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且不提亂步是如何在社長的追問下咬定自己什么也沒做, 甚至一翻身繼續(xù)賴在沙發(fā)上表示睡覺時間不能吵鬧的,葉伊赫這邊可是在回去路上高興得幾乎要哼起歌。
說是“幾乎”,也只是因為他唱歌確實太跑調了, 很有自知之明的只在心里唱一唱——反正他是在心里唱,別人又聽不見。
捧著書的費奧多爾卻自那晦澀深奧的內容里抬眼,出聲的口吻帶笑, [這么開心?]
他原本只是分了點注意力給外界,并沒有特別關注葉伊赫掃尾的行為。
畢竟, 費奧多爾已從那出乎意料的決策中品嘗到實在美妙的喜悅, 好似在空無混沌的暗淵中、在他的眼前忽然燃起了一點光。
并不明亮, 也不燦爛, 卻是為他而燃。
他由衷的, 自靈魂深處誕生出一種喜悅般的戰(zhàn)栗來。
因而,即使這與原本的計劃相悖,他依舊縱容了這些事情的發(fā)生,旁觀著一個令人垂涎的龐大勢力、一個能攫取無數(shù)暴利的團體徹底垮臺, 灰飛煙滅。
“是啊,”
葉伊赫步履輕盈, 開開心心的一口應下, “我現(xiàn)在的心情特別好。”
從那棟mafia大樓出來后,伊萬用泥巴捏成的迷你人偶就一直跟著他身后,作為保護葉伊赫人身安全的眼睛與第一道防線——畢竟是接觸警察, 他們都不怎么放心讓葉伊赫獨自過去。
萬一被當成兇手強行扣押了呢。
雖然向警察報案這個主意, 其實是費奧多爾提出來的。
[若您想要達成的目標是令港口mafia倒下、且防止剩余組織來分食它的尸體,]
費奧多爾在最后一點時間內對葉伊赫開口, [那么我建議您在普希金異能結束之時,立即讓軍警與異能特務科接手殘局。]
“嗯?”
葉伊赫險些就要下意識的和費奧多爾對著干——但隨即, 他就發(fā)現(xiàn)對方這個建議是合理的。
[在沒有人出面認領這場行動時,便會有其他組織立刻宣稱是他們所為。]
費奧多爾解釋得極為耐心,[在黑吃黑的領域里,沒人需要依托誠信來壯大勢力。謊言、欺騙、隱瞞、背叛才是正常的。這場異能的單方面屠殺來得如雷霆般迅疾且浩大,其余勢力目前都是被震懾的情況,因此沒人敢有所動作。]
[然而,等異能結束,港口mafia也經(jīng)過血洗之后,若是遲遲等不到下一步結果,也沒有另一個勢力接盤這一切戰(zhàn)果時,便是他們蠢蠢欲動的時候了。]
葉伊赫默不作聲聽著,在心底認可費奧多爾的觀點。
確實如他所說,這場行動太過突如其來,港口mafia甚至無法猜出自己的敵人是誰;而警方那邊呢,也只會以為是又一場組織之間的斗爭,一場勢力與利益之間的沖突,根本想不到會有他們可以插手的余地。
“所以……你是建議我們這邊出一個人聯(lián)絡警察?”葉伊赫若有所思。
[如您所言。]
費奧多爾的吐字間帶出一點點夸贊般的輕笑,就像細碎的發(fā)尾被指尖慢慢撩過后頸,那點癢意順著肌膚一路蔓延至神經(jīng)末梢,讓葉伊赫的指尖也無意識微微蜷曲了下。
他聽小愛同學模擬語音記錄的時候,可沒聽出來費奧多爾是這么對別人說話的……
[我想您大概會讓普希金或是伊萬出面。但若是憑我的角度出發(fā),仍希望是由您來成為這位信使。]
首先,中也和太宰兩個十三四歲的未成年肯定得排除——特別是中也,他還是[荒霸吐計劃]的實驗體。
一旦與政府聯(lián)絡,對方百分之百會開始查他的身份信息,身份暴露的風險隨之變得極高。
織田作之助也不行——他的職業(yè)是殺手,且是懸賞金額極高的一流專家,暗殺過的富商與政客至少一籮筐。
他要是被聯(lián)絡的警方認出來,場面就要從大逃殺收尾迅速跳躍到警方呼叫圍剿了。
至于普希金,他的身份在普通層面確實沒什么,但之前被[鐘塔侍從]關押的他在異能犯罪者名單上是加粗標紅,即使聯(lián)絡的警方?jīng)]發(fā)現(xiàn)問題,也保不齊異能特務科那邊能查到他的過往犯罪記錄。
最后的伊萬確實是個很好的人選,他甚至還能捏個與自己別無二致的泥偶來行動,哪怕警方想要動用武力,他也能輕而易舉的脫身。
“不讓伊萬出面嗎?之前在特羅姆瑟,你也是讓伊萬先和那福地櫻癡去接觸的吧?”葉伊赫疑惑道。
[正是基于這個理由。伊萬當時是前來日本與福地櫻癡接觸的,被數(shù)位政府人員目擊過。若是他此刻出面,那位遠東的英雄便會有極大概率被當做背后授意的決策者。]
葉伊赫聽得恍然。
確實如此,要是外界將這次行動和福地櫻癡綁定,之后無論他們再做什么動作,大概率都會被冠以【那位福地閣下的授意】——相當于他們全成福地櫻癡暗地里的黑手套了,干出來的功勞全是對方的,有什么罪反而得自己背。
這不就成徹頭徹尾的冤大頭了嗎。
解釋?沒人會聽解釋,他們只會對自我思考分析出的結果深信不疑,特別是還能往陰謀論的方向靠攏之時。
這么一聽,好像還真是只有他出面是最合適的了。
而且他還有一本合法的身丨份丨證明,在持有期間也沒干出過什么留檔的壞事,怎么說也是位遵紀守法的日本好公民。
即使在特羅姆瑟的時候和福地櫻癡接觸過,但目擊者都是當?shù)氐氖勘矝]人能將他和福地櫻癡聯(lián)系起來。
再仔細想想,費奧多爾好像也沒辦法在這里給他挖什么坑……總不能是讓他被當成兇手被警察逮起來吧,那費奧多爾不也同樣要去坐牢嗎。
那就勉強……再聽他一次。
聽到葉伊赫答應下來,費奧多爾的唇角浮現(xiàn)笑意。
他的五指壓在攤開圣經(jīng)的其中一頁,端坐高椅之上的儀態(tài)優(yōu)雅輕盈,微微合起的眸底仍有笑意——透出好似一種垂憫世人般的,圣潔的神性。
〖人被試探,不可說“我是被神試探”,因為神不被惡試探,也不試探人;人乃是被自己的私欲牽引、誘惑的。〗
〖私欲既動了心,就生出罪來;罪既長成,就生出罰來。〗
——在這本由他意識勾勒生成的《圣經(jīng)》之上,有幾個字被悄然改變了。
[您能采納我的建議,這可真是再好不過了。]
費奧多爾輕聲笑嘆著,低低的音節(jié)婉轉回響在葉伊赫的意識里,就像石子被投入湖面后泛起的漣漪。
[我該如何感謝您呢?]
明明是他幫了自己,卻還要往后退一步,乖巧又溫馴地表示出對他愿意采納建議的感謝。
“…………”
葉伊赫不知道自己以前吃不吃這套,但很明顯,他現(xiàn)在清楚自己有點太吃這套了,以至于對方捏準了他的軟肋,總是能只憑三言兩語就讓他不得不繃緊腦海里的弦。
“你…多愛惜點這具身體就好了。”
最后,葉伊赫道只是這么誠懇道。
等他攢完復活點、系統(tǒng)幫忙搓出新身體后,他就會回去原世界。
拋開這家伙那不知真假的理想不談,他到時候要是離開費奧多爾,可沒人能像現(xiàn)在這樣督促他的作息和飲食,對啃手指到出血這個壞毛病嚴防死守,還能頂號幫忙鍛煉下身體了。
也不知道能不能拜托織田作幫忙盯著點……
[這樣嗎?]
費奧多爾在意識里微笑著回答,[那么如您所愿,我會注意這點的。]
葉伊赫微妙的感覺這只毛茸茸小老鼠答應下來的【這點】,和他腦海里想的【這點】,可能并不是同一點。
不過,至少眼下,他還是能繼續(xù)盯著費奧多爾的。
尤其是如今復活點已經(jīng)攢過半的好消息,再加上想到了能反復刷復活點的新辦法,更讓葉伊赫的心情愉快到無與倫比。
回到小樓的他嘩一下拉開門,高高興興的對朝這邊望過來的眾人開口。
“橫濱還存在這么多行跡惡劣的非法組織,真是讓我痛心疾首、嫉惡如仇,”葉伊赫道,“讓我們都清了吧!”
這個,這個、還有那個,通通都是他未來的復活點啊!
聽愣住的眾人:“……???”
“好,我有興趣!”鳶眸放光的太宰治立刻舉手加入。
這可太有意思了!比答應加入mafia要好玩一百倍!
特別是發(fā)起這個提案的葉伊赫,太宰治清楚的知道對方根本不是出于正義感才決定這么做的——正因如此才格外讓他感到好奇。
不如說,對方會選擇以這種手段來制裁那幫連法律也拿他們無可奈何的暴徒,本身卻又不具備強烈的正義或使命感之類的性格特質,這種既矛盾又和諧的交織下總能讓人出乎意料的言行,才是能吸引他視線的關鍵要素。
比起積極響應的太宰治,普希金驚到下意識出聲吐槽,“但老板你這表情太高興了,怎么看都不像是痛心疾首,嫉惡如……嗷!”
他那被沙發(fā)擋住視線的腰子被伊萬用巖刺扎了一下。
“我主的決定,身為仆人的在下都無條件支持。”
伊萬微微欠身,抬起的銀眸里僅能容許一人的身影存在。
痛到眼含熱淚的普希金摸了摸腰,幸好沒真的扎出傷口。
吐槽一句BOSS現(xiàn)在的性格變化大都不行,這個精神變態(tài)的家伙是真的徹底沒救了,他又沒說不答應跟著老板干!
織田作和中也同樣沒有異議,“也要像之前那樣用普希金的病毒讓他們全滅嗎?”中也懶洋洋問道,“我都沒什么出手的機會啊,像個送郵件的跑腿小弟。”
除去負責帶人潛入外,最大的動作就是往門上貼了張告示。
這完全體現(xiàn)不出他的身手啊,可惡,讓太宰這家伙大出風頭!
要是他放開了打,矮點的樓都有自信能直接用重力碾碎,更別提那幫骨頭遠沒有鋼筋水泥結實的惡徒們。
“當然不能每次都用同樣的手法,敵人也會提高警惕、想出對策的。再說,費佳這次聯(lián)絡警方的目的還沒有達成呢。”
趴在沙發(fā)背上的太宰治豎起食指,語氣輕快的轉向葉伊赫,“對吧?”
除去其余困惑的眾人,連被問到的葉伊赫都不禁打出一個問號,“……?”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聯(lián)絡警方還有其他目的?
“很快就會收到了,”
——太宰治輕盈地晃了晃豎起的那根食指,揭露謎底。
“來自異能特務科的邀請。”
第62章(營養(yǎng)液加更)
“…………”
葉伊赫聽得一頭霧水。
什么, 為什么還會有異能特務科來邀請他?邀請他做什么?
“比起邀請,”葉伊赫問太宰,“為什么不認為我會被異能特務科逮捕?”
“欸呀, 在考我嗎?”
太宰治把自己翻了個面,繼續(xù)舒舒服服地陷進軟綿綿的大沙發(fā)里。
“簡單來說就是,沒有好處。”
“異能特務科是真的想要實現(xiàn)三方勢力均衡的【三刻構想】嗎?未必。”
太宰治開始慢吞吞的解釋。他之前也從葉伊赫那里聽來了【三刻構想】計劃——并立刻領悟了那位森醫(yī)生在計劃中所處的位置。
“首先, 非法組織的存在本身就是對異能特務科與軍警的一種挑釁,更別提讓他們去控制橫濱的黑夜。”
“負責黃昏的武裝偵探社還好說, 人員構成簡單, 對官方的益大于弊。那位社長的正義與信念感同樣很強, 即使發(fā)放異能開業(yè)許可證, 也不會挑戰(zhàn)到他們身為政府治安管理部門的權能。”
“但控制黑夜的港口mafia?即使新上任的首領有自信掌控這個早已惡名在外的組織, 讓它在對外勢力的打擊中占據(jù)一定的輸出地位,”太宰治說,“這個組織本身也依舊有著與官方不可磨合的矛盾…”
“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對其權威的一種挑釁。”
看看佇立在橫濱市區(qū)的那幾棟摩天大樓, 任何一個人見了都會質疑當?shù)卣墓芾砟芰Α?br />
哪怕是被作為公共租界劃分出來的橫濱,政府依舊希望能擁有對它的基本管轄權利, 而非如同養(yǎng)蠱般讓無數(shù)惡徒發(fā)展壯大, 使原本深藏于陰影的里側世界都被堂而皇之的翻到太陽底下來。
“提出【三刻構想】的人大概在政府方面很有話語權吧,”太宰治瞇起鳶眸,“但政客們是否全體支持, 那就難說了。”
“而我們這次一口氣摧毀掉最猖狂的港口mafia組織, 也對他們釋放出了一個信號。”
葉伊赫下意識接道,“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沒錯——”太宰治打了個響指, “并且是有能力消滅任何組織的朋友,在政府那邊的履歷中還顯得清白。我想他們不會放棄先嘗試向費佳投出橄欖枝的, 只要條件談妥,我們就能從【以暴制暴】變成【依法行事】。”
簡單來說就是找到了個官方的身份背景作為靠山,即使再動手干掉惡人,那也能變成【為了制止犯罪分子正在實施的重罪行為而先一步動手干掉他們】……這就是有合法身份的好處。
“原來如此,”普希金恍然大悟,“不愧是BOSS的頭腦!”
真佩服太宰這家伙的腦筋能跟得上BOSS的思維,像他只有聽命行事的份——包括之前被阿加莎抓到也是,老板只負責輕飄飄丟一句你開始逃吧,問題他壓根不知道自己該怎么逃……然后就被她帶人抓住了。
從那之后的生活,一直到目前為止都還是地獄啊!
嗚嗚,他好想念他可以每天都放縱地吃那些美味食物的日子……
面對普希金以及眾人隱晦的贊許,葉伊赫在心底默默黑了臉。
他算是知道為什么費奧多爾建議讓他出面去聯(lián)絡警察了!
太宰治只當他是為了拿到合法制裁其余組織的官方背景,出手徹底剿滅港口mafia只先算是一張投名狀,但葉伊赫知道費奧多爾在異能特務科另有目標。
對方心心念念打算接觸的澀澤龍彥,不就處于異能特務科的軟禁之下嗎!
好啊費奧多爾,果然還是在通過不動聲色的誘哄他行動來達成自己的目的!
實在是一只狡猾的小老鼠!
即使這次費奧多爾安靜的待在意識宮殿內,葉伊赫總感覺對方在低聲笑著,刻意用那雙偏絳紫的暗紅眼眸望向他,溫馴的、安靜的。
然而,他總能達成自己的目標。
這次如果不是太宰治指出來,葉伊赫大概要等異能特務科真的找上門才會驚覺又落入了一次費奧多爾的套。
遑論費奧多爾這次出的還是陽謀,就算現(xiàn)在清楚了他的目的,葉伊赫也沒辦法拒絕異能特務科拋出的橄欖枝——假設他們真的會這么做。
接下來則有更關鍵的問題在等著他:費奧多爾找澀澤龍彥做什么?
算了,不管對方想做什么,被異能特務科軟禁的澀澤龍彥總攔不住他在外面打組織刷復活點吧。
等他攢完復活點,費奧多爾愛做什么就做什么,他才管不到呢。
——雖然葉伊赫心底是這么做的決定,但等那張邀請函當真寄上門的那刻,他還是不禁沉默了。
太宰真是準確預估了后續(xù)發(fā)展啊……搞不好和費奧多爾會很合得來,估摸著這兩人能在腦內虛空對戰(zhàn)圍棋,就像他以前看過的一部動畫片那樣。
等下,費奧多爾說過與太宰的相性大概率不合。
這是不是意味著費奧多爾不僅認同太宰的頭腦,且覺得太宰能夠很輕松就看穿他的計劃?
葉伊赫捏著那張邀請函陷入沉思。
“在考慮要不要去嗎,”
中原中也出聲問他,“不放心生命安全的話就讓我跟著你吧?哼,保證給他們天花板開個洞也能毫發(fā)無損的帶你出來。”
身為人工異能體的他戰(zhàn)斗力可不是普通的強,只要敵人沒有提前實行針對性的異能攻擊,就很難有什么能夠真的絆住他的腳步。
“那么,我也……”
織田作同樣出聲。
“不行,你們身份特殊,被發(fā)現(xiàn)就容易被逮起來。”
葉伊赫搖搖頭,收起那張邀請函,“我一個人去就夠了。”——這么說著,他目光轉向太宰確認,“他們不會對我怎么樣,對吧。”
即使港口mafia組織已經(jīng)覆滅的眼下,太宰治也依舊住在這棟小樓里。
最初留下來的緣由是擔心太宰去找港口mafia通風報信,但如今組織已經(jīng)沒了,政府對外宣稱是【積極打擊擾亂社會治安的黑惡勢力】的一次重大成功,直接把其他組織震懾得最近都安分許多。
而目前太宰的情況是葉伊赫沒有主動提出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可以離開了,太宰也不主動提這點,大家都默契假裝之前的對話壓根不存在,讓這個狀態(tài)繼續(xù)維持了下來。
就是偶爾他還是會嘗試些危險的自殺行為——比如吃點毒蘑菇,把自己掛成屋檐下的晴天娃娃什么的。
用他的話來說就是【越瀕臨死亡的體驗,越讓他擁有活著的實感,對秒針所走的每一格都產生悸動般的期待】……然后敗退在織田作的特辣咖喱面前。
織田作或許理解他說的那些話,但他的解決方式也很簡單直接。
吃辣能讓心跳加速、出汗增多、還會促使大腦分泌內啡肽來使人感到愉悅,無論怎么看都是能讓太宰在不自殺的情況下心情好轉的有效手段。
立刻安分下來的太宰治:……是挺有效,除了會被辣到靈魂飄去三途川再飄回來以外。
被織田作的咖喱辣死這種事他才不干!
