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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1 章   第 51 章

    在沈嘉月的固有印象里,理工科男生一直都是大直男的代名詞,她沒想到,秦岸居然這么會說情話。

    被他的情話感動到,沈嘉月主動回身吻他。

    這個吻,是她主動開始的,但何時結束,卻由不得她。

    頭頂是漫天繁星,腳下是晶瑩的露珠,身側是叫得正歡的無名小蟲這一切的一切都給這個吻添加了幾分溫柔的氛圍。

    無關情欲,只有訴說不盡的溫柔-

    也許是近鄉情怯,誰都不愿意提起那件傷心的往事吧。

    不得不說,這是一個不錯的消息,有了這座樓,她至少有了個棲身之所,打掃一下,她就可以從大伯母的窯洞里搬出來了。

    沈嘉月跟幾位爺爺道謝后繼續往前走。

    一座大院子出現在沈嘉月面前,院子中心立著一根高高的旗桿,五星紅旗在微風下微微起伏著,門口的紅漆大門敞開著,兩個鍍金的牌子豎著立在墻上。

    蓮花鄉南荷村村委會

    中共蓮花鄉南荷村支部委員會

    這里是村里的大隊部,以前沈嘉月很少到這里來。

    大隊部門前有很寬敞的一片空地,一座石桌,幾張石凳,周圍坐滿了人。

    幾個五六歲的孩童圍著石桌跑來跑去,好不熱鬧。

    這里應該就是傳說中的村閑話中心了。

    沈嘉月還沒走近,就看到幾個人的目光在她身上上下打量著。

    這幾天,沈嘉月考公失敗,張慧芳去世,這些事村民們都看在眼里,對于她家接連發生的事大家也是談論的津津樂道。

    “這孩子真夠可憐的,小的時候沒了爸,這又沒了媽。”

    “可不是咋地,我看這孩子過不了幾天就走了,去城里打工了,誰想留在這傷心地呢?”

    “噓你們倆小點聲,人家孩子正傷心呢,別叫她聽見。”

    等沈嘉月走近,閑話聲果然小了許多,但是她們談論的內容她都清清楚楚地聽進了耳朵里。

    想說什么就說吧,她倒也覺得無所謂。

    “哎,小心。”正想著,突然一個三四歲的小孩兒突然跑到沈嘉月面前,差點摔倒。

    沈嘉月蹲下把孩子抱住了。

    “小朋友,慢點跑,你看,地上有石頭,摔倒了會很痛的哦!”沈嘉月抱著孩子笑著替她揉了揉小短腿。

    小家伙吃得胖乎乎的,一身奶膘,但是臉曬得黑乎乎的,嘴巴上還有一圈油漬,衣服也不干凈,皺巴巴的。

    一個大概五十歲的中年婦女跑了過來,“哎呀,你看看,差點摔倒了哇,叫個顯兔子不聽話。”

    這位應該是孩子的奶奶或者姥姥,把孩子一把拽了過去。

    她笑著看了沈嘉月一眼,估計是想說個謝謝,努了努嘴,最后也沒說出來,拽著孩子朝另一邊走了。

    沈嘉月站起來,拍了拍手繼續往前走去。

    沈嘉月到家的時候,李素英正在院子里摘韭菜,小院并不大,中間的一大部分都種上了菜,一架豆角,一架黃瓜,還有一畦子不知道什么植物,綠油油的沈子,果實還沒長出來,真個小院一派生機勃勃。

    西墻處,搭了一個簡單的雞棚,四五只老母雞在里面咯咯咯咯的叫著。

    院子東側是一個水井,吃水就從里面壓水,并不是自來水。

    小院雖然是土院,但是被李素英收拾得干干凈凈,井井有條,看著眼前的景象,沈嘉月心里覺得無比的舒坦。

    反正也是回不去了,在這里也挺好的。

    看見她進來,李素英笑著問她,“月月,中午嬸子給你包餃子好不好,我看你這幾天都沒什么胃口。”

    沈嘉月拉了一個小馬扎在李素英旁邊坐下,也跟著擇起韭菜來。

    “嬸嬸,謝謝你,我爸媽都不在了,現在就是您對我最好了。”

    李素英嘿嘿一笑,她不會說什么客套的話,只是看著眼前這個孩子心疼得緊。

    這孩子從小就獨立,什么家務活都會干,學習也好,要不是鄉里的中學條件有限,家里窮又沒錢去補課,沈嘉月考的大學肯定比現在的好。

    “月月,你放下,不用你做,你去屋里歇著,我一會兒就好了。”

    “沒事兒,嬸嬸,我幫你一起做,我也會包餃子。”

    看著眼前的李素英,有的時候沈嘉月真的有些恍惚,她和自己的母親一樣都是典型的農家婦女,勤勞能干,一樣被曬得黝黑的皮膚,一樣會說讓她去屋里歇著,飯馬上就好。

    母女兩個一邊說話,一邊包餃子,氣氛倒也不錯。

    只見沈嘉月拿起搟面杖,三兩下一個中間厚兩邊薄的皮子就搟了出來,得到李素英不住的贊嘆。

    想到早晨王秀蓮鬧的那一幕,李素英又嘆了口氣,“哎,月月,你是個好孩子,你別跟大嫂子一樣的,要不你就搬來我家住吧,把房子給了她,堵住她的嘴。”

    說起房子,沈嘉月想起來那座爛尾樓。

    “嬸嬸,咱們村西邊那一座三層樓是誰家的啊?我今天出去逛的時候看見的。”

    李素英聽見她的問話,正捏餃子的手忽的一頓。

    “那個樓不好,不能住人。”

    “怎么不能住人呢?我看見是一座挺氣派的三層樓呢。”

    李素英動了動嘴,什么都沒說出口,她在考慮,要不要把真相告訴沈嘉月,不說的話,她肯定會一直問,說出來的話,又怕嚇著這孩子。

    孩子也屬實可憐,最近經歷的變故實在太多了。

    努力了好幾個月好不容易考的公務員,筆試面試都是第一,以為穩了的事,卻因為體檢被人刷了下來,這本來回來工作就是為了照顧自己的媽媽,卻沒想到,還沒等她照顧呢,媽媽就撒手人寰了。

    小小年紀沒了爹媽。

    哎,真不是一般的慘啊。

    李素英想著這些,包餃子的動作也慢了下來,沈嘉月搟皮的速度挺快,案板上已經堆積了厚厚的餃子皮。

    “嬸嬸?想什么呢?”

