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
陸從風和蕭寶姝, 便于當日晚上,在相國寺內成親了。
一行人因為還在逃亡,因此這婚禮并沒有什么鑼鼓喧囂, 也沒有什么儀式,更沒有父母見證,只是當晚月圓之夜,在林五等人的祝賀中,蕭寶姝與陸從風拜了天地, 對著京城方向拜了父母, 然后夫妻對拜,就禮成了。
兩人甚至穿的衣服, 都和平常穿的一樣, 蕭寶姝甚至都沒有披個紅蓋頭,這婚禮,不可謂不簡陋。
蕭寶姝在小時候, 就經;孟脒^自己成婚的時候是什么樣子,在她的幻想中, 那場面一定是極為盛大的, 十里紅妝, 鳳冠霞帔,家中仆人擔著滿箱的嫁妝,接親的轎子,會穿過整個寧安城, 所有人都會涌上街頭觀看這一盛事,多年后, 上了年紀的人也會津津樂道那一年蕭家嫡女的盛大婚事。
而她嫁給梁珩的時候, 一切的確是如同她幻想的那樣, 太子成婚,那是何等大事,場面比她幻想的還要大上百倍,大大小小的官員川流不息的前往蕭府祝賀,蕭家所有親眷無論多遠,都趕回了寧安城,所有官員都各顯神通,竭盡全力想討好蕭太傅,只為了能出席婚宴,因為兩人的婚事,是當朝皇帝親自主持的,只要能出席婚宴,那就能得以一睹圣顏,能夠和太子殿下與朝中重臣攀上關系,從此青云直上,官運亨通。
那年她接親的轎子,是由衛軍營的人身披盔甲,當街護送,她坐的花轎由十二人抬著,這是大梁未來皇后才能得到的規制待遇,她就這樣坐在花轎中,被抬入皇宮正門,成為了大梁的太子妃。
但這一次,她嫁給陸從風,成婚時的場景連村野匹夫都不如,但是她卻心中無比滿足,因為她知道,她嫁的這個人,會一直愛著她,護著她,一生都不會有異心,她嫁給他,無比安心。
兩人拜完堂后,對視一笑,一切都在不言中。
蕭寶姝與陸從風同林五等人吃酒聊天后,才回房歇息,臨走前,林五還調笑聲:“陸將軍,陸夫人,祝你們早生貴子!
一句話,將蕭寶姝羞的滿臉緋紅。
她躺在榻上,還想著林五這句話,陸從風也躺在她身旁,他看起來也很緊張,沒有睡覺。
蕭寶姝側對著他,良久,她忽小聲說了句:“表哥,你睡了嗎?”
“沒有!标憦娘L很快答話了。
“你為什么不睡?”
陸從風吞吞吐吐道:“我……我怕說了你打我!
“……我哪有那么兇?”
“那我說了,你真的不會打我嗎?”
“自然不會。”
“我就是在想……今天,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但是吧,這是在相國寺,所以會不會不太好……”
蕭寶姝羞的捂著臉,她背對著陸從風:“你果然都在想這些齷齪的東西。”
陸從風叫冤:“不是啊,我們都成親了,這怎么能叫齷齪呢?”
“我不管,我說你齷齪,你就齷齪。”
陸從風都無語了:“你還說你不兇。”
蕭寶姝振振有詞:“我說了你兩句,就叫兇啦?”
“好好好,你不兇……”
他不爭辯,蕭寶姝卻反倒反思起來:“不過,小時候,我娘是經常說我欺負你!
“有嗎?”
“有~你不記得罷了。”
陸從風本來就是個大而化之的性格,不記得這些小事,是情理之中的,只是他怕蕭寶姝想到早逝的父母又傷心,于是道:“我父親倒是每天都跟你說,讓我不準欺負你。”
蕭寶姝被逗笑了:“舅舅對我真好!
“我父親雖然看起來嚴厲,但是其實總是嘴硬心軟!标憦娘L又想到了連曄:“不然,也不會能和連曄成為兄弟。”
“說起來,舅舅和連曄是結拜兄弟,那是不是也和煦衍太子有交情?”
陸從風點頭:“煦衍太子那時候在西州,父親又是駙馬,母親也在西州,應是有交情的!
蕭寶姝道:“當初皇帝清洗煦衍太子余黨,但是卻并沒有波及到舅舅,想來,應該是看在舅母的面子上!
陸從風也道:“估計是這樣吧,但父親也許是對皇帝寒心了,不僅自己就當個閑散侯爺,而且也不準許我入仕!
蕭寶姝驚訝道:“是舅舅不許你入仕的嗎?我一直以為是因為你生性放蕩不羈,自己不想入仕的,寧安城的人也都這么認為的,所以那些士族才整日笑話你!
陸從風搖頭道:“父親十四歲赴西州從軍,我在兒時也很想效仿他,但是他卻再三告誡我,不允許我從軍,也不允許我入仕,甚至臨死前,還再三告誡我,不準許我入仕,否則,他在九泉之下都難以安息。”
蕭寶姝有些疑惑:“舅舅這是為何呢?難道是因為他對皇帝深惡痛絕,所以才不允許自己唯一的兒子去入仕嗎?”
“他和連曄是結拜兄弟,見到連家遭遇,想必痛心疾首,但又無力搭救,一腔憤懣,都無處發泄,只能用不許自己兒子入仕這種方式做出微弱抗爭吧,連他自己,也在壯年,就郁郁而終。”
陸父陸康死時,才二十九歲,他又是個武將,身體一向很好,想必他是心中憤懣積郁成疾,才早逝的吧。
蕭寶姝想到舅舅遭遇,不由默然,她忽翻過身,和陸從風面對面,她伸手摟住陸從風,和他四目相對:“既然舅舅臨死之前,還不允許你入仕,那你為了保住蕭家眾人性命,在六年前去西州從軍,不是違背了他的遺愿嗎?”
陸從風想也沒想,就道:“但若不去,蕭家那么多條性命,誰來救?”
蕭寶姝抿了抿唇,她以前并不知道,表哥不入仕,是因為舅舅的遺愿,他是那么孝順的一個人,舅舅不讓他入仕,他就真的不入仕,但他卻為了她,違背了舅舅的遺愿,做出那個決定的時候,想必他的心中,也是糾結萬分的吧。
蕭寶姝不再說什么了,她將頭埋到陸從風懷中,悶悶道:“舅舅在九泉之下,如果知道你是為了救蕭家才違背他遺愿的,想必他也不會怪你的!
“我知道!标憦娘L道。
蕭寶姝摟住他的腰,忽道:“表哥,不說這些了,今夜,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啊……”
她聲音愈發小了起來,手也伸進他的衣襟里,去摩挲他的肌膚,陸從風身子一僵:“你剛提的時候,你不是說我齷齪嗎?”
蕭寶姝一愣,她哭笑不得:“你真笨,我又不是第一天口不對心了,你怎么就猜不透我心思呢?”
陸從風只能承認:“女子的心思,我真的從來都猜不透!
“你還敢猜別的女子心思?”
“不敢,不敢。”陸從風連忙求饒,他又道:“但是,這里是佛門清凈地,不太好吧……”
“我們又不是出家人,何必遵從清規戒律呢?”蕭寶姝聲音愈發小了:“難道,你不想跟我過洞房花燭夜嗎?”
陸從風身子僵的都不敢回答,蕭寶姝道:“不想……就算了!
她話音還未落,陸從風就回抱住她,誠實道:“我想!
美人就躺在他的懷中,何況這是他從小就愛慕的美人,他想的已經快發瘋了。
他不是柳下惠,他想得到蕭寶姝,從身都心,都得到她。
陸從風親著她的額頭,親著她的鼻子,她的唇,從今晚開始,她就是他陸從風的妻子,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山枯石爛,矢志不渝-
翌日,蕭寶姝便從少女的發髻,變成了已嫁婦人的盤頭,林五等人一看便心知肚明,于是紛紛起哄,蕭寶姝也不像昨夜那樣臉皮薄了,而是和他們嬉笑怒罵起來,林五問:“陸夫人,什么時候給陸將軍添個孩子呀?”
蕭寶姝啐了口:“你這人真是討厭,整日盯著我肚皮,我還沒問你一把年紀,準備什么時候娶親呢。”
林五撓頭,他最怕人家問他娶親的事情了,溜了溜了。
蕭寶姝懟完了林五,才喜滋滋坐到陸從風身邊,陸從風正在擦劍,一把寶劍,被他擦的锃亮锃亮的,蕭寶姝道:“你看看你交的這些兄弟,天天來打趣我!
陸從風笑道:“當面打趣的人,總比背后罵人的人強啊!
蕭寶姝悻悻道:“那倒是,林五他們雖然嘴巴沒把門,但也比那些在背后嚼舌根的世家貴族來的順眼!
陸從風笑了笑,又開始擦起了劍,蕭寶姝捧著臉,道:“這都十幾日了,什么時候我們能出這相國寺。俊
“既然選擇相信沈妃,那就等她吧。”
蕭寶姝點點頭:“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沈妃既然說如果時機合適,就會將他們送出寧安城,她手眼通天,消息定會比困在相國寺的他們靈通,所以現在,也只能等待了。
兩人說話間,忽然林五又來了,蕭寶姝見他過來,笑道:“林大哥,是找好媳婦過來知會我們了嗎?”
林五求饒:“姑奶奶,我錯了,別再提這茬了!
蕭寶姝撇撇嘴:“好吧,那你是來干什么的?”
林五道:“沈妃娘娘派人過來,說時機到了,要送我們去西州。”
◉ 第 122 章
這十幾日來, 梁珩派人大肆搜捕陸從風等人,不但在西州的必經之路遍布關卡,還抓了京城不少陸從風舊識拷問, 結果什么都沒找到,梁珩憤怒不已,但是他萬萬沒想到,陸從風一直就藏在他眼皮子底下,而且就藏在相國寺中。
沈妃在相國寺的短修快要結束了, 她即將回宮, 回宮前,她派人打探, 說衛軍營傾巢而出, 在搜捕陸從風等人,但是衛軍營以為陸從風已經逃遠了,所以京郊這邊, 倒是沒什么人在搜捕,所以趁現在, 逃回西州是最合適的。
陸從風謝過沈妃, 畢竟沈妃是冒著必死的危險藏匿的他, 沈妃幽幽道:“不必謝我,只要你記得你的承諾就好!
陸從風點頭:“有朝一日,我定然能幫煦衍太子平冤。”
沈妃一笑 :“若是旁人,我定然不信, 但是將軍,我便信了, 希望那一日, 來的不要太晚!
陸從風拱手, 對她再次道謝,然后才帶著蕭寶姝等人離去-
一行人為了逃避追捕,特地裝扮成了賣藥材的商人,蕭寶姝為了避人耳目,也扮上男裝,她長相太過清秀,于是便黏了個假胡子,臉也涂黑了,這才像模像樣起來。
陸從風見她裝扮,忍不住笑出了聲,蕭寶姝悻悻道:“誰讓你們要扮商人的,如果扮戲班子,我也不用扮男裝了!
陸從風道:“扮戲子,你會唱戲嗎?”
蕭寶姝搖搖頭。
陸從風摸了摸她頭:“所以啊,只能扮販賣藥材的商人了,正好林大哥是開藥鋪的,對藥材能如數家珍,這樣也不至于一下露陷!
蕭寶姝撇撇嘴,她又貼緊了胡子,然后忽正色問陸從風:“表哥,真的沒有辦法回京城救出舅母嗎?”
提到這個,陸從風臉色就凝重起來,他搖搖頭:“母親被軟禁在皇宮,我實在想不出什么方法能救她,只能拜托沈妃娘娘多關照一二了。”
蕭寶姝也嘆了口氣:“但愿皇帝看在和舅母一母同胞的份上,不要太難為她。”-
陸從風等人遍尋不獲,皇帝也十分心焦,于是急召梁珩,詢問對策,他現在最怕的就是陸從風逃回西州,與西州軍會合,到時候如虎添翼,假若他再拿出那份遺詔出來,那皇帝還能不能坐穩皇位,都不可知。
梁珩倒沒有皇帝那么心焦,他對皇帝道:“父皇,兒臣已經在去西州的路上遍布關卡,而且也廣發告示,假如能生擒陸朗者,賞千金,能斬殺陸朗者,賞萬金,有膽敢知情不報者,或藏匿陸朗者,凌遲,誅九族!
