無論哪一樣,都少不了鮮花與眼淚,不應該這樣,不應該這樣的!哪怕他活不了多久,他也不想死!他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他不甘心!他不甘心啊!

    床上的老人額頭青筋暴突,眼球噴張,五官與表情扭曲到了不堪入目的地步,缺氧與常年衰敗的內臟在這一刻化為無窮無盡的痛苦,灌入他的四肢百骸、五臟六腑,使得他蒼白的面孔因此充血膨脹,看起來格外恐怖。

    他不知是哪里來的力氣,胡亂揮舞著雙臂,還想要去摁鈴,也或者是想要大叫,但他自以為很響亮的聲音,其實小的連離他如此之近的穆影月都聽不清。

    眼神、表情、動作、因劇痛而扭曲的臉,面臨死亡之間的掙扎,令人毛骨悚然。

    而膽子很小、不愛說話,總是希望自己不要被人注意的影月就這樣靜靜看著他,并沒有害怕。

    穆行川就這樣渾身僵硬,伸著渴望生存的雙手,死不瞑目地斷了氣。

    這一幕都被病房內不知何時開啟的攝像頭記錄了下來。

    穆影月站了許久,仿佛已經變成一尊雕像,和死人共處一室并沒有讓他害怕,他的大腦在此刻無比清醒與冷靜,因為他知道,做完這件事后,他應當去完成自己的命運。

    “小緣……”

    他喃喃念著戚緣的名字,很難過,要是能再見一面就好了,他想跟她說對不起,還想告訴她,他真的好喜歡好喜歡好喜歡她。

    就算一切都是假的也沒關系,被騙也沒關系,只要小緣愿意看他就可以了,如果他的出生是為了遇見她,那么是不是代表這段人生也有了一點意義?

    特需病房配套的洗手間內有一個很大的浴缸,穆影月擰開了花灑,他走到鏡子前面,認認真真打理起自己,連袖扣都整理的一絲不茍。

    美麗的青年就這樣沉入水底。

    第 100 章

    八月十號是戚行云的生日,同時也是穆行川的忌日,戚緣選在這一天為他舉行了一個小得可憐的葬禮。

    前來吊唁的人與其說是為了穆行川哀悼,倒不如說他們是借機想與行云集團的主人搞好關系。

    華瑞與上光即將合并的消息戚緣并未刻意隱瞞,今天就是宣布這個好日子的時候,穆行川因為身體原因,并沒有多少至交好友,所以也沒有人對他的死感到難過,對于這位年輕而美麗的女人,男人們卯足了勁兒想要在她面前表現,即便她曾經有過一段婚姻也沒有關系。

    穆行川已死,戚緣面上不見絲毫傷心色,試想一下誰變成她會不開心呢?

    從頭到尾,只有戚緣沒有絲毫損失,如今她功成名就,所有人都被她騙得團團轉,所有人都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中,她得到了一切。

    她當然應該開心。

    掌權的感覺實在是太好了,在這樣美妙的心情中,戚緣甚至愉悅地決定要把穆行川的一切私人物品全部銷毀,將他在這個世上存在的痕跡徹底抹去,等到最后一個記得穆行川的人也把他忘到九霄云外,就意味著這個人真正意義上不復存在。

    無論是作為優秀的掌權者,還是騙婚的同性戀者,戚緣都不會讓他的名字流傳于人間,她要讓他默默無聞,銷聲匿跡,生前斷子絕孫,死后無人拜祭。

    “婆婆!”

    今兒杜婆婆也來了,她可是說過,要跟穆行川比命長,事實證明她贏了,所以今天她不僅來了,還穿了一身大紅色的喜慶衣服,并且堅持要在穆行川的骨灰盒前面放鞭炮。

    戚緣笑瞇瞇地看著,杜婆婆總算出了埋在心頭多年的那口惡氣,隨后她對戚緣道歉:“對不起,小緣,是婆婆不好……”

    如果當初她的劑量再下多一點,直接讓穆行川去死,事后就沒這么多事,行云也不用為了保全她而被迫離開。

    “沒關系。”戚緣伸手抱了杜婆婆一下,“正是因為他還活著,媽媽才能從仇恨中走出來,否則她只會變成穆行川與梁少渠情比金堅的磨刀石,最后的下場絕對會很慘。”