    沈嘉月沾著白面的手指在李素英面前晃了晃,才讓陷入沉思的李素英回了神。

    李素英把手里包好的餃子放到蓋簾上,順便把沈嘉月手里的搟面杖也拿了過來,放到案板上,握住了沈嘉月的手。

    看這陣勢,應該是有話要說。

    “月月,嬸子想了想,還是覺得應該告訴你,你有權利知道。”

    “那座樓,就是害你爸爸出事的導火索。”李素英的語氣一下子變得冰冷起來。

    “事情具體是什么樣子的,誰都不知道,反正是吊頂的板子突然掉了下來,砸到你爸身上,當場喪命,包工頭和老板一口咬定是意外,后來報了警,法院也判決了,當時那個條件,沒有監控錄像,就按意外判的,最后,就把這座爛尾樓給了你爸抵債了。”

    “哎,你媽不容易啊,年紀輕輕的就守著你,從來沒想過改嫁。”

    李素英沒有繼續說下去,沈嘉月卻已經聽懂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對于一個只有初中文化的家庭婦女來說,怎么可能跟人家有專業律師團隊的大老板抗衡,那個時候沒有監控錄像,想找到證據真的是比登天還難。

    所以,也就是自認倒霉了。

    老媽的病,也許就是那個時候落下的吧。

    這個家也跟著散了。

    對于這些事,沈嘉月是有點印象的,她記得父親突然出事,記得家里來了好多人,他們說了什么,她已經沒有印象了,只記得母親一直哭一直哭

    不知怎么的,沈嘉月心里生出一股強烈的欲望,她想住進那座爛尾樓里去,她想還父親沈春生一個真相。

    在嬸子家吃完餃子,沈嘉月又獨自一個人去了村口爛尾樓那里。

    中午時分,村道上安靜的很,入耳的只有吱吱吱的蟬鳴聲,路兩邊的大楊樹肥厚的沈子隨著風微微擺動,樹蔭下一個人都沒有,村民們都回家吃午飯,歇晌去了。

    沈嘉月走進院里的柵欄門,仔細觀察著這院里的布局。

    小院挺大的,得有二三百平米,到時候在這兒種點蔬菜瓜果,再養上一條中華田園犬,小日子想想都愜意。

    這座樓,也許是老天爺最后送給她的禮物吧。

    有人時候,上帝給你關上一扇門的同時,會另外為你打開一扇窗。

    這里,就是那扇窗了吧?前幾年沈嘉月一直過得忙忙碌碌,卷生卷死,現在時過境遷,她要把生活節奏放慢,先停下來一段時間,再考慮以后的規劃。

    沈嘉月爬上臺階,進了那座爛尾樓。

    不得不說,這座樓建設的還挺氣派的,一樓是客廳,廚房,還有餐廳,二樓是四間臥室,兩間向陽,三樓還是四間房,樓頂還有一個大大的露臺。

    十幾年前的大老板就這么會享受了。

    那個姓石的老板,估計再也不會回村了吧。

    沈嘉月一邊看,一邊盤算著如果找人把這座樓裝修到能住人的地步,她盤算著自己工作這兩年攢下的錢,還有老媽留給她十萬的存款,夠不夠她把這座樓裝修起來。

    但是,沒有錢,爛尾樓沒辦法裝修,現在連門窗也沒有,直接住進去是不可能的。

    沈嘉月又陷入了兩難中。

    不管夠不夠,先簡單弄一下,能住人就行。

    有了想法后,沈嘉月第一時間就去大伯母那里通知她,自己明天就會搬家,讓她不要再催了。

    叩叩叩。

    沈嘉月敲了幾下門,王秀蓮肥胖的身影出現在門簾后面。

    一看來人是沈嘉月,王秀蓮張了張嘴,把邀請她進屋的話憋了回去,徑直走到了院門口。

    王秀蓮家的院子簡直跟李素英家的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院子里坑坑洼洼的,掃帚、鐵锨東倒西歪的,柴火垛也是搖搖欲墜,一看就沒人收拾。

    看見院子的場景,沈嘉月都能能想象到屋內襪子衣服滿天飛的情景。

    “啊。是月月啊,找我什么事啊?”

    沈嘉月:“大伯母,我今天晚上就把窯洞給你騰出來,你愛賣愛拆,隨你。”

    “啥?你找到住的地方了?”王秀蓮的驚訝之情全都表現在了嗓門上。

    她本來以為,沈嘉月一時半會找不到落腳的地方,也許會出高價把窯洞再買回去,這樣她就可以趁機撈一筆,自己的兒子不務正業,那口子又是個只知道干苦力的農民,家里一切還是要靠她這個精明的女強人算計呢,說不定兒子的彩禮錢一下就有了呢。

    但是老天爺顯然打算成全她的如意算盤。

    “啊,你,孩子啊,不是大伯母逼你,我們這也是沒辦法,你大哥馬上要娶媳婦了”王秀蓮開始絮絮叨叨地解釋起來,“你要是實在找不到地方,再住幾天也行”

    不想聽她的狡辯,沈嘉月打斷了王秀蓮。

    “我知道了,大伯母,我不怪你們,我一會兒就搬走。”

    “你搬到哪兒去啊?”

    沈嘉月轉身走了,身后傳來王秀蓮的問話,她沒理。

    她回到窯洞把自己為數不多的行李打包好,搬到了李素英家里。

    堂弟大學開學剛走,爛尾樓裝修期間,她可以在叔叔家暫住一段時間。

    晚上,叔叔沈春貴做工回來了,飯桌上,沈嘉月把自己的想法跟叔叔嬸嬸說了。

    “什么,你要去那棟爛尾樓里住?”叔叔嬸嬸異口同聲。

    他抬手去牽沈嘉月的手,帶著她慢慢靠近。

    “月月,今天,我要把我自己,完全交給你。”

    沈嘉月的手在發抖,她不懂他是什么意思。

    按大眾的說法,在新婚之夜,新娘會把自己最珍貴的東西交給新郎。

    怎么到了他這里就反過來了?

    他到底要交給自己什么?

    第 52 章   第 52 章

    沈嘉月害羞不敢看他,正頭腦風暴的時候,忽然感覺到被他抓在掌心的手指碰到一個柔軟的東西。

    是秦岸的頭發。

    他正帶著她從頭發開始一路往下撫摸。

    “寶寶,我的身體,都是你的。”

    從順滑的發絲,黑亮的眼眸,挺翹的鼻尖,豐滿的紅唇……

    他帶著她的指尖,一處又一處撫摸下來。

    性感立體的喉結猛烈活動,鎖骨中間的溝壑輕輕起伏。

    沈嘉月由一開始害羞地禁閉雙眼到慢慢地睜開。

    “不行不行不行,絕對不行。”李素英把筷子放下,口氣堅決。

    “孩子,別說那棟樓不吉利,就算沒有你爸的事,你一個人去住也不安全啊,嬸子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要留下來,嬸子家讓你住,而且你肯定還要出去工作,嬸子家就是你家。”

    “你要是不想留下,還想回京北打工,嬸子也支持你。”

    “就是就是。”沈春貴在一旁附和著。

    沈嘉月低頭扒拉幾口菜,“叔叔,嬸子,京北我肯定不會回去了,那里不是一般人能生存的地方。”

    “我之前上班的時候經常熬夜,把身體也熬出來了毛病,我想留在村里休養一段時間,我手頭有一些錢,打算把那棟樓裝修了,住進去,叔叔嬸嬸,你們別勸我了,我已經決定了。”

    沈嘉月說完,目光轉向抽煙的沈春貴,“叔叔,你是建筑工人出身,還得你幫我看看這座樓的主體結構有沒有問題,沒問題的話,幫我聯系個裝修隊。”