皇帝疑問道:“難道多給點賞錢,再用誅九族威懾,百姓就會自發去緝拿陸朗了?別忘記,他不但在西州聲望如日中天,而且因為擊敗北戎,在除了西州的其他郡縣,聲望也不低啊!
梁珩微微一笑:“父皇,您有沒有想過,為何西州軍和西州百姓,都對陸朗死心塌地?”
“為何?”
“西州軍對陸朗唯命是從,那是因為陸朗擅于籠絡人心,又是他們統帥,陸朗在西州苦心經營六年,西州軍自然對他馬首是瞻,至于西州百姓,在陸朗去西州之前,西州常被北戎滋擾,擄掠牲畜和百姓甚多,陸朗去之后,加固城墻,日夜派人巡邏,又屢次大敗北戎,從此百姓不必恐懼被北戎滋擾,對西州百姓來說,父皇您太遙遠了,而陸朗卻近在咫尺,六年來一直保護他們家宅平安,所以西州百姓,自然對陸朗感恩戴德!
皇帝聽后,頻頻點頭:“你這話,的確有幾分道理,那你又為何覺得你廣發告示,提高賞金,嚴刑威懾,百姓就會告發陸朗?別忘了,除了西州,他也是其他郡縣百姓心中的英雄!
梁珩笑道:“父皇,西州百姓對陸朗忠心,那是因為西州廣受北戎滋擾,可是,青州呢?桑州呢?其余九州十八郡呢?這些地方,百姓可連北戎人長什么樣都不知道,對他們來說,陸朗在西州大敗北戎,只是他們茶余飯后的談資罷了,太平時,陸朗的確是他們口中的大英雄,是讓他們可以驕傲自豪嘖嘖稱奇的談資,但深究起來,陸朗大敗北戎,和他們又有什么關系?難道會讓他們飯桌上加塊肉?還是會讓他們少交銀錢賦稅?這不像西州百姓,和他們有切身利益。如今朝廷說陸朗是勾結北戎的反賊,那他就是反賊,百姓,是最好煽動,也是最好蒙騙的,試問,誰會冒著誅滅九族的風險去收留陸朗?又有誰會不心動那萬金的誘惑?父皇,兒臣敢說,假如現在將陸朗綁縛上刑場,那被煽動認為他勾結北戎的百姓,能撲上去生啖其肉,渴飲其血。”
皇帝摸著胡須,若有所思地點著頭:“珩兒,人心種種,你倒摸的很是清楚。”
梁珩道:“父皇,兒臣跟在您身側,耳濡目擊了二十多年,不過學到點皮毛罷了!
皇帝笑:“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你比父皇強!彼掍h一轉:“只是,你放了太多精力在女人身上,難道萬里江山,還比不上一個死了多年的蕭寶姝?”
梁珩低頭不語,皇帝嘆了一口氣,又道:“蕭寶姝死了六年了,你還是不娶妻,甚至連個妾室都不納,這又何必呢?朕覺得林相大女兒知書達理,有意將她指你為妃!
梁珩苦笑一聲,道:“父皇,兒臣心意已定,請您不必再說了。”
“你啊~”皇帝嘆氣:“說到怎么緝拿陸朗,你就能侃侃而談,對于百姓心理的一番剖析,也甚是精彩,但怎么說到你婚事,就避而不談了呢?難道你一輩子都不想娶親了?”
梁珩定了定,道:“父皇,我暫時不想考慮娶親的事情,請您再給我多些時日吧,當務之急,還是平定西州叛亂為重!
皇帝見他堅拒娶親,也不想再過多逼他了,至少梁珩現在還年輕,未到三十歲,也許再多給他些時日,他或會想通吧。
當務之急,的確是平定西州叛亂。
雖然皇帝對梁珩念念不忘蕭寶姝,以致于經常飲酒誤事,對此有諸多不滿,但無可否認,他的幾個兒子中,梁珩最為聰明,就比如他今天的一番話,言及陸從風雖對西州百姓有大恩,但卻對其余郡縣百姓無小利,所以他斷定陸朗在回西州的路上,無人敢幫他,皇帝思忖之后,也深以為是,更對梁珩關于人心的一番揣摩點頭稱道,須知君王者,必要善于攻心,他當年就是篤定煦衍太子至仁至孝,絕對不會違抗先帝命令拒不回京,才放心大膽的布局,一舉在仙陽鎮斬殺了煦衍太子,順便將他妻兒殺了干凈,這才徹底掃清了登上帝位的最大障礙。
皇帝于是道:“珩兒,緝拿陸朗之事,就全權交與你處理!
梁珩拱手:“是,父皇!-
皇帝將追捕陸從風等人的任務全權交給了梁珩,梁珩也夸下?,一月之內,必會帶陸從風人頭回來見皇帝。
而梁珩不但提高賞金,廣發告示,而且還命人散布謠言,說陸從風在西州六年,之所以磨磨蹭蹭不攻打北戎,是因為他一直和北戎大王有所勾結,借此從朝廷手中要錢要糧,朝廷這幾年提高賦稅,也是為了養這五十萬西州軍,而北戎大王意外死后,北戎內亂,陸從風眼見沒好處可以撈了,這才假模假樣去攻打北戎,其實這場仗,在六年前,就應該結束了,結果拖了六年,耗費了無數錢糧,最后陸從風還搖身一變,成為大梁的大英雄,這可真是可笑。
所以這陸從風,簡直是世上第一欺世盜名之輩。
等到陸從風入京邀賞,皇帝慧眼如炬,識破了他的詭計,將他下獄,他居然還膽敢越獄,甚至還密令西州軍在西州造反,這群亂臣賊子,簡直人人可誅!
百姓被梁珩煽動,再加重金懸賞,這一招的確有些作用,陸從風等人逃亡路上,無人敢收留,甚至有不少百姓組成民兵,漫山遍野,去西州必經之路搜捕陸從風,只為了那萬兩黃金的賞金,陸從風等人逃的是狼狽不堪,幾次差點遇險,但還好都躲了過去。
只是眼見距離西州還有千里,這九州十八郡,千千萬百姓攔在前面,他們還能逃得掉嗎?-
陸從風等人的消息,也傳到了皇宮,臨川公主從沈妃那得到消息后,就一直憂心不已,她被軟禁在皇宮,雖然皇帝并沒有虧待她,吃穿用度,都是按照公主的待遇,但臨川公主憂心愛子,仍舊夜夜難眠。
她聽說皇帝出了萬金,懸賞陸從風的人頭,而百姓們也為了萬金,自發開始搜捕陸從風,這陸從風定然是插翅難逃了,她日夜垂淚,最終還是忍不住,想去求皇帝。
出乎意料的,皇帝這次居然見她了。
臨川公主一見皇帝,就跪下哀求:“三哥哥,璟琇求你了,求您放過從風吧!
皇帝聽她喊“三哥哥”,不由心腸也軟了幾分,他想起幼時因為母親不受寵愛,只能和臨川公主相依為命的日子,那時她也是這樣,軟軟糯糯地喊著他“三哥哥”,璟琇,是他唯一的妹妹啊。
皇帝扶起臨川公主,情真意切道:“璟琇,你先起來!
◉ 第 123 章
臨川公主被他攙扶起來, 她抓住皇帝衣袖,泣道:“三哥哥,求您放過從風吧。”
皇帝臉一沉:“陸從風所犯的, 乃是謀逆大罪,朕豈能放?”
臨川公主絕望道:“圣上,從風也算是您從小看著長大的,他是什么性格,難道您還不清楚嗎?他又怎么會謀逆?”
皇帝略微有些心虛, 但是他又不好對臨川公主提陸從風藏匿遺詔的事, 他負手踱步兩圈,才道:“璟琇, 你兒子的事, 不要再提了,于情于理,朕都沒有放過他的道理, 但是讓你中年喪夫,老年喪子, 這是朕這個做哥哥的不是, 朕會從陸家找一個年輕才俊, 過繼在你的名下,以保你后半生無憂。”
臨川公主道:“我的兒子,只有從風一個。”
“你又何必如此固執呢?”皇帝有些惱怒:“就像朕當初不讓你嫁陸康,你卻非要嫁, 硬要跟著他到西州去吃苦,等陸康死后, 朕讓你改嫁, 你也不嫁, 現在你兒子犯下謀逆大罪,朕讓你當沒生過他,你又不愿意,你眼里,到底還有沒有朕這個哥哥?”
“我眼里沒有你這個哥哥……”臨川公主喃喃道:“我就是心里太看重和你的兄妹情誼,才落到如此田地!
“你看重和朕的兄妹情誼?”皇帝冷笑:“陸康一死,你就閉門不出,一年都見不到朕幾回,朕每次傳召你,你都十分冷淡,這叫看重兄妹情誼?朕倒覺得,你自從嫁了陸康,早就不顧和朕的兄妹情誼了。”
臨川公主愕然,她抬頭望向皇帝,良久,才苦澀一笑:“三哥哥,你是否一定要置從風于死地?”
皇帝一字一句道:“陸從風,非死不可!
“好。”臨川公主點點頭:“我明白了!
她抿了抿唇,臉上露出凄艷神色:“這些年,其實我一直記得咱倆小時候,相依為命的日子,宮里沒人看得起我們兄妹,下人也怠慢我們,但是無論我想吃什么,想要什么,你都會想方設法幫我弄來,那時候,你的確是一個好哥哥,但現在,我已經不認識你!
皇帝聽她提及兒時,臉上也不由浮現一絲動容,但聽到最后一句話,他臉上不由慍怒起來,他頓了頓,道:“臨川,就算你再怎么恨朕,朕為了大梁,也不能不殺陸從風,但無論如此,你都是大梁的臨川公主!
臨川公主凄婉一笑:“是嗎?那我應該謝恩,山呼萬歲嗎?”
“你……”
臨川公主忽跪下,重重叩了三個頭:“這三叩首,算是謝過兒時哥哥對我的照顧,臨川,就此別過。”
她話里行間,透露著萬分絕望,皇帝雖然對她心存憐憫,但想到西州軍和遺詔,于是又硬上心腸,他的位置,是經歷了多少腥風血雨才得到的,又怎么可能因為臨川公主一人,而付諸東流呢?
如此,只能又一次,對不起臨川了-
翌日,皇帝上朝,朝臣啟奏,說最近青州旱災,桑州水患,更有官員私吞賑災款項,百姓怨聲載道,不如像先帝一樣,派太子前去賑災。
皇帝聽到這個奏本,臉一沉,先帝派的是煦衍太子賑災,偏偏皇帝最討厭聽到煦衍太子四字,他冷笑:“太子要緝拿要犯,無暇前去賑災!
那大臣分辯:“要犯誰都能抓,但如若太子殿下能親臨青州和桑州,那兩州百姓,定然會感恩戴德,備受鼓舞!
“旱災和水患,哪有西州軍謀反重要?”皇帝厲聲道:“若陸朗逃回西州,那五十萬大軍,就要兵臨寧安城下了,孰輕孰重,范御史,你是分不清楚嗎?”
這位范御史也是耿直個性:“圣上,所謂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青州和桑州百姓如今水深火熱,臣認為,這比緝拿反賊,要重要的多。”
皇帝勃然大怒,梁珩見狀,立馬緩頰道:“父皇,兒臣認為,可讓六弟替兒臣去往青州桑州。”
六皇子也機靈道:“父皇,兒臣愿替太子殿下前去。”
梁珩與六皇子都緩和事態,皇帝見狀,本應該下坡順驢,但不知為何,他近來愈發討厭別人提到煦衍太子,許是因為陸從風手握遺詔讓他畏懼,又或許是他日日都想到先帝臨死前的情景,梁煦衍,他恨恨地在心中念著這三個字,明明都已經成為他的刀下亡魂手下敗將了,可為何卻仍然讓他如骨附蛆,這三個字,為何總是陰魂不散?
皇帝望向范御史,怒道:“誰去賑災,這事暫且不提,但范御史,你屢次提到梁煦衍,甚至要朕的兒子依照他的行事,難道你是梁煦衍同黨?”