    更何況要不是杜婆婆給穆行川下了毒,說不定穆行川現在兒子滿地跑,想讓他斷子絕孫可不容易。

    杜婆婆終于等到了今天,她緊緊回抱戚緣,明明戚緣比她高那么多,在她懷里卻像個沒長大的小孩子一樣。

    “我已經讓人把戚家大宅重新裝了一遍,還有姥爺給媽媽做的秋千,可是我只從媽媽的口述中勉強知道應該是什么樣子,不大準確,婆婆,你搬回來住唄。”

    戚緣拉住杜婆婆的手,眼睛眨呀眨,“不要讓我一個人嘛,人家害怕。”

    杜婆婆當然愿意回來,戚家有她人生中最美好的記憶,她在戚家長大,戚家就是她的家。

    情難自已,向來灑脫的杜婆婆亦止不住眼淚,戚緣正跟婆婆撒嬌,徐釗走了過來:“小姐,外頭又來了個人,是來祭拜先生的,但卻吵鬧著要見您。”

    這場葬禮非常小,來過的人上香獻花走完流程基本都是要跟戚緣拉關系,但能讓徐釗過來說的,想必是出乎他意料的家伙。

    戚緣從杜婆婆懷里離開,還沒出去就聽到一陣大吼大叫:“就算是穆先生都沒有這樣對我!你們憑什么不讓我祭拜!走開!都走開!”

    這人戚緣還真認識,正是鬧出丑聞自個把自個氣進醫院的危永春。

    “喲,這不是危導嗎,怎么老了這么多?男人都像你這樣,老得這么快嗎?”

    杜婆婆跟在戚緣身邊,看到危永春便無比嫌棄,“怎么是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自打被戚緣從《青麓》劇組踢走,危永春自己是身敗名裂妻離子散,前妻張麗文卻是混得風生水起,戚緣對她非常大方,而張麗文也總是能交出完美答卷,這幾年她又拍了兩部以女性為主題的電影,雖然票房不算大爆,但都賺了錢,而且打響了自己的名號。

    與之相比,已經并入行云集團的戚緣工作室可謂是蒸蒸日上,危永春夜以繼日的詛咒并沒有起到效果。

    他得知穆行川的死訊后,立馬打車趕了過來,直到現在危永春都還做著能夠東山再起的美夢,只要穆先生像從前一樣給他資源,讓他留下來繼續工作,他相信自己一定不會再讓他失望!

    當然,穆先生不在了,去求新的主人也是可以的,他自信自己與穆先生這么多年的交情,對方又是穆先生的后代,肯定不會虧待自己。

    但危永春萬萬沒想到,上光傳媒的繼承者,穆先生的女兒,居然是戚緣。

    聽了戚緣的話,他露出了驚恐的表情,戚緣慢悠悠走到他面前:“好久不見,危導是來做什么的?”

    杜婆婆跟在戚緣身后,看見危永春,冷笑:“忘恩負義的白眼狼,跟穆行川是一丘之貉!”

    危永春連連后退,直至抵到墻壁退無可退。

    以他這么點能耐,穆行川居然對他另眼相待,用上光的資源養了他這么多年,危永春要是沒點過人之處怎么說得過去?

    準確點來說,張麗文曾經是戚氏電影公司扶持的新人導演,后來她在國際上嶄露頭角拿獎,正值穆行川對戚氏下手,危永春見狀,立馬向穆行川投誠,哄騙毫不知情的張麗文進入上光,隨后又讓張麗文回歸家庭。

    看在他曾經為上光的事業添磚加瓦的份上,本人又非常能舔,穆行川對危永春向來大方。

    危永春卻自詡是上光的大功臣,其實他已經有很多年不曾見過穆行川,兩人之間的舊情大概比一張紙還要薄。

    戚行云的前半生是最標準的大家閨秀,她的父親將在妻子身上得不到的溫柔、順從、乖巧,通通教育給了女兒,他將戚行云當作掌上明珠一般呵護,以為自己能夠護她一輩子,卻忘了教她,如果遇到居心叵測的中山狼,應當如何應對。

    所以戚行云完全沒有對權力的野心與渴望,她可以說是男人夢想中的完美妻子人選,穆行川即便另有所愛,也忍不住對她的愛憐呵護,還有獨占欲。

    危永春沒見過戚行云,自然不覺得戚緣眼熟,戚這個姓又沒有多么罕見,他更是毫不對自己過去犯下的錯表示懺悔,更不會把戚緣跟戚氏電影公司劃上等號。

    “戚、戚……”

    戚了半天,愣是沒敢把戚緣這兩個字叫出口,危永春滑跪的簡直不要太快,“戚小姐!”