    李素英和沈春貴互相對視了一眼,沒有說話。

    通過這幾天的相處,他們已經感覺到了,沈嘉月是個有主意的孩子。

    小小年紀,就經歷了家庭的重大變故,考公失敗,又馬上經歷母親去世,親手處理母親的葬禮,又被親大伯趕出家門,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可是,這些變故,沈嘉月獨自一人處理的都還不錯,也都挺過來了。

    良久,沈春貴才緩緩地說了一句話,“要是我那苦命的二哥還在世的話,看到你這么懂事能干,也是會很開心的。”

    沈春貴語速很慢,說到后面,幾近哽咽。

    “叔叔。”沈嘉月喊了沈春貴一聲,“您和嬸嬸在我最無助的時候幫助我,像親人一樣對待我,我不會忘了你們的恩情。只是現在我還沒有能力,你們等我,以后,我跟世超弟弟一起孝順你們二老。”

    李素英拉過沈嘉月的手,慈愛的眼神看著她,用手輕輕地撫摸她的頭發,“傻孩子,說什么報答不報答的,都是一家人。”

    “從你那天剛回來,一見面就抱著我哭,我就把你當成自己的孩子了。”-

    三天后,沈春貴幫沈嘉月找的裝修工人就已經進場了。

    沈嘉月自己跟著叔叔到縣城買回來了地板磚,緊接著就開始鋪地,木匠,刷墻

    裝修轟轟烈烈的開始了。

    拉建材的拖拉機一車又一車的進來,引得村民們紛紛駐足觀看。

    “這是誰把這座有問題的樓買了?要在這兒住呀?”

    “這樓里死過人,誰敢在這兒住?”

    “哎,你們看,這不就是沈春生的閨女么?人家自己家人,不怕。”

    大門口圍了一堆人,老的少的都有,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沈嘉月正跟木匠師傅確認吊頂的位置,看了一眼大門口,“師傅,您等我一下。”

    沈嘉月坦然地走出大門,來到院子里,對著門口圍觀的人群笑著開口。

    “各位爺爺奶奶,大爺大媽,我叫沈嘉月,是沈春生的女兒,這個樓是我爸留給我的,我不能讓它一直閑置著,我要把它利用起來,大家想看就進來看,看看我裝修的行不行,給我提提意見。”

    沈嘉月抬手邀請大家進門。

    圍觀人群面面相覷,真的有幾個人躍躍欲試地想進來看看。

    這時,一個穿著純黑色跨欄背心,露著臂膀,皮膚黝黑的年輕人走在前面,率先進了門。

    “呦呵,到底是在京北大城市上過班的人啊,就是有錢,回來就開始裝修樓房,出手真大方啊?”

    沈嘉月認識這個人,他是大伯家的堂哥——沈世輝。

    沈世輝如今已經28歲,到了娶妻的年紀,因為沒有一份固定工作,每天游手好閑,媒婆給介紹了幾家的姑娘,人家都不太滿意。

    沈世輝高中畢業上了兩年的三無專科,畢業后在外面晃蕩了兩年,一分錢沒掙到就回來了,在網吧當過網管,在超市送過貨,每一份工作都干不長,不是嫌工資少,就是嫌太苦太累。

    堂堂三尺壯漢,每天騎著個摩托在村里晃悠。

    沈嘉月冷笑一聲,心說要不是你媽著急把我從老房子里趕出來,我能這么著急裝修嗎?

    沈嘉月臉上還掛著笑,眼神看著鄉親們,不疾不徐地回答他的問題。

    “是啊,堂哥,我也是沒辦法,沒地方去了,只好裝修這個爛尾樓,不像你,有一對愛你的父母,媳婦還不知道在哪呢,大伯母就把我趕出來給你騰地方了。”

    沈嘉月不卑不亢,一句話說得沈世輝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

    沈嘉月話一出口,鄉親里有看不下去的開始竊竊私語。

    “這孩子也是可憐,前腳剛沒了媽,后腳就被親大伯趕出了家門,連個落腳的地方也沒有。”

    “是啊,就是說呢,你說她不住這樓,還能住哪啊?”

    沈世輝裝作沒事人一樣對著室內的裝修一頓指指點點,后來實在聽不下去大家對她母親所作所為的批判,悄悄地溜走了-

    一個多月的時間過去了,時間來到七月份,是西嵐縣最舒服的季節,只是在中午的時候有些炎熱,早晚還是涼爽怡人。

    樓房的硬裝已經結束,只剩下添置一些必備的生活家具。

    沈嘉月裝修的簡單,也不在乎什么甲醛不甲醛的,她把其他房間的門窗都打開著透氣,自己住進了二樓最里面的一間臥室。

    放暑假的時候堂弟沈世超就會回來,她不得不搬出來。

    沈嘉月拜托叔叔從縣城舊貨市場幫她買了舊的床和衣柜,自己又從網上買了些必須品,從李素英家收拾了自己的行李,高高興興地搬了新家。

    那座屹立在南荷村村口十幾年的水泥板樓,終于在這天晚上,亮起了一盞暖黃色的燈。

    沈嘉月拒絕了李素英要幫她在這里做頓飯暖房的請求,把院子的大鐵門鎖上,一樓的防盜門也鎖上,一個人在房間里慢慢地布置著。

    不管怎樣,她在這里,也算是有自己的家了。

    此刻的沈嘉月,心里覺得無比的踏實。

    隨著沈嘉月網購的次數越來越頻繁,她發現了一個巨大的難題——拿快遞。

    農村的快遞基本都是投送到鄉里的快遞站點,村里是不給送的,她好幾次拜托在外面做工的叔叔幫自己把快遞從鄉里捎回來。

    可是,她要布置新家,要買的東西實在太多,一次兩次還行,每天麻煩叔叔幫她拿快遞,實在是張不開口。

    這天沈嘉月跟李素英借了電動車,打算自己騎車去鄉里把快遞取回來。

    太久沒騎電動車,沈嘉月一開始還有些生疏,差點摔了,好在鄉間小路上沒什么車,她才慢慢開始加速,就這樣,沈嘉月騎了半個小時才到了蓮花鄉。

    說是鄉,其實也就是有一條開著幾家門面的街道,街道的盡頭是蓮花鄉政府,其他地方跟農村也沒什么區別。

    鄉政府門前的水泥路上,熙熙攘攘的圍了好多人,沈嘉月一打聽才知道,今天是趕集的日子。

    路兩側停著一輛輛的三輪車,上面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商品,有20元一條的老人秋衣秋褲,也有30元一雙的兒童皮鞋,另一邊的車上擺了十幾個紙箱子,里面是各式各樣的餅干、蛋糕。

    鄉親們幾乎全部出動,在每一個攤位上駐足觀看,買一點平時買不到的食材回家去。

    因為這樣的集市可不是每天都有,要五天才有一次。

    沈嘉月推著車慢慢走著,看到一個攤位前擺放著一籃子紅彤彤的水蜜桃,非常有食欲。

    她停下來買了幾個桃子,放進車籃里,又繼續往前走,進了快遞站。

    說是快遞站,其實也就是兩間很破舊的平房,旁邊連著一家小超市。

    收發快遞應該是超市老板后來拓展的業務。

    沈嘉月報了自己的名字和手機號,老板從身后的木架子上給她取出來五件快遞。沈嘉月一一簽字。

    沈嘉月放下筆,一抬頭,看見木架子上寫著幾個大字——南荷村。

    她猜想,這個架子上應該都是她們村的快遞吧。

    村里好多都是老年人在家照顧孩子,年輕人都出去打工了,父母給孩子買點什么東西都是直接快遞回來,沈嘉月看了一眼快遞數量,還不少呢。

    忽然,一個想法出現在沈嘉月的腦海。

    “老板,你能給我找一個編織袋子嗎?我想把我們村的快遞都取回去。”

    “啥?”