“放心去吧,”
按著游戲手柄的太宰治打了個慢吞吞的呵欠,“會把邀請函寄到這里來,說明異能特務科也默許了我們的存在——只要你不特意當著他們的面拆穿什么,交易就會談判得很順利啦。”
收起邀請函的葉伊赫點了點頭。
確實,現(xiàn)在是異能特務科聯(lián)合軍警想要重新奪回對這座城市的控制權,又不是在搜查通緝犯。
“那就這樣,我去一趟就回。”
雖然說著會十分安全,伊萬還是讓葉伊赫帶上了他捏出來的伊萬版迷你泥偶作為應急——要是有意外發(fā)生,也不至于無法聯(lián)絡。
葉伊赫還好奇問過伊萬能不能捏出其它長相的泥偶,得到的回答是【難以忍受自己的異能化作其他人的模樣】,看來這位憂郁的俄國貴族是真的挺有精神潔癖。
這封邀請函的末尾寫明了地點,葉伊赫選擇打車到達——那是一間十分高檔的餐廳,包廂的私密性極好,適合用來進行一些私人洽談。
跟隨服務員的指引來到其中一間包廂,推門而入時,能看到有兩人正端坐在餐桌前等他。
一位穿著深灰色的西裝,毛發(fā)與胡須皆打理得一絲不茍;向葉伊赫微笑時,臉上甚至還出現(xiàn)了和藹的酒窩。
另外一個則是傳統(tǒng)的男士和服,手中拿著一把折扇。
他的儀態(tài)同樣無可挑剔,但臉上的神情并不能算是放松。
“您就是費奧多爾先生吧?能見到您應邀前來真是讓我感到榮幸萬分,”
穿著西裝的男人先一步開口了,神態(tài)甚至可以稱得上笑容可掬。
“我是司法省司法機關局的副局長坂下。聽聞異能特務科的種田長官想要邀請您會晤之后,我就想著無論如何都要來見一見您呢。”
這是意料之外登場的角色,葉伊赫并不明白為什么司法機關的人要特意跟過來見他——甚至這兩人之間的氣氛可以稱得上緊張。
[交給我來。]
費奧多爾在意識宮殿內出聲。
葉伊赫不理解日本權力機關相互之間的權責與制衡,費奧多爾對此卻了如指掌。
在法律范圍之外管理異能者的內務省特務異能科,與掌管法律范圍之內審判的司法省司法機關局,向來是針尖對麥芒、水火不相容的兩個政府機關。
[如果只有異能特務科來見你,便只是一場普通的交易。但在司法省插手之后……從此刻開始,是屬于政治上的博弈了。]
第63章(含長評加更)
聽到費奧多爾出聲, 葉伊赫從善如流地交出了身體。
如果用武力制服眼前的這兩人或許不算困難,但他清楚自己不擅長與這種玩弄政治的行家談判。
[不準搞小動作。]
在回歸意識宮殿的那刻,葉伊赫向費奧多爾發(fā)出警告——眼前這副場面最好不是他有意促成的。
看不見費奧多爾的表情, 但葉伊赫似乎隱約聽到一點笑聲。
那是只有聲帶輕微的震動而發(fā)出的輕笑,像落在他指尖的蝴蝶扇動了下翅膀。
葉伊赫:…………
如果不是此刻時機不對,他真的會繼續(xù)追問費奧多爾這聲笑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在包廂內的另外兩人看來, 卻是眼前這位瘦削青年的氣勢立刻被改變了——連那雙居高臨下盯著他的酒紅色眼眸也變得冷漠且銳利,就像深埋在凜冽寒冬的層層冰雪。
明明是位看起來面色蒼白、身體羸弱的青年, 帶給人的壓迫感卻無與倫比。
如果沒有對方唇角仍噙著彬彬有禮的笑意, 脊背發(fā)涼的坂下副局長真切認為自己在下一刻就會變成具尸體。
能夠看透人心的吸血鬼或惡魔, 總之是根本不存在人性的家伙……他的腦海里無意識蹦出了這個形容詞。
并且, 他覺得這個形容具備相當?shù)恼f服力。
因為只有這樣冷酷的非人生物, 才能輕描淡寫的鑄就港口mafia組織覆滅事件。
“您好啊。”
惡魔開口了,在遣詞措句的語法與發(fā)音上皆準確無誤,反而愈發(fā)令坂下副局長的神經(jīng)繃緊,“能在這里見到您, 也是屬于我的榮幸。”
邊說著【榮幸】,對方邊往他們這邊走來, 每一步皆輕盈、優(yōu)雅, 卻好似踏著他們的每一次心跳,迫使他們連呼吸也變得同拍,成為等待屠刀落下的獵物。
這是某種悄無聲息間帶給對方恐懼與壓迫感的心理戰(zhàn)術嗎?坂下副局長在心底難以抑制地冒出這個想法。
他也算接觸過那些被軟禁起來的三級危險異能者, 其中不乏能聽到他人心聲的異能者, 只憑意念就能將人像豆腐那樣切開的異能者——但毋庸置疑,他們都沒有眼前這位鴉發(fā)青年帶給他的危機感要重, 近乎攸關性命。
坂下副局長甚至開始后悔,自己為什么非要來湊這次會晤的熱鬧。
他不知道種田那家伙是怎么想的, 但他現(xiàn)在只覺得糟糕透了,冷汗已經(jīng)濕透了他的襯衫。
幸好,他身邊的種田長官——種田山頭火還能正常開口說話,“我是異能特務科的種田,這次對您的邀請可能有些冒昧,還望不要見怪。”
他輕咳一聲,像是在整理措辭,“也并非是打算針對港口mafia覆滅一事來對您興師問罪。”
在他們對面坐下的費奧多爾沒有接話,只是用聆聽的姿態(tài)示意對方繼續(xù)說下去。
“或許您并不知曉,港口mafia原本是【三刻構想】中的一塊拼圖……”
種田山頭火的聲音還沒有落下,坂下副局長已經(jīng)搶過話,“一塊愚蠢的拼圖。”——他厭惡的出聲道,“竟然將這座城市的管轄權讓渡一部分給犯罪組織,您能想象那副畫面嗎?”
“這簡直是對司法威嚴的一種的挑釁!”
他似乎為了壓制內心對費奧多爾的畏懼,轉而重重在桌面拍下,整個人顯得很是義憤填膺。
“那些早就該接受法律審判的異能者被異能特務科私藏起來包庇不說,竟然連在外面犯罪的惡徒也放任不管!甚至還要交予他們管理治安的權利!這實在是令我難以忍受——幸好有您的出手,讓政府的臉面不至于徹底丟人到家。”
說到后面的話鋒一轉,他又恭維起了費奧多爾,臉上洋溢著親切友善的笑容。
途中,種田山頭火幾度想要開口,又忍耐下去,直到聽對方的音節(jié)徹底落下。
“您應當知曉危險異能者的破壞威力,坂下副局長。”最后,他忍無可忍出聲反駁道,“僅使用普通的警察與火力,根本無法逮捕他們,更別提將他們送上審判席……”
“那么,也沒見您的異能特務科出手啊。”
眼見自己在這場論戰(zhàn)中占據(jù)上風,坂下副局長的精神似乎徹底放松了。
“那些情報員、特工、搜查官,隨便怎么稱呼都好啦……他們有制止發(fā)生在橫濱的異能犯罪嗎?似乎沒有多少吧,甚至還讓他們藉由這份強大暴力組成幫派,進而演變成危害社會的群體性行為啊。”
無論從哪方面來判斷,坂下副局長這番義正詞嚴的話都顯得無懈可擊。
“恕我直言,坂下副局長。列在危險異能者名單上的人物如今沒有出來作亂,是因為有異能特務科對其進行管理,”
種田山頭火無法繼續(xù)忍氣吞聲下去,“而您是司法省下屬司法機關局的副局長,或許對如何用法律審判普通民眾擁有一套心得,但那絕不適用于異能者之間。”
“遑論在特殊時候,異能者的儲備也相當于國與國之間的武器較量。”
無論填補進去多少普通士兵的性命,也無法彌補強大異能者與非異能者之間的力量鴻溝。
“按照種田長官的說法,那些強大的危險異能者豈非與不穩(wěn)定的核丨彈無異?”
坂下副局長的臉上始終帶著得體的政客式笑容,比起眉心緊皺的種田山頭火要顯得從容許多。
“但別忘記了,我們現(xiàn)在需要關注的是普通民眾正在遭受非法組織的人身安全威脅,而不是在討論擁有幾枚核丨彈才能震懾其他國家,哪怕它對社會內部同樣是一個威脅。”
“更別提,正坐在我們面前的是能夠輕松消滅那些犯罪組織的費奧多爾先生,亦如我對社會安定的長久希望。”
“費奧多爾先生。”——他將目光殷切地轉向費奧多爾,搶在種田山頭火的邀請之前開口。
“從您僅針對港口mafia組織的雷霆行動來看,我對您心懷的那份正義感絲毫不感到懷疑,并懇請您為這座城市的治安出一份力。”
“加入公安調查廳如何,費奧多爾先生?”
司法省下的公安調查廳,一個獨立于警察系統(tǒng)的特別情報機構,類似于美國的聯(lián)邦調查局。
對內搜查及定罪的權力極大,在許多時候甚至凌駕于普通警察之上,就算說是另一個特權機構也沒什么問題。
全程只安靜聽他們爭辯的費奧多爾十指交叉撐著下巴,暗紅眼眸微微瞇起,似笑非笑。
很有趣,說著要對非法異能者一視同仁的制裁,自己卻為了選票而給他開特權。
身為公共租界的橫濱是一座秩序極其混亂的城市,只要有哪位官員聲稱他有辦法治理,升遷是可以清晰預見的事情——甚至還能借此重挫異能特務科,將它整個吞并掉也并非不可能。
這位坂下副局長并非真正為了【制裁罪惡】而行動,只是因為這樣冠冕堂皇的口號有利于經(jīng)營他的權力,滿足那份貪婪的野心與欲望。
包括與這位異能特務科的種田長官進行理念上的辯論,也不過是想搶先將自己放在道德制高點的位置。
否認異能者是一種立場,利用異能者是一種手段。
人,果然既罪孽深重,又愚蠢不堪。
“坂下副局長,”
費奧多爾出聲的語速不緊不慢,向他提醒一個事實。
“我也是異能者。”
“……”如他所料,對方在卡殼之后,又迅速流暢的接道,“我相信您與其他異能者不同,乃是為了拯救這座城市的普通民眾而行動……”
“可以啊,我答應您。”
只用一句話就拆穿對方那貌似大義凜然的外皮,費奧多爾淡淡開口。
他微笑的面容背后,似乎有漆黑的暗影在每一處光線照射不到的角落里蠢動,緩慢擴大,覆蓋這間包廂的每一處榻榻米、墻壁,以及天花板——直至在對方逐漸睜大眼睛的恐懼中,好似連每一次呼吸都涌入了將跳動心臟也一并吞噬掉的黏稠絕望。
“只是,我想做出如此決斷的您,必定也擁有對抗罪惡至犧牲的覺悟。”
費奧多爾的語氣輕柔,說出口的話卻令坂下副局長止不住得發(fā)寒。
“就讓我在這里先殺了您如何?作為我甘愿替您做事的酬勞。”
“等下,你不能這樣……”
不,他可以。
——在費奧多爾向他露出的冰冷笑意中,坂下副局長再清晰不過的讀出了這句潛臺詞。
“…………”
望著對方倉皇逃離的背影消失在門后,費奧多爾的眼眸微轉,落在僅剩的另一人身上。
“現(xiàn)在,”
龐大又冰冷的殺意如潮水般盡數(shù)褪去,他重新對種田山頭火彬彬有禮地開口道。
“您可以謹慎的提出交易內容了。”
“…………”
比起最初招攬對方的想法,種田山頭火現(xiàn)在更懷疑自己是否招惹來了一位兇神。
“我并不打算為自己想要加入【三刻構想】的計劃而辯解什么。”
種田山頭火深吸口氣,“身為普通人的軍警極難制裁擁有異能犯罪者的非法組織,成立不過數(shù)年的異能特務科的人手又有限,監(jiān)管危險異能者就已經(jīng)耗費許多精力,不得不借助非法勢力來勉強維持平衡。”
比起用滿口冠冕堂皇掩蓋野心的坂下副局長,種田山頭火要顯得坦誠許多。
“我不清楚您在橫濱行動的目的,”他繼續(xù)說道,“但我能保證的是,只要您針對的是犯罪組織,就永遠不必擔心善后問題。”
“并且,若是未來在人手上有所需求,異能特務科也會給予最大的協(xié)助。”
確實是十分寬容的交易,意圖也很明顯。
既然平衡橫濱勢力的【三刻構想】大概率不可能實現(xiàn),異能特務科又沒能力完全約束在外的異能者犯罪,那就索性借助眼前這位的力量,順勢將橫濱內的犯罪組織清空一輪,也算是一種穩(wěn)定秩序的方式。
從對方剿滅港口mafia就直接報警的動作來看,這位費奧多爾先生并沒有統(tǒng)治橫濱地下世界的想法。
而剛才的態(tài)度也表明他并不打算加入官方編制,那就只剩達成合作關系了。
這無異于換一種版本的與虎為謀,他也只能賭一把。
畢竟,對方能夠精準的只針對港口mafia組織成員下手,就等于他能夠隨心所欲的控制攻擊范圍——如果下次針對的是異能特務科呢?
種田山頭火可沒忘記死在那場剿滅事件里的,還有許多位異能犯罪者,幾乎被一網(wǎng)打盡。
他說完這些話許久,空氣始終都是安靜的。
種田山頭火忐忑看向費奧多爾,卻發(fā)現(xiàn)那雙情緒淡漠的暗紅眼眸緩慢合上——
再睜開時,對方整個人給他的感覺瞬間天翻地覆。
就像溺水的人忽然獲救那般,呼吸都變得輕松太多。
“人手另說,”他聽到對方開口,連咬字間的停頓與節(jié)奏感都跟之前相差些許,卻不再給人一種漫不經(jīng)心下的壓迫感。
“既然要鏟除非法組織,我希望異能特務科的情報處能夠對我開放。”
換回來的葉伊赫說出他此次前來的重點。
就算點心管夠,他也不能每次都麻煩亂步幫忙收集情報——特別是眼前這位種田長官正好擁有一座巨大且詳盡的資料庫。
雖說沒有邀請他加入異能特務科這點還挺出乎意料的,他原本以為這是費奧多爾的目標,還在費心琢磨加入后要如何避免與澀澤龍彥接觸……怎么結果反而是費奧多爾把對方嚇得不敢提起這個建議了。
話又說回來,這也是他真正意義上第一次見識到費奧多爾與他人談判的態(tài)度……輕而易舉就能拿捏對方心理,全程牢牢掌控局勢,根本不多說一句廢話。
與忽悠他給他打白工時的做派完全不同。
見這位種田長官答應了這個請求,葉伊赫也算是暗松口氣。
他能不能賺到復活點,可大半都要仰賴對方的情報呢。
等那一番刀光劍影般的言語交鋒徹底過去,種田山頭火搖動服務鈴后,才有人輕輕叩門,低聲詢問是否需要上菜。
接下來就是一些拉進關系的邊吃邊聊時間了,索性葉伊赫對這個并不算反感。
就是估摸著對方全程措辭都特別小心謹慎,可能是生怕他一言不合就切換成恐怖的費奧多爾模式吧……
葉伊赫其實也挺詫異的,明明費奧多爾看起來基本沒有武力值可言,身上也沒攜帶槍支之類的武器,竟然能將這兩位政府要員都嚇得不輕。
“對了,忘記和您說一件事。”
在這次會面徹底結束前,種田山頭火想起件需要告知葉伊赫的事情。
“在我們清點完尸體與存活者、并與手上掌握的名單進行比對后,發(fā)現(xiàn)有僥幸逃脫這場清剿的人員。”
“這很正常。”葉伊赫頷首。
畢竟亂步是通過拼湊得來的情報,漏掉一兩個并不稀奇。
“重點在于,這其中也包括異能力十分危險的家伙。”
種田山頭火沉默片刻,還是坦白道,“我之前甚至一度懷疑他是別國派來的間諜,只是始終沒找到證據(jù)。”
葉伊赫“嗯”了聲,“為什么這么說?”
“他的異能表現(xiàn)形式若是再強大一些,就與我曾聽聞的那位超越者無異了。”種田山頭火沉思道,“但我也只是道聽途說來的,連那位超越者的名字都不得而知,更加不能確保情報的真實性……”
葉伊赫小聲嘀咕:“……超越者?”
怎么還能再冒出新設定的,比異能者更厲害的異能者?
[超越者是持有最高位異能的異能者,全世界僅有數(shù)十人。]
費奧多爾在意識宮殿里給他解釋,[在之前的世界大戰(zhàn)里,也是歐洲國家率先將諸如雨果、莎士比亞、歌德等超越者投入戰(zhàn)場,造成了前所未有的破壞力。]
都是好熟悉的文豪名字,各個如雷貫耳……
葉伊赫沉默片刻,佯裝不舒服般抬手掩住嘴唇,用低到不能再低的氣音問他,“那你肯定也是超越者吧?”
[為什么會這么說?]
在片刻的安靜后,費奧多爾的聲音里透出一點饒有興致的趣味。
葉伊赫:“……”
雖然還沒見過費奧多爾的異能,但在心底由衷認定他僅憑頭腦就已經(jīng)足夠強大之類……
“總之就是這么覺得。”
葉伊赫才不會將內心的真實想法說給這只狡猾的小老鼠聽。
哪怕他在自己腦海里笑得再讓人火大也絕不承認。
“所以,你懷疑那個成功逃脫的危險異能者會對我展開報復?”——葉伊赫重新將注意力放回與種田山頭火的對話上。
“不排除有這份可能性。”
種田山頭火點頭,“你要注意了,那位異能者的名字叫蘭堂,與法國那位超越者的異能情報極為類似,懷疑是屬于同一類型。”
“我知道了……”
葉伊赫應下這個提醒,忽然一愣。
法國?那不是魏爾倫所在的國家嗎?
還有蘭堂這個名字,和他在語音記錄里聽過的蘭波發(fā)音未免也太過接近。
而蘭波又是魏爾倫曾經(jīng)的親友——薩特·伯恩哈特親口說的,魏爾倫沒有否認。
當時也只是說蘭波失蹤數(shù)年而已,再加上異能表現(xiàn)形式近似……這位蘭堂,會不會就是那位魏爾倫的親友蘭波?