    居然就這樣跪了,兩條膝蓋直擊地面,發出清脆的響聲,隨后他膝行至戚緣面前,恬不知恥地乞求:“戚小姐,都是我不好,是我狗眼看人低,您大人有大量,別跟我一般見識啊戚小姐!我跟穆先生可是很多年的老朋友!哪怕是看在穆先生的面上,也請您高抬貴手,放過我一馬!我保證,從今以后再也不跟您作對,也再不說您壞話了!”

    戚緣嫌棄地避開,“趕緊滾。”

    “戚小姐!”危永春卻還不愿意就此離去,他的表情卑微,目光卻流露出貪婪,“我是穆先生的朋友……咱們以前是大水沖了龍王廟,這誤會解開了,那您看,我是不是,是不是……”

    戚緣見過很多厚顏無恥的人,但危永春還是把她逗笑了,她問:“是不是什么?是不是把你留下來,給你安排個位置?”

    危永春立馬笑成一朵花,敢情他還以為戚緣是說真的,戚緣擺擺手,徐釗就讓人把危永春拖了出去,他還想大吼大叫掙扎一下,徐釗輕聲提醒:“戚小姐是什么手段,你應該比我們都清楚。”

    從名聲顯赫的商業片大導演淪落至此,是拜誰所賜?

    被沖昏的頭腦因這句話瞬間清醒,危永春想起自己從前跟戚緣的舊仇,不由得打了個寒顫,恍惚中他有種感覺,那就是今天沒來,說不定人家把自己忘了個干干凈凈,但既然敢出現,很可能就要遭受到巨大的災禍了。

    “不……不!這都是誤會!放開我,放開我!我要跟戚小姐解釋清楚,放開我讓我回去!”

    徐釗怎么可能還讓危永春回去,他可不想被新的主人質疑自己的辦事能力,聰明的追隨者不需要主人開口就知道自己應該做什么。

    考慮到那位早逝的姥爺一直對媽媽是個女兒這件事感到遺憾,經過再三斟酌選中了穆行川作為未來的繼承者,戚緣覺得自己得成全一下老人家沒有兒子的傷心,于是她把穆行川葬在了姥爺旁邊,希望他們翁婿兩個泉下有靈,能繼續相親相愛。

    隨后戚緣重修了姥姥的墳墓,但并沒有把母親的墳遷回來,在洛城的這些年才是媽媽最快樂最自由的人生,洛城對于她們母女倆來說是幸福的所在,以后戚緣死了,也希望自己能被葬在洛城。

    隨著葬禮一起進行的,還有上光與華瑞的合并,以及廣知app的上線、行云視頻的大優惠活動……總之,這是非常盛大、熱鬧、歡樂的一天,沒有任何人會因穆行川的死感到難過,可喜可賀。

    緊接著趕在穆行川的頭七,《他和他的他》提前定檔上映,如果人死了真的有靈魂,戚緣真的很擔心穆行川會看不到普通人對于騙婚者的唾罵與詛咒,這可是他應得的榮耀,可惜他經不起打擊,死得實在是太快了點。

    很多人都對同性戀者,尤其是男同性戀者報以非常友好且接受的態度,甚至一些文學作品及影視劇會無限大的去歌頌他們的愛情,美化他們的存在,從而徹底忽略在這所謂的“愛情”中被默認虛化、沉默、不存在的女人們。

    她們可能是你,也可能是我,可能是這世上的每一個女人。

    部分男同性戀不會選擇與女性走入婚姻,卻會選擇代孕,本質上仍然是對無辜女性的剝削與壓榨,是對她們身體、精神、人生的摧殘與毀滅,是無法控制自己繁殖欲的丑陋與卑劣。

    電影給了女主角一個重新開始的人生,正如戚緣的媽媽戚行云,戚緣想要借由這部電影告訴那些還處于痛苦之中的女人,她們還有希望,她們可以反抗。

    電影的結尾留有一段話:如果你需要幫助,無論何時,無論何地,請聯系我們。

    并給出了行云集團法務部女性救助部門的聯絡電話,此外行云集團的對外發言人,也是集團執行長薩莉公開表示,《他和他的他》這部電影的收入將全部用于對同妻的幫助,且女性救助部門會無償為她們提供法律援助,幫助她們早日擺脫痛苦,步入新生。具體資金流動會盡數公布在集團官網上,歡迎所有人監督。

    這是一個此前從未被人在意過的群體,龐大的、驚人的統計數字表明,每天都有無數女性在飽受被騙婚的痛苦,如果不反抗、不互助,那么痛苦將永無止境。

    對于行云集團如此大手筆,也有人發出質疑,女同性戀者還可以自己生,男同性戀者難道就要被剝奪成為父親的權利嗎?