范御史聞言大驚,他撲通一聲跪下:“圣上,梁煦衍謀反之時,臣尚未考取功名,又怎么會是他同黨?”
“那你為何口口聲聲讓太子效仿他之行事?一個戾庶人,也配讓朕的兒子學他嗎?”
范御史還想爭辯,忽聽殿外傳來一女子聲音:“圣上,何必要因為您自己的心魔,屈殺忠臣呢?”
來人身穿華服,面容端莊貴氣,正是臨川公主。
皇帝見她華服上朝,不由錯愕萬分,除了皇帝,梁珩等人也是錯愕萬分,大梁開國以來,還沒有女子上朝的先例,而且臨川公主向來低調,怎么會做出這種驚世駭俗的事情?皇帝已經忍不住了,斥道:“臨川,你做什么?快下去!”
臨川公主不但不退下,反而步步走入朝堂,梁珩也忙過來勸道:“姑姑,這是大臣議事的地方,請您先回去吧。”
臨川公主一把甩開他,她望向皇帝,一字一句問道:“三哥哥,璟琇想最后問您一句,陸朗,您真的非殺不可嗎?”
皇帝勃然大怒:“臨川,你在胡鬧些什么?”
“我只想要一個答案。”
“你簡直是瘋了!”皇帝怒道:“既然你要答案,那朕就告訴你,陸朗犯上作亂,意圖謀反,罪該萬死,朕,非殺他不可!
臨川公主點點頭,她看向皇帝:“如果我說,你不能殺陸朗呢?”
“朕為何不能殺他?”
臨川公主頓了頓,她深吸一口氣:“因為陸朗,非我之子。”
◉ 第 124 章
臨川公主此言一出, 滿座皆驚。
皇帝也不由從皇位起身,他怒視著臨川公主:“臨川,你在胡言亂語什么?”
臨川公主昂首看向他:“皇兄, 我并未胡言亂語,陸朗的確非我之子,而是……是煦衍太子之子。”
這句話,更是石破天驚。
眾人都目瞪口呆,半天都回不過神來, 還是皇帝最先回過神, 他一回過神,首先對殿內侍衛大喊道:“臨川公主瘋了!你們快將她帶下去!”
“誰敢?”臨川公主拔下發簪, 對準喉嚨:“我乃是先帝之女, 大梁的臨川公主,誰敢碰我?”
臨川公主向來溫柔,從來未如此失態過, 那些侍衛被她喊得一驚,再加上臨川公主以死相逼, 他們已然不敢上前, 生怕臨川公主真的血濺當場, 他們會背上弒殺皇族以下犯上的罪名。
臨川公主望著皇帝,冷笑道:“皇兄,你在怕什么?是怕我說出你捏造圣旨,騙煦衍太子回京, 又在仙陽鎮截殺他的事情嗎?還是在怕我說出你截殺煦衍太子后,連他的一子二女也沒有放過, 將尚是稚童的他們斬殺干凈的事情?只可惜, 你千算萬算, 沒有算到太子妃姐姐因為有孕在身,并沒有和煦衍太子一起回京,更沒有算到,她生下的那個孩子,其實并沒有死!
臨川公主娓娓道來,眾人才始知當日事情原委。當日皇帝以先帝病情為由,誘騙煦衍太子回京,雖然連曄覺得事出蹊蹺,但是煦衍太子因為憂心父親病情,還是決定快馬加鞭回京,只是太子妃即將臨盆,行動多有不便,所以便讓太子妃輕車緩行,隨后再趕赴京師。
臨川公主因為擔心父皇,也從西州準備趕回京師,路上遇上太子妃一行人,便一起回京。
臨川公主當時也有身孕,只是她已過生產時間,卻遲遲未能生產,還好有穩婆一起隨行,穩婆眼見她距離生產時間已過半月,便想替她催生。
當日帳篷已經搭好,穩婆在帳篷里熬著催產藥,臨川公主聞到藥味,心中害怕,丈夫陸康在一旁陪著她,陸康為人沉默寡言,并不像義兄連曄那般爽朗愛笑,他雖不會說些漂亮話,但一直握著臨川公主的手,安慰她道:“不要怕,我在!
臨川公主聽到此言,略微安了心,這時太子妃喬氏也進了帳篷,臨川公主因為知道一母同胞的三哥梁煦新對煦衍太子有嫉恨之情,加上煦衍太子被貶到西州后,三哥一直想代替煦衍太子獲得先帝青睞,所以她為了照顧三哥情緒,雖與煦衍太子同在西州,但來往一直不多,和太子妃更是也見不到幾面。
這次見到太子妃進了她帳篷,臨川公主還有些詫異,太子妃笑道:“臨川,我對生育之事,頗有些經驗,今夜你不必心焦,我會與穩婆一同為你接生。”
臨川公主十分感動,她在西州甚少去拜會太子夫婦,還以為太子妃會覺得她不懂禮貌,不喜歡她呢,沒想到太子妃居然愿意為自己接生,她于是道:“太子妃乃是千金之軀,大梁未來的皇后,臨川怎敢勞煩您做這種事情呢?這里有穩婆就好!
“我雖是太子妃,但也是你的嫂嫂!碧渝溃骸疤优R走之前,千叮萬囑,一定要我照顧好你這個妹妹,我若沒照顧好你,太子一定會責怪我的!
臨川公主抿了抿唇,從小到大,她就不得父皇寵愛,父皇的子女太多了,他都忘了自己還有一個叫梁璟琇的女兒,宮中眾人也是捧高踩低的,對于一個母族卑賤的公主,更是不會費心照顧,唯有煦衍太子,向來對她頗多關照,或者可以說,煦衍太子對于所有兄弟姐妹,都頗多關照,不論這些兄弟姐妹是否得到父皇寵愛,也不論這些兄弟姐妹母族是貴是賤,他都能做到一視同仁,而且會一力照拂,臨川公主因為有他的照顧,在宮中的日子,也并沒有那么難過,前朝曾有不受寵的公主在冬日活活凍死,也有公主嫁給九品官的,有成年后都還沒有封號的,但臨川公主作為一個被父皇遺忘了的公主,能在十歲時就獲得臨川公主的封號,能嫁給世襲封侯的少年才俊陸康,這些都與煦衍太子的幫助不無干系。
甚至同在西州,臨川公主甚少去拜訪煦衍太子,煦衍太子也沒有放在心上,更沒有覺得臨川公主忘恩負義,他仍然叮囑連曄父子多加照顧臨川公主的夫婿陸康,他一直都在盡自己最大的能力在履行一個做哥哥的責任。
臨川公主不由對太子妃道:“多謝嫂子,等見到太子哥哥,請一定要幫臨川說聲多謝!
穩婆將催產藥端給臨川公主喝,臨川公主剛剛喝下,忽聽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接著是勒韁繩,下馬的聲音,一個連曄的部將急匆匆沖進帳篷,對太子妃喬氏跪下道:“娘娘,連曄將軍讓屬下快馬加鞭回來稟報,說……”
太子妃見那部將滿眼通紅,頓覺不好,她心中心驚不已:“連曄將軍讓你通報什么?”
那部將重重磕了個頭:“將軍讓屬下通報,說三皇子殿下假傳圣旨,誘騙太子回京,太子途經仙陽鎮,遭遇三皇子人馬伏擊,太子殿下……已然被三皇子殺害了!”
“什么?”臨川公主和太子妃異口同聲說道,兩人都覺頭暈目眩,在帳篷外的陸康也掀開帳篷進來,他提起那部將衣領:“你胡說!”
那部將慟哭道:“屬下之言,句句屬實,太子殿下的一子二女,也死于三皇子之手,三皇子已派人馬前來追殺太子妃娘娘,連將軍讓屬下速帶娘娘逃命!
太子妃眼前一黑,她腹中忽疼痛不已,她剛懷胎七月,此時備受刺激,竟然要生產了。
而臨川公主也深受刺激,腹部劇痛,兩人竟同時產子。
穩婆自然是手忙腳亂,太子妃一時之間也無法逃命,只能先行產子,臨川公主只覺不但腹中劇痛,心中更是劇痛無比。
她雖知三哥哥向來不甘為池中之物,她也深知他的野心和抱負,但她卻萬萬沒有想到,三哥哥竟然捏造圣旨,殺害了對他頗多照顧的煦衍太子!
三哥哥與她一母同胞,從小一起長大,可煦衍太子,又何嘗不是她的哥哥,難道三哥哥忘了,他之前觸怒父皇,還是煦衍太子為他求情,他才能逃過一劫,他怎么能這樣恩將仇報?他甚至還殺了煦衍太子的三個孩子,他還派人來追殺太子妃姐姐,他是想為了皇位,將煦衍太子一家趕盡殺絕。
臨川公主昏昏沉沉,她心中只覺又痛又內疚,是她一母同胞的哥哥殺了煦衍太子,殺了太子妃姐姐的丈夫,太子妃姐姐,剛剛還要替她接生……是她對不起煦衍太子,是她對不起太子妃姐姐。
臨川公主刺激之下,竟然產下了一個死嬰,而太子妃在產下一男嬰后,也因為血崩,即將不治。
帳篷里,凄風冷雨,兩個同時產子的女子,一個失子,一個失夫,呆若木雞的臨川公主抱著自己死去的兒子,她身邊是同樣痛苦不堪的陸康,忽然臨川公主望向血崩不治的太子妃,然后她哆哆嗦嗦爬過去,將自己的孩子塞到她的身邊,然后抱起太子妃身邊的男嬰,說道:“姐姐,這……這是我的孩子!
奄奄一息的太子妃會意,她雙目含淚,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拉住臨川公主的衣襟:“臨川,你……你其實沒必要這么做……”
“不,我應該這么做!迸R川公主抱著太子妃的孩子,她泣道:“如果……如果我還是一個人,如果我還有良心的話,我就應該這么做。”
“這太危險了……”
向來沉默寡言的陸康雙目通紅,對太子妃道:“太子殿下對我夫妻二人向來諸多照顧,請娘娘放心,這個孩子,陸康就算拼盡性命,也會護他周全。”
太子妃流著眼淚,她輕聲道:“多謝你們,煦衍泉下有知,也定然會感謝你們的……”
陸康和臨川公主兩人都流淚不已,他們跪拜了太子妃,夫妻二人,才匆匆離去。
之后,他們就聽說他們走后,三皇子的人隨后趕到,對太子妃護衛大開殺戒后,帶著太子妃和嬰兒的頭顱回了京城。
臨川公主心如刀割,自己的孩兒,自己無法安葬,反而讓他身首異處,是她對不起這個孩子。
她想,等她下了黃泉,她定會向這個孩子賠罪。
而前來殺太子妃的人,有沒有查到當夜臨川公主也在那產子的事,有沒有聯想到什么,她不得而知,只知道從此無人再過問起此事,后來她才知道煦衍太子曾經廢除過一條刑罰,即丈夫犯事,妻子女兒要被充作官妓,而那日奉命來追殺太子妃姐姐的三皇子親信,姐姐嫁的人家犯事,因為此條刑罰廢除,所以剛巧被免于充作官妓,不知道這兩者之間,有沒有關聯。
她懷抱著那嬰兒,那嬰兒是早產,十分體弱,但他卻不愛哭,反而愛笑的很,臨川公主望著這孩子,喃喃道:“你父風采,朗朗如日月之入懷,肅肅如松風之徐引,你的名字,便叫朗吧,表字,從風。”
從此,梁朗,便成了陸朗。
是她臨川公主和陸康的孩子。
◉ 第 125 章
朝堂之上, 眾人皆瞠目結舌。
誰能想到,皇帝一母同胞的妹妹,居然能藏匿煦衍太子遺孤, 長達二十四年之久,更沒有想到,臨川公主能華服上朝,當著所有公卿大臣的面,一五一十, 說出當年藏孤的事情。
皇帝已然氣得哆嗦, 他指著臨川公主,顫抖道:“朕到底有何對不起你, 才讓你做出這種背棄朕的事情?難道朕有過一絲一毫薄待于你嗎?”
臨川公主坦然道:“皇兄少年之時, 傾盡全力,照拂臨川,登基之后, 更是封田封地,賞賜金銀, 從未虧待過臨川!
皇帝暴怒拍桌:“那你為何還要背棄于朕?”