嘶……
可他現(xiàn)在沒辦法確認啊,眼下連人在哪兒都不知道。
如果真的是那位蘭波,葉伊赫只能慶幸對方最后成功逃走了……險些干掉友軍可還行。
主要他沒自信能打過魏爾倫,萬一對方得知后氣到解除人格控制指令來追殺他怎么辦。
總而言之,這場交易還算順利的達成了共識,葉伊赫在回去的路上時,還是直白問了費奧多爾為什么沒有讓他加入異能特務科。
以費奧多爾的頭腦,葉伊赫毫不懷疑只要對方愿意,甚至可以直接得到他順利接觸澀澤龍彥的結果;而不是全程一字不提,只與那位種田長官達成情報與人力上的共享。
[你似乎并不希望我見到澀澤龍彥。]
費奧多爾并沒有回避這個問題。
即使如今早已過了變聲期,他開口的聲線仍是屬于少年的清澈,只在轉音時帶出一點大提琴般的優(yōu)雅低吟。
[那么,為了不惹惱您,]
——在這段不疾不徐道出的話語里,他又流露出那份恰到好處的乖巧與安分,像一只惡獸藏起利爪,僅用尾巴尖繞上葉伊赫的手腕。
白絨絨的,又很暖和,就像身上這件披風的衣領毛邊。
[我也只能順從您的心意了。]
“…………”
葉伊赫滿腹的猜疑頓時被哽住了個徹底。
第64章
葉伊赫不得不承認, 他很多時候都拿費奧多爾沒什么辦法。
此處的【沒什么辦法】,是指費奧多爾實在太過擅長把握他的心理,并及時調整對待的方式, 以至于葉伊赫每次剛生出點警惕的外殼,又總是迅速被擊潰。
尤其是在見識過對方在與他人談判時所制造的強烈壓迫感,再比對此刻面對的退讓與示好……
這只體弱但聰明的小老鼠真的很知道該怎么做才能瓦解他的心理防線。
甚至這還是他刻意和費奧多爾對著干, 又是幫政府加強網(wǎng)絡信息安保,又是在對方提出掌控港口mafia時選擇直接干掉, 還不想讓他去接觸澀澤龍彥——即使這樣, 換來的也是一句[順從他的想法]。
想想此刻這等同于示弱的溫馴妥協(xié), 再想想剛才在包廂里三言兩語把那個副局長嚇得面無人色的費奧多爾。
葉伊赫張了張口, 欲言又止。
“…………”
這家伙怎么就能做到這樣讓人又愛又恨的!
“那你先說說, ”沉默半晌,葉伊赫才出聲,“你找澀澤龍彥是想做什么?不準拿[解放迷茫的靈魂]之類的答案搪塞我,伊萬迷茫時你可是打算直接切了他感知痛苦的神經(jīng)。”
先不深究費奧多爾要如何做到這點, 但世上哪有這樣治標不治本的粗暴辦法,他后來聽伊萬提起時都驚呆了。
[伊萬啊。]
提到這件事, 費奧多爾發(fā)出似有若無的笑聲。
[您不是很好的治愈了他嗎?對伊萬而言, 這一切宛若〖神親自與他同在,作他的神,拭去他一切的眼淚, 不再有死亡、悲哀、哭號、疼痛, 因為以前的事都過去了〗。當我發(fā)現(xiàn)這點時,也感到相當詫異呢。]
口中說著【相當詫異】, 葉伊赫也真感覺不到他有多詫異,反而一副早就了如指掌的模樣。
……這人真的無論身處如何陌生或危險的境地, 都不需要擔心他迅速掌控全局的洞察力。
“少來,你完全也可以做到這點。”葉伊赫淡淡反駁道。
費奧多爾只是想用最省力高效、讓對方能夠徹底為自己所用的辦法而已,根本不考慮其它的事情。
就像猴爪一樣,許下的愿望雖會實現(xiàn),卻也帶來更糟糕的變化。
[但我不會這么做,這便是我與您的區(qū)別所在。]
費奧多爾斂目微笑道,[不過,我確實并不打算對澀澤龍彥做什么。他自身就已在追逐能讓其沉湎于精神饜足中的事物,鉆石、珠寶、金銀、就像惡龍一樣掠奪著無數(shù)貴重的財物,卻在轉眼又更加感到空虛,將它們拋棄。]
[包括他自身的異能力也與這點相關。澀澤龍彥可以將他人的異能析出為寶石般的結晶狀實體,收藏在他的寶庫之中。]
[并且,普通人并不會受到絲毫影響,因為他們身上沒有異能這份特殊的力量。]
[在他被異能特務科收押之前,光是在他手上死去的異能者就已突破三位數(shù)。]
在人類社會中占據(jù)絕對少數(shù)地位的異能者能一口氣死這么多,澀澤龍彥之前真可以稱得上是大開殺戒了。
同樣的,難怪異能特務科只關押他卻不處刑,這種對異能者特攻的異能者就像能用魔法打敗魔法的老爹一樣,無論放哪集都是必不可缺的香餑餑。
哪怕對方行跡再惡劣,只要異能好用,就可以平平安安的活下來。
不過,說到澀澤龍彥的異能……
“他的異能只針對異能者,”葉伊赫恍然說道,“正好和你的理想相符……”
簡直可以說是完美符合,難怪費奧多爾想要接觸他。
就算這樣,費奧多爾也能說放棄就放棄,只因為不想惹惱他?
葉伊赫想說的話頓時又有點哽住,繞在舌尖吐不出半個字。
費奧多爾顯然猜到他在想什么,因為那點捉摸不透的、微妙的輕笑此刻又在腦海里慢慢響了起來。
[我說過的,想要達成您的心愿。]
葉伊赫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之前在港口mafia那次沒能幫上忙,但這個承諾依舊有效——亦如此刻。
……他真的是一只,狡猾又聰明的小老鼠。
…………
回到小樓時,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葉伊赫。
向他們笑起來的葉伊赫比了個【順利搞定】的手勢,“自由身,但異能特務科負責兜底加情報支持。”
不需要背負異能特務科的責任,又能享受到他們管轄惡徒的合法權力。
客廳內頓時變得喜氣洋洋。
“這結果可是最好的了,果然老板的談判永遠不會讓我們失望!”——普希金呱唧呱唧給他的BOSS鼓掌。
“為了慶祝,就讓我今天好好吃一頓吧?老板?”
他望著葉伊赫的眼睛閃閃發(fā)亮,充滿期待,一看就是充滿目的性的恭維話。
“…………”
收起笑容,葉伊赫幽幽瞥過普希金一眼。
談判的MVP又不是他,是在意識宮殿里的費奧多爾,拍他的馬屁有什么用,看他會變得特別高興嗎?
還想吃頓長膘餐,門都沒有。
看懂這一眼的普希金頓時垂頭喪氣:“…………”
唉,今天也撈不著好飯吃,老板的心思真是讓人琢磨不透。
“晚上來吃壽喜鍋好了,”
——然而,葉伊赫的下一句話就讓他再度精神抖擻,“普希金可以吃里面的青菜和牛肉。”
雖然還是水煮萬物,但壽喜鍋的湯底可香了,那可不是普通沒油沒鹽的水,煮什么出來都好吃!
“老板,你就是我最好的老板!”
普希金登時眉開眼笑,“缺食材嗎?我去買,我現(xiàn)在就可以去!”
“吃頓壽喜鍋就這么開心,”
對食欲沒什么追求的太宰治懶洋洋歪倒沙發(fā)上,露在繃帶外的鳶眸有氣無力的眨了一眨。
“真好啊,我也希望自己有這種只要吃到好東西就能開心的小狗腦子。”
同樣坐在旁邊暗自高興的中原中也聞言臉黑了下,反射性想暴起揍太宰治,又覺得這樣豈不是在默認他是小狗,怎么想都虧大發(fā)了。
至于這個繃帶混蛋是不是故意說出這句話、意有所指之類的……算了,中原中也決定當作沒聽見。沒聽見就不存在。
再說了,他又不是只因為吃到好東西就開心的。
坐在餐桌邊的實干派織田作已經(jīng)鋪開一張紙,開始列需要購買的食材。
螃蟹被列在首位。
煮點蟹肉進去,至少能讓太宰吃得高興點吧。
“既然交易成功,我們的下一個目標是什么?”
太宰治慢吞吞換了邊臉頰壓在沙發(fā)上,只露出小半張臉沖著葉伊赫,就像還沒睡飽時完全不想動彈的貓咪,“讓我生出點干勁——不然好想掛在屋檐下當風鈴——”
“想掛的時候說一聲,我來幫你。”中原中也頭也不抬接話,“保證給你拴得牢牢的。”
用[重力操縱]顛倒自己的重力方向,改成在天花板上站著,連梯子都用不上,絕對能以最快速度滿足對方需求。
“唔呼呼,我倒是建議中也同樣可是嘗試一下呢,”
太宰治的笑聲被壓得有點悶,但把中也撩到炸毛的威力半點也沒少,“據(jù)說在某些地方有通過拉伸孩童的頸椎,來幫助他們長高的辦法哦。想必把自己吊起來也有同樣的效果吧?”
中原中也聽得愣了愣,遲疑摸向自己脖頸,“……真的?”
“假的,”葉伊赫為中也的好騙而不禁內心望天,“不要相信太宰隨口胡謅的偏方啊。”
難怪中也當初和費奧多爾對上時,沒說幾句話就險些被帶跑了,幸好織田作又把人拐了回來。
這兩個頭腦好使的家伙都很會用言語直戳對方內心痛點……還一戳一個準。
真的信了太宰幾秒鐘的中也:“………”
好想一腳把這繃帶混蛋從窗戶踢飛出去。
“要說下次行動,我確實有目標了。”
葉伊赫想起之前費奧多爾和他介紹的橫濱非法組織勢力分布,“【圣天錫杖】,一個依靠邪典宗教和偽造神跡吸引信徒、借機大肆斂財?shù)姆缸锝M織。”
別的組織就算再怎么危害,也是有生理攻擊限度的。
譬如他們想要殺死一個人,就必須借助槍支、刀劍或者異能之類的外力。
并且,一顆子彈與一次揮刀的殺傷人數(shù)也是有上限的,哪怕異能的效果再如何離奇,本質上都是一種針對目標肉丨體的攻擊手段。
但邪丨教不同,它所帶來的毀滅性不是通俗意義上的兇器傷害,而是一種仿佛病毒感染般的大面積精神吞噬。
不僅是信徒本身遭受盤剝,一旦金錢與思想的壓榨超過極限,連同親人也會跟著沉陷絕望的泥潭。
更何況他們還會用異能來偽裝神跡,導致這個組織吸收信徒的速度遠比普通邪丨教團體快太多了。
總結一句話,邪丨教組織不可能是個好東西。
越早干掉,能夠拯救出的受害者就越多。
“哼……【圣天錫杖】啊,”太宰治發(fā)出了一聲玩味的低笑,“想動這類組織可不容易,政教勾結會很嚴重哦?”
葉伊赫點頭,“我明白。”
掌握了大量信徒的邪丨教想要名正言順,政客想要權利與利益,他們就會進行私底下的利益交換;一方負責提供信徒的選票與政治獻金,另一方則在競選上臺后頒布有利于邪丨教組織的政策。
這也是許多邪丨教走到后來能夠成為合法宗教團體存在的一個重要因素。
“之前有港口mafia壓著,加上【圣天錫杖】也是剛發(fā)展沒幾年,勢力還算不上龐大,”葉伊赫用手刀比了個干脆利落的抹脖子手勢,“趁現(xiàn)在,一口氣做掉。”
信徒及其家人得救,他獲得復活點——雙贏。
“可是啊,解決掉這個邪丨教組織,萬一冒出來另一個呢?”普希金摸著下巴思索。
“繼續(xù)干掉。”葉伊赫眼也不眨回道。
不如說,他高興還來不及——殺掉一個復活點怪,還能再刷新出另一個復活點怪,天底下竟有這么好的事情?
想到這里,葉伊赫的嘴角就止不住地上揚,直把普希金看得渾身發(fā)毛。
他的老板果然還是魔鬼,是想到什么血流成河的畫面嗎,能給他樂成這樣……以前只靠頭腦謀劃著干點壞事,現(xiàn)在終于連性格也變態(tài)了,就跟他身邊的伊萬一樣……
在似乎察覺到他想法的伊萬淡淡掃過來的視線里,普希金立刻板起臉,表情嚴肅端正,堅定無比。
“沒錯,對待罪大惡極的惡人就該這么做,殺到其他惡棍看著都害怕,殺到他們看見老板就會尿褲子為止!”
“必須守護老板心中的橫濱!”
葉伊赫虛起眼:“………倒也不必如此。”
誰要走街上就會聞到臭氨味啊,再說他也沒這么熱愛橫濱,只是刷個復活點而已。
普希金:“…哦。”
太宰治發(fā)出一聲沒憋住的哼笑,“好吧,”——他伸出食指搖了搖,語氣輕快。
“這次,讓我們換個戰(zhàn)術。”
第65章
自從說要用新戰(zhàn)術后, 太宰治的行蹤就變得神出鬼沒的,時常拉著織田作出門。
聽他的意思是要先找到“符合條件的政治盟友”。
帶上織田作則是因為他認識的上層人士真的很多——確切地說,知道的把柄有很多。
這也算是他常年當暗殺專家所帶來的另一樣副產品了, 畢竟能出高價雇傭他動手的,沒幾個是普通人。
雖說織田作依舊堅守為雇主保密的職業(yè)義務,不會向太宰治透露情報;但對太宰治而言, 他壓根不用開口。
通常,太宰治只需要把他往目標面前一放, 再輔以一點巧妙的話術, 認識織田作的目標就會誤以為太宰治已經(jīng)掌握了一切, 冷汗直流加震驚三連。
你是誰?你為什么會知道這個?你想做什么?
當然啦, 也有不怎么懂禮貌的家伙, 立即想到要滅口他們。
到這種境況,正好又是織田作那份超高戰(zhàn)斗力的用武之地;太宰治甚至連步伐都不用加快多少,哼著歌輕輕松松跟在對方身后,就能從七拐八繞的大宅里成功離開。
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心情好, 還是故意表現(xiàn)出心情好來嘗試讓敵人陷入氣得牙癢癢又拿他沒辦法的氣急敗壞。
哎呀呀,找盟友果然是件麻煩的事情, 幸好有能干的織田作陪在他身邊呢。
織田作對此只有“…………”可以回答。
有時候感覺, 太宰就是在故意耍對方玩……應該不是錯覺吧。
不管怎么說,找合作者這件事總歸是在慢吞吞地推進中。
太宰治在這上面的挑剔程度,可比去菜市場挑一顆新鮮的大白菜要認真多了。
在這期間內, 葉伊赫先收到了一封讓他驚訝的信件。
依舊來自匿名人士, 但身份好猜得不行。
【朋友撈到了一條不可思議的漂亮金魚,快過來看!!】
內容說得十分含混, 缺乏明確的主語與自我介紹,但信件的末尾抹了道短促的蜜紅色, 像是有人用指頭在那里擦過,泛著淡淡的蜜豆味。
簡單說,就是紅豆麻糬里紅豆餡的味道,指代性極強。
除此之外,就什么也沒有了。
葉伊赫將那張謎語紙來回翻看兩遍,確定沒有遺漏更多的線索。
平時亂步嘰嘰喳喳的,活潑得要命,性格放在所有著名偵探里也算是獨樹一幟的——倒是眼下這個遮掩著催促他過來的行為,才給了葉伊赫一點對方確實是偵探的實感。
也可能是他被影視作品灌輸?shù)墓逃杏^念太徹底,總認為厲害角色說話都是喜歡謎語人的。
不過,這也確實透露出亂步遇到了不能明說的重大情況吧……這都只是寄匿名信過來,代表事情應該不算緊急?
葉伊赫收起那張紙,打算去武裝偵探社看看怎么回事。
只是他環(huán)顧一圈,發(fā)現(xiàn)太宰早就和織田作出了門,伊萬也去監(jiān)督普希金鍛煉,只剩下中也正窩在沙發(fā)里邊打游戲邊打瞌睡,操控的游戲角色都無故原地蹦跶好幾回了。
“中也,我有事要去偵探社一趟,”葉伊赫問他,“你要不要跟我一起來?”
要是中也不想去的話,他一個人去應該也不會有什么問題。
“噢!”
瞬間精神起來中也的反應比預想中積極得多,“好啊!是要做什么,把那個黃昏偵探社直接干掉?用武力威脅他們?”
他近乎是等游戲一存好檔就將手柄拋開,先在沙發(fā)上伸了個懶腰,才慢吞吞過來站在葉伊赫身邊。
“去看漂亮金魚。”
葉伊赫抖了抖手里那張紙,和中也開了句玩笑。
中原中也抬起眉毛,“………也行,”——他嘀咕出聲,“讓我去見識下那金魚能有多漂亮。”
這下?lián)Q成葉伊赫失語片刻:……中也這孩子真的說什么都會信啊!
…慢著,該不會亂步是真的撈到一條漂亮金魚才喊他來看的吧……?
想想亂步連汽水瓶里的玻璃彈珠都能興致勃勃地玩一下午,很難說不會為了炫耀漂亮金魚而特意把他喊過去。
最終,葉伊赫抱著【算了,真是金魚也過去看看】的心態(tài),和中也打車前往武裝偵探社。
雖然中也有表達“想騎機車載他過去”的期望,但被葉伊赫無情駁回。
中也都還沒成年呢,連摩托車駕駛證都沒有,哪能就這么上路。
哪怕這小子能用異能把機車開上天也不行。
中也聽完“哦”了聲,老老實實坐進轎車后座里。
別說摩托車駕駛證,從擂缽街大爆炸中誕生的他連合法的身份資料都沒有,壓根就是個徹底的黑戶。
到武裝偵探社事務所的樓下時,葉伊赫特意拜托中也先挑個沒什么人的街道背面,用[重力]異能走上這棟建筑物的外墻,從窗戶處往里偵查下他們有沒有遇到危險。
中也欣然照做,“沒有,”——他從這棟樓的另一端繞了出來,走得很是閑庭信步,“一切正常,有個年紀不大的女生正好在澆窗臺的花,還和我打了個招呼。”
怎么看都是很普通的偵探社日常,除去那位女生居然對四樓窗外突然冒出來一個腦袋這件事竟然如此淡定以外。
也可能是她見怪不怪了,畢竟身處的是需要解決各種異能或非異能事件的武裝偵探社。
“好啊,那我就放心了。”
沒準是真的來看金魚呢,葉伊赫心情愉快的邁開腿往里走。
坐在辦公桌前,被資料擋住小半張臉的江戶川亂步正一手托著腮,屈起另只手的食指在桌上反復彈著什么東西,看上去百無聊賴的。
有硬質的圓潤物體滾在實木桌面上的聲音,應該就是彈珠或者圓珠筆之類的小玩意。
“你、咦,你們終于過來啦!”