    正忙著在隔壁賣貨的老板聽見沈嘉月的話,掀開門簾走了過來,“你要都取回去?你開車來的?”

    沈嘉月笑著搖頭,“不是,我騎車來的。”

    老板一副你這個小姑娘在拿我開玩笑的表情。

    沈嘉月沒有放棄,繼續說道,“我看這些快遞都不大,您給我一個袋子,我裝進去綁到電動車后座上,一并就帶回去了,村里大部分都是老人,來拿一次快遞不方便。”

    快遞老板看著沈嘉月的神情確實不像在開玩笑,真的給她拿出來一個巨大的編織袋。又幫她把快遞都裝進去,用繩子牢牢地捆在后座上。

    沈嘉月笑著跟老板道謝,騎車離開了。

    沈嘉月騎車技術本來就不好,現在后面帶著一大袋子快遞,晃晃悠悠地,騎得更慢了,中午十二點多才到家。

    來不及休息,她找了一張桌子搬到院子門口,把快遞從袋子里取出來,整齊地擺在上面,自己坐在旁邊的石頭上歇息。

    剛坐下一會兒,她就看見一個五十多歲的大媽領著自己的孫女走了過來。

    沈嘉月只覺得眼熟,并不清楚這位大媽的名字,只好試探地問了一句。

    “大娘,我把咱們村的快遞都取回來了,你看看有沒有你家的?”

    大媽拉著小孫女的腳步一頓,轉過身來狐疑地看著沈嘉月。

    “啥,你說你把快遞都取回來了?”

    沈嘉月指了指自己身旁堆滿快遞的桌子,點了點頭。

    王大媽正愁自己不會騎電動車,自己的兒子給孩子買回來的奶粉不知道怎么去拿呢,沒想到就碰上了沈嘉月。

    看著王大媽朝自己走來,沈嘉月趕忙問,“大媽,您叫什么名字,手機號多少,我幫您找。”

    王大媽說了自己的名字和手機號,沈嘉月真的在快遞堆里找到了。

    “大媽,您看,是買的奶粉吧,真的有。”

    王大媽欣喜地接過快遞,“哎呀,閨女,太感謝你了,你幫我大忙了,我正上愁呢,這孩子的奶粉馬上就沒得吃了。”

    說著,她拿著快遞就準備走,沈嘉月忽然意識到什么,急忙叫住了她。

    “哎,大媽,您等一下。”

    沈嘉月急哄哄地跑進家門,拿了紙和筆出來。

    “大媽,咱們取快遞的時候,在快遞站都會簽字掃碼,我這里雖然沒有那設備,為了安全起見,還是簽個字吧,萬一有個拿錯的,咱們以后也好找不是?”

    王大媽著急地回家給孩子沖奶粉,不過覺得沈嘉月也說得有道理,拿起筆在那張白紙上歪歪扭扭地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臨走沈嘉月又拜托她給街坊四鄰宣傳宣傳,說是沈嘉月這里取回來很多快遞。

    王大媽走后,沈嘉月意識到靠這樣口口相傳根本不行,萬一有鄉親們這會兒到鄉里拿快遞,就會跑空,不但不會感謝沈嘉月,還會埋怨她多管閑事。

    那她這好事做不成,反而做成壞事了。

    得想想別的辦法。

    正躊躇間,村委會房頂上的大喇叭映入她的眼簾。

    “噗哈哈哈”

    沈嘉月腦補秦岸自己給自己鼓勁的樣子,沒忍住笑出了聲。

    “你還笑”秦岸抬手在她發頂上拍了一下。

    “略略略秦醫生,好好開你的車。”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車廂里突然安靜了下來。

    車子拐過一個山頭,視野變得寬闊起來。

    男人突然開口。

    “說真的,月月,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回去。”

    “要不,你跟我回家吧。”

    第 53 章   第 53 章

    “跟我回家吧。”

    秦岸這句話一出口,沈嘉月腦海里關于昨晚二人的回憶再次重新上演。

    已經不再發燒的臉頰再次燒到通紅。

    她本來還沒搞明白,昨晚自己為什么那么配合他。

    難不成是從山上回來就已經發燒了?燒糊涂了才會跟他上演那樣的戲碼。

    對,一定是的。

    發燒跟喝酒一樣,都是會上頭和斷片的。

    “不不不,不用了,我已經好了,一個人沒問題的。”李保國:“你趕快跟老曹合計一下,準備5戶家里比較干凈,條件比較好的貧困戶,提前到他們家里安撫一下,到時候見了領導就說好的,別瞎說。”

    什么跟什么呀?

    沈嘉月整個就聽懵了。

    這考公題里面的標準答案可不是這么說的呀。

    領導到鄉村視察,就是要看最真實的情況,提前安排好?那還怎么發現問題呢?

    但是沈嘉月留了個心眼,沒有把自己想的說出來。

    沈嘉月:“書記,你什么時候回來呀,我和老曹去說,農戶不一定聽我們的,還得你去說。”

    李保國想了想,也對。

    “那你倆先把大隊的衛生打掃打掃,要一塵不染啊,鄉里的孫書記最看重這個。”

    掛了電話,沈嘉月就跟老曹打掃起衛生來。

    老曹拿著大掃把把院子里的雜草清理了,沈嘉月拿著抹布把會議室的桌椅板凳都擦得干干凈凈的。

    等李保國回來后,三個人開了個碰頭會,擬定了五戶貧困戶名單,又挨家挨戶的進去安撫了一遍,才放下心來。

    沈嘉月又根據李保國的指示把整理好的貧困戶檔案重新檢查了一遍,說是縣領導來了可能會看。

    已經中午十二點了,李保國不說走,沒人敢離開。

    “哎呀,忘了一件大事。”

    正坐在會議室紅木椅子上喝茶水的李保國突然一拍腦門,大叫了一聲。

    沈嘉月和老曹紛紛抬頭。

    “小沈,快點,趕快給我寫一份咱們村的情況匯報,下午領導來了肯定會讓我匯報的。”

    “快點,快點,來不及了。”

    “哦哦,我這就去寫。”沈嘉月站起身,準備去書記辦公室用電腦寫,可是剛走了一步又拐了回來,“李書記,情況匯報怎么寫啊,我沒寫過啊!”

    “害,你看我都忙糊涂了,老曹,給小沈找一份去年的情況匯報,讓她照著寫。”

    老曹這個人平時話不多,但是偶爾說一句話能噎死人。

    “書記,去年檢查沒有抽住咱們村,所以根本沒有準備情況匯報。”

    李保國:“那前年呢?”