臨川公主眼含淚花:“皇兄是厚待臨川, 可煦衍太子, 也是臨川的兄長,他又何曾虧待過臨川?滴水之恩,當以涌泉報,煦衍太子, 對臨川之恩德,又何止滴水?如若臨川對他遺孤見死不救, 那臨川, 還能叫做一個人嗎?”
皇帝瞪著她, 從牙縫擠出幾個字:“臨川,你……你簡直讓朕,大失所望!”
臨川公主忽微微一笑:“皇兄對臨川大失所望,臨川對皇兄,又何嘗不是大失所望?煦衍太子對皇兄,也是恩德如海,可皇兄卻對他恩將仇報,奪其位,殺其子,污其名,此等行徑,畜生不如!”
皇帝氣得咬牙切齒:“臨川,你……你給朕閉嘴!”
“我今日不想閉嘴!迸R川公主只覺如釋重負:“這些話,我忍了二十四年了,今日,終于全部說出來了。”
還是梁珩機敏,他沉聲道:“姑姑,你就算因為陸朗之事,對父皇心存怨憤,也不必編出這種荒誕之言!”
“編?荒誕之言?”臨川公主慘笑一聲:“你還想將我今日之言,都打成荒誕之言嗎?
她環顧四周,看向那些或戰戰兢兢,或面有所思的朝臣,大笑道:“那我今日,就把其余荒誕之言,全部說出來,讓公卿大臣們都聽一聽!”
她又看向皇帝,道:“我一要問皇兄,當年為何要恩將仇報,殺害煦衍太子?二要問皇兄,登基之后,為何連殺父皇十三子,諸位兄弟骨肉,一個都未曾放過?三要問皇兄……”她深吸一口氣,道:“三要問皇兄,為何要矯昭奪位,弒殺生父,罔顧人倫!”
臨川公主這三問,尤其是最后一問,更加是石破天驚,朝堂頓時,一片嘩然。
梁珩最先反應過來,他忙吼道:“臨川公主瘋了,快將公主帶下去!”
侍衛還在猶豫,皇帝也暴喝道:“拖她下去!嚴加審問,是誰在主使她!”
皇帝暴怒之下,侍衛也不顧臨川公主是公主之尊了,紛紛涌上前,臨川公主卻從衣袖內袋拿出一道明黃詔書,喝道:“先帝遺詔在此,誰敢放肆!”
那明黃詔書被她高高舉起,已有眼尖的看到詔書上赫然蓋著玉璽和先帝私印,于是侍衛和群臣紛紛垂首跪下,再也不敢上前。
臨川公主手執遺詔,對皇帝冷笑道:“皇兄,二十四年前,你買通劉衛,發動政變,囚禁先帝,又假傳圣旨,引煦衍太子回京,并在仙陽鎮將其誅殺,事成之后,又提著太子頭顱,前去面見先帝,因先帝不允傳位予你,你竟活活于勤政殿中,悶死先帝,你弒父弒君,不忠不孝,不仁不義,天地不容!”
皇帝已然氣得頭暈,只能重復道:“你胡說!你胡說!”
“我是否胡說,一見這遺詔便知。”臨川公主拿著遺詔,讀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三皇子煦新,懷有異心,意圖篡位,太子煦衍,人品貴重,著其即刻繼位,封西州將軍連朔為定北候,護送太子速回京城,三皇子煦新,大逆不道,廢為庶人,賜其一死。”
臨川公主每念一句,朝臣們的頭就低一分,大殿的青石磚上,已滴滿了大臣們額上汗珠,朝臣們都抖如篩糠,皇帝嘴唇都在哆嗦,梁珩立刻反應過來,沉聲道:“偽詔,這是偽詔!”
臨川公主似乎早就知道他會這般說,她平靜道:“是不是偽詔,皇兄心中最是清楚!
皇帝萬萬沒有想到,他追查了二十多年的遺詔,竟然會在親妹妹臨川公主手上,他更加沒有想到,臨川公主會在朝堂之上,會在所有公卿大臣面前,拿出這份遺詔,給了他致命一擊!
片刻后,他才從震驚之中回過神,怒道:“假的,這是假的!朕的皇位,乃是父皇親傳,什么篡位,什么弒父,全是無稽之談!”
臨川公主靜靜道:“皇兄,你不承認也沒有關系,這份遺詔,我已讓人臨摹百份,送出宮外,張貼在臨安城中最熱鬧的地方,如今,想必遺詔內容,已傳遍整個臨安城,數日后,將會傳遍整個天下,就讓這天下的百姓,用他們那顆心,去分辨內容的真偽吧。”
她此言一出,皇帝和梁珩更加目瞪口呆,皇帝憤怒至極:“臨川,你……你……你好得很!”
臨川公主卻不再辯駁,只是忽問道:“皇兄,事到如今,臨川只想再問你最后一個問題!
“你還有何話可說?”
“皇兄,臨川想問你,我夫陸康,明明武將出身,身強力壯,卻在感染風寒后,喝了皇宮御醫的一帖草藥,就撒手人寰?身亡之時,才剛剛二十九歲,皇兄,此事,與你,是否有關聯?”
皇帝本氣得發抖,聽到此問,竟然愣了一下,瞪著臨川公主的眼睛,也出現片刻閃躲,臨川公主見狀,已然知道答案,她微微一笑:“如此,璟琇對三哥哥,也再無愧疚了。”
她說罷,竟然右手拿著金簪,狠命往喉嚨處一扎,金簪鋒利,頓時扎穿她咽喉,血流如注,臨川公主竟就這般殞命于大殿之上。
她死之時,手上還握著那封明黃遺詔,她喉嚨鮮血,慢慢流到先帝私印處,浸紅了先帝名姓。
先帝可能自己都沒想到,讓他這封遺詔大白于天下的,竟然是他連名字都想不起來的臨川公主梁璟琇-
臨川公主血濺于大殿之上,在場眾人,都瞠目結舌,殿上目睹這一切的文武百官和侍衛內監都以額觸地,抖如篩糠,大氣都不敢出一聲,皇帝目眩良久,他頹然跌坐于龍椅之上,此時梁珩上前,跪下對皇帝道:“父皇,姑姑因為陸朗之事懷恨在心,捏造謠言,請父皇處置!
“懷恨在心,捏造謠言……”皇帝喃喃道,他忽點頭:“對,臨川所言,都是謠言!
他一字一句道:“臨川公主,形跡瘋迷,居然膽敢偽造先帝遺詔,污蔑于朕,瘋言瘋語,動搖國本,即刻起,廢為庶人,本應將其梟首示眾,但念在她與朕一母同胞,便留其全尸,將她三尺薄棺,埋于亂葬崗中,任何人膽敢祭祀,殺無赦!”
侍衛和群臣膽戰心驚,道:“是!
皇帝沉默片刻,又道:“今日之事,若誰敢泄露半分,凌遲,誅九族!”
朝堂之下,又是膽戰心驚的“是”聲。
皇帝目視著殿下跪著的群臣,他們以額觸地,他看不清這些人模樣,但看到這些人抖如篩糠,他心中便略微心安。
他以嚴刑峻法治天下,這皇位,他坐了二十四年了,如今的朝堂,清洗幾番后,早已不是煦衍太子在時的朝堂,他能煦衍太子手中將這皇位搶過來,他就有能力,將這江山坐穩下去,就算陸從風是煦衍太子的遺孤又怎么樣,他照樣能殺了他,絕了他梁煦衍的后,讓他永生永世,都不得翻身!-
只是皇帝忘了一句話: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
大殿之上的事,終究還是傳了出去,加上臨川公主張貼的百份臨摹遺詔,幾日后,不但皇帝篡位的事情被傳了出去,連陸從風其實是煦衍太子遺孤的事,全部都傳了出去。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梁珩向來擅于揣摩人心,他曾對皇帝說過,陸從風逃不去西州,因為他除了對西州百姓有大恩,對其余諸郡百姓,則無小利,他趕跑了北戎,又和這些百姓有何干系呢,既不能讓他們賦稅少交一文,也不能讓他們添一身新衣,所以梁珩斷定,只要以嚴刑威逼百姓,再以重利誘之,百姓定然不敢收留陸從風,而且還會自發去捉拿他,陸從風還未到西州,一定就會被他們捕獲。
但是今時今日,一切都不同了,陸從風對百姓無小利,煦衍太子卻不一樣,煦衍太子在時,青州旱災、利州蝗禍、邴州瘟疫,他都親自前去賑災,所救生靈,何止千千萬?這些被他救下的百姓,如今也愿意拼死護佑他遺孤周全,這些百姓也許不認識什么字,也許粗鄙不堪,但心中,卻知道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
這便是臨川公主拼死上殿,說出陸從風是煦衍太子遺腹子的原因。
她要救陸從風,即使陸從風并不是她的親生骨肉,她也愿意舍棄自己的生命去救他。
梁珩擅于玩弄權術,視百姓為棋子,視萬物為芻狗,但是他卻忘了,以心相交,方能成其久遠。
皇帝拿著奏折,看著地方官員或奏報陸從風一行人再無蹤跡,或奏報邴州一村落,二百一十三村民,竟然私自收留陸從風,怒不可赦之時,他忽想起先帝臨死之前,對他說的那句話:
“你現在覺得煦衍是個廢物,但是二十年后,三十年后,你會從天下人的口中,心中,明白煦衍,他到底是不是一個廢物,他就算死了,也會變成,你最畏懼的存在。”
◉ 第 126 章
天下, 烽火連天。
遠在西州的顏鈺等人,本來還因擔心被囚在大理寺的陸從風安危不敢輕舉妄動,但自從西州軍得知陸從風已逃出京城, 于是便決定起兵,一時之間,五十萬西州軍來勢洶洶,只是西州軍雖然軍紀嚴明,言明不會傷害百姓, 但是起兵終究是造反, 失了人心,西州軍還是遭遇各州郡軍士頑抗。
但臨川公主的死, 改變了一切, 陸從風乃是煦衍太子之子,而煦衍太子才是先帝欽定的繼承人,這兩個消息傳遍了天下, 西州軍也從反叛之師,變成了正義之師, 頑抗的人變少了, 僅僅一月間, 西州軍便攻破了三郡十四縣,勢如破竹,若陸從風回歸西州軍,那攻破京師, 指日可待。
皇帝驚怒之下,大病了一場, 這一場病, 讓他疑心更重, 更著酷吏調查究竟是誰將那日朝堂之上的隱秘之事傳出去的,為此下獄了不少大臣,并嚴加拷打,那頂撞他的范御史更是在獄中生生被酷吏拷打致死,大理寺中,已是人間煉獄,朝堂之上,更是人心惶惶,愁云慘霧。
血雨腥風之下,不少老臣不由念及煦衍太子好處,若是煦衍太子登基,斷然不會如當今皇帝這般刻薄寡恩,當今皇帝視大臣為芻狗,只想驅趕馭使,卻從不施半點恩德,在他身邊為官,兢兢業業,卻得不到半點尊重,反而動輒被刀筆小吏拷打,屈辱丟了性命,想他們寒窗苦讀幾十年,絕不是為了來這朝堂在那些小吏面前磕頭求饒的,讀書人的風骨,蕩然無存,這番場景,又豈能和當初煦衍太子在時相比。
寧安城中,人心思變。
而距離寧安城數百里的邴州,陸從風等人藏身在一村落的地窖中,村民告訴他們,太子梁珩已率軍前來追捕他們,勢要在陸從風和西州軍碰面前斬殺了他,要絕西州軍之念。
陸從風謝過那村民,他已知曉上一個他藏身的村子因為藏匿他,整村被屠,陸從風于是便想趁夜里趕路,盡早離開這村子,不要連累無辜,村民反而道:“咱們村子百來口人都說了,就算死了,也要保護好恩公的遺孤!