看見葉伊赫和中也過來,亂步霍然起身,口吻高高興興的喊他,完全沒有什么苦悶焦急的情緒——無憂無慮的貓貓原本就不會有煩惱。
“他是?”亂步盯著中也看了幾秒鐘,轉過腦袋問葉伊赫。
“中原中也,喊他中也就可以。”葉伊赫介紹道,“因為擔心你是出了什么意外才給我寄信,就喊中也過來幫忙。”
站在葉伊赫身邊的中原中也穿了件短款的夾克外套,雙手插在兜里,表情比葉伊赫要顯得警惕一些。
聽到葉伊赫介紹自己,他才收回正在打量這間偵探事務所的視線,和亂步打招呼,“你好啊,我也順道來看漂亮金魚。”
“多一個人看……嗯,多一個人也沒關系,畢竟是費佳帶過來的嘛!”
亂步?jīng)]有異議,很是殷切的拉著葉伊赫往另一個房間走,“過來,噓,悄悄過來,這件事我還沒告訴社長……”
順從跟在他身后的葉伊赫:“………”
沒告訴社長,但特意寄信喊他過來……這下怎么都不像是正兒八經(jīng)去參觀漂亮金魚了。
因為整個四樓都被武裝偵探社包下來的關系,除去用作辦公室和招待處的事務所外,還有雜物間、倉庫以及診療室之類的其余房間。
亂步帶他們去的就是診療室,身為偵探社醫(yī)師的與謝野晶子最常待的地方。
“就是這里了,”亂步先是姿態(tài)謹慎地觀察壓根沒有其他人在的走廊四周,才悄悄擰動門把手,“先說好,我不是故意撿他回來的,但當時他傷得挺嚴重,晶子又正好在身邊……”
作為偵探社一員的與謝野晶子異能為[請君勿死],能將瀕死的傷者瞬間恢復到毫發(fā)無損的水平。
如果傷者沒有瀕死,那就先幫他瀕死,再一口氣使用異能恢復——因此,使用砍刀解剖人體也是晶子最近挖掘出的新愛好。
可惜社長太強,亂步又被保護得很好,她目前都沒什么機會施展手腳,只能在出任務的時候從外面找找傷患。
葉伊赫心下明悟:這條“漂亮金魚”,十有八九就是亂步負責開口、晶子負責救人,最后帶回偵探社的了。
“再說好,我確認過他沒什么危險性才撿回來的。”
亂步邊悄悄咪咪地推門,邊繼續(xù)小聲的給自己找補,“而且他的失憶情況早就持續(xù)好幾年了,和晶子的治療一點關系也沒有哦……”
“知道了,”葉伊赫沒忍住笑起來,“是救了我認識的人嗎?這么神神秘秘的。”
“咳,你應該,嗯,你應該認識。”
那扇門終于完全推開了,露出坐在病床上看書的黑發(fā)青年。
他同樣是典型的歐羅巴人種,陽光下的肌膚顯得極白,深黑的長發(fā)如柔軟的織錦般披落,末梢卷起優(yōu)雅的弧度。
搭配他安靜低垂的憂郁眉眼,油畫與貴族兩個關鍵詞,毫不意外地從葉伊赫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來。
當他自書中抬起眼,朝門口這邊望過來時,就能很明顯區(qū)分出他和伊萬的區(qū)別。
伊萬的銀灰眼眸深處總是浮動著狂熱與虔誠,宛若沉靜湖面下正在無聲醞釀的涌潮;而他的……那雙好似蜂蜜、又似琥珀般的暗金色,卻要顯得更淡漠、更死寂,仿佛被濃霧遮掩了來路,也望不見歸途。
“他的名字是蘭堂。”
亂步終于小聲和葉伊赫完整介紹道,“我知道他是那個港口mafia組織的漏網(wǎng)之魚啦,畢竟資料都是我給你的……但怎么說,畢竟他也是在幫我趕跑了壞人后才昏過去的,就是,得知恩圖報嘛,社長教的……”
“…………”
葉伊赫心說那社長肯定沒教你把超越者兼法國諜報員往回撿吧。
如果說之前還擔心是不是恰好重名或發(fā)音接近之類,現(xiàn)在看到這副典型白種人的樣貌,再加上類似的異能,剛才亂步說的失憶……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是那位魏爾倫的親友了。
這下有點難辦,要緊急通知家屬來領人嗎?
相比葉伊赫的沉默思考,中也的反應就顯得有點微妙——簡單來說,就是被騙到后大受打擊的表情。
“你管這叫漂亮金魚??”
第66章
“這怎么不是漂亮金魚?”
亂步對著表情露出一點點失落的中也理直氣壯道, “我說他是,他就是。哼哼,難道鯛魚燒里就一定有鯛魚嗎?沒這個道理吧?”
“…………”
中原中也正想要出口的話頓時又卡殼在嘴邊, 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無法反駁。
旁聽的葉伊赫:………嚯。
好熟悉的句式,他瞬間能接出一堆。
不過眼下不是討論這位蘭堂,不對, 蘭波先生是不是漂亮金魚的問題,“亂步不擔心我把他抓起來送給異能特務科?”
——葉伊赫仔細端詳了一會蘭波, 視線轉向雖然對著中也講話理直氣壯、但神情明顯很是心虛的亂步。
比起面色蒼白靜郁的蘭波, 亂步都快摳手指了;他用鞋底小幅度磨著地板, 回答的話語也變得吞吞吐吐。
“這個, 我也說不好擔不擔心……畢竟你做的是件好事嘛, 消滅掉犯罪組織什么的,應該不會希望我把漏網(wǎng)之魚藏起來吧……所以呢,與其等你下次過來發(fā)現(xiàn)后生我的氣,不如提前告訴你……”
“但是, 畢竟他之前傷勢那么重還勉強自己來救我,就, 我肯定會偏心的啦, 一點點,只有一點點而已……”
葉伊赫聽得有點忍俊不禁。
看得出來這位名偵探大人是真的很絞盡腦汁在糾結該怎么辦了。
亂步本身作為被父母寵愛著長大的孩子,行事都會更遵循自己的心意而非外界的聲音, 能這樣因為在意他的看法而改變自己的行動, 簡直是一步了不起的大突破。
社長以前可沒少為他操碎心。
“你把我當成對【惡行】深惡痛絕、眼里見不得一點沙子的那種絕世大善人了嗎?”
葉伊赫笑著搖頭,“我其實也自私又偏心, 做那些事的出發(fā)點又不是基于什么正義感或道德觀。”
只是為了做好事賺復活點而已。
哪怕是他在自己世界里的那些過往,也絕對不會被人夸一句“好人”之類的評價。
披風遮掩之下, 葉伊赫的右手五指緩慢握成拳,又輕輕松開。
他也沒覺得這樣有什么不好。
“總而言之,只要這位蘭堂先生不打算傷害你,我也不會特意把他交給異能特務科的。”葉伊赫對亂步說道。
話說又說回來……真的有辦法交嗎,這位在種田長官的情報里都是全球僅有數(shù)十人的超越者吧?
這種實打實選出來的高位異能者,葉伊赫肯定不會小瞧對方的武力值。
別看這位蘭波先生此刻重傷且虛弱,搞不好打起來依舊能反殺。
“這樣啊,嗯,這樣的話……蘭堂,”
——聽到自己不需要糾結的瞬間,亂步都快擠在一起的五官立刻舒展了個徹底,高高興興的喊了聲蘭堂,在他望過來的視線里比出一個神氣的大拇指。
“聽見沒有?我的苦惱解決了耶!那你肯定會留下來對吧?我們說好了的!”
葉伊赫:“……嗯?”
留下來?
“你打算讓他加入偵探社?”他沒忍住問亂步,“社長會同意嗎?”
說起來,那位社長知不知道亂步幫他收集了港口mafia組織的資料來著……?
“沒事沒事,社長又不知道蘭堂在港口mafia組織待過,”
亂步睜著通透又明亮的墨綠眼眸,表情格外無辜,“他現(xiàn)在正和夏目老師煩惱那個沒搭起來的【三刻構想】要怎么辦呢,不會深究太多的——何況,蘭堂可是救了我性命的大恩人!”
……看來那位社長是不知道了。
“我是不反對你的打算啦……但你知道他失去了多少記憶嗎?”
葉伊赫試探著小聲問亂步,但亂步明顯也不清楚,只是搖了搖頭。
反而是蘭堂聽到了這句話,那雙暗金色的眼眸緩慢眨動一下,“我最早的記憶,”——他以一種低而清晰的聲線在吐字,間或摻雜著輕微的顫音,“是五年多前,在橫濱的街頭流浪。”
葉伊赫安靜的聽著,邊迅速在內心默算了下,發(fā)現(xiàn)符合蘭波的最早失蹤時間。
“之后,港口mafia收留了我……說是收留,只是被當作最底層的成員使喚,”似乎正在努力的回憶中,蘭堂的語速很慢,“雖然我擁有異能,但并不受到待見,只能做毫無支援的危險工作。”
“如果我不是異能者,或者運氣稍微差一些……可能已經(jīng)在與其他組織的廝殺中死去了。”
除去肆意屠殺反對組織的普通住民外,港口mafia想要坐穩(wěn)龍頭寶座,也必須不停的去和其它組織爭奪地盤與資源,爆發(fā)沖突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遑論那個首領是一個行事作風極為殘酷的暴君,他腦子里壓根不存在什么【合作】、【結盟】、【有利益一起分】之類的和平手段,充斥著的只有不死不休的野蠻吞噬。
幸好那老頭已經(jīng)涼得透透的了。
負責收拾殘局的種田長官說那位首領躺在床上,渾身又是槍眼又是刀傷的,兇器都幾乎不重樣的——也不知道在那場混亂中,到底有多少人摸進來對他泄恨過。
總而言之,除去葉伊赫的復活點暴漲一波外,估計全體橫濱居民的幸福指數(shù)也跟著上漲了一截。
終于不用擔心水源莫名被投毒、抱怨一句就要被處死、因為某個外貌特征的相近而無緣無故的被遷怒,或是干脆倒霉到在陽臺收個衣服都會被流彈擊中了。
雖然還有其他組織……但他們最近都被嚇得不敢冒頭了,橫濱終于迎來從未有過的風平浪靜——哪怕只是短暫的一段時間也好。
“什么……你這么厲害,還只是最底層的人員?”
亂步難以相信到拖出長長的上揚尾音。
“畢竟我失憶了,查不到來歷,還是外國人。”蘭波輕輕點頭,“組織天然就不可能接受我,更別提重用。”
排外的特性哪里都有,更何況那位首領生性就格外多疑。
亂步聽得皺起眉毛,連嘴角都撇下去了,“那,你受傷也是因為……”
“嗯,他們懷疑我勾結了其他組織的敵人。”
蘭波說這些話時,臉上沒有什么情緒起伏,連聲音也是平靜的。
“然后被圍攻了,受傷后又被傳染病毒異能……最后好不容易才逃出來。”
蘭波將這三言兩語說得輕描淡寫,但葉伊赫能想象到當時情況之兇險。
普希金的病毒異能雖然見效慢,但在四十八小時的發(fā)作期間內,病毒宿主會出現(xiàn)高熱、眩暈、四肢無力之類的生理反應,想要用出異能都很勉強。
葉伊赫猜測蘭波最后能平安無事,大概率是因為在那段病毒潛伏期內,和他成對的另一位病毒宿主在不知道被誰干掉了,才觸發(fā)了異能解除機制,救下他一命。
“原來是這樣,”葉伊赫若有所思的頷首,“所以你還是沒有恢復記憶,也可以說是再次變得無家可歸。”
“……嗯。”
短暫的沉默后,蘭堂應下了這句話。
“那我邀請?zhí)m堂加入武裝偵探社不是很合情合理嘛,”亂步鼓起臉,“會在自身陷入絕境之時,還想著拼命出手幫助他人,肯定不會罪大惡極的!至少在我這里是過關的!”
“社長肯定會答應他的入社申請!”
在這層分外安靜的四樓里,亂步揚起拳頭,將最后一句話說得氣勢洶洶、斬釘截鐵。
“答應誰的入社申請?”
低沉的、略帶困惑的接話聲自門外傳來——確切地說,自亂步的身后傳來。
那一瞬間,葉伊赫眼睜睜看著亂步渾身的毛都險些炸起來了。
就像被一根黃瓜嚇到原地蹦極的貓貓那樣。
他有點想笑。
不行啊亂步,剛才還信誓旦旦的氣勢立刻就消失了……
“你怎么就回來了?”
轉過身的亂步睜大了眼,甚至先發(fā)制人的質問起對面。
雙手揣在和服的袖袍里,從夏目老師那里回來的社長被質問得滿頭霧水。
什么,難道他不應該這個點回來嗎?
“事情聊完就回來了,”他稍微清了下嗓子,目光自葉伊赫、中也以及蘭堂的身上逐一略作停頓,“我想,應該是你和我解釋下眼前的情況才對。”
希望不會是什么讓他感到胃痛的劇情……繃住沉穩(wěn)表情的面容背后,社長在心底默默嘆了口氣。
亂步:“…………”
雖然很不情愿,但被抓了個現(xiàn)行的偵探大人還是老老實實坦白了蘭堂的事情。
但說的依舊只有蘭堂的事情,亂步還是很聰明的隱瞞了他幫忙收集資料,以及葉伊赫就是搗毀港口mafia的最大推手這件事。
這可不是他不肯說哦,而是接收到過載信息量的社長肯定會被氣到吐血倒地啦!他是為了社長的身體著想!
饒是只有三分之一的故事經(jīng)過,就足以讓社長陷入漫長的靜默。
他顯然沒想到這只完全不讓人省心的小黑貓,轉眼間就擅自叼了條危險又神秘的漂亮金魚回來,甚至還打算把對方收留在偵探社。
“偵探社的人手太少了嘛,”亂步掰著指頭給他數(shù),“正式員工只有你、我和晶子,業(yè)務量稍微多一點就忙不過來了吧?蘭堂正好可以幫忙,他也是很厲害的異能者嘛!”
“那確實是很厲害的異能者。”葉伊赫認同點頭。
正好他現(xiàn)在沒辦法把魏爾倫喊過來,蘭波要是愿意在偵探社待一段時間也不錯。
聽完亂步的請求,社長閉目想要沉思片刻——順便繼續(xù)聽亂步轉著圈在耳邊嘟嘟叭叭半晌——實在被吵得靜不下心——終于忍無可忍的睜開眼,“我知道了。”
“我會進行資質審查測試,”社長一錘定音,“只要他順利通過,就能加入偵探社。”
“測試嗎……”
蘭波小聲開口,沒有拿書的那只手將蓋在身上的被子攏緊了些,“要是很難就糟糕了……我會努力的。但在那之前……”
社長自鼻間發(fā)出疑惑的一聲。
“可不可以再給我一條被子……”
蘭波輕輕呵了口氣,像是在寒冷的冬天嘗試捂手取暖,“很抱歉……雖然曬著陽光但還是感覺不足,身體快要凍僵了……”
“我去給你拿!”
大概是擔心社長繼續(xù)追問,亂步立刻溜了。
留下社長和葉伊赫面面相覷。
一部分是對今日體表溫度的困惑,另一部分則是……“我記得你,”——社長開口,“你是當時在那間劇院的……”
[天使殺人]事件的無辜牽連者,因為查身份時發(fā)現(xiàn)偷渡而被抓進拘留所。
“是我,”葉伊赫很高興對方還記得,“我上次還想來拜訪您的,結果您正好不在。”
現(xiàn)在想想,幸好沒有拜訪——這位社長可是支持【三刻構想】的啊,要是被他知道……咳,那就完蛋了。
邊說著,他的視線往下,發(fā)現(xiàn)這位社長在腰間別了把劍。
上次見到他的時候,還沒有這把劍來著……原來對方不是體術高手,而是劍術高手嗎?
“在看這個嗎,”社長察覺到了葉伊赫的視線,卻并沒有回避,而是將那把劍自腰間抽出,“只是一把木劍,陪亂步出門工作時,用來擊暈被拆穿真相后惱羞成怒的犯人很管用。”
“有時也能讓對方不敢輕舉妄動,比空手要能震懾人一些。”
畢竟有些罪犯一看他們是空手,總感覺可以施加報復、或者挾持當人質威脅警方之類的……隨身帶把木劍的效果會好很多,至少會讓其中一些人掂量下雙方實力再考慮要不要動手。
社長將那把木劍舉起,習慣性側了個揮劍的弧度給葉伊赫展示,“也能防止我用真劍時下手不小心太重。”
畢竟是長年累月?lián)]劍加實戰(zhàn)的磨煉,空手還好,用劍戰(zhàn)斗時的習慣一時半會極難改變。
“原來如此……”
葉伊赫恍然點頭,望著對方這似曾相識的舉劍動作時,腦海中忽然一閃而過某副熟悉的畫面。
[噢噢,這就是那把【索爾茲列烏尼】嗎!]
這熟悉的贊嘆聲好似又在他耳邊響起。
當時解開纏繞在劍身的布條、將它側舉在眼前觀察的福地櫻癡,架勢與這位社長近乎一模一樣!
錯不了,這時再回憶一下兩人走路時習慣性的發(fā)力與警戒動作,也是如出一轍的。
——換句話說,能達成這樣的默契,他們之間絕對交情不淺。
葉伊赫甚至聽見費奧多爾在意識里低低“嗯?”了聲,顯然他也有些驚訝這個發(fā)現(xiàn)——要論觀察力,費奧多爾從來都是敏銳至極的。
不過,既然費奧多爾也察覺到這點,葉伊赫反而好光明正大的向社長問出口,“請問那位[遠東的英雄]福地櫻癡,和您是什么關系?”
“源一郎?”