    老曹:“前年也沒有。”

    李保國:“”

    “來吧,咱們都過來,一句一句教小沈寫。”

    三人來到電腦旁邊。

    沈嘉月打開了電腦,新建了一個空白文檔,雙手放在鍵盤上。

    “說吧,我寫。”

    李保國開始慢慢敘述。

    南荷村位于蓮花鄉東南方向五公里處,是全鄉最大的行政村,全村戶籍人口

    “老曹,多少戶多少人?”

    在三人的通力合作下,一個極簡版的情況匯報出爐了。

    由于李保國平時忙于外面的營生,對村里的基本情況不是很熟悉,戶籍人口,貧困人口,低保戶,那些數字他都記不住,只好加班死記硬背。

    三個人都在村委會沒走,吃了個泡面,靜靜地等待檢查組的到來。

    背了一中午,沈嘉月不知道李保國到底背會了嗎,反正她是已經聽得滾瓜爛熟了。

    下午三點,本來上午還大晴的天突然飄來朵朵烏云,像是要下雨,李保國接到了鄉辦公室主任的電話,說領導的車已經進村了。

    “來了來了,走走走。”

    李保國噌地起身,招呼沈嘉月和老曹到大門口迎接。

    上午的時候,李保國還抽空回家換了個衣服,穿了件不知道在箱子底壓了多久的白襯衫,身后全是褶子。

    村委會門前的“閑話中心”如今空無一人,上午他們就做了工作,勒令村民們下午不許到這里來,因為有領導要下來視察。

    村委會門口,李保國、沈嘉月、老曹三個人站成一排,剛剛站定,就見兩輛黑色的帕薩特轎車駛了過來,在他們身前緩緩地停了下來。

    領導來了。

    沈嘉月一顆心忽然提到了嗓子眼,本來不緊張的她,也開始緊張起來。

    第一輛車門打開,從前后車門分別下來三個人,后面的車,只下來兩個年輕人,一個什么都沒拿,一個手里提著個黑色公文包。

    沈嘉月一個都不認識。

    她側頭瞅了李保國一眼,只見他露著標志性地憨笑,早早地伸出了雙手,想跟后排車上下來的那個年輕人握手。

    居然是他?

    沈嘉月沒想到,自己跟眼前這個男人還會見第二次。

    還記得上次見面沈嘉月剛剛因為體檢失敗正心情不好,鬧了個大烏龍,沈嘉月見他穿著一身正裝,還猜測不是賣保險的就是賣房的,沒想到,人家居然是堂堂副縣長!

    感覺到秦岸的目光也落在了自己身上,沈嘉月心里虛虛的,把頭轉向了別處。

    蓮花鄉黨委孫學明書記開始介紹。

    “秦縣長,這個就是南荷村的村書記李保國。”

    李保國雙手緊緊握住了那個被叫作秦縣長的年輕人的手,“領導好,歡迎到我們村視察工作,歡迎。”

    秦岸輕輕跟他握了一下就松開了,“李書記,你好。”

    來的領導里一共五人,年紀都在四五十歲左右,只有這位最年輕,看上去估計連三十歲都不到,沒想到卻是官職最高的。

    沈嘉月又想起來她那無疾而終的考公生涯,如果她考上了,一年試用期,兩年升副科,如果要三十歲之前走到副縣長的位置,估計也懸。

    上次見面,沈嘉月沒怎么看清楚秦岸的長相,于是她趁眾人寒暄之際,悄悄地打量起這個秦縣長來。

    他長得很高,大概在一米八五左右,身材勻稱,穿了一件很挺括的白襯衫,胸前的黨徽閃著光,黑色西褲,黑皮鞋,很正統的干部穿搭,只是不知道為什么,在周圍這幾個同樣是穿正裝的干部中間,顯得是那么的不同。

    他面部輪廓硬朗,眉目清秀,高鼻梁上還有一顆若有似無的鼻尖痣,臉上始終帶著笑,說話聲音不疾不徐,給人一種如沐清風般的舒服。

    沒想到國家干部里還有這種極品帥哥,沈嘉月心里忍不住八卦了一下。

    李保國伸出左手,保持一個邀請的姿勢,“秦縣長,各位領導,咱們先進大隊吧,天氣這么熱,進去喝杯水再去下戶也不遲啊。”

    秦岸順著他的手勢看了眼村委會,忽然改了主意。

    “李書記,大隊我們就不去了,咱們就沿著村委會附近,隨便看幾戶就好,走吧。”

    秦岸率先朝著相反的方向走去,后面的人都趕緊跟上,孫學明還回頭跟李保國使了個眼色。

    “李書記,簡單介紹一下你們村的情況吧。”

    聽見秦岸的吩咐,李保國小跑幾步來到他身邊,開始磕磕巴巴的背誦準備的稿子。

    “秦縣長,是這樣的,我們村一共有戶籍人口”

    李保國一邊匯報著,大家一邊往前走,緊接著就走到了村委會東側的一條小巷里,巷口第一戶門口石墩上坐著一個老大爺,正低頭打盹,秦岸直接走了上去。

    孫學明一把把李保國扯到一邊,悄聲問他,“這戶提前安頓了嗎?”

    李保國已經傻眼了,只會搖頭。

    “你等會兒再跟你算賬。”孫學明伸出食指,指在李保國胸前,咬牙切齒地說。

    另一邊,秦岸已經跟老大爺拉起了家常。他微俯身,湊到大爺身前。

    “大爺,在這兒乘涼呢?”

    老漢這才看見自己面前站了一堆干部模樣的人,他右手舉到耳朵后面,想收一收音,一開口嗓音沙啞,“啥?你說啥?”

    估計老人家歲數大了,一時沒反應過來,孫學明抓緊上前,扯著嗓門介紹起來。

    “老人家,這是咱們縣里的秦縣長,要到你家里看看。”

    這回老人家聽懂了,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地從石頭上站了起來,領著大家進門。

    說是大門,其實就是兩扇破爛的柵欄門,院子里光禿禿的,什么都沒有,墻角堆了一堆撿回來的飲料瓶子。

    一共就兩間窯洞,外墻已經裂了縫,墻皮掉了大半。

    孫學明一個勁兒給李保國使眼色。

    李保國上前攔住了秦岸進窯洞的腳步,“秦縣長,秦縣長,咱們還是在院里吧,別進去了。”

    “這個老漢是個五保戶,常年一個人,沒人照顧,家里,臟的下不去腳”

    李保國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秦岸顯然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秦岸看了一眼老人身上破破爛爛的棉襖,神情變得嚴肅起來,“李書記,這位老人一個月的低保金是多少?”

    “一個月500元。”

    秦岸嘆了口氣,眼神轉向孫學明,“你說。”

    “一個月505,8月份才漲了5塊錢。”

    李保國的冷汗瞬間爬滿額頭和鬢角。

    沈嘉月也替他捏了把汗,這背了一中午也是白背了,這么簡單的常識都能說錯。

    好在秦岸沒有真正生氣,又叫李保國詳細介紹一下老人的情況,以及村里一共有多少戶類似的情況。

    秦岸握著老人的手,又安撫了幾句,才轉身走出了小院。

    就這樣,秦岸隨機進了幾戶,每一戶情況都不容樂觀,他的眉頭也是越皺越緊。

    “行了,不看了,去大隊吧。”

    李保國旋著的一顆心終于落了下來。

    進了大隊的會議室,秦岸讓李保國把剛才看的的幾戶貧困戶的建檔立卡檔案拿出來看看。

    這些都是沈嘉月弄的,李保國根本不知道在哪里。

    沈嘉月聽見后,連忙打開會議室一角的鐵皮柜,刷刷幾下把幾戶的檔案都找齊了,放到了秦岸坐的位置旁邊。

    秦岸打開其中一個檔案盒,認真的看了起來。

    “小沈是吧?這些檔案都是你整理的?”秦岸問道。

    “小沈,小沈?”