他口中所謂恩公,便是煦衍太子,三十年前,邴州瘟疫,死亡者眾,偏偏邴州郡守心狠手辣,不想著怎么解決瘟疫,反而為了避免傳播,哪個村子出現病例,就下令放火燒村,得病的沒得病的全部一律燒死,如此,整村喪命的都不在少數,而陸從風現在藏身的村子,當初也出現了一個病例,眼瞅著這個村子也要全部喪命了,此時煦衍太子奉命前來賑災,他先是斬了這草菅人命的郡守,然后不顧感染風險,親自前往這些染病的村子,送藥送糧不說,還帶人一起查找瘟疫來源,最終發現是水源污染,才會導致這一場橫行邴州的大瘟疫,源頭找到,醫師對癥下藥,瘟疫便除,村民都保住了性命,所以如若不是煦衍太子,這村子三十年前就該不在了。
從此村民對煦衍太子是感恩戴德,煦衍太子身死后,村民還偷偷在家中供奉太子畫像,希望他早登極樂,等知曉陸從風逃往此處,更是不顧性命危險,硬要收留陸從風報恩,用他們的話來說,便是煦衍太子對他們恩德如海,他們就算萬死,也難以報答。
陸從風感慨萬分,他再次拜謝了那村民,等村民走后,他怔怔坐于地窖中,一人獨自發呆。
得知臨川公主死訊之時,他悲憤交加,痛不欲生,而身世真相更是讓他五雷轟頂,怎么都無法相信,好在蕭寶姝一直陪在他身側,細心開解,才讓陸從風度過了那段最痛苦的時光。
蕭寶姝端著一盒酥餅來到地窖,一到地窖,就看到陸從風坐在地上發呆,她怔了怔,知道表哥可能又想起了舅母,于是緩步走到陸從風身邊,坐下拿了塊酥餅給陸從風:“表哥,這是村民給我的酥餅,說是親手做的,很好吃,你也嘗嘗?”
陸從風搖了搖頭:“我吃不下!
“怎么了?”
陸從風頓了頓,道:“我剛和牛大叔說,上一個收留我們的村子已經被屠村了,我不想再連累他們,我想離開,可是牛大叔說,無論如何他們都會保護恩人的遺孤……寶姝,事情怎么就變成這樣了呢?為什么不過月余,一切都天翻地覆了?”
蕭寶姝輕聲道:“我知道你到現在還無法接受自己的身世,可是,舅母所言,定然不虛!
陸從風沉默了下,道:“有時候,我都懷疑母親是不是保住我的性命,才這般說的,我怎么會不是她的孩子呢,她和父親都對我那般好……母親甚至為了養育我,沒有再要其他的孩子了。”
“舅母犧牲了自己的性命,不是希望你在這里自我懷疑的!笔拰氭溃骸熬四负途司藶榱藞蟠痨阊芴佣髑,才冒著殺身之禍收養你的,你更愿意相信舅母是知恩圖報的人,還是愿意相信她是一個為了保住兒子性命,信口謠言的人?”
陸從風咬牙,他垂首:“是,你說的對,我不該懷疑母親。”他眼神中是濃重的悲哀:“但如果……如果我當初戰死在了西州,母親就不會死,你也不會跟著我顛沛流離!
“你戰死在了西州,那你親生父親煦衍太子怎么辦?”蕭寶姝道:“舅母和舅父養育你這么多年,他們在天上,也不希望你這樣自暴自棄啊,你不想給他們報仇了嗎?你不想給你身敗名裂的親生父親報仇了嗎?”
陸從風低頭,他喃喃道:“寶姝,那個皇位,真的那么有吸引力嗎?能讓人弒父殺兄,能將一個又一個的人,變成活生生的魔鬼!
蕭寶姝道:“天下至高無上的權力,對于很多人,自然是夢寐以求的,我不想要,你不想要,不代表別人不想要,但是如今,你如果不要,那這權力就要落在梁珩父子身上,你想想那么多因他們而死的人,煦衍太子、舅舅、舅母、范御史、江家村二百一十三個村民,還有這些年因煦衍太子之案下獄枉死的人……所以,這萬人之上的權位,你不想要,也必須得要了!
“不想要,也必須得要……”陸從風復述著蕭寶姝的話,他終于道:“以前,我就算擁有五十萬西州軍,也從沒有想過奪取什么,但是,這血雨腥風,應該結束了,皇帝對于煦……”他頓了頓,改口道:“對于我父親的畏懼和忌憚,造就了這場悲劇,而我,應該終結這場悲劇,這天下,我要定了!
蕭寶姝見他改口稱煦衍太子為父,知道他也漸漸想通,也是心中欣慰,她點頭道:“如果一個皇帝,不仁不孝,不忠不義,那他就不應該做皇帝,天下的百姓,也都是這么想的,表哥,舅母用自己的性命,成就了你最好的出師之名,你定要不負她呀!
陸從風道:“我不會負她的,我也不會負你,還有天下百姓!
蕭寶姝輕輕點了點頭,她相信陸從風,他一定能說到做到,不負她,也不負天下-
在地窖躲了幾天后,風聲也漸漸松了,于是陸從風便不想再連累村民,他和蕭寶姝等人拜別村民后,就準備再次出發。
這次逃亡之旅,兇險異常,而且風餐露宿,蕭寶姝都瘦了許多,陸從風在河邊烤了一條魚,遞給蕭寶姝,蕭寶姝也不跟他客氣,拿起魚就啃了起來。
她吃的嘴角都是,陸從風笑笑,便替她擦了擦嘴角:“跟饞貓一樣!
“一天都沒吃東西了,我現在就是一只快餓死的貓!
陸從風道:“就算快餓死,也別狼吞虎咽了,被魚刺噎到怎么辦?”
蕭寶姝一聽,也怕被魚刺卡喉嚨,于是稍微吃的慢點了,這時林五過來,對陸從風和蕭寶姝道:“將軍,夫人,聽聞梁珩快馬加鞭,已經快要到邴州了!
蕭寶姝吃了一驚,梁珩追過來了?她忙道:“過了邴州,便是青州,與青州接壤的悍州,已被西州軍攻破,只要我們能速速逃離邴青二州,我們就能和西州軍匯合了。”
林五點頭道:“當務之急,我們應該馬上啟程,趕在梁珩到達之前逃到悍州!
陸從風皺眉不語,他沉吟道:“我們一路躲躲藏藏,還要逃避官軍追捕,就算怎么快,也快不過一路暢行無阻的梁珩。”
蕭寶姝愣了愣:“的確,梁珩有千里馬,我們什么都沒有,只有追兵,而且就憑我們幾個人,是不可能殺出重圍的!
陸從風道:“我倒覺得,我們不應該從邴州去青州,我們應該繞到昌州,再從昌州去悍州!
林五不解:“可是昌州到悍州,那可比青州去悍州遠多了,為什么要舍近求遠呢?”
“行兵打仗,本就應兵行險著,既然不可能趕在梁珩之前從青州到悍州,倒不如賭一把,去昌州!
蕭寶姝會意:“我贊同。”
林五思索片刻,道:“行兵打仗,將軍最是在行,我們都聽將軍的!
◉ 第 127 章
如陸從風所料, 梁珩一路騎著千里馬,率隊暢通無阻,就到了邴州。
一到邴州, 邴州郡守就和他稟報,說并未搜尋到陸從風,想必他已經離開邴州,前往青州去了。
梁珩屬下馬上道:“殿下,事不宜遲, 我們應馬上行動, 奔赴青州!
梁珩卻不急,他慢悠悠喝了口茶, 反而問屬下:“羅三, 依你之見,與西州軍開戰,勝負幾何?”
羅三愣了下, 小心回道:“圣上是天子,西州軍是亂臣, 豈有天子敵不過亂臣的道理?”
“天子?亂臣?”梁珩道:“可是臨川公主用她一死, 告訴天下人, 天子才是亂臣,亂臣才是天子!
羅三冷汗涔涔,他摸不清梁珩真實用意,事實上, 這個喜怒無常城府極深的主人,他向來都無法摸清, 從來沒有人猜透過他的心思, 也許只有他自己, 才知道他想要什么。
梁珩見羅三不語,于是搖了搖頭,他敲擊著扇柄,徐徐道:“如今,只有抓住陸從風,才有一線生機!
和羅三不同,梁珩自從臨川公主一事后,就知道皇帝與陸從風,攻守易型了,遺詔一出,皇帝更是連繼位都沒了法理支持,試問,一個連皇位都是篡位得到的帝王,那他該拿什么去對抗驍勇善戰的五十萬西州軍呢?
如若陸從風能成功匯合西州軍,那皇帝與他,必敗無疑。
所以唯一的機會,就是抓住陸從風,用他來威脅西州軍,那還有一線生機。
羅三道:“殿下,既然如此,那我們何不立刻前往青州?如果陸從風到了悍州,那一切都完了!
梁珩輕聲一笑:“羅三,你覺得,陸從風是個什么樣的人?”
羅三忙道:“他是個人人得而誅之的叛賊!”
梁珩搖頭:“不,他是逆轉戰局,將北戎趕離大梁邊境的戰神!
羅三愕然,他不明白梁珩為何稱贊陸從風是戰神,這不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嗎?
梁珩又道:“陸從風自幼熟讀兵書,行兵打仗,無人能及,所以,他不會去青州!
羅三都糊涂了:“為什么他不會去青州?”
“疲兵之師,焉有不敗之理,陸從風一行人,逃命多時,就是疲兵,而我們,養精蓄銳,是精兵,疲兵怎么打得過精兵?如果你是陸從風,你會去青州,然后等著被我們捕獲嗎?”
羅三恍然大悟:“所以陸從風不會去最近的青州,那他會去哪呢?”
“邴州與青、建、吉、昌四州接壤。”梁珩沉吟:“除了青州,他哪里都有可能去!
“那我們該如何是好?”
梁珩道:“建、吉二州多平原,不利于躲藏,但昌州多山,他最有可能去昌州,羅三,傳令下去,兵分三路,孤帶人去往昌州,其余人等,立刻奔赴建、吉二州,這次,孤要活的!
“是,殿下。”-
昌州。
山林中,陸從風等人靠在樹上歇息,林五道:“聽說西州軍正在強攻悍州,只要我們能逃離著昌州,那就萬事有望了。”
陸從風道:“昌州郡守對皇帝忠心耿耿,眼下正在四處搜山,我們不可輕敵!
“是。”
陸從風又望向已經累得睡著的蕭寶姝,他脫下上衣,蓋在蕭寶姝身上。
眼下他們正在逃亡,已是最緊要關頭,為了不被找到,他們連火都不敢生,只能吃果子充饑,渴了也只能喝涼水,蕭寶姝想必是累壞了。
陸從風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發,眼中是一片柔情。
再撐一撐,等和西州軍匯合,他發誓不會再讓她遭受這種困苦。
蕭寶姝似乎在做噩夢,她皺著眉頭,嘴里呢喃著:“不要過來……走開……走開!”
她甚至害怕到全身發抖,陸從風見狀不妙,他搖醒蕭寶姝:“寶姝,你醒醒,醒醒!
蕭寶姝驀然驚醒,她坐了起來,見到陸從風,才一把撲到他懷中。
陸從風撫摸著她的背:“怎么了?做什么噩夢了?”
蕭寶姝抿了唇,陸從風于是道:“不記得的話,就不說了!
蕭寶姝忽道:“我……我夢見了梁珩!
“梁珩?”
“他來了。”蕭寶姝道:“他帶人過來,要殺了我們,好可怕。”
“那是夢!标憦娘L安慰她:“夢都是反的!
“真的嗎?夢都是反的嗎?”
“真的!
蕭寶姝這才稍稍平復了下心情,她離開陸從風懷抱,裹緊衣服,沉默不語。
“還在害怕嗎?”
蕭寶姝點了點頭:“我無法不怕,梁珩聰明絕頂,最擅長算計人心,他親自過來追捕的話,我不知道我們能不能逃得掉。”
陸從風想到梁珩對他的數次陷害,也不由齒冷:“此人的確擅長算計人心,只是,人心又豈能只靠算計就能得到?”
蕭寶姝輕輕點了點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良久,她忽然道:“表哥,這幾天,我總想起舅母和我說的那件事!
“什么事?”
“西州大勝,我們回京的時候,我見到舅母,舅母說,她曾經向祖父提過你我的婚事。”
“哦?母親從未告訴過我!
“但她說,祖父一口回絕了,我因為祖父是因為你不肯入仕,所以才回絕,但舅母說,祖父一直覺得雖然你不肯入仕,可是卻胸襟寬大,光明磊落,一身浩然之氣,是一個坦坦蕩蕩的男子漢大丈夫,他回絕,是另有原因,當時那個原因,舅母沒有說,但現在,我大概猜到了。”
陸從風也沉默了:“難道姑祖父早就知曉我的身世?”