社長很詫異葉伊赫為什么會突然提起他,“那是我自幼時便認識的好友,一直到現(xiàn)在也同樣。”
葉伊赫恍然明悟。
或許,他找到能阻止福地櫻癡的人選了。
第67章(含霸王票加更)
辦法有了, 但出現(xiàn)一個新的問題,葉伊赫心想。
他不能直接開口讓社長注意福地櫻癡,這意味著他直接向費奧多爾攤牌了他就是要對著干, 且他有辦法知道那位被福地櫻癡討伐吸血鬼其實沒有死。
就算費奧多爾猜不到系統(tǒng)的存在,也肯定會對他提起警惕。
最壞的結果是費奧多爾決定吞噬“第二人格”,而他不得不為此展開意識之間的對抗, 自己的身份也徹底暴露,局面變得極難收場。
這是葉伊赫不怎么想看到的畫面。
因此……目標是怎樣在不被費奧多爾發(fā)現(xiàn)的情況下, 將訊息傳遞給這位社長大人。
“啊, 原來是這樣。”
葉伊赫若無其事的夸贊他, “難怪感覺您和那位大英雄揮劍的姿勢很像。”
“你見過源一郎?”社長將劍收回腰間, “新聞上嗎。”
“在挪威時碰過一面, ”葉伊赫沒有在這個話題上多談,“是位平易近人的武士。”
他隨口將當時費奧多爾對福地櫻癡的形容照搬了過來。
隨即,葉伊赫便聽到費奧多爾發(fā)出的幾聲低低的,近似于揶揄的笑意。顯然他還記得這句形容是出自誰口。
葉伊赫面不改色, 只當自己沒聽見。
“挪威啊……前段時間確實有聽說他去挪威討伐了另一起險些滅絕人類的大災厄,甚至被授予了政府榮譽勛章。”
社長回憶片刻, 微微點頭, “包括之前的種種事跡在內,源一郎能達成這般舉世無雙的成就,我也由衷為他感到高興。”
葉伊赫有點心虛, “…………”
很對不住, 讓這位社長大人也感到與有榮焉的好友源一郎,此刻已經(jīng)被他這邊的費奧多爾拐到歪路上去了……
等下, 他為什么心虛?又不是他干的。
也不知道等他重新阻止完福地櫻癡后,失去的復活點還能不能拿回來。
眼下, 不同于葉伊赫和社長還算有共同話題能聊兩句,雙手插兜的中原中也在旁邊等著直打呵欠。
漂亮金魚沒有,人又都不認識,待著的這間診療室風景沒幾眼就看膩了。
有點沒忍住,葉伊赫抬手摸了摸中也那顆毛茸茸的橘赭色腦袋,和社長道別離開。
被摸著腦袋的中也看起來表情緊繃繃的,嘴角抿起,似乎覺得這樣有損他的對外形象——但最終,他也沒有對這個安撫性的行為表現(xiàn)出任何抗拒。
“那個……”
這時,依靠在床頭的蘭波輕輕出聲喊住葉伊赫,“方便請教一下……你們的名字嗎?”
“做什么,想要以后尋仇?”
中原中也原本正困得有點恍神,聽到這句話的瞬間眼神一凜,凌厲地掃視起這個貌似病懨懨的前·港口mafia成員。
“哼,我勸你趕緊打消這個念頭,沒結果的。再說那也是他們的運氣不好啊,竟然敢來招惹我。”
雖然話是這么放出來了,但老實講,中也其實也沒想到葉伊赫會因為港口mafia在搜捕他,而直接選擇把港口mafia干掉……
這種被護短的感覺,并不壞。
這是他曾經(jīng)在[羊]時,從來沒有體會過的。
“你誤會了,”
裹著被子的蘭堂小聲嘆出口氣,神情并不顯得慌張。
“只是想要知道兩位的名字而已……以后肯定會再見面的吧?假如我能成功入職偵探社……”
“確實如此。”
葉伊赫想了想,痛快的告訴他名字,“中原中也,”——指完面色仍舊警惕的橘發(fā)少年后,又對準自己。
“費奧多爾·陀思妥耶夫斯基。”
“我知道了。”安靜片刻,蘭波才輕輕點頭。
當那雙眼眸抬起得更高些時,有陽光偷偷溜了進去,讓它呈現(xiàn)出一種通透又神秘的淺金色澤,像浮在海浪上的粼粼砂金。
“能認識你們是一件榮幸的事情,”他說,“希望之后我們還能再見面。”
“一定可以。”葉伊赫說。
他還等著到時候領魏爾倫來見這位失蹤數(shù)年的親友呢。
為了表示誠意,社長打算將他和中也送到樓下,途中正好見到抱著毛毯的亂步回來,“咦,要走了嗎?”
語氣里是掩飾不住的失落。
嗨呀,都怪社長在這里添亂,不然他就可以纏著費佳問對方下次行動的計劃了,肯定很有意思!
“嗯,下次挑個時間去我那邊玩,和社長一起也沒關系。”
葉伊赫悄悄和亂步咬耳朵,“我會做一種特別好吃的蜜豆餡點心。”
“真的?!”亂步的神情立刻多云轉晴,“我肯定會去,你最好提前為名偵探大人準備好點心和零食——絕對不可以怠慢喔!”
“沒問題。”
葉伊赫又和他用小拇指拉鉤保證。
上次他說到做到,請亂步去把茶館的點心吃了個盡興;這次換成亂步給他下承諾,葉伊赫并不擔心對方會不履行。
[留心那位蘭堂先生。]
回去的路上,葉伊赫沒想到費奧多爾竟然會出聲提醒他。
“怎么說?”因為是知道他有雙重人格情況的中也,葉伊赫不必顧慮自己這副自言自語的模樣會把人嚇到。
[他的身份確實不簡單。]
費奧多爾輕輕嘆道,[我不清楚您當時是如何與魏爾倫談判的,但有一點要注意——他很忌諱提到這位“蘭堂先生”。]
確實,葉伊赫心想。之前聽薩特·伯恩哈特說當時他提起蘭波時,魏爾倫可是直接動用[重力]異能警告他少講這方面的內容。
“你這么說……他就是那位超越者?”
葉伊赫詫異的并非這點,而是費奧多爾竟然會主動告訴他,并認真的叮囑要當心。
明明是只壞心眼的小老鼠,卻總是對他如此坦誠。
葉伊赫對此磨了磨牙,心底總感覺有一點點微妙的不爽——但要問具體不爽在哪里,他又全然答不上來。
[是,]
費奧多爾的聲音總是含有某種特別的蠱惑感,就像一盞輕輕搖曳在黑夜里的提燈。
[沒想到他這幾年滯留在橫濱。]
[無論眼下他是否真的失憶,都要請您留神。]他道,[超越者的實力遠高出一般異能者這句話非虛言,當某位異能者被評定為超越者時,往往意味著對方極難對付,近乎天災。]
畢竟異能者這種稱呼只是用來客觀描述擁有不尋常能力的人,算是一種統(tǒng)稱,一種針對某類群體的通用性區(qū)分。
但【超越者】這種稱呼可不是天然伴生的,而是來源于政府人為對頂尖異能者劃分出來的特殊評定。
如果本身沒有實戰(zhàn)到令人震撼的功績,就算掛上了這個名頭也會惹人笑話。
又不是某人自詡超越者,其他國家就真的會認可他是超越者的。
反過來說,當一個人夠資格被各國公認為超越者時,他的實力可見一斑。
就像費奧多爾提醒的那樣,即使蘭波此刻不僅失憶,還被誆去港口mafia底層當戰(zhàn)斗炮灰,葉伊赫也不相信他是單靠運氣活下來。
“我知道了。”
葉伊赫眨了下眼,感到些許陡然涌起的困乏——可能是這次出來太久,導致他的精神有點消耗過度,開始預警了。
“太宰不在,你可以在外面待著。”他干脆利落地歸還了身體。
“我要去睡一會……”
尾音尚未消散的頃刻間,那雙酒紅色的眸底已然換了種情緒。更淡漠、更虛無,宛若一場看似死寂的暗潮,在每一聲沉悶的雷鳴間靜默翻涌。
“換你出來了啊。”
從擂缽街的那次碰面算起,中也對費奧多爾的印象不算差。
雖說織田作和他提醒過對方的頭腦很強,尤其擅長計謀;但怎么說呢,中也目前還沒有感受到這位費奧多爾的頭腦有多強,就已經(jīng)先被另一位頭腦很強的繃帶混蛋氣得要死。
要不是葉伊赫叮囑過不能把他是雙重人格的事情告訴太宰治,中原中也真的很想把費奧多爾往太宰那家伙的面前一放,看看是哪邊的頭腦能贏。
他私心期望能見到太宰吃癟。
“中也君,”費奧多爾向中原中也露出微笑,“許久不見。”
他平時就算出來也會待在房間里,幾乎從不去客廳,更難得與中也他們見面。
“你安分點啊。”
中也也沒想到自己回程途中從守護者變成了看守者,“就這么點路,我可不想事后被費佳念叨這都沒能攔住你。”
“是嗎?”
聽到這句話的費奧多爾嘴角彎出的笑意更明顯,絲毫不介意自己名字的愛稱被用來指代另一個人格——更受歡迎的那位。
“請放心,我現(xiàn)在并沒有打算做什么。”
即使有這份口頭保證,中原中也依舊不放心的盯了費奧多爾一路,直至對方踏入葉伊赫的房間、一路上都沒有任何可疑行為才罷休。
途中秉持織田作的教導,絕對不聽他多講話。
這次一直等到太陽下山,織田作之助和太宰治都踩著晚餐的點回來了,也不見葉伊赫出現(xiàn)在廚房的身影。
“他在房間里。”
中原中也指了指葉伊赫房間的方向,“大概還在睡覺。”
“嗯——那今天我來做晚餐吧?”
太宰治興致勃勃的挽起衣袖,“我最近新學了一道食譜,據(jù)說吃下去的人能夠迅速到達三途川,這可真是讓我期待啊。”
“我一腳下去,你也能馬上就到三途川。”
中原中也的視線依舊緊盯游戲屏幕,嘴上毫不客氣,“誰要吃你這家伙做的飯啊,上次的青蛙漢堡就已經(jīng)夠離奇了!誰能想出往面包里夾兩條伸出去的青蛙腿這種操作,已經(jīng)脫離獵奇往恐怖的方向發(fā)展了好嗎!”
乍一看還以為漢堡包里夾了個死不瞑目的小人,給他嚇得心臟都差點停跳。
“誒呀,那次明明在口感上大受歡迎呢。”太宰治無辜眨眨眼。
對此,中原中也只用了翻著白眼的吐槽回應他,“還有你上次的蒸金槍魚眼珠,被那道菜瞪著誰能吃得下去啊?!我看你這混蛋根本就是想嚇人玩!”
只要一細數(shù)太宰這家伙干過的好事,那根本多得十個指頭都不夠用。
“中也……你聽好了。”
面對氣勢洶洶的中原中也,太宰治的聲音驟然低沉下去,神情緊張又認真,“我和你說,金槍魚眼睛可是很高級的食材,在某些地方,它甚至是被稱為【龍之淚】的高級料理哦。”
“要論不能小瞧它的原因之一,當然是這份料理的食用價值特別高,最關鍵的一點就是能提供氨基酸和DNA,對腦部發(fā)育大有好處,特別適合成長期的兒童……”
“……你要是想被踢死就直說,我隨時都能成全你。”
中原中也的臉都黑了個徹底。
甚至腦海里已經(jīng)浮現(xiàn)太宰被他一腳踹得凌空飛起,筆直穿過整間客廳后被[重力]利落地拍在墻上,就像一張用膠水糊上去的掛畫。
太宰治則是發(fā)出心滿意足的兩聲笑,好像也看見了中原中也腦海里的那副畫面似的。
普希金躺在側旁沙發(fā)上休息,順便津津有味的聽他們拌嘴。
這可比待在囚禁室里無聊到只能刻四橫一豎來計數(shù)有趣多了!
“我來做飯吧。”織田作之助左右看了看,挽起袖口,“冰箱里的食材正好可以湊一頓咖喱……”
“駁回!!”
“………”
面對異口同聲的反對,最后的解決方案是讓伊萬來做今天的晚餐——他很擅長做俄式與西式料理,只是平時更常做些配下午茶的甜點。
伊萬頷首同意了這個提議,“看在能讓我的主人多睡一時半刻的份上。”
身為貴族后裔的他可不是會輕易下廚的。
話是這么說,但葉伊赫會一直睡到晚餐時間也沒出現(xiàn),本就是一件分外奇怪的事情。
“我去看一下,”織田作之助起身,“希望不是生病。”
見識過對方在地下拘留所睡一晚都能發(fā)燒的虛弱身體,織田作之助覺得生病的可能性要更大。
這也意味著,他沒想到打開那扇并未上鎖的房門后,倒映在眼底的身影是另一個更危險的人格。
“費奧多爾。”
織田作之助平淡出聲,“你在做什么?”
太陽早已落了山,亮起在窗外遠處的霓虹燈斑匯聚一道璀璨的人造光帶,更襯得這間未開燈的房內是如何昏暗,僅靠電腦熒幕的照明遠遠不足。
費奧多爾正安靜的坐在這臺電腦前,沒有披風遮擋的肩頭微微內扣,身形高挑但清瘦。
沒有葉伊赫的監(jiān)督,左手食指的那截指節(jié)再度被咬在齒尖,淺淡的熒光落在他臉上,打出側臉的柔和光影。
“在警惕我嗎?”
聽到門口的動靜也并沒有什么明顯的情緒波動,費奧多爾的視線自電腦屏幕上移開,連同身體也轉過來面對織田作之助。
“不用擔心,我只是打算給他一個小小的驚喜。”
那雙總是顯得淡漠又危險的酒紅色眼眸在黑暗的環(huán)境下并不明顯,使得它被壓低成更深的暗紫色,極容易令人聯(lián)想到一條安靜蟄伏的蛇。
“他睡著了,此刻依舊沒有醒來。”
織田作之助謹慎的審視著他,神情平淡且堅定,不為所動。
驚喜這種詞語從他嘴里說出口,聽起來反而更不妙。
“您似乎在懷疑我。”
終于放過被咬出層疊深痕的指節(jié),費奧多爾的眼睛微微彎起,好似在向織田作之助展示一個友好的、無害的微笑,“那么,我想您還記得他的下一個目標,【圣天錫杖】。”
“你想說什么,”織田作之助終于出聲,“你也是那個組織的核心干部之一?”
鑒于對方既是[死屋之鼠]的首領、又在[V]組織里擔任過高層的經(jīng)歷,織田作之助的這番懷疑并非無憑無據(jù)。
遑論以對方的話術,想要使用宗教掌控人心實在太過輕松。
“自然不是。”
費奧多爾微笑著否認這點,“我只是替他喊來了一位幫手。”
“不需要。”織田作之助同樣拒絕道。
按照太宰的說法,以他們的實力想要消滅【圣天錫杖】根本毫無難度,重點在于如何防止他們成為與那些該組織勾結的政客的眼中釘。
異能特務科或許能幫忙善后刑事方面的問題,但顯而易見的是他們也無法對抗政府內更高級別的大人物。
“也是他的朋友,”費奧多爾輕輕嘆息,“我向您保證他的前來并無任何惡意,織田先生。”
織田作之助沉默片刻。
“既然這樣,你為什么不提前和他說?”他犀利的指出關鍵。
唯獨面對織田作之助,費奧多爾那慣常能輕易牽動人心理的話術是不起作用的。
“所以才說是驚喜。”
費奧多爾緩慢眨了下眼,神情仍舊是微笑著的,似乎并沒有因此而感到被冒犯。
“即使如此,決定是否接受的選擇權也全部交給他。”
說到“他”時,費奧多爾的指尖輕壓在心口,顯然指代的是仍在意識宮殿內沉睡的葉伊赫。
“這樣,您可以放心了嗎?”
隔著一道打開的房門,月光灑落的長廊與僅有熒幕照明的室內,光與暗的分割是如此寂靜而清晰。
面對極其狡猾的費奧多爾,織田作之助知道自己始終沒辦法猜到對方在想什么,才更多的放任自己用本能思維去判斷下一步行動。
在這方面……感覺有點像太宰。織田作之助恍神片刻。
雖然他也總是不容易猜到太宰在想什么,但顯然對方并不介意這點,總是會說出[唔噢,竟然能給出這個回答,不愧是織田作]以及[啊啊等下,你這家伙莫非是舍棄了大腦的海星嗎,這行動真讓我感到驚訝]之類的夸贊。
“……你說的他,到底是誰?”
織田作之助最后開口。
被問到這個問題,費奧多爾的表情終于有了點變化——那是一種似笑非笑的微妙神色,就像蛇類在緩慢轉動它那雙屬于捕食者的殘忍豎瞳,最終瞄準了獵物。
“是一位終于結束了巡回演出的魔術師。”
他回答道。
第68章(含營養(yǎng)液加更)
葉伊赫在意識宮殿里的大床上醒來時, 恍惚間還以為自己是在夢境里。
畢竟現(xiàn)實里哪會有晚星蒼穹般的天花板,以及漂浮在空中、正安靜燃燒著的搖曳燭火。
再往四周望去,裝飾中明顯融合有某種象征誡律意義的宗教元素, 大塊繁復華麗的暗色織錦掛毯與帷簾既遮掩了墻壁,也雕琢出難以言喻的厚重與威嚴,仿佛真有什么天主正注視著此處。
葉伊赫對宗教基本沒有了解, 記住的些許圣經(jīng)內容要么是從當助祭那會聽來的,要么是費奧多爾念給他聽的, 全是希臘語版本, 他基本復述不出來, 對其內容的釋義也一知半解。
但此時此刻……盯著頭頂星辰在緩慢流轉的葉伊赫, 難得走神的想道。
要不, 他也去找本《圣經(jīng)》來看看?
反正這里是費奧多爾的意識宮殿,是他過往人生的心象具現(xiàn),缺什么都不會缺《圣經(jīng)》。
唯一的苦惱大概是費奧多爾知道的《圣經(jīng)》版本估摸著都是希臘語版本的……難道他真的要為了讀懂《圣經(jīng)》而再自學一門希臘語?
葉伊赫抱著被子在床上躺了半天,決定看兩眼, 就看兩眼也沒什么關系。
總不能每次聽費奧多爾在那里念《圣經(jīng)》里的內容,他都像沒跟上流行梗的網(wǎng)民一樣茫然又費解吧。
為此再多學一門希臘語也不是不行……反正費奧多爾的腦子記東西過于好使了, 趁他能蹭的時候多學一點也算是賺到。
做完決定的葉伊赫這才將注意力沉下去, 以此來共享身體的視覺與聽覺。
[…………]
葉伊赫幽幽出聲,[你最好給我一個夜晚又不開燈的理由。]
這家伙是怎么回事,一沒人盯著就犯老毛病!
“啊, 您醒了。”
費奧多爾的視線稍微上抬了些, 落在虛空中,好似在與不存在于眼前的某人對話, “愿您有做一個好夢。”
[別以為對我用敬語就能蒙混過關。]
恨鐵不成鋼的葉伊赫顯然不吃這套。
[你是你覺得你視力很好,就可以隨便亂糟蹋嗎?你覺得你身體現(xiàn)在不是一步三喘的功勞該歸功于誰?是我。你那貧血到空腹就頭暈的體質是誰在慢慢調理?還是我。]
[上次怎么答應我的來著?愛惜這具身體, 愛惜!]
葉伊赫氣得快要咬牙切齒的聲音回蕩在費奧多爾的腦海里,他卻聽得只想露出微笑。
“我很抱歉。”
費奧多爾從善如流地往后退一步,聽起來乖巧又溫馴。
但葉伊赫已經(jīng)鍛煉出了抗性,面對原則性問題根本不會心軟,[晚飯呢,你該不會也沒吃吧。]
“那位織田作先生有送晚餐過來。”
費奧多爾的眼眸微微眨了下,終于讓聽到回答的葉伊赫稍微消去點氣。
[至少還知道吃飯。]
在盯著費奧多爾起身去開完燈,讓房間內的照明總算亮起來以后,葉伊赫才問他,[我睡了多久?]