    “啊?怎么了?”

    沈嘉月站在一旁出了神,沒注意到秦岸的問話。

    “秦縣長問你話呢,快回答呀。”

    沈嘉月眼神轉過去,跟秦岸看她的眼神在空中交匯,剎那間,她只覺得渾身上下的血液全都一齊涌上面部,燒得慌。

    “秦縣長,您好,我是沈嘉月。這些檔案是我和我們們村的會計一起整理的。”

    秦岸看了沈嘉月一眼,繼續低頭看檔案,“整理的不錯,很詳細,也很真實,沒想到,咱們村還有這么年輕的干部,小沈是什么身份,大學生村官嗎?”

    這個問題問的,沈嘉月本就紅透的臉現在更紅了。

    “不是的,秦縣長,我剛畢業,還沒找工作,臨時在村里給李書記幫忙的。”

    “哦?這樣啊?那,李書記,這可是你的福氣了,還不多開點工資把這么難得的人才留下。”

    秦岸陰霾的臉上難得露出笑容,李保國也跟著松了一口氣,嘿嘿笑著,“一定,一定,我一定把小沈留下。”

    天色漸暗,秦岸拒絕了李保國到他家吃飯的邀請,帶著眾人離開了。

    看著兩輛汽車的影子消失在村口,李保國才開始哭哭唧唧的抱怨起來。

    “老天爺啊,終于走了,我第一次接待縣長,嚇死我了。”

    比起他那么大反應,一邊的沈嘉月和老曹倒是淡定的很。

    聽著他的道歉,沈嘉月埋在他胸膛上的臉早就不好意思地染上一層緋紅。

    她怎么會不愿意呢?她可是網絡上“大黃丫頭”教的重要組成成員啊。

    只是,像她們這種在網絡上橫行霸道的人,往往在現實中都特別慫,一時間難以接受。

    聽他說完,沈嘉月抬起頭看著他,伸出手捏了捏秦岸的臉。

    “你不用道歉。”

    “等我想寵幸你的時候,自然會翻你的牌子的。”

    秦岸被她無厘頭的發言驚了一下,他垂下眼,正對上一雙亮晶晶的眸子。

    沈嘉月表情鄭重的很,絲毫看不出開玩笑的意味。

    “那么,月月女王,您什么時候想寵幸小的呢?”

    第 54 章   第 54 章

    沈嘉月用手肘撐著身體,仰著頭看他。

    “嗯,讓我想想……”

    這時,一道很突兀的肚子叫的聲音打破了這甜蜜的氛圍。

    沈嘉月吧唧在秦岸唇上親了一口。

    “現在女王餓了,餓著肚子,哪里有力氣寵幸你啊?”

    秦岸伸手揉了揉她睡得亂糟糟的頭發,起身,“好,你去洗把臉,我去把飯菜都加熱一下。”

    等沈嘉月洗漱完來到餐桌的時候,秦岸已經把全部飯菜端上了桌。

    四菜一湯。

    沒有多豐盛,卻特別合沈嘉月的口味。

    林杏攙著沈嘉月,兩人朝走廊的另一端走去。

    沈嘉月想說不至于,但看見林杏路過門外那排共用的輪椅時渴望的眼神,她老老實實選擇了閉嘴。

    小姑娘的愛心,還是受著吧,適當示弱也沒什么可恥的。

    走廊看著長,兩人慢吞吞地散步走過去,也不過就兩三分鐘的時間。

    早上是病人們集中前往各處做檢查的高峰期,除了護士站那兒有辦理出入院的家屬們排隊候著,其他地方都很空,至少眼下整個露臺上就只有她倆。

    說是露臺并不準確,實質上它就是這層樓里一個普通的拐角,只不過這個角落的的外墻全換成了透明的玻璃,借著這充足的光線和通風條件,又沿窗擺了一圈的花架。

    花架后方是一塊空曠的小空間,平日病人們在這兒散步透氣,即便疫情期間不能外出,也不會覺得太過壓抑。

    而再往后點,則貼著內墻放了幾張輸液椅,這算是醫院的特色,畢竟這兒全天都掛著吊瓶的病人也有,病房里面待久了,即便還打著針,也會想出來換下心情。

    沈嘉月站在花架旁,看到玻璃外墻上有氣窗,她伸手想去推,林杏連忙攔住她:“不行不行,這會兒風大,你這就穿了個病號服,等下又吹發燒了。”

    沈嘉月收回了手,多少還是覺得有點失望。

    病房里空調開得足,一年四季都是最適宜的溫度,只是待久了多少會覺得悶,就想感受一下大自然的“風度”。

    林杏見狀,想了想,將人牽到輸液椅那邊:“嘉月姐你坐這兒等等,我去給你拿件衣服,你穿上后我再幫你開窗,但也不可以靠近窗邊吹啊!”

    沈嘉月見林杏跟她家王秀雅阿姨一樣絮絮叨叨,不禁莞爾,被人關心的感覺是真的很好。

    她點頭允諾自己會聽話,林杏才匆匆朝病房走去。

    窗外正對著的是個高層小區,聽說是醫院的宿舍樓,外墻看著已有些年份了,但因為地理位置好,入住率高達百分百,至少沈嘉月目之所及的所有的陽臺上都曬著衣服或擺著花草雜物,處處充滿了生活氣息。

    沈嘉月在的樓層不高不低,坐在她這個位置離窗有四五米的距離,是連天空都看不見的,對此沈嘉月評價,風景沒有她病房陽臺上的好。

    但沈嘉月很少享受這種閑暇時光,這會兒即便感覺百無聊賴,卻也只能當做怡然自得。

    不遠處有人朝她所在的方向走來,沈嘉月以為是林杏,并未轉頭。

    豈料對方在走到她身側時,忽然在她膝旁蹲下,并輕輕握住了她隨意放在膝蓋上的手。

    沈嘉月的視線從那雙握住自己的骨節分明的大手上掃過,然后才移至蹲在自己身側的人。

    是陳嘉述。

    雙眼通紅的陳嘉述,臉上的表情是傷心又帶著點憤怒,他緊抿著的唇,暗示著但凡再多一點點刺激給到位,就能當場給她哭出來。

    沈嘉月覺得這個場景讓人意外卻又不那么意外,她相信陳嘉述的真心。

    既然有真心,那么在發現她家幾天沒人后,總歸是要想方設法打聽她的下落的。

    “你怎么來了。”沈嘉月語氣平靜,“那天不是都說好了嗎。”

    “誰跟你說好了,”陳嘉述甕聲甕氣地反駁,說話時帶著一點點哭腔,還重重地抽了抽鼻子,“你生病為啥不告訴我,難道我是那種看見你生病就想逃避責任一跑了之的男人嗎,你沒必要做那些傷人的事趕我走的,我可以和你一起面對,你不要自己承擔啊。”