蕭寶姝點了點頭:“祖父一直頗為欣賞舅舅,以前兩家也走動甚密,可能他看出某些端倪了吧,但是當時祖父雖然效忠的是皇帝,可是他卻隱瞞了這件事,并且藏在心里,任何人都沒有告訴!
陸從風道:“那時姑祖父并不知道皇帝篡位的真相,我父親又被貶為戾庶人,沒想到姑祖父居然能隱瞞我的身世……”
蕭寶姝抬頭看向陸從風,笑了笑:“因為煦衍太子真的是一個好人吧,好到就算他被貶為戾庶人,依然還有這么多人舍去性命也要保護他的孩子!
陸從風嘆了口氣:“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就好了!
蕭寶姝道:“所以為了保住煦衍太子的孩子,為了保住你的性命,死去了這么多人,表哥,你一定要好好活著呀!
陸從風從蕭寶姝口氣中,隱隱約約聽到有些不對勁:“你今天是怎么了?”
蕭寶姝慌亂低頭:“可能是做噩夢了,心里還在害怕!
陸從風信了她的說辭,他微微一笑:“放心,我一定會好好活著的!
“那就好!笔拰氭蕾说剿麘阎校骸拔乙恢痹谙,像煦衍太子這種好人,如果他登基,那該是怎么樣的一位仁君,那必是天下之福,萬民之福,表哥,他的理想,我真的很想在你身上見證到。”
陸從風摟住她,安慰道:“會的,都會的,不要再胡思亂想了,好好休息,我們還要趁夜間趕路呢!
“嗯。”蕭寶姝輕輕點了點頭-
當天夜里,陸從風帶著蕭寶姝,連夜趕路,只是蕭寶姝終究是女子,體力比不得陸從風還有林五這些身強力壯的男人,縱使她怎么加快腳步,但走的始終還是慢了些。
陸從風見狀,心疼萬分,于是說道:“我背你吧!
蕭寶姝道:“我想歇息一會!
林五急道:“但梁珩已帶人前來昌州,我們隨時都有可能被他追上,還是不要休息,速速趕路為好。”
陸從風于是道:“寶姝,我背你吧。”
蕭寶姝卻似乎有些生氣:“我不要你背,我想歇息會!
蕭寶姝這一路以來,無論怎么疲累,她都未曾發過脾氣,今日不知是怎么回事,陸從風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也心疼她太累,于是吩咐眾人,休息片刻,再行趕路。
林五無奈,眾人于是坐下歇息片刻,蕭寶姝拿出水囊,遞給陸從風:“表哥,你喝點水!
陸從風不疑有他,就接過水囊,一飲而盡。
蕭寶姝又拔下他靴子上的匕首,摸道:“這匕首好鋒利,送我好嗎?”
陸從風道:“你要這個干什么?”
蕭寶姝道:“總會有用的!
陸從風疑惑:“我總覺得你今日有些奇怪,到底是怎么了?”
蕭寶姝只是咬唇不語,陸從風剛想說什么,忽覺頭暈目眩,竟然一頭栽倒在地。
在場眾人都愕然,林五最先站起來,奔到陸從風身邊:“將軍,將軍你怎么了?”
蕭寶姝靜靜道:“我在水囊里加了蒙汗藥!
林五目瞪口呆:“夫人,你……”
蕭寶姝道:“你們帶著我,是逃不出這昌州的,倒不如你們先帶將軍走。”
“這……”林五馬上搖頭:“不,不可能,我們不可能丟下夫人不管的!”
蕭寶姝厲聲道:“那你想大家一起死在這里嗎?”
“我……”
在場眾人沉默不語,蕭寶姝又道:“為了救將軍,多少人死于非命,你們難道想就這樣半途而廢嗎?”
“可是……”
“我留下來,我擋住梁珩,你們帶他走!”
林五依然道:“但將軍若醒來,見不到夫人,我們該如何跟他交代?”
蕭寶姝默了默,道:“就說讓他留住性命,早日打下京城,來救我。”
“但……”
蕭寶姝惱了:“磨磨唧唧,你們還是不是男人?走與不走?”
林五和眾人都無可奈何,只好跪下揮淚別過蕭寶姝,就抬著昏迷的陸從風離去了。
蕭寶姝坐在地上,她靠著樹,一直等到天色微明。
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只見梁珩帶著大批人馬,追了過來。
梁珩見到蕭寶姝,他愣了一愣,然后面露喜色:“寶姝?”
蕭寶姝卻一言未發,她站了起來,然后將匕首對準自己的脖頸:“你若敢往前一步,我便殺了我自己!
◉ 第 128 章
蕭寶姝以性命相逼, 梁珩一時之間,竟然真的愣在了當場,一步也不敢向前邁去。
他知道的, 蕭寶姝說到做到,如果他敢上前,她真的會殺了她自己的。
羅三大急:“殿下,現在不去追陸從風,以后就追不到了!大好良機, 切莫錯過啊!”
羅三的勸說, 忽然點醒了梁珩,是的, 蕭寶姝就在這里, 證明陸從風也沒有逃遠,如果現在去追,那應能追得上的, 只要追上陸從風,用他性命威脅西州軍, 那說不定還有勝算。
蕭寶姝似乎也看出了他的想法, 她將匕首對準自己的脖頸, 匕首頃刻在她的脖子上劃出一道血痕,蕭寶姝瞪著梁珩,咬牙說道:“梁珩,你若上前一步, 我就死在你面前!”
她脖子上殷紅鮮血在往下滴,匕首削鐵如泥, 寒光凜凜, 梁珩看著匕首的寒光, 忽一步也邁不上前了。
這一刻,他想起了很多,他想起了自幼讀書練武,事事都要爭先,都要比其他兄弟強上百倍,這樣,才能坐穩這個太子之位,他還想起了母妃對他的期許,想起了她因出身低微,在群臣攻擊下不得不自盡時流下的血和淚,他想起了他的抱負,想起了他每日都苦思冥想,該如何治理好這萬里江山,可是,他又想起了十六歲的蕭寶姝,想起了和她煮茶焚香,和她蕩舟采蓮的樣子,他也想起了在她死后,他有如錐心之痛,他更想起了她差點被玉琢勒死時,她那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樣子,手握無邊江山,固然是人生得意,可是,這世上,只有一個蕭寶姝。
她若不在,那就算擁有萬里江山,又有何意趣?
梁珩忽然一笑。
他一笑,眾人都愣住了。
羅三回過神后,馬上大聲催促道:“殿下,大局為重!現在去追捕陸從風,還來得及!”
梁珩只是動也不動。
羅三索性跪下,懇求道:“殿下,若您現在不追,以后可就追悔莫及了!”
梁珩其他部將也都跪倒在地:“殿下,切莫為了一個女人而壞了大事!”
但是梁珩卻依然默不作聲,只是看著蕭寶姝,眼中神色溫柔,羅三等人眼見梁珩不下決斷,于是提刀準備上前自己去追,但是梁珩卻忽然拔出劍,冷冷道:“誰都不準過去。”
羅三愣住。
梁珩只是一字一句道:“誰若傷了孤的太子妃,孤就殺了誰。”
梁珩為人,喜怒無常,眾人都見識過他的暴戾手段的,于是無一人敢上前,生怕做了梁珩的劍下亡魂,只是眾人心想,殿下此舉,真是瘋了!
梁珩不言不語,只是提劍看著蕭寶姝,一步也不上前,蕭寶姝也橫著匕首,看著他,兩人就這樣對視著,不發一言。
一切都仿佛靜默了,就這樣過了幾個時辰,蕭寶姝終于支撐不住,她已經趕了好幾天路了,沒怎么吃東西,也沒怎么睡覺,她只覺眼前越來越黑,終于頭暈眼花,匕首也隨之掉了下來,她在暈倒之前,梁珩已經上前,她身子一軟,倒在了梁珩的懷中。
梁珩抱著她,喃喃道:“寶姝,你終于又是我的了。”-
蕭寶姝暈倒后,縱然梁珩再派人去追殺陸從風,但是誤了幾個時辰,早就追不到了。
蕭寶姝因為身心力交瘁,一直在昏迷,馬車上,梁珩緊緊擁著她,他看了沉睡中的蕭寶姝,忽然輕輕一笑。
罷了,就這樣吧。
至少你重新回到了我的身邊。
這便是我,最大的心愿了-
蕭寶姝從暈迷中醒來時,梁珩正在坐于床前,直愣愣看著她,他本想伸出手去撫摸她的頭發,但在她驚醒后卻收回了手,梁珩道:“你醒了。”
蕭寶姝道:“這是哪里?”
“驛館!绷虹耦D了頓:“我要帶你回京!
“回京?”蕭寶姝驚了驚,她警惕地看向他:“你不去追捕陸從風了嗎?”
梁珩默了默,才道:“有的是人去追捕他,而我如今,不想再做這件事!
“那你想做什么?”
“人生苦短。”梁珩道:“我只想好好和你在一起!
蕭寶姝冷笑:“和我在一起?我卻不想和你在一起!
“那由不得你。”梁珩道:“你是我的太子妃,你哪也不能去,只能和我在一起!
“我不是你的太子妃,我已經和陸從風成親了。”
“你……”梁珩愕然。
蕭寶姝又重復了遍:“我已經是他的女人了!
梁珩聽到此言,只覺一股郁氣沖上心頭,梗的他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蕭寶姝只是冷笑:“我是陸從風的妻子,和你太子殿下再無瓜葛。”
梁珩終于開口:“你是不是他的妻子,是不是已經成為了他的女人,我不在乎,女人的名節、貞潔,對我而言,都不值一提,我喜歡你,是因為你是蕭寶姝,僅此而此,所以,不管你是不是別人的妻子,也不管你身子干不干凈,我都不會放手,永遠都不會。”
他一字一句說完,蕭寶姝也一個字一個字聽完,越聽,她面上神情就越發難看:“你再怎么不放手,我也不會和你在一起的,別做夢了!
梁珩聽后,也不生氣,只是一笑:“寶姝,這次我就算下地獄,也會拖著你一起的,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就算一起死,我也絕對不會拱手將你讓給其他人,你就認命吧,你今生,不管是還魂前,還是還魂后,只能注定,和我梁珩在一起。”-
那日梁珩說最后那句話的眼神,蕭寶姝現在想起來,還是不寒而栗,梁珩是極為認真地說著那些話的,他說他絕不放手,他說他就算下地獄也要拖著蕭寶姝一起,那語氣,是想和蕭寶姝玉石俱焚,蕭寶姝相信,他是做得出來這種事的,以他的占有欲,怎么會愿意將她拱手相讓?那她如今的處境,顯然十分危險。
而梁珩真的也不再去追捕陸從風了,而是帶著蕭寶姝回到了京城,他要讓蕭寶姝重新成為他的太子妃,要讓蕭寶姝再做他的妻子,這樣,是不是一切就能回到從前了?
他愛美人不愛江山的舉動,自然是讓纏綿病榻的皇帝極為不滿,皇帝對于他不去追捕陸從風反而擅自回京的做法暴跳如雷,他召來梁珩,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罵到最后,更是直斥梁珩:“你是不是瘋了?”
梁珩此次,并沒有像以往一樣,揣摩皇帝心思,說一些討他歡心的話,而是始終一言不發,皇帝大怒:“蕭寶姝就是一個禍害,什么借尸還魂,天下哪有如此荒誕不羈的事,依朕看,那就是一個冒牌貨!而你,為了一個冒牌貨,居然喪失大好良機?你還配做一國的太子嗎?”
梁珩只是聽著,也不說話,皇帝更加憤怒:“這個冒牌貨留不得,來人……”
他話音還未落,梁珩忽然抬頭,道:“父皇,您不可以殺寶姝!
“哦?朕還不能殺她了?”
梁珩點頭:“寶姝好不容易才回到兒臣身邊,若您殺了她,兒臣不知道會做出什么事來。”
他話里行間,竟然帶著威脅,皇帝簡直怒不可赦,于是隨手抄起桌上茶盞,就砸在梁珩頭上。
殷紅鮮血從梁珩額頭沁出,梁珩摸了摸鮮血,忽然一笑,然后,他也未行禮,而是轉身就走。
皇帝氣得哆嗦:“瘋了!他真的瘋了!”