自從有了第一次的教訓,葉伊赫都不敢一直待在外面直到小愛同學發(fā)預警,經(jīng)常會在各種獨處的時間里將身體交給費奧多爾掌控,自己則躺在意識宮殿的大床里,靠睡眠恢復精神力。
這種情況下他睡的時間都不長,入睡和醒來的間隔也極其隨機;不像普通人一口氣睡八九個小時那樣,他是斷續(xù)交替的醒與睡,好似一塊碎片嵌入了意識與現(xiàn)實的夾縫之間。
有時,他還能中途和費奧多爾說幾句話,或者只是看幾眼對方在做什么,防止這只小老鼠暗地里搞了點小動靜,而他沒能及時發(fā)現(xiàn)。
但這次困乏來得很突然,途中甚至完全沒有醒過一次……讓葉伊赫不得不開始擔憂他的精神是否又降到了警戒值。
希望這次沒有睡很久,至少不是按月計算。
“只是一個下午。”
費奧多爾將目光投向電腦屏幕上顯示的日期與時間,好讓葉伊赫也能共享到這份視覺,“大約五個小時。”
[竟然只睡了這么點時間……]
葉伊赫挺驚訝的嘀咕了一句,隨即提高聲音強調,[那也不是你能不開燈的理由!]
如果他知道費奧多爾的晚餐是織田作強硬送過來,而非后者主動想要找點食物填飽肚子的話,大概會更氣。
“是,我聽您的。”
費奧多爾聲音透出些許淺淡的笑意,始終保持著謙遜聽訓的乖巧姿態(tài),完全不為自己做辯解。
但葉伊赫知道這家伙只是嘴上說得好聽而已,哼,一沒人盯著就故態(tài)復萌。
“您要出來嗎?”
葉伊赫沒有吭聲,費奧多爾在短暫的安靜等待后,便主動又開口詢問他。
似乎只要葉伊赫點頭,他就會主動交出身體掌控權來。
[不…先不出來,反正也快到睡覺的時間了。]
葉伊赫在床上換了個姿勢躺著,感覺思維依舊懶洋洋的,帶著一點饜足的混沌,[我可以繼續(xù)睡……你下午沒有偷偷背著我做什么吧?]
到最后,他不放心的向費奧多爾發(fā)問。
雖然這家伙要是有做什么壞事,也不會真的坦誠給他就是了……回頭他去問問織田作。
“事實上,我只是給您準備了一份驚喜,或許可以在未來幫上忙。”
費奧多爾的拇指輕輕摩挲過正泛著鈍疼的指節(jié),緩緩笑道。
“希望您會喜歡。”
瞬間警惕起來的葉伊赫:“……嗯?”
驚喜?什么東西能夠算得上是給他的驚喜?難道能一口氣送他三四百復活點?
關鍵是……這個驚喜要怎么給他?
——針對這個問題,葉伊赫并沒有困惑很多時間。
因為這份驚喜在幾天之后,就不請自來了。
還會主動敲門。
“鏘鏘——尼古萊的魔術巡回表演,最后一站,在橫濱——嗯,不好意思,這里的門牌號是什么來著?”
神氣活現(xiàn)的甩著輕薄的斗篷,果戈里很是認真的摘下帽子并按在胸前,向眾人鞠了一躬作為基本禮儀,連開場致辭都是飛揚的。
抬起頭時,還能看見他彎彎笑起的異色瞳,就像身上那件融合了撲克牌小丑元素的魔術師禮服那般,也是以非對稱的黑與白作為底色的跳脫與隨性。
許久不見,他身形變得更為高挑,腦后編起的銀色發(fā)辮也長了許多,尾端的紅色小絨球跟著動作甩來甩去,一看就知道本人的心情極好。
沒見過這種白毛陽光小狗的類型,過來開門的中也因為接收到的沖擊過大,當場就呆在了那里。
其他人也沒好到哪里去,望著這位不速之客的表情都有點愣。
聽到這極有標志性的語調,葉伊赫就暗自倒吸口氣。
是那個自稱正常人但非纏著那個心理學博士要雙重人格的極端自由主義愛好者!
他對這個長相漂亮,還和費奧多爾同為俄國老鄉(xiāng)的銀發(fā)少年印象超級深刻。
當時費奧多爾說他接受邀請,加入了【死屋之鼠】來著,對,他怎么把這件事給忘了……所以他們現(xiàn)在算是同事?同伙?
費奧多爾把他喊過來做什么?還說自己沒有搞事…!
“啊,住的地址是這個……”
在漫長目瞪口呆般的死寂中,只有織田作之助老老實實回答了他的問題。
“原來如此!嗯哼,那么請容許我再重新自我介紹一遍,”
得到答案的果戈里高高興興又甩了一次他的斗篷,若無其事地再度脫帽鞠躬,“我是尼古萊·瓦西里耶維奇·果戈里·亞諾夫斯基,各位喊我尼古萊或者果戈里都可以,啊,但是但是呢,”
說到這里,他抬頭向葉伊赫笑瞇瞇的眨了下單眼,俏皮地接著說道,“我的摯友,我親愛的費佳,您千萬要稱呼我為科里亞噢!”
頓時位于視線中心的葉伊赫:“……科里亞。”
他知道科里亞是尼古萊的愛稱,就像費佳是費奧多爾的愛稱一樣,都是極親近的人才會被允許喊的小名。
原本以為上次的見面只是驚鴻一現(xiàn),沒想到對方一直還記得他啊……
畢竟果戈里都加入【死屋之鼠】那么久了,沒道理現(xiàn)在又特意向費奧多爾強調一次稱呼問題——除非果戈里同樣能分清楚他和費奧多爾。
“沒錯,是我喊過來的。”
有太宰在,葉伊赫深吸口氣,替費奧多爾背下這口鍋,“想著他或許可以在未來幫上忙。”
聽到這個理由的太宰治撐著腦袋,鼻間發(fā)出一聲略帶笑的淺聲輕哼,就像貓咪被驟然抱起時會發(fā)出的一聲又低又輕的嗚叫。
“來幫忙的啊……”
他開口問道,“是厲害的異能者嗎?”
“哎呀真抱歉,是位厲害的魔術師。”
果戈里糾正他的形容詞,杵在地面的魔術手杖還十分配合的被拋向空中又準確接住,順勢挽出一個靈巧又漂亮的杖花。
“魔術師,嗯,確實,我記得電視里有放過你的表演。”
太宰治用指尖點了點下巴,若有所思,“在逃脫、穿透以及移位相關魔術上相當出名……尤其是逃脫魔術,無論任何專家來都找不出破綻的完美逃脫,你好像對此特別得心應手呢。”
“沒想到在這里也有我的粉絲呢,呼呼,這可是沒辦法的事情。”
果戈里笑瞇瞇的大跨步邁進來,途中還給中也變了根棒棒糖,就像魔術師響指間就變出一枚硬幣那般神奇
——中也大概是頭一次見識到魔術這種表演形式,依舊有點沒回過神,下意識將棒棒糖接在手里。
別看果戈里的性格表現(xiàn)上突變到根本不像俄國人,進門時卻特意在玄關處脫了鞋,意外的遵守當?shù)囟Y儀。
“我來給你簽個名,嗯,你想簽在哪兒?有沒有附加要求?”
往太宰治的身邊一坐,果戈里打了個響指,從不知道哪里變出一支記號筆來,全套流程熟門熟路。
“誒呀,真的可以簽名嗎?”
沒想到太宰治當場也是興致勃勃的,竟然真的掏出了本手記,嘩啦啦的開始翻空白頁,“就簽在這里吧,贈語寫【祝愿太宰治早日無痛自殺成功】,拜托你啰。”
“……嗯?”
果戈里的筆尖停在半空,頭一次聽說還有人主動想要自殺,且是如此渴求著它的到來。
“竟然想出身體自殺這個辦法……你也是為了追求真正的自由嗎?”
“自由?”太宰治的鳶眸彎起來,語氣也是笑瞇瞇的,“說什么呢,我追求的只有自殺而已哦。你也要來一起嗎?”
一聽就知道太宰治在糊弄他。
“哎呀,為了證明個人意志而決定違抗生存本能嗎?雖然很心動但是不行呢,”
果戈里晃著腦袋拒絕,一副超級惋惜的模樣,“我還有任務要完成,好遺憾——所以簽在這里嗎,我就簽這么大沒問題吧?”
從惋惜瞬間切換到歡快,這個人的情緒之跳躍簡直完全不講道理。
不止中也有點沉默,葉伊赫也是第一次遇見這種類型的。
他甚至很難想象果戈里要怎么幫忙,對方看起來超級不靠譜,就像快樂的薩摩耶當看門犬,小偷來了也會主動抬起爪子和他握手。
也很難想象費奧多爾和他站在一起的畫面……感覺那身屬于陰郁反派的危險氣質都會被沖淡。
“呼呼,感謝果戈里君的簽名,”太宰治心滿意足收起那本筆記,“那么,接下來的計劃就要拜托你一起幫忙了哦。”
他最近一直在忙消滅【圣天錫杖】的事情,自然很樂意能多一個幫手——尤其是對方的身份與異能確實都相當好用。
“太宰已經(jīng)有頭緒了嗎?”葉伊赫問道。
“差不多,”太宰治竟然也從果戈里那要到了一根棒棒糖,正在用指甲慢慢扣開那層裹了錫箔的包裝紙。
“終于找到一位對邪丨教恨之入骨、思維又好操控,還掌握一定話語權的議員了,這可真是很不容易的戰(zhàn)果。”
確實很不容易,他和織田作把橫濱的政治精英嚇尿了一批,暗殺了一批,又脅迫了一批,最后才終于找到合適人選。
“從異能特務科那里得到的資料也很齊全,”
出于被織田作的咖喱辣到的教訓,太宰治先謹慎舔了下那顆黑漆漆的糖果,小聲吐槽一句“竟然是蜂蜜可樂味”,才接著剛才的話繼續(xù)說道。
“等【圣天錫杖】組織下次集會時,就是我們行動的機會了。”
葉伊赫想了想,“下次是什么時候?”
叼著棒棒糖的太宰治抬手指了指天空,“滿月。”——他的咬字變得有點含糊。
“當滿月升起,就是他們組織祭祀儀式之時。”
…………
【圣天錫杖】,嚴格來說,這個以橫濱作為據(jù)點的宗教組織并未形成某一類具備世俗影響力的教派,只是擅長借用宗教的名義向信徒斂財。
更別提這個組織的創(chuàng)始人,被信徒稱為高野尊師的首領,本身是一位極其擅長偽造神跡的異能者。
通常來說,什么樣的景象才會被普通民眾誤認為神跡?
除去故作神秘的心理引導與暗示以外,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向信徒展現(xiàn)違背自然規(guī)律的場景。
后者的難度極高,但效果要比前者好上太多——而恰好,他的異能極擅長這方面。
“大暴惡——大命運——大光輝——無能勝尊者——煌煌白火——耀華神眾——禮敬世尊——”
郊外的山林之中,有一處被人為開鑿出的觀星臺,誦唱聲疊層交替,如同某種密言。
或者說,將這里描述為觀星臺并不怎么正確,因為擺放在平臺中央并非天文望遠鏡,而是龐大的、升騰而起的篝火堆;跪拜在四周的也并非天文愛好者,而是身披麻布斗篷的信徒。
他們如同盛開的蓮花一般,圍繞著精心堆建的篝火堆層疊跪拜,兩只手內向相叉,雙手拇指豎直并攏——當它們被一個接一個的高高舉起時,從遠處望去,好似眾多簇攏在篝火旁的火苗。
這是一處大輪儀式,也是恭迎尊師通過月輪之火,將蓮花與光明取回給他們的真言灌頂傳密法。
根據(jù)高野尊師所言,當他穿過白火,自月輪歸來之時,能有幸觸碰到此份光明者,將凈化一切惡業(yè)罪障煩惱,免得萬世苦,擁有大智慧。
但并非任何信徒都有資格參與這場儀式,他們必須要先通過某種“試煉”,付出一些“微不足道”的代價,才能通過他的審判,成為“火凈護法”,跟隨他舉行每月一次的灌頂之法。
即使有懷疑這位尊師是騙子的信徒,在見到他能夠毫發(fā)無損的自火中走出時,也會震驚到高呼神跡,轉變?yōu)榭駸嵝叛龅牡夭健?br />
對于政府內的精英政客而言,他們或多或少都會知道異能的存在。
但這位高野尊師在送錢上毫不含糊,手中又握有大把選票,那他們還有什么好說的呢?誰會更多的權錢過不去。
因此,這個宗教組織的首領逐漸將自己裝扮得更加宗教化——披著半袈裟的法袍,戴著蓮花般的毗盧帽,手中的錫杖扣環(huán)叮當作響。
作為裝模作樣的【尊師】而言,他確實已經(jīng)顯得足夠努力了,連樣貌都是慈眉善目的,似合非合時,好似當真在憐憫苦厄眾生。
“此次的大輪儀式也十分順利,”
那柄錫杖被舉高,中心好似有靈一般,憑空燃起一簇潔凈的白色火焰,就像他能夠毫發(fā)無傷的自篝火中走出那樣不可思議。
在信徒狂熱而虔誠的伸手中,正要以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賜予火焰的高野尊師聽到一句不以為意的輕聲嗤笑。
“哎呀,原來是這么一回事。通常來說,磷自燃會伴隨耀眼白光與煙塵,火焰也是白中帶有藍綠色,與你表現(xiàn)出的柔和白火不同。”
“要是想用硝基甲烷來燃燒獲得純白火焰,它的燃點又高達418攝氏度,而且需要再加甲醇引燃,沒有你表現(xiàn)出來的便利呢。”
“這樣看來,果然還是【神跡】在顯靈吧?”
說著神跡,那種字句間透露出的不屑嘲弄,那故意拖長的少年腔調,無論是誰都能聽出他根本沒把這位尊師放在眼里。
高野尊師并沒有因此而顯出慌亂來。
信徒雖然有小聲的騷動,但大約也見慣了來找茬的,只順從的待在原地圍觀。
他微笑著望向沿山路上來的這群不速之客,“總有人懷疑[圣天]阿利耶的威能,我并不怪罪你們。”
這種質疑他并不少遇到,如果每次都勃然大怒,那也未免讓尊師這個名號顯得太掉價了。
有時候,他甚至十分歡迎這種質疑聲。
因為他并非靠什么化學或障眼法的小把戲來做到的這一切,數(shù)次的質疑最后只會讓他的凈火顯得更加神圣,不可動搖。
為首是一位黑發(fā)的少年嗎……為何右眼、脖頸和手上纏著繃帶,受傷了?
高野尊師大略打量了前來的幾位,除去這位纏著繃帶的少年,還有另一位披著斗篷的銀發(fā)青年,擁有相當罕見的異色瞳,正向他露出某種說不上來的雀躍笑意。
身后則跟著同樣是銀色長發(fā)的青年,表情卻要更淡漠些;身形高挑的站姿讓他顯得相當端正且優(yōu)雅,但本人似乎對眼前這一切都不感興趣。
他似乎是望著某個方向,在那里莫非還有其他人在暗中觀察?
來幾個人觀察也無所謂。自從港口mafia倒了后,他擁有的勢力一躍成為龍頭,就算其余勢力聯(lián)合起來圍剿,也傷不到他的筋骨。
因為他的信徒還在,就不怕沒有油水可榨。
高野尊師比了個不易察覺的暗號,示意擁有武力的核心組織成員繼續(xù)埋伏待命。若是后續(xù)有所變故,隨時聽他指令動手。
不過,要是只有這個黑發(fā)的毛頭小子提出質疑的話,那倒是相當容易對付。
高野尊師心底暗想。
“是嗎?那我偏要質疑你一下。”
他聽到那位黑發(fā)少年抬起一只手,筆直指向那根正燃燒著白火的錫杖。
“如果不近距離看看那捧火燒起來,無論你演示多少次我都覺得是造假。你要是不放心,可以親自拿著錫杖過來。”
“如您所愿。”
高野尊師欣然同意。
只是當面演示火焰燃燒這種事情,無論多少次都不可能被拆穿——因為他正是火焰系異能者。
無論是表演在火焰中毫發(fā)無傷,抑或是憑空產生火焰,對他來說都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他看著黑發(fā)少年越過層疊跪拜的信徒,與他面對面站著——然后伸出五指,也握住了那把錫杖。
“好了,開始吧。”
太宰治開口,鳶色眼眸已然狡黠地彎了起來。
“讓我再觀摩下你的【神跡】。”
第69章(含營養(yǎng)液加更)
對于太宰治伸手握住錫杖的行為, 高野尊師并沒有放在心上。
在過往的質疑聲中,哪怕是試圖將錫杖拆開觀察里面是否存在機關的人也不少,他這種動作已經(jīng)算得上是溫和了, 類似于近距離盯著魔術師的手,想要找出近景魔術的破綻的那群觀眾。
就算是讓他握著有如何?高野尊師在內心嗤笑這幫沒有異能的愚民。
讓他隨便瞧就是,到時候總會不可置信于眼前所見到的一切, 最后成為幫助他的名聲往神化方向更接近一步的墊腳石。
亦如此刻拜服在他腳下的這幫信徒,其中過半數(shù)不也是曾經(jīng)不相信他的蠢貨嗎?
當然, 他也不會大張旗鼓的宣揚這些, 畢竟政府依舊是明令禁止任何組織或團體在未經(jīng)過官方允許的情況下, 擅自打出異能者招牌——但不要緊, 他的信徒們會通過各自的人際關系網(wǎng), 盡心盡力的替他做宣傳。
哪怕是面對與他同樣的異能者,他也有辦法圓出各種借口,讓對方成為自己的部下、合作者,或是一具瀆神的尸體。
很快, 這幾人也會成為其中一員。
高野尊師的表情仍舊透出感懷眾生般的慈眉善目,但心底的陰暗面早已被太宰治盯了個透徹, 在那煙火余燼般的冷淡鳶眸里泛出幾許言笑自若的不屑來。
“可不可以快點?”