    沈嘉月失笑,她垂下眼眸,心里清楚,陳嘉述這是將自己當時堅持要分手的行為解讀為”生病了不想連累他“了。

    難怪這么一副失魂落魄又憤怒不敢言的模樣,估計這會兒心里正大義凜然地泛著委屈呢。

    雖然不忍心,但沈嘉月知道這不是心軟的時候,她不能任由這個誤會擴大。

    將手從對方的掌心里抽了出來,沈嘉月直視陳嘉述的眼睛,語氣平靜:“沒你想的那么復雜,要和你分手這個決定,在我知道自己生病以前就做了。”

    “我就是單純的不想和你在一起了,我受不了你媽媽給的委屈。”她說,“我身體健康時她都不同意我倆在一起,你覺得現在她會同意一個隨時可能死掉的人和你在一起嗎。”

    沈嘉月的聲音依然好聽,說出的話卻無比殘忍:“你現實點,陳嘉述,你已經22歲了。”

    陳嘉述呆呆地看著沈嘉月,看著她的嘴一張一合,扎心的話語一字一頓,終于似是承受不了一般,低頭嗚嗚哭了出來。

    他抓過沈嘉月的手,胡亂將它貼在自己的臉上,傷心極了。

    “我這些日子因為你的話難過得都睡不好覺,每天都在想怎么樣才能哄好你回心轉意,后來你不見了,我以為你躲著我,我想了好多辦法找你……最后好不容易打聽到你的消息,卻沒想到是這樣的……”陳嘉述哭得聲音嘶啞,所有屬于少年的意氣風發在這一刻一滴不剩,“我什么都不想考慮了,我就想和你在一起,不管能有多少日子……姐姐你別不要我。”

    沈嘉月嘆了口氣,用沒被抓著的那只手從口袋里掏出一包便攜式濕廁巾——是她隨身帶著防止自己忽然想去衛生間用的,當然現在也講究不了這么多了。

    “多大的人了,怎么還哭鼻子呢,”費力的抽出一張,她在陳嘉述哭得鼻涕眼淚亂飛的臉上一下下地擦著,“我不要你的同情啊,什么叫不管能有多少日子,我還沒活夠呢,你不能趁著我生病時忽悠我和你在一起,等以后我病好了還得應付陳總,這可不太講武德啊。”

    林杏抱著衣服,走來時看見的就是這一幕,一時間小助理進退兩難,站在原地尷尬得無地自處。

    沈嘉月抬頭,視線從她身上輕飄飄地掃過,林杏頓時嗓子一緊,頭皮發麻。

    “別哭了,你杏姐回來了,小心她心里笑你。”沈嘉月說著,將濕巾塞到陳嘉述手里,再沒有其他動作。

    陳嘉述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林杏立刻走上前,狠狠瞪了陳嘉述一眼,急著和沈嘉月解釋道:“嘉月姐我不是故意的,小陳他說他肯定不打擾你,就只遠遠看一下,我才答應帶他來的。”

    沈嘉月沒說話,陳嘉述沒看林杏,只是很自覺地從對方手里接過了那件黑色的外套,想給沈嘉月穿上。

    上手觸感便讓陳嘉述隱隱覺得不對,他和沈嘉月在一起兩年多,給她拿過很多次衣服,印象中沒有任何一件的手感和這件一樣。

    可如果是新衣服,這料子又過于粗糙了點,不像是沈嘉月慣常偏好的風格。

    他抖開這外套,那種不對勁的感覺就更強烈了,若說這個長度勉強能解釋成到腳踝的那種超長款,可這肩寬顯得過于夸張了。

    再怎么疏離,沈嘉月也不至于和自己的身體過不去,見陳嘉述捏著衣服不肯放手,她便就著他的手將衣服穿上了。

    穿上后,沈嘉月也無語了一瞬,這也太寬太大了。

    她覺得自己這會兒就像個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肯定難看死了。

    但對現在她來說,溫度比風度重要,畢竟才經歷了一場高燒,她沒有作的資本。

    “好了,你現在人也見到了,回去吧,別再來了。”沈嘉月下逐客令,“林杏送我回房間。”

    說著,她便越過陳嘉述,往病房的方向走去,然而在與對方擦肩而過的剎那,手臂被抓住了。

    “這衣服是誰的?”陳嘉述問道。

    此刻的他眼淚已經半干,質問沈嘉月時,語氣里帶著幾分說不出來的危險意味。

    “我男朋友的,”沈嘉月回望過去,低聲說到,“放手。”

    陳嘉述依然抓著她,甚至更用力了幾分:“你男朋友是我。”

    “我和你已經分手了,”沈嘉月再次強調,“新的男朋友,和你沒關系了。”

    “所以你不是不能談戀愛,只是不想和我談,”陳嘉述的手微微顫抖,聲音已然帶上了哭腔,“你變心了。”

    “嗯,”沈嘉月說,“我可以回去了嗎?”

    陳嘉述像是力氣被突然抽走了一般,徒然收回了手,他轉身背對著沈嘉月,沒有再說話。

    沈嘉月在心里默默嘆了口氣,摻著林杏,越過她曾經認真喜歡過的小男友,朝病房走去。

    林杏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出,她就說,在房間里找了半天都沒看見沈嘉月的衣服,只能拿了這件一看就是個男款的外套過來,果然,出問題了。

    ……

    剛到病房,就有護士跟進來,到沈嘉月打針的時間了。

    林杏見狀,不好多留,將沈嘉月扶到床邊,便告辭離去,沈嘉月想了想,還是在她要走出房間前交代了一句:“你……幫我看著點陳嘉述,就……別讓他知道是我交代的了。”

    小助理連忙點頭,雖然很想讓對方細說一番在此次事件中的心路歷程,卻也深知自己不配吃女上司的瓜——哪怕只是個前任女上司,那也是極威嚴的。

    護士小姐姐動作熟練,很快給沈嘉月把針水掛上了。她推著車離開病房,剛走到房間門口,沈嘉月就聽見對方朝人打招呼:“秦教授。”

    沒有聽見秦岸的回應,沈嘉月靠想象都知道他肯定是只高冷的點了點頭。

    沒多久,秦岸就出現在了她的病房內,她看見對方白大褂下穿著的還是藍綠色的手術服,看來是剛從臺上下來。

    “今天感覺怎么樣?”秦岸走到沈嘉月床邊,伸手調慢了點針劑的滴速。

    “挺好的,”沈嘉月沖他笑笑,“就是衣服有點大。”

    秦岸的視線從她身上松松垮垮的黑色外套上滾過,面部表情依然是滴水不露,下一刻,就聽他開口問了個很難回答的問題。

    “剛回來時路過露臺那邊,看見你在和一個小孩說話,是你老公嗎?”秦岸語氣淡然,“看著有點小啊。”

    “……”沈嘉月暗罵,這人路過的真不是時候。

    “我老公不小的,”沈嘉月皮笑肉不笑,“至于年齡,我就喜歡年輕小帥哥,和你們男人都喜歡18歲的少女一樣。”

    “哦,”秦岸又看了她一眼,輕飄飄地拋出一個更讓人窒息的問題,“那男朋友的外套是怎么回事?”