他寄予厚望的太子,為了一個冒牌貨,瘋了。
而梁珩走出大殿后,額上鮮血流淌到臉上,顯得十分猙獰,太監總管見狀,戰戰兢兢上前:“殿下,您傷勢不輕,還是讓奴才傳太醫為您診治吧!
梁珩拭去眼角鮮血,他忽輕笑,搖頭道:“人總是要死的,何必要將時光浪費在這上面呢?”
太監總管愕然看著梁珩大笑離去,耳邊還傳來殿內皇帝呢喃聲:“他瘋了,他瘋了!”
難道太子殿下,真的瘋了嗎?-
蕭寶姝還是被幽禁在太子府中,她仍舊住在弄玉軒中,這弄玉軒,枉死過太多人,秋實、玉琢、常樂,還有那些伺候蕭寶姝的奴婢們,都死在了這里,這讓弄玉軒就算是白天,也總讓人覺得陰寒入骨。
但是蕭寶姝不怕,她就住在這里,梁珩比鬼怪可怕一千倍,她連梁珩都不怕,她還怕鬼做什么?
梁珩是吃透了她這次不會尋短見,她還希望陸從風能早日打到京城,和她見面呢,這條命,她自然要好好珍惜,只是讓她心煩的是,梁珩每天都來,每夜也都來,這日他來的時候,滿面血污,給蕭寶姝嚇了一跳。
梁珩進了弄玉軒,他在蕭寶姝臥室洗了把臉,洗去了血污,只是額頭上傷口還在流血,他便取了蕭寶姝桌上的錦帕,捂住傷口。
蕭寶姝扼腕嘆息:“可惜,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一條好好的帕子,就這樣糟蹋了。”
梁珩一笑,他也不生氣,事實上,現在蕭寶姝說什么,都很難激怒他,他就如同回到了六年前那個溫柔包容的夫婿,他道:“弄臟了你的帕子,對不住,改日賠你一只!
蕭寶姝道:“不用了,你的東西,我都嫌惡心!
梁珩就跟沒聽到一樣:“你是喜歡桑州織娘織的帕子,還是喜歡青州的?這樣吧,每樣我都買一條!
蕭寶姝無語,她另起話題道:“你這頭上傷口,看起來不淺啊。”
“你關心我?”
“不,我只在想,這是誰砸的,怎么不再砸深一點,也給天下了卻一個禍害!
梁珩笑道:“我父皇砸的!
“稀奇,你不是他最喜歡的兒子嗎?他怎么會砸傷你?”
梁珩輕描淡寫道:“他病著呢,消息還如此靈通,顯然是有人在他耳邊吹枕邊風。”他抬頭看向蕭寶姝:“他還想殺了你,你覺得,是誰攛掇他,來殺了你呢?”
◉ 第 129 章
寢殿內, 皇帝躺在病榻之上,沈妃正小心翼翼地喂著他湯藥。
皇帝顯然余怒未消,他越想越怒, 一把拂開沈妃的手,裝著湯藥的碗掉到地上,摔得粉碎。
眼見皇帝暴怒,沈妃卻面不改色,她只道:“圣上氣歸氣, 但別氣壞了身子。”
皇帝怒道:“梁珩這個逆子, 他簡直是要造反!”
“臣妾聽王總管說過了。”沈妃道:“圣上,臣妾早就告訴過您, 太子殿下為了那個冒牌貨, 已經瘋了!
皇帝也道:“什么借尸還魂,一個冒牌貨,就能給他騙的團團轉, 連陸從風都放走了!陸從風這一走,如若會合西州軍, 那就是魚歸大海, 鳥入山林, 誰還能攔得住他!”
“可不是……”沈妃道:“如今陸朗就是一等一的禍害,但是太子殿下居然為了一個女人,放走了這個禍害,唉!有句話, 臣妾真是不敢說!”
“你說!”
沈妃瞧著皇帝神色,小心道:“太子殿下, 為了一個女人不顧國事, 若真將江山交給他, 難保他不會為了那個女人拱手相讓。”
皇帝聽了,也并未介意,反而若有所思,他冷笑:“這個逆子,為了一個女人,愛美人不愛江山,朕以前認為他聰敏機警,雖然遲遲不能忘懷蕭寶姝,但是大事從未出過錯,所以也只想著敲打敲打他,但從未想過換太子,但如今,這不換,都不行了。”
沈妃道:“圣上,事情也許未到如此,或許殺了那個女人,能讓殿下回心轉意!
皇帝冷笑:“今日朕要殺了那女人,他居然說,若朕殺了她,他不知道會做出什么事來,你聽聽,這叫什么話,這逆子,是要造反不成!”
“聽起來,殿下確實是瘋了!
皇帝沉吟:“把佑兒和承兒找過來,如今,也只有他們倆可以依仗了!
“是,圣上。”-
沈妃依言,就讓宮人去喚五皇子和六皇子,眼見梁佑和梁承匆匆入了皇帝寢殿,她才告退。
沈妃在殿外,抬首望著月亮。
她的目標快要實現了呢。
她之前就安插了暗探在梁珩府邸,也是她將梁珩為了蕭寶姝放走陸從風的事情稟報皇帝,她也攛掇了皇帝殺蕭寶姝,但沒想到,梁珩的反應也她預料的還要激烈。
沈妃彎起嘴角,這太子殿下,沒想到,還真是個多情種呢。
一年前,當聽說陸從風想向太子討要一個舞姬,太子殿下居然一時之間舍不得的時候,她就想著,可以利用這個舞姬漁翁得利,于是,便暗中通知了北戎,讓北戎截殺陸從風,擄走舞姬,讓陸從風以為是梁珩為了這舞姬所以想殺他,之后,計劃雖然失敗,但陸從風回京后,梁珩還是和他反目,這件事,也逼反了西州軍和陸從風。
她救了逃亡的陸從風,只希望他能恢復煦衍太子的名譽,但沒想到,原來陸從風是煦衍太子之子,看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讓她救了恩人的遺孤,這也算是還了煦衍太子的一點恩情吧。
如今,她只想繼續挑撥太子和皇帝之間的關系,到時候兩虎相斗,必有一傷,至于蕭寶姝是死是活,她可不會在乎,救她的是煦衍太子,她要報恩的也只是煦衍太子,其他人,又干她何事?當初陸從風說她為了報恩勾結北戎,不顧大梁百姓死活,但給她一飯之恩的是煦衍太子,又不是大梁百姓,她何必在乎他們?
她沒讀過什么書,不懂什么家國天下的大義,她只知道她餓的快死的時候,煦衍太子救了她,她要向煦衍太子報恩,她只做自己覺得正確的事情,唯此而已。
沈妃望月出神的時候,五皇子梁佑也出來了,他輕輕環住沈妃的纖腰,沈妃嚇了一跳,她回過頭,表情立刻換成嫵媚神色:“你作死吧,圣上還在里面呢!
梁佑貪婪地望著這個比自己大十幾歲的女人,她雖然已經三十二歲了,但是歲月并沒有在她臉上留下太多痕跡,反而多了些美艷風韻,梁佑笑嘻嘻道:“他都病的快死了,還管得到我嗎?”
“六皇子也在里面呢!
“父皇在跟他說,準備立他做太子呢,他都高興昏頭了,哪里還顧得上我?”
“圣上準備立六皇子?”
“他母族勢力龐大,是對抗太子的最好武器,不立他,難道立我嗎?”
沈妃笑道:“他母族勢力雖大,但個個都是蠢貨,他自己更是個天真的蠢貨,哪里及得上你?到時候你黃雀在后,皇位不是唾手可得?”
梁佑笑道:“我若當了皇帝,就立你當皇后!
沈妃嗤道:“我才不信呢!
“我是說真的。”梁佑忽認真了起來:“怎么我每次跟你說這種話,你都不信呢?”
沈妃道:“我可是你父皇的妃子,哪能當皇后呢?”
“史書上又不是沒有先例!绷河右靶牟溃骸澳憔偷戎斘业幕屎蟀。”-
皇帝密謀換儲的時候,梁珩卻十分淡然,他仍舊日日來弄玉軒,蕭寶姝不理他,他也不生氣,仍然給她帶著糕點和走馬燈,就算蕭寶姝將這些東西都丟掉,他仍然不生氣,還是每日都來。
蕭寶姝罵道:“梁珩,你是不是瘋了,明明我說這么明白了,你怎么還是要過來惹人討厭?”
梁珩只是道:“你說我瘋了,人人都說瘋了,但我自己知道我沒瘋,就可以了!
蕭寶姝嘲諷道:“眼下西州軍正在造反,你不去跟你的父皇商討對策,反而每日來我這里,大家自然說你瘋了!
梁珩笑了笑:“有五弟和六弟和父皇商討對策,還需要我做什么?”
“哦?這可真是稀奇,你是太子,皇帝不找你,反而找五皇子和六皇子?”
“也許很快就不是太子了!
蕭寶姝從這句話中,聽出一句不尋常:“怎么?皇帝要換儲君?”
梁珩點頭道:“父皇告訴我,如若我殺了你,那事情還有一線回轉余地,但是,我拒絕他了。”
只是蕭寶姝聽后,不但不感激,反而嘲諷道:“你為何不殺我?反正這種事,你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梁珩面色黯然了下,他說道:“六年前那件事,其實發生之后,我每夜都在后悔,寶姝,你真的無法忘懷嗎?”
“忘?”蕭寶姝自嘲道:“梁珩,六年前,我的確非常非常喜歡你。”
她想起了六年前,那個天真無暇,一心愛慕梁珩的自己,那時的她,因為梁珩的喜而喜,因為他的悲而悲,就算他對自己若即若離,但是她仍然如同飛蛾撲火般,愛戀著他,當兩人互相吐露心意后,度過的那段時光,更加可以說是美好至極,她咬了咬唇:“但是,你親手毀了一切,你夾斷我的手指,灌啞我的喉嚨,將我送上妓船,你還毀了蕭家,逼死我的祖父,任何一個女人,如果她還有一點羞恥心,或是自尊心,她就不會忘懷這一切!你如果要我因為性命,而對你屈服,茍且偷生,不,我做不到,我這輩子都做不到!
她一字一句說完后,梁珩也沉默良久,他忽苦笑一聲:“是,這就是我喜歡的那個蕭寶姝,敢愛敢恨,愛一個人的時候,傾盡所有,恨一個人的時候,天涯陌路,雖生于書香門第,但性如烈火,這樣的蕭寶姝,的確不可能原諒我!
蕭寶姝冷笑:“你既然早知如此,那又何必日日過來,尋求一個不可能的可能呢?”
梁珩喃喃:“不可能的可能……但或許,又能成為可能呢?”他望著蕭寶姝:“六年前,我以為報母仇,得天下,就是我一生最大的愿望,但你跳河自盡后,我才知道,我一生最大的愿望,原來是和你在一起啊!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竟然還帶著一絲祈求,梁珩性情高傲,從來沒這般低聲下氣過,蕭寶姝起初,還有絲絲詫異,但片刻,她就將自己的憐憫之心丟到爪哇國外,她撫摸著自己的臉龐,對梁珩道:“梁珩,你好好看看我的臉,這張臉,是云七娘的臉,不是蕭寶姝的,蕭寶姝的那張臉,已經在烈火中化為灰燼了,至于她為什么化為灰燼,尸骨無存,這都是拜你所賜啊,你又怎么能在好不容易借著云七娘的尸體回魂的我面前,說出你一生最大的愿望,是和我在一起呢?那我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你梁珩,在得到應有的懲罰后,我能和陸朗在一起,因為陸朗,他從來沒有背叛過我,也從來沒有傷害過我!
梁珩聽到“陸朗”二字時,他眼皮肌肉因為憤怒,忍不住跳動了一下,他咬牙道:“不要再提陸朗!