太宰治悠悠哉哉地掩唇打了個呵欠, 一副犯困得不行的模樣,“我已經(jīng)想回去睡覺啦,拜托你趕緊結束這場鬧劇。”
方才被高野尊師散去的白焰, 此刻尚未重新燃起。
這讓他產生了一種錯覺, 誤以為自己的火焰異能依舊能夠發(fā)動,就像以往無數(shù)次那般如臂指使, 隨心所欲。
但現(xiàn)實則是,太宰治擁有的異能[人間失格]擁有針對任何異能發(fā)動的最高優(yōu)先級——將身體觸碰的一切異能無效化。
換言之, 能夠承載異能發(fā)動的物體,在他的觸碰下也使異能會失效。
這根錫杖的杖頂是用金銀鑄造出的雙重蓮臺,原本應當拱托著一枚象征大圓滿的精致慧珠的位置,被高野尊師用燃起的懸空白焰替代了,能夠令信徒陷入更為虔誠的洗腦中,將他當作代替神佛行走人間的轉世尊者。
此刻,杖頂?shù)纳徟_之上,空空如也。
那簇無往而不利的白焰仿佛失去了回應,就像被切斷信號的燈塔。
高野尊師的表情勉強保持著淡然,立刻猜測是這個態(tài)度傲慢的小鬼暗地里動了什么手腳。
“喂——還沒有好嗎?”
過分漫長的安靜之下,不僅信徒感到困惑,連對方都開始不耐煩的催促他,讓高野尊師忍不住在心里破口大罵。
當他不知道是這臭小鬼搞的手腳嗎,特意握住錫杖這個動作肯定有問題!
高野尊師當機立斷,立刻松開那根錫杖。
太宰治一時沒扶穩(wěn)這份突然增加的重量,使錫杖往他的方向傾倒下來,被眼疾手快的小丑魔術師伸手撈住,變成了他的另一根“魔術手杖”。
“有點沉,但揮起來好像沒什么難度嘛。”
果戈里笑嘻嘻的將那根錫杖當成手杖,輕巧地耍出了幾個讓信徒簡直要勃然大怒的棍花。
如果不是重量和長度都不允許,搞不好這位小丑魔術師真的會將它拋起來又接住,就像在把玩一根普通的手杖那樣,態(tài)度沒有一絲一毫的尊敬。
“雖然不知道你們是怎么做到的,但這個辦法很有趣。”
高野尊師雙手空空,但并不緊張——他抬起右手,五指張開時,磅礴的白焰果然再度自掌心中升騰而起。
只要他的異能還在,剛才發(fā)生的狀況連事故都算不上。
“高野尊師在以身引凈火!”
“這些褻瀆的罪者馬上就會被燒死。”
“只有贖過罪的純潔靈魂才能觸碰它,就像尊師那樣……”
信徒頓時發(fā)出小聲的騷動與喧嘩。
“我才要說你的辦法很有趣啊,大叔。”
聽著這些傳入耳朵里的動靜,笑起來的太宰治恍若聽不懂高野尊師的話語般,跟著上前一步去抓對方的手腕,好似要將那簇火焰拉到眼前來仔細觀摩。
高野尊師知道這次不能讓對方再動什么手腳,當即就要將側身避開。
然而,太宰治的異能發(fā)動條件是只是身體觸碰而已,并沒有規(guī)定必須要觸碰哪個特定部位不可。
因此,他的指尖隨即一拐,拍在了這位高野尊師的手臂上——燃起的白焰驟然消散,在眾目睽睽之下,碎成無數(shù)轉瞬即逝的星火。
當高野尊師試圖再次發(fā)動異能,卻沒有得到任何響應時,這下是真的慌亂了。
“什么…!”
這小鬼,莫非是能消除異能力的那種特殊型反異能者嗎!
立刻做出猜測的高野尊師沒有時間去露出錯愕的神情,他必須要避開與對方的接觸——這小鬼接連兩次的特意伸手絕對大有問題!
但是,一切都已經(jīng)遲了。
當兩人的身高差使得太宰治再度抬眼,向他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嘲弄時,握在另一只掌中的手槍已然抵在了這位尊師的眉心。
強大的攻擊型異能者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太過依賴自己的異能,以至于不會在身上攜帶多余的武器。
更何況是這位需要裝神弄鬼的尊師,他一向擅長使用火焰來制造神跡、降下天罰,怎么能借助世俗的槍支刀劍呢,那樣就不符合他的神棍人設了。
可他沒想到太宰治的異能力太特殊了,特殊且極其罕見,不僅是他沒反應過來,更沒想到對方的異能無效僅是一種輔助手段,其本人在手段的選用上并不會因異能者的身份而產生任何掣肘。
以至于在火焰異能被無效化的此刻,連一把手槍也能輕易讓高高在上的尊師不敢反抗。
“慢——著,我勸你們最好不要立刻沖上來哦,”
太宰治用笑瞇瞇的表情對著那些沖他怒目而視的信徒,那神態(tài)怎么看都是得意又囂張,將惡人做派發(fā)揮得淋漓盡致。
“看你們一副不受威脅的模樣,該不會真以為這位尊師不會被子彈傷到吧?”
在這群人想要撲上來前,動作利索的太宰治將槍口下移,眼也不眨的給了這位人質大腿一槍。
砰!
貨真價實的槍聲響徹在這處寂靜山林間,伴隨而來的是高野尊師一聲慘叫,血液飛濺在地磚上,也把所有信徒驚得錯愕愣住。
只有果戈里讓錫杖倚在肩頭,空出手來給太宰治鼓掌喝彩,“Bravo(太棒了)!”——甚至吹了聲口哨。
這也是他在魔術巡回表演中最常聽到的贊美聲。
但這種僅有一人的歡呼在當下響起,不合時宜到許多狂信徒都轉變成一副要吃掉他的兇惡表情。
如果不是真的發(fā)現(xiàn)高野尊師會受槍傷,很多人可能在剛才就沖了上來。
“[這個該死的小鬼,竟然敢對我如此大不敬]——這句話大概是你和那些信徒都在腦海里循環(huán)播放的咒罵吧?”
太宰治重新將槍口抵回高野尊師的眉心,順帶輕松的一聳肩膀,對這位快要站不住的人質無辜開口說道。
“誰讓他們不相信我的話啦,不好意思哦,讓你流點血,涼快一下。”
高野尊師被氣得險些要嘔血。
“你們到底想做什么!”
“做什么……嗯,當然是來拆穿你的魔術把戲啦。”
太宰治的嘴角翹得愉快又狡黠,扭頭對果戈里示意,“該到魔術師登場的環(huán)節(jié)了。”
“呼呼,終于到我登場了嗎?沒錯沒錯,接下來是我果戈里的登場秀——”
握著錫杖的果戈里幾個大步跨到臺階上,站在那堆仍舊燃燒著的篝火旁,很有職業(yè)素養(yǎng)的向眾人脫帽鞠躬。
龐大火焰使明亮的暖光照耀在他那張漂亮又有辨識度的臉上,也為這位天才魔術師的周身勾勒出一圈朦朧擴散的光暈。
“咦,是那位很有名的魔術師嗎?竟然是真人?”
“剛才我就發(fā)現(xiàn)了,和電視節(jié)目里的那位長相一模一樣。”
“難道他是來揭秘[凈火神跡]的?”
當表明身份的果戈里成為全場視線匯聚的焦點時,便很難有人能再將注意力從他身上移開。
尤其是他的身份——魔術師,一種利用道具、手法及科學等原理,在視覺上呈現(xiàn)出種種不可思議景象的表演家。
當這個身份與高野尊師聯(lián)系起來時,就不可避免的令人將【神跡】與【魔術】聯(lián)想起來。
“這位觀眾朋友猜得很準,今天的果戈里不做魔術表演,”
涉及到魔術方面,表演欲強烈的果戈里可以稱得上是得心應手,“而是做魔術揭秘表演——鏘鏘鏘鏘!”
他甚至在話語的末尾給自己配了一小段開場音效。
在所有信徒嘩然大驚的反應里,只有被挾持的高野尊師是忍痛中夾雜著茫然的。
魔術揭秘?揭什么呢,他是靠異能做到的這一切,又不是魔術,這小鬼不是清楚得很嗎,否則怎么可能做到讓火焰消失?
面對快要推向頂點的氣氛,果戈里沒有磨蹭時間,或是靠口頭說一些魔術的手法來糊弄過去——他真的舉起了那根錫杖,就像高野尊師做的那樣。
在下一刻,白色的火焰自杖頂?shù)纳徟_中心燃起,同樣是懸浮的狀態(tài)。
“!!!”
包括高野尊師在內,所有信徒的眼睛都瞪直了。
竟然真的可以做到!?
“只是一個很簡單的障眼法哦,再加上一點點科學原理。”
頂著無數(shù)震驚到眼珠脫框的目光,果戈里臉上的笑容格外快活,似乎對能戲耍這么多人這件事中獲得了非凡的成就感。
他隨意揮舞著那根錫杖,根本不將它當作什么與神佛的溝通圣物,那簇白色火焰也跟著劃出光弧,就像追逐著自己尾巴轉圈的小狗。
再多莊嚴、具備神秘力量的宗教寶物,也在這般輕慢的對待下,讓那渲染出的神圣濾鏡干脆利落地碎裂一地。
高野尊師在心底咬牙切齒。
什么見鬼的障眼法和科學原理,他這是真的火焰!真的!!
但他憋了滿肚子的臟話敢怒不敢言,因為有貨真價實的槍口威脅般頂了頂他腦袋,禁止他出聲。
這個眼睛上纏著繃帶的小鬼仍然用手鉗住了他的小臂,讓過去無往不利的異能完全啞了火,半點也使不出來。
“接下來則有請我的助手——”
果戈里揮完了錫杖,將杖頂往伊萬方向一指,順理成章的將所有人的視線又引導至銀發(fā)青年那邊,“即將表演火中散步的伊萬先生!還請大家鼓掌歡迎!”
人群里又是一陣劇烈的、難以置信的騷動。
但不同于鴉雀無聲的上次見證,此刻還真有稀稀拉拉的掌聲響起,仿佛在等話劇的演員登場。
板著臉面無表情的伊萬:“………”
在他們來的時候,太宰的劇本可不是這么編排的,全憑果戈里盡情發(fā)揮成這副跳脫的場面。
……他真的要和這種人在未來當同事嗎,難以置信。
話雖如此,伊萬還是在無數(shù)目光的震驚又期待中來到篝火前,并沒有任何停頓的繼續(xù)走了進去。
木柴被燒得噼啪作響,在空中爆出飛舞的火星。這堆能輕易將人體燒成焦炭的危險焰火,此刻好似只柔和圍繞著伊萬的身體,連發(fā)絲也沒有任何卷曲的跡象。
他在里面站了會,又泰然自若的走動一圈,再毫發(fā)無損的跨出那堆篝火,就像高野尊師以往展示的那般神奇,不可思議。
嘩然聲此起彼伏,信徒萬萬沒想到,原來高野尊師能夠做到的事情,換一個普通魔術師來也能做到!
所以這些根本就不是神跡!是騙人的把戲!
果戈里很滿意自己制造出的憤怒、慌亂與震驚交錯的場面。他將錫杖橫在胸前,優(yōu)雅鞠了個散場禮。
“今晚的魔術表演秀到此結束,感謝大家的觀賞。”
“…………”
高野尊師知道自己徹底完了,哪怕之后他贏了這幫人,再使用火焰異能偽造神跡也沒人會相信他,所有人都將堅信這只是魔術的小把戲而已。
能夠憑空升起火焰?假的,肯定是用了什么他們看不出來的機關和技巧罷了。
能夠毫發(fā)無損的站在篝火里?假的,就算篝火是真的在燒,你又怎么證明你沒有在自己身上動手腳,好讓它不會燒到你呢?
高野尊師會陷入無法澄清的自證陷阱,除非他說出自己是異能者的事實。
而此時此刻,他連反抗都做不到,除非拼著自己被一槍打死,也要命令組織成員現(xiàn)身圍剿他們進行報復。
“你們是什么人,我以前從來沒聽說過。”
高野尊師沒想到自己的心血轉眼間全毀,連繼續(xù)招募信徒的路也被徹底堵死——以后再想混下去,只能轉型成純粹比拼暴力的mafia組織,無法再借宗教快速斂財了。
“為何不和【圣天錫杖】合作,而是直接毀了它?相信在利益分配上,我們肯定能達成一個良好的協(xié)議。”
“我等乃【死屋之鼠】,”
在太宰治回答前,果戈里先一步向他發(fā)出宣告,站姿端正,措辭也驟然變得正式而嚴肅,宛若在低沉宣布某個來自地獄的終結之預兆。
“是即將成為爾等夢魘的存在,是罪孽與求饒再也不會得到求寬恕的神罰降臨時刻。”
這番宣言并沒有落在已經(jīng)陷入混亂的信徒耳中,僅有高野尊師聽得一清二楚。
“【死屋之鼠】……我知道你們,首領是那個傳聞已久的[魔人]吧。”
他目露恍然,只當自己還是被黑吃黑了。
“原來如此,老鼠也有吞噬大象的野心嗎。”
“你想要反抗也沒問題,”
聽完這段對話,太宰治才唇角微勾的開口說道,“不過呢,你所期望的[部下趕來救你]這副場景,就未必能如愿了哦。”
高野尊師錯愕道:“……什么?”
“要問為什么的話…”
太宰治終于松開了手,從口袋里掏出無線對講機在他面前晃了晃,按下開啟語音傳輸鍵,“這邊的計劃執(zhí)行順利,警官。”
“收到,第二小隊五分鐘就會到達目標位置。”
輕微的電流滋啦聲過后,明顯是軍警隊長的聲音傳來。
“就是這樣。”
太宰治的微笑此刻落在高野尊師眼底,已然與偽裝后的惡魔無異——甚至比一般的惡魔還要更聰明,更狡詐。
“在場的信徒,也跟著你做了不少惡事吧?一個也不會被放過的。”他向高野尊師眨了下單眼,語氣輕快又俏皮。
“期待你們未來在監(jiān)獄的服刑表現(xiàn)呢。”
“…………”高野尊師愕然半晌,最終喃喃道。
“竟然能調動官方來協(xié)作配合,那位[魔人],莫非,實則是[灰衣主教]嗎……”
[灰衣主教]是一種基督宗教式的派別稱呼,通常指本身不具備政治或經(jīng)濟上的明面地位、但實則對局勢擁有巨大影響力的幕后操縱者。
作為【圣天錫杖】的組織首領,高野尊師自然而然會使用宗教象征地位來比喻對方。
哪怕他此刻還沒見到那位【死屋之鼠】的首領一面,內心已經(jīng)被畏懼與絕望填滿了。
這等恐怖的人物,知道僅靠打敗他不足以使【圣天錫杖】的信徒完全流失,竟然使出了將所有人心理都掌控在內的詭謀,將組織的根基推平得干干凈凈,連一點東山再起的機會都沒給他留下。
而他,甚至從頭到尾只見到了對方的三名組織成員…!
高野尊師被打擊到心如死灰。
太宰治等人待到官方前來接手場面后,就離開了。
接下來是異能特務科的調查官帶隊軍警鎮(zhèn)場、收押罪犯的環(huán)節(jié),與他們沒什么關系。
再轉日之后,那位與他們合作的議員將會就此事極其細節(jié)大肆宣傳,不僅能為自己拉選票,還可以暗地里接手【圣天錫杖】留下的無主財產。
橫濱同樣再度少了一個對民眾危害性極高的邪丨教組織。
三贏。
在官方忙于抓捕這幫邪丨教人員期間,太宰治他們已經(jīng)來到離那處觀景臺更偏僻些的樹林深處。
在那里,葉伊赫正和中也偷偷摸摸的蹲在一處茂密的灌木后。
“應該成功了吧?我剛才看到火焰憑空消失了。”
“有太宰在,肯定沒問題。”
在他們身前的地上擺著一個透明的燒杯,里面裝有被點燃的些許液體,表面則有著隨夜風搖曳的白色火焰。
硝基甲烷加甲醇,燃燒能夠生成白色火焰。
或許高野尊師的白色火焰是異能,但果戈里的白色火焰卻是實打實的科學。
區(qū)別只在于果戈里精準傳送了燒杯里的火焰,讓它穿過自己的斗篷,又轉移了一部分到錫杖之上。
至于伊萬能夠走入火焰而不被燒傷的秘密則更簡單了——石頭是非可燃物,且花崗巖的熔點在950攝氏度往上。
那堆由木頭燒出來的火焰無論怎么努力,也不可能讓一具石頭捏出來的人偶燃燒起來。
想燙化層外殼都有難度,畢竟木頭燒出來的火焰通常在800攝氏度以下。
見到太宰他們過來,葉伊赫也拍拍衣服站起來,不再關注燒杯里的火焰,“干得漂亮!”
他高高興興的對他們豎起拇指,按了個贊。
在太宰治他們還沒過來的路上,葉伊赫就已經(jīng)聽到系統(tǒng)播報的好消息了。
[恭喜宿主解決事件,復活點+20。]
就算給的沒有消滅【港口mafia】的多,那也是明碼標價的復活點啊!
干掉10個就是200,干掉20個就是400,這刷著刷著不就攢夠了嘛。
四贏!
要不是費奧多爾找那位心理學博士對他們發(fā)動了異能力,現(xiàn)在肯定不能這么爽快的靠打黑來刷復活點,只能等系統(tǒng)喚醒他,再一件一件的派發(fā)事件去解決。
嗯……這么想想,費奧多爾也算是幫了他一個大忙啊。
等攢完復活點離開前,肯定要好好和他道個謝。
[您很高興,]
回到小樓,葉伊赫聽到費奧多爾的聲音在腦海里響起,嚴格使用敬語的咬字不緊不慢,帶著慣常的低低笑意,[果戈里有幫到您的忙嗎?]
“當然有,還是幫了大忙。”
即使是困乏降臨的后半夜,葉伊赫的心情依舊很好。
太宰說他原本的計劃要更直接且粗暴,是果戈里加入后才能用這種鏟草除根的辦法。
[這可再好不過了,]
蠱惑般的輕笑接著響起,葉伊赫只感覺那種被羽毛悄悄拂過掌心的感覺又清晰浮現(xiàn)出來;哪怕想要質疑對方的不懷好意,也在其謙恭優(yōu)雅的襯托下,轉而交融成帶給人極大反差的微妙心悸。
[如此一來,是否也能算作為我有幫上您的忙呢?]