    ——不然呢?

    外界的輿論如何戚緣并不在意,她確認自己做的事情沒有錯,就會堅持去做,她無法拯救所有像媽媽一樣身陷痛苦中的人,那么只要有一個,哪怕只有一個,她所做的這一切就都有了意義。

    也有人因戚緣所做的公益事業僅針對女童及成年女性,卻對男童及成年男性不管不問而感到憤怒與質疑,但這無法阻止戚緣因《他和他的他》中的精彩演繹以及將電影全部收入用于同期幫助而獲得長虹獎的最佳女主角。

    被問及她為何會對有如此出色的表演時,戚緣只是笑了笑,沒有回答。

    有些話是假的,也有些話是真的。

    戚行云的確有寫日記的習慣,她將得知真相后的淚水、痛苦、掙扎、灰敗……都記錄在了日記本里,因為被壓得喘不過氣,她甚至想到過自殺。

    這本記錄了她真實情緒的日記,一直被戚緣藏在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她想要抹去所有能夠證明穆行川曾經存在的痕跡,因為對于他這個自大狂來說,被人銘記、被人深愛就是他傲慢的來源,所以這本日記,永遠不會見于天日。

    媽媽在她讀初中的時候便檢查出了乳腺癌,因此戚緣不想離開她,她甚至想過,如果媽媽能夠好起來,一輩子留在洛城也沒什么不好,雖然媽媽總是表現的很快樂很積極,但戚緣知道她內心的痛苦與怨恨沒有一秒消失過,只是由于對女兒的愛,才讓她愿意嘗試著放下一切開始新生活。

    戚緣無法容忍穆行川與梁少渠活在這世界上,即便那已經蹉跎的青春與人生無法挽回,她也要為媽媽出了這口氣。而當時以她的能力跟上光針鋒相對根本就是以卵擊石,即便走法律程序最終她得到的也絕不是自己想要的,就算爭取到了穆行川死后的遺產又能怎么樣?

    她要奪走穆行川最重要的東西,媽媽感受過的,她要穆行川也感受一遍。

    斷子絕孫、挫骨揚灰、默默無聞,這就是她為穆行川選擇的結局。

    她是不是穆行川的親生女兒根本不重要,戚緣也從不為身體里流淌著穆行川的一半基因而感到厭惡,因為她是戚行云的女兒,這就是名正言順。

    她來取屬于自己的東西,只不過是讓穆行川代為保管了二十來年。不是他的,就算騙到了手,也會被人再騙回去。

    拒絕了辛圣一陪同的請求,戚緣瞥了他一眼:“讓你去照顧人,誰讓你又跑出來?”

    難得暑假,辛圣一原本還以為能跟在戚緣身邊,沒想到卻被她分配了任務,他立刻保證:“他睡著了我才出來的!”

    同時努力克制自己不要流露出擔憂的情緒:“小緣,你還好嗎?”

    戚緣懷里抱著媽媽最喜歡的花,似笑非笑:“我好得很。”

    辛圣一就這樣默默地站在原地,目送戚緣進入墓園,他知道,那是他永遠都無法觸及的地方,但只要能這樣看著她,他就感覺到了幸福。

    戚緣抱著花,開心地像個小朋友一樣蹦蹦跳跳,走到媽媽的墓前停了下來,望著墓碑上的照片,她仿佛看見了媽媽在對自己笑。

    如果自始至終她所說的話全都是謊言,那么至少有一句是真實的、不曾騙過所有人。

    那就是她愛戚行云。

    “媽媽,我把那個孩子留了下來,現在他叫戚故,很聽我的話。雖然還需要在精神病院待一段時間,但他每天都在彈琴寫詩,賣曲子的錢全都給了我,我把這些錢用在了那些需要幫助的女孩身上……這樣的話,他活著也算是有價值的吧?”

    “我跟薩莉、獻儀還有韓雅她們約好,今年一起回洛城過年,到時候給你介紹我的朋友們。這么久沒來看你,真的很對不起,你會怪我嗎?”

    一陣清新的風吹過,將戚緣的短發吹得略有些凌亂,溫柔的風停在她的面頰,像媽媽滿懷愛意的吻。

    “我也愛你。”

    她輕聲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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