“我偏要提!笔拰氭溃骸澳憧诳诼暵曊f我跳河自盡后,你日日后悔,那你做了什么呢?你到處搜尋和我長得相似的女子,不顧她們性命,將她們換臉換成我的模樣,這其中死了多少無辜女子,你數過嗎?包括常樂……她的一生,就這樣毀了,難道就因為她們出身低賤,就應該為了你的后悔,而丟了性命嗎?她們也有父母,也有親人啊……你的后悔,我承受不起。但是陸朗,他也因為我的死而傷心,從不信神佛的他,每到一個地方,就會去當地的寺廟,點上一盞長明燈,捐上香油錢,只是希望長明燈能為我照亮回家的路,他這樣的愛,才是我想要的愛,而你的愛,太可怕,我承受不住,也不想承受!
梁珩聽到最后,已然萬分憤怒,他握緊拳頭,極力壓抑自己的怒氣,片刻后,他忽一笑:“寶姝,就算你和陸朗再怎么般配,你如今也是在我的手上,而不是陸朗,很快,我會宣布你是我的妻子,怎么,你是不是希望陸朗能夠早日打進京城,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就算陸朗打進京城,登基了,群臣,還有天下人,會接受他娶一個嫁過人,失了貞的皇后嗎?”
蕭寶姝愕然:“你……”
梁珩悠悠道:“陸朗因為其父煦衍太子,獲得了極高的威望,煦衍太子是一個完美無瑕的圣人,天下人敬服煦衍太子,也會敬服陸朗,這也代表,他們會希望陸朗的皇后能夠是個完美無瑕的女子,而不是太子梁珩的女人!而你,將會成為陸朗最重的負擔,就如同我的母妃一樣,到時候,你會發現,言語也能殺人,當雪花一樣的奏折飛來時,你能承受住嗎?而陸朗,還能像以前一樣,保護你嗎?”
蕭寶姝咬牙,一言不發,梁珩大笑,他說道:“所以寶姝,你只能和我在一起,這,就是你的宿命!
◉ 第 130 章
六皇子得到皇帝授意, 將立他為儲君,他與母族不由得意忘形,但是梁珩卻始終不動聲色, 表現的完全不知道這件事一樣,六皇子也不由放松了警惕,反正皇帝由于煦衍太子的前車之鑒,早加強了京畿守衛,梁珩如若想如同皇帝一樣發動宮廷政變, 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而為了防止皇帝像先帝一樣被軟禁, 連遺詔都傳不出去,沈妃對皇帝形影不離, 皇帝病重期間, 她不但日夜不歇,親自伺候,而且噓寒問暖, 關懷至極。
饒是皇帝性子刻薄無情,也對沈妃不由多了幾分憐愛, 他道:“等侍疾結束, 朕就封你為貴妃!
沈妃婉轉笑道:“臣妾出身低微, 不敢肖想貴妃一位。”
皇帝道:“這些年,你侍奉朕盡心盡力,你沒有子女,待朕百年之后, 難免會受欺凌,如若得封貴妃, 處境會好過一些!
皇帝說的情真意切, 沈妃也面上露出動容神色:“臣妾只希望圣上能長命百歲, 至于臣妾會怎么樣,臣妾并不在乎。”
皇帝聽后,感動不已,他握住沈妃的手,道:“三日之后,朕會宣布廢了梁珩的太子之位,改立承兒為太子!
沈妃道:“太子為了一個女人癲狂至此,圣上的決定是對的!
皇帝點點頭:“不過承兒年輕氣盛,沉不住氣,終究還是沒有梁珩樣樣出色,唉,要不是他為了那個女人發瘋,朕真不會廢了他!
“圣上,等殺了那個女人,平定了西州之亂,也許太子殿下會想通的!
“他想不想通,那都是以后的事了!被实鄣溃骸爸辽佻F在國難當頭,他不適合再當太子了。”
沈妃又道:“但是太子當了這么多年太子,在朝中還是有根基的,臣妾怕……”
沈妃欲言又止,皇帝會意,他道:“你放心,京畿衛軍營的江統領是朕最信任的人,他不會背叛朕的!
沈妃笑了笑,道:“如此,臣妾也放心了!-
只不過,雖然皇帝信誓旦旦,但是沈妃仍然不太放心,她向來心細如發,于是便叮囑五皇子務必留意梁珩舉動,要派人日夜監視,防止梁珩突然發難。
至于梁珩被廢后,蕭寶姝會不會被殺,陸從風會不會因此傷心,這就不是她在乎的事情了。
她只在乎為煦衍太子報仇,僅此而已。
而五皇子監視了幾天,告訴她,梁珩并沒有異常舉動,看起來,他根本就不知道皇帝要換儲的事情,五皇子還告訴她,梁珩現在癡迷蕭寶姝,每天每夜都呆在弄玉軒中,和蕭寶姝廝守在一起,根本不愿見任何人。
沈妃思忖,梁珩難道是真的被蕭寶姝迷了心竅,所以才對換儲這么大的事情渾然不覺嗎?她搖搖頭,反正在皇帝宣布之前,還是不能掉以輕心,五皇子則拍著胸脯保證,有他親自監視梁珩,梁珩翻不出花來的。
眼見著翌日就是宣布廢儲的時候了,是夜,皇帝喝了藥,已經歇息了,沈妃則提心吊膽,一夜沒睡。
只要過了今夜,皇帝在朝會上宣布廢儲,到時候兩虎相爭,必有一傷,陸從風就更容易攻打京城了。
那她這一生的夙愿,很快就要完成了。
沈妃翻來覆去,一直不敢入睡,忽然她聽見一陣腳步聲,腳步聲很重,一聲聲,就如同敲擊在她心里一樣,讓她膽戰心驚。
沈妃不由起身,輕聲喚著殿外奴婢:“春蘭,外面是誰?”
但是春蘭沒有回答,沈妃于是望了望睡得很熟的皇帝,她披上衣服,穿上鞋,輕手輕腳走到殿外。
剛打開門,她就看到梁珩提著一個人頭,他劍上還有血,連白衣上都濺滿了鮮血,他一臉平靜,看著沈妃。
饒是沈妃平日心眼再多,看到現在這個如同惡鬼般的梁珩,她還是忍不住嚇得驚叫出聲:“太子殿下,你……”
她的驚叫也吵醒了皇帝,殿里傳來皇帝聲音:“愛妃,出什么事了?”
梁珩淺笑,他示意身后侍衛押著沈妃,然后大步走到殿內。
剛剛起身的皇帝看到梁珩,他愣了一愣,還沒等他反應過來,梁珩就將手上人頭扔到地上。
人頭咕嚕嚕滾到皇帝腳下,這死不瞑目的人頭,赫然是他準備立的六皇子梁承。
皇帝一陣暈眩,這場景,就如同二十四年前,他將煦衍太子人頭,扔到先帝腳下一樣,他不由也和先帝一樣,哆嗦著用手指指向梁珩,罵著和先帝一模一樣的話:“逆子!逆子!”
梁珩笑道:“父皇,兒臣不過是效仿您,先下手為強罷了!
“衛軍營的江濱呢,他難道也背叛朕了?”
“他沒有,反而對父皇您忠心耿耿。”梁珩道:“所以我命令他的副將將他一刀殺了!
皇帝一驚,這樣說來,衛軍營已叛,看來他還是低估了梁珩,原來他早就勾結了衛軍營,這場宮變,定是他策劃已久的。
皇帝看著地上六皇子的人頭,不由悲從心來:“逆子,承兒是你的親弟弟,你就這般殺了他,你罔顧人倫!
梁珩嗤笑出聲:“父皇,煦衍太子還是您的哥哥呢,你不也殺了他,怎么,就你能殺兄弟,兒臣我殺不得?”
“你想怎樣?”
“您這皇位,如今已眾叛親離,不如讓給兒臣吧。”
皇帝氣得哆嗦:“先帝視朕為無物,朕才會宮變,而你,朕到底哪里對不起你,你要篡位,要不是朕,以你的出身,你能當十幾年太子嗎?如今朕要廢太子,也是因為你癡迷蕭寶姝,放走陸從風,朕才不得不廢,朕對你實在是仁至義盡,而你,簡直是不知好歹!”
“仁至義盡?不知好歹?”梁珩忽大笑了起來:“父皇,不妨告訴您,自從母妃死后,兒臣就再也沒將您當父親過了,這世上,若論自私虛偽,薄情寡義,您稱第一,無人敢稱第二,母妃為了您登基,性命都差點丟了,而你在微時,也承諾過她,如若能夠登基,你為皇,她為后,可是,之后呢?你當了皇帝,卻因為群臣的諫言,不但不立母妃為后,還準備立謝妃為后,呵,若謝妃當了皇后,哪還有我母子二人的容身之處?母妃為了保住我,不得不自盡,所以逼死她的,不止是蕭清遠,還有你。
皇帝被梁珩一通指責氣得啞口無言,但片刻后,他辯解道:“身在這個位置,本就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朕已經頂著群臣壓力將你母妃封為妃了,但她的出身,又豈能為后?朕不能為了你母妃不顧皇位,誰料你母妃性子太剛烈,居然自盡,但是朕不也封了你為太子嗎?所以朕到底哪里對不起你們母子了?”
梁珩冷哼一聲:“父皇,你休要再為自己的薄情寡義找借口了,從始至終,你的眼里,就只有皇位和權力,而今落得眾叛親離,也是你活該!彼鼍局赃吷蝈念^發,將她一把推倒在皇帝床前:“就連你最信任的妃子,也一直在算計你!
皇帝不敢相信:“你說什么?”
“兒臣說,就連您最信任的妃子,也一直在算計您。”梁珩不屑地看著沈妃:“沈晴,你以為你一直在父皇面前嚼孤的舌根,孤會不知道?你挑唆父皇廢太子,而你無兒無女,做這些又是為了什么呢?你當真以為自己藏的天衣無縫?哼,你的那些往事,還真是精彩啊!
他又看向皇帝,笑道:“父皇,恐怕您萬萬想不到,您的枕邊人,入宮、爭寵,都是為了別的男人吧,而這男人,就是您最恨的,煦衍太子!
皇帝完全呆住了:“你說什么?沈妃認識煦衍太子?”
梁珩頷首:“不錯,沈晴,你是自己說,還是讓孤替你說?”
眼見事情敗露,沈妃依然一臉平靜,她說道:“二十七年前,煦衍太子對我有過救命之恩,我入宮,便是為了報答煦衍太子,我要挑唆你父子二人相爭,讓你們兩敗俱傷,我要讓你們將皇位還給煦衍太子一脈,因為這皇位,本就是煦衍太子的!”
皇帝氣得仰倒:“枉朕如此信任你,你卻為了煦衍太子來對付朕?賤人!難道你愛慕煦衍太子,所以才為了他不顧性命?”
沈妃輕笑:“愛慕?難道在圣上的心目中,一個女人為一個男人報仇,只能是因為愛慕嗎?不,煦衍太子對我有一飯之恩,才讓我免于餓死,我自然要報答他,就算我是女子又如何,我照樣能挑唆你父子二人相斗,如今,我的目標,不是實現了嗎?”
“賤人!”皇帝氣得語無倫次,梁珩倒不生氣,他只是似笑非笑,看著沈妃:“你若不是非要挑唆父皇殺了蕭寶姝,或許孤還能留你一條性命!
沈妃披頭散發,雖然狼狽不堪,但仍然面容平靜,她仰頭看向梁珩,笑道:“我要報恩的是煦衍太子,蕭寶姝是死是活,不關我的事!
梁珩搖頭:“人人都說孤為了蕭寶姝瘋了,但在孤看來,你為了一飯之恩,也是瘋了。”
沈妃笑:“殿下,你和你父皇一樣,最擅長自欺欺人,如今的蕭寶姝,還是以前的蕭寶姝嗎?她已經和陸從風成了親,她是陸從風的女人,永永遠遠,都不會屬于你!”
沈妃的話,徹底激怒了梁珩,他陰沉著臉,一劍刺向沈妃胸膛,沈妃頓時血濺三尺,她臨死之時,還抓著梁珩的劍,笑道:“我該做的,能做的,都做到了,也算是……報了煦衍太子恩情了……而你,得不到的,永遠都得不到,你這輩子,比我還要可憐……”
梁珩咬牙拔出劍,他嫌惡地扔了沾滿鮮血的寶劍,片刻,才回眸望向呆若木雞的皇帝:“父皇,請您即刻下詔,傳位于兒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