第70章(含周末愉快加更)
“………”
葉伊赫張了張口, 想要說出的答案停在了嘴邊。
既想要對費奧多爾的這個問題表示肯定,又覺得不能這么輕易就給出肯定,連同心跳都好似被一道懸在半空, 不上不下的。
他理應對費奧多爾提起百分之兩百警惕,但事實是……事實是,費奧多爾并不知道他需要靠賺取復活點來復活的秘密。從對方的視角來看, 上次的挪威之行,應當沒有任何會導致二人矛盾產生的分歧點。
只是他單方面對費奧多爾產生了警惕, 無論接觸澀澤龍彥或是統(tǒng)治港口mafia, 他總要與費奧多爾對著干不可。
即便如此, 費奧多爾也沒有表示出過任何不滿, 甚至用堪稱縱容的態(tài)度對待他此刻所做的一切。
理論上來說, 他才是應當對費奧多爾感到心虛的那位。
但此時此刻,費奧多爾又是替他出面與政府洽談,又喊來果戈里幫忙,不僅主動回避了與澀澤龍彥的接觸, 鏟掉【圣天錫杖】后也只是帶著安靜的、輕緩的笑意,向他問出了這句話。
有沒有幫上他的忙。
當然有, 葉伊赫默默回答道。
哪怕之前被引誘著導致事件解決失敗, 都沒讓他對費奧多爾升起排斥或討厭的念頭,就足以證明很多事情。
或者,以費奧多爾聰慧至極的頭腦,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對自我利益的最大化, 是一種籠絡人心的手段——但葉伊赫不得不承認,它很有效。
何況, 他也沒見過費奧多爾對別人使用類似的手段。
不僅沒有使用過,從那些語音記錄上來分析, 費奧多爾更多會針對目標內心弱點來進行言語上的勸誘,或干脆僅是一場交易而已。
是否在精神上志同道合這件事對費奧多爾而言根本不重要,只需要對方能夠使局面朝他預想中的方向傾斜即可。
【唯有他是被特殊對待的】。
——葉伊赫再清楚不過這點。
正因如此,他的感性本能才會反復上鉤,只能依靠理智時時刻刻提醒的自己,千萬不能被這只狡猾的小老鼠迷得七葷八素,忘記了要緊事是賺復活點。
偏偏對方好像摸準了他的好感區(qū),伸出指尖不停地在那里戳戳點點,唇角還帶著既危險又甜美的微妙笑意。
戳吧戳吧,葉伊赫在心底嘀咕,冷靜剝離開那份連自己也說不清楚、卻總在腦海里悄悄打轉的莫名情緒。
就算這只貌似乖巧的小老鼠把他好感度刷得再高,他也絕不會按照對方想法行動的,那樣才是真正被牽著鼻子走。
“我就是你,我們共用一具身體。”
最終,葉伊赫淡淡回他道,“我想,幫我和幫你自己在本質上,并沒有什么區(qū)別。”
無論否認或肯定都是陷阱,唯有這個答案是跳出問題之外的。
恍惚間,好似連意識宮殿內搖曳的燭火皆停頓了片刻,就像費奧多爾沒有想到葉伊赫是這個回答般,眸底泛起了幾許輕微的、超乎預料之外的驚訝。
對費奧多爾而言,他的半身是難以掌控的存在。
與福地櫻癡、伊萬乃至普希金不同,對方從不受權利與錢財?shù)恼T惑、也極難通過感情來動搖其意志。
不僅如此,他的半身自誕生之初,所做的事情便天然與他的計劃相悖,卻又總帶給他更為顫栗的驚喜。
像這種失控的、輕易能夠毀掉他計劃的存在,他當然不該留著。
費奧多爾將指節(jié)壓在齒尖,咬下后便有鈍痛輕而易舉的自神經(jīng)傳遞至大腦。
在以往時候,這是不斷疊加于壓抑意識之上的思維清醒劑,是一種難以戒斷的強迫性丨行為。
自擂缽街那次過后,他卻能從這份鈍痛中一次又一次體會到某種更鮮明的情緒,像無垠冰原上驟然升起的火,像手中一捧無法熄滅的熾焰。
那份喜悅伴隨著他的靈魂而生,又宛若在映照一面鏡子,使他時時刻刻直面著自身的本質。
但那又如何呢。
費奧多爾的眼眸再度微微瞇起。
宮殿內漂浮的燭火黯淡了些許,使那份原本冷冽的酒紅色亦如蒼穹上漆黑的夜,被晦暗一點點浸染,直至混作濃郁的絳紫。
這是屬于他的意志,是受他理想雕琢而出的另一面,是真正未受此世污染的完美無濁。
縱使永不寬恕,亦將令罪人垂下頭顱……
為他的彌賽亞,獻上天啟。
…………
轉天,【圣天錫杖】被警方徹底剿滅的新聞就通過各種紙媒和電視報道,轟轟烈烈的傳遍了大街小巷。
因為這場剿滅戰(zhàn)打得實在太漂亮了,官方也不吝嗇于接受各種采訪,詳細的描述各種細節(jié)與經(jīng)過。
太宰治他們的行動自然也被歸成了警方早有計劃,特意請來專業(yè)魔術師當面打假。
甚至還依照太宰的計劃,在采訪中特意提到那位議員對此次行動的支持,以及誓要防止邪丨教組織再起的堅定決心,狠狠為對方拉了一波選票。
除了被關進監(jiān)獄的【圣天錫杖】,沒有人對這個結果感到不高興。
“不對哦,還有失去這筆政治獻金的那幫政客。”
太宰治咬著冰淇淋勺,窩在沙發(fā)里邊看采訪邊發(fā)出小聲的竊笑,“他們現(xiàn)在應該快要氣炸了吧。哎呀,光是想象一下就令人感到心情愉快。”
“…………”坐在他旁邊的中原中也對這家伙的幸災樂禍感到無語,拿眼睛斜過去瞥他,“你這家伙,還真是喜歡見到對方憤怒得快要爆炸,卻又對結果無可奈何的敗犬模樣啊。”
更別提這局面還是他一手造成的,甚至沒費什么力氣。
“中也想嘗試體驗一下的話也沒問題,”轉過腦袋朝向他的太宰治眨了眨眼睛,用一種很寬容的口吻對他說道。
“無論是夜晚在外面淋雨的濕漉漉小狗,還是不小心被主人弄丟的垂尾巴小狗,我都可以滿足你的需求哦。”
“誰說我想要了啊你這混蛋!”中原中也被詐得瞬間拍扶手而起,站在沙發(fā)上把指關節(jié)按得噼里啪啦在響,“想挨揍就直說,無論下顎碎裂還是手腳骨折我都能滿足你!”
“還有,我才不是狗!”
一腳給他從窗戶踹出去,直接飛到街道對面的花壇里!
“中也每次都這么說,”
太宰治又挖了一大勺冰淇淋塞嘴里,趁著織田作和葉伊赫不在,偷偷享受反季節(jié)下從指尖凍到心臟的絕妙體驗,就像失去體溫的尸體那樣。
“結果也沒有真的動過手。呼呼,你口是心非的樣子還真可愛,來來,好孩子握個手手。”
后面那句【好孩子握個手手】,完全就是用逗狗狗的語氣說出來的。
中原中也對此的回應是一把揪住他衣領,就像拎起一只不情愿的貓咪那樣把太宰治拎到眼前,磨著牙對他陰惻惻出聲。
“來握一下看看啊,給你握骨折怎么樣。”
太宰治像是一只失去了支撐身體能力的非牛頓液體貓貓般,將整個上半身軟綿綿掛在中也拽著的力道之上——或者說,哪怕他此刻擺出來的表情十分無辜,也依舊是一副【你能拿我怎么辦】的無言挑釁畫面。
“哇啊好可怕哦。”
中原中也額角的青筋當即就是一跳。
整個[羊]組織加起來,都沒有眼前這個繃帶混蛋能惹他生氣!
偏偏他不得不認可對方頭腦的好使,不作弄人的時候也顯得格外正常,偶爾流露出對世界的倦怠與陰郁又讓他難以去真正的討厭這混蛋。
靠深呼吸憋了半晌的火,自己給自己順好毛的中原中也松開他的衣領,看對方好似真像沒骨頭的貓貓般呲溜一下又倒回沙發(fā)里躺著,甚至懶洋洋的朝自己勾唇笑起來——冰淇淋倒是舉得穩(wěn)穩(wěn)當當,半點也沒脫手。
……呼,冷靜,不能再被這家伙牽著鼻子走。
正好在這時候,拎著食材回來的葉伊赫打開門,來回望著站在沙發(fā)上深呼吸的中也,還有被沙發(fā)背擋住身影、只從扶手那邊露出小半個腦袋的太宰——他感到了困惑。
“發(fā)生什么事了?”
“……沒什么,”中也冷哼出聲,“只是太宰這家伙又在偷吃冰淇淋而已。”
葉伊赫頓時眼睛一瞇,“哦?”
這家伙有著和費奧多爾那樣對食物不按常理的搭配喜好就算了,連絲毫不顧及自己身體健康這點竟然也如出一轍!
因為太沉迷于逗中也而導致冰淇淋沒有提前吃完,被抓了個先行的太宰:“…………”
“你很勇敢嘛,腸胃不好也敢在冷天吃冰淇淋。”
掌握廚房大權的葉伊赫幽幽開口。
“胃口這么好,今晚的熱粥一定能喝下三碗吧。”
太宰:“等下,我先不狡辯自己確實在吃冰淇淋這回事……但是,三碗粥是不是有點多了?”
會撐到晚上睡不著!
“怎么會呢,粥而已,又不占肚子。”葉伊赫微笑著回道,“和冰淇淋一樣,水分占了大半呢。”
“冰淇淋都能吃這么多,喝粥肯定也沒問題吧?就煮豬肝粥怎么樣?”
“我才不要吃豬肝那種味道奇怪的東西!”
聽到了更慘烈的噩耗,太宰睜大鳶眸,“連呼吸都會變成豬肝味的!就像整個人都被豬肝味道腌漬過一樣超恐怖!”
這是他嘗過后立刻拉入黑名單的食物,絕對不要再吃第二次!
“那……”
在餐桌上放下食材的葉伊赫走過來。
“冰淇淋上繳。”
徹底蔫了的太宰將那桶吃剩的冰淇淋交到葉伊赫手里,頗有點垂頭喪氣的味道,“唔唔,真是酥敗……”
“酥敗?”葉伊赫疑惑復述一遍,“失敗?”
“沒錯,酥敗。”太宰幽幽嘆出口氣,“是青森縣的津輕方言啦。”
葉伊赫恍然,“這樣啊。”
口語慣常標準的太宰突然蹦出這么一個發(fā)音偏門的單詞,孩子氣十足,還怪可愛的。
葉伊赫瞥了眼收到手上的那桶冰淇淋,大概只吃了三分之一不到,可以算是阻止及時。
“很好,可以少喝一碗粥。”葉伊赫表示滿意。
一個兩個都不省心,那邊防著費奧多爾啃手指和不吃東西,這邊防著太宰自殺和亂吃東西。
反季節(jié)吃冰淇淋已經(jīng)是輕的,好比他從森醫(yī)生那偷出一瓶嗅鹽的原因竟然是聽說一口氣大量吸入嗅鹽會導致生命危險,想要嘗試看能不能自殺成功……
聽完這個理由后的葉伊赫反手就把那瓶嗅鹽扔垃圾桶里。
另外還有毒蘑菇、河豚、海蜇,甚至銀杏果,主打一個要是吃不死就往死里吃的氣勢。
像中也和普希金他們是很難管住太宰主動作死的,于是就有了葉伊赫和織田作輪流監(jiān)督他的結果。
在旁邊圍觀太宰吃癟的中也立刻轉怒為樂,心情舒暢無比。
他重新在沙發(fā)上的另半邊空位上盤腿坐著,拿起遙控器切換信號輸入源,“新聞也看完了,來打游戲。”
哼哼,他今天的手感特別好,肯定能把太宰操控的角色揍得死去活來!
“什么新聞?”葉伊赫好奇問了句。
“官方一個勁在自夸的新聞啦,沒什么意思。”
驟然失去快樂源泉的太宰治翻個身,無精打采的歪著腦袋,“只是確認一下他們內部的矛盾有沒有爆發(fā)而已。”
他連豎起食指都有氣無力的,半張臉都埋進柔軟的扶手里,導致聲音也有點悶;從葉伊赫的視角望去,對方躺在沙發(fā)上的身體瘦削而單薄,蜷起腿時甚至占不了多少地方。
就這還敢每餐只吃一點點飯,動不動就想亂吃點有毒的東西?想得美。
費奧多爾在這方面就比太宰乖多了,讓吃什么就吃什么,讓吃多少就吃多少,既不浪費食物,也不提出離譜要求。
“畢竟,有出來聲稱對此事負責的議員,就有因為利益受損而對他產生怨恨的政府官員呢。”
太宰豎起的食指搖了搖,就像在空中畫出一個圈。
“我在等他們冒頭,然后全部割掉——這樣才能防止他們之后偷偷使絆子。”
“畢竟,能活躍在明面上的犯罪組織,多多少少都會和政權有勾結,他們提供金錢,政權提供方便。”他的聲音也飄飄悠悠的,聽起來就像是快要睡著了,“如果只拔掉胡蘿卜而不把坑填上的話,在未來的某一天會不小心栽進去哦。”
“確實。”葉伊赫點頭,“哪怕異能特務科可以搞定高危異能者,他們對自己的上司,以及上司的上司,也沒有什么辦法。”
這就是政治博弈帶來的副產品,即使政客知道怎么做才是對的,他們也不會去做——在這個互相廝殺的隱形世界里,權力至高無上,而非道德。
“真無聊,那幫大人的腦子只會想這些東西?”中也嘖出聲,遞給太宰一個游戲手柄,“難怪會出現(xiàn)擂缽街那種存在啊。”
但凡政府愿意負起點責任,也不至于讓那個深坑里擠滿各種潛逃罪犯、反社會惡人、非法組織、和底層貧民。
“混亂對他們才有好處呢,頭腦單純的chuuya小狗。”
接過手柄太宰治發(fā)出輕聲的悶笑,連喊中也的口吻都變得親昵起來——也可能只是為了惡心一下對方。
“被劃分成租界更是給了他們一個理直氣壯說出不便管理的借口,這樣之后無論拉選票還是斂財都方便了超——多呢。”
“你喊誰小狗?”
臭著臉的中也頓時毛了,“別逼我在游戲里連殺你十二次!”
“哈啊還真敢說,”太宰終于撐著身體坐起來,還算姿勢端正的把自己窩進沙發(fā)里,“小心被反殺十二次啊,中也。”
電視機里傳來激昂的戰(zhàn)斗開場曲。
葉伊赫心下感慨,不愧是同齡人,看這打打鬧鬧的氣氛真融洽,每天都不會無聊。
等他去做飯,時間再往后推了一些,普希金、伊萬和果戈里也回來了。
精疲力盡的普希金慣例往玄關處的榻榻米一倒,累得只剩喘氣的份。
以前只有伊萬一個人監(jiān)督,現(xiàn)在好了,又多了個湊熱鬧的果戈里!
伊萬雙手負在身后,以標準且矜持的貴族姿態(tài)施施然從普希金身旁路過,去廚房為他的主人打下手。
果戈里則蹲在普希金身邊給他打氣,“加油啊我的普希金老兄!振作起來!你一定不會倒下的!”
就差拿個喇叭在他耳邊滴滴叭叭的吹。
普希金轉過腦袋,艱難的白他一眼。
“你還好意思在這里說!”他甚至氣到用回俄語,“是哪個混賬在我快要跑到終點的時候,用他的傳送異能把我送回二分之一處啊!”
“哎呀是誰呢?”
被點名控訴的果戈里用食指點著嘴唇,表情困惑又無辜,“完全不知道——嗚哇,果戈里竟然面臨了魔術生涯的大難題!真是太失敗了!”
“…………”冷眼看他賣萌的普希金忍無可忍發(fā)出怒吼,“我說的就是你啊!!”
“但是但是,伊萬不也沒反對嗎——”
“那家伙才不會反對,他竟然還嫌我太胖!偏見,這是徹徹底底的偏見!”普希金錘地,“我總不能瘦成蘆柴棒吧!”
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脫胎換骨了好不好,就算走在街上也能被夸一聲型男的程度!
到底有沒有同事愛啊這兩個人!一個兩個搶著把BOSS給的指標翻倍!!
普希金簡直要望著天淚流滿面。
早知如此,他從一開始就不應該胖起來,這樣就不會被老板盯上,就不會被點名要求減肥,就不會被伊萬和果戈里這兩個沒良心的老鄉(xiāng)輪著監(jiān)督……
都怪當年吃下去的第一個漢堡!
在廚房里的葉伊赫清了下嗓子,勉勉強強忍住笑意,“果……科里亞,”——他險些忘記要喊果戈里的愛稱,“你打算在這里住多久,魔術巡演不要緊嗎?”
“哎呀,我親愛的費佳,”
聽到葉伊赫在喊他,果戈里立刻拋下正反省到當年吃下第215個漢堡的普希金,快快樂樂地蹦跶去葉伊赫那邊。
觀看他魔術表演的觀眾和被他殺死的敵人要是看到這宛若轉圈小狗的一幕,簡直能把眼珠子都嚇到地上去。
“我的魔術巡演已經(jīng)結束了,”果戈里的心情一看就特別好,“接下來都是以【死屋之鼠】成員活動的時間——啊呀,我竟然還穿著魔術師的禮服呢!”
果戈里雙手掩住嘴,驚慌得仿佛剛剛才發(fā)現(xiàn)自己著裝沒有改變。
“糟糕糟糕,我再重復一次,是以魔術師加【死屋之鼠】成員活動的時間,為了達成——我此時此刻真正在追求的目標。”
說到最后幾個單詞,果戈里飛揚的發(fā)音又驟然低了下去,以一種極正常的口吻,平淡且冷靜地說出來。
短短幾句話,果戈里的情緒一波三折,語氣跨度之大讓葉伊赫愣了下才開口。
“是什么目標?”
該不會和費奧多爾一樣,要創(chuàng)造一個消滅異能者的世界…之類的吧。
話說他也不確定這句話是真是假,有可能只是費奧多爾隨口糊弄他的而已。
“保——密,”果戈里沖葉伊赫眨眼睛,系著紅絨球的發(fā)辮在腦后一晃一晃,“隨隨便便就讓魔術師揭秘可真是失禮——必須要等觀眾散場結束后才行呢,”
——聲音忽然低下去的他豎起食指,輕輕壓在嘴唇上,“到那時候,我就可以偷偷告訴你一個人了哦,我親愛的費佳。”
葉伊赫默默點頭,“啊,好。”
這種類型真的超難對付,有種跟不上他思維的跳躍就輸了的錯覺……
“說起來,”恢復笑瞇瞇表情的果戈里又開始伸懶腰,做出即將要大展身手的熱身動作,“下一個目標是誰?什么時候動手?不如就今晚吧?”
“啊-啊,下一個目標的話,當然是本地的老牌mafia組織【高瀨會】,”
——正在和中也結束一盤對戰(zhàn)的太宰分神轉過身,一手搭在沙發(fā)背上,也朝果戈里露出壞心眼的微笑。
“但是,不帶你玩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