    “……?”這大招放得猝不及防,沈嘉月毫無防備地吃了全套。

    大概是女生受到驚嚇的表情取悅到了秦岸,他嘴角微微上翹,毫無誠意地解釋了一句:“你別多想,我就是從那路過時順便聽到的。”

    秦岸神色恢復如常,交疊雙腿做好與她煲電話粥的準備。

    “沈老師,請問,我哪里不遵守職業道德了?”

    沈嘉月振振有詞,“你上班時間說那種話就是不遵守職業道德。”

    “哪種話,我說什么了?”

    “你說你說”沈嘉月實在說不出口。

    秦岸:“嗯?什么?寶寶,勇敢點說出來。”

    沈嘉月眼一閉,心一橫說了出來。

    “你說,我想親你。”

    對面的男人語氣里明顯帶了笑意,“寶寶乖,給你親,隨便親。”

    沈嘉月:

    第 55 章   第 55 章

    沈嘉月有兩條很重要的消息要告訴他,實在沒空跟他調情。

    沈嘉月收起嬉皮笑臉,嚴肅道:“秦岸,你現在有時間視頻嗎?我有事跟你說。”

    秦岸第一次見沈嘉月如此語氣,眉心不自覺地跳了幾下。

    “有時間啊,什么事啊?”

    沈嘉月著急掛斷電話。

    “開視頻吧,開視頻和你說。”

    伴隨著耳畔監控心率的儀器發出的有規律的提示音越來越清晰,沈嘉月緩緩睜開了眼睛。

    這是她第一次打麻藥,感覺像是睡了個深度的無夢好覺,這會兒剛蘇醒,眼神中還有些懵懂。

    又過了好一會兒,沈嘉月的大腦終于恢復了清明,她慢慢轉動眼珠,四處打量一圈,意識到自己正躺在蘇醒室中,只是周圍的床都空著,除了不遠處有個身穿藍色護工服的身影正躬身忙碌外,再無旁人。

    抬眸看了看正前方墻上的壁鐘,時針已經走過了“5”的位置,沈嘉月愣了愣神,驚覺自己竟睡了兩個小時。

    來之前她就在網上查過,無痛腸胃鏡檢查,若順利一般四十分鐘左右就能結束,而她這超了整整兩倍的時長,怎么想怎么詭異。

    緩緩動了動手指,確認麻藥的作用散了大半后,沈嘉月緩慢坐起了身,拿起床頭放著的外套和長裙,小心翼翼得挪動著地去了更衣室。

    等她走出檢查室,一眼就看見了自家小助理林杏。

    小姑娘孤零零地坐在已空無一人的家屬等待區,一臉愁苦。

    林杏聽見動靜便警覺抬頭,見是沈嘉月,趕忙起身迎上前,朝她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嘉月姐,你做完檢查了啊。”

    沈嘉月應了聲,剛想說點什么,導臺那邊就有護士喊道:“沈嘉月——沈嘉月的家屬在嗎。”

    “在!”林杏立刻探頭,高聲應答的同時越過沈嘉月快步朝導臺走去,沈嘉月愣了愣,不知為何竟覺得小姑娘在躲著自己。

    落后幾步跟在林杏身后,聽見護士朝她交代到:“去樓下交錢,剛取的標本要送去做大病理。”

    說話間小護士沒什么表情地塞了一疊檢查單進林杏手中,“交完錢后,確定病人沒什么不適就可以回去了。”

    林杏將頭點得如小雞啄米,扭頭看向沈嘉月時又換上了那張堪比哭喪的笑臉:“嘉月姐你坐這休息會兒,我很快就回來。”

    說完也不等沈嘉月回答,直接快步朝電梯的方向走去。

    沈嘉月本想和她一起去,可誰知林杏如臨大敵,緊張得眼淚竟然都快出來了,捏著那疊單據的手明顯有些用力過猛,似乎生怕被自家領導搶了過去。

    沈嘉月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只得放棄了一同前去的念頭,淺淺后退一步,朝對方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示意早去早回。

    林杏明顯松了口氣,恰逢電梯來了,便快步閃身該走了進去。

    沈嘉月安靜地看著那小巧慌亂的身影竄進電梯,消失在視線中,覺得在自己睡著的那期間,一定出了點和她有關的狀況。

    沈嘉月下意識伸手去摸口袋里的煙,又想起這是公共場合,抬眼看了圈,找到安全出口的標志后正準備過去,就聽見身旁再次傳來打印機吐紙的動靜,以及護士冷漠的聲音:“對了,這還有張沈嘉月的檢查報告,剛漏掉了沒給你們。”

    沈嘉月順手接過道了謝,目光隨意地掃過這張薄薄的A4紙,腳步沒停地朝安全出口踱步而去。

    ……

    坐在安全通道的樓梯間里,沈嘉月的膝頭規規整整地放著那張報告單,雙手插在大衣口袋中,右手掌心里抓著的是一支被捏得皺巴巴卻最終沒被點燃的煙。

    也不知是不是麻藥的影響還沒徹底散盡,此刻的沈嘉月只覺得腦中如接收不到信號的老舊電視一般,恍惚間亂閃得厲害。

    日影西斜,過了下班時間,醫院里來來往往的人卻絲毫不見少,偶有等不及電梯的醫護或病人家屬經由樓梯上上下下,卻沒有人對坐在這兒的沈嘉月投以眼神。

    ——無非是拿到了自己或親人不太好的檢查結果,一時間接受不了罷了。醫院里這種情況太過于常見,身處其中時,人的同情心都淡薄了幾分。

    沈嘉月抬頭,目光順著一旁的氣窗飄向那在寒風中飛懸著打滾落下的枯葉,下意識地攏了攏身上的羊毛呢長外套。瑯州是沒有秋天的,昨日通勤路上她看的還是花紅柳綠吊帶小短裙,而不過一夜的功夫,大家就紛紛裹上了厚厚的冬裝,枝頭只剩了些顫顫巍巍的蕭瑟枯黃。

    聽說今年冬天特別冷,也不知道這些熱帶生命能不能抗住這三十年難得一見的寒流,活到下個春天。

    輕嘆一口氣,沈嘉月收回了思緒,她垂眸又看了一眼手中的檢查報告:“……循腔進鏡至距肛門約23cm,可見一菜花型腫物,占滿腸腔,內鏡無法通過,腫物表面充血、糜爛,呈粒狀及輕分葉狀,于腫物表面取活檢多塊送病理……”

    這段話沈嘉月讀了很多遍,她已經能熟練背誦了,雖然只是份檢查取樣報告,很嚴謹地沒跳過等病理結果出來這一環節就直接宣布這玩意是什么,但沈嘉月看著這上面的遣詞造句,再聯想到剛剛小助理的態度,她連上網查一下的勇氣都沒有。

    原來身體出現疼痛,真的是因為它在向你求救啊。

    沈嘉月自嘲般笑了笑,也是活該,這半年來她秦秦續續出現三四次原因不詳的腹痛,可每次都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即便腹痛來襲時蜷縮著手指頭都動不了一根,心里想著等她能動了一定要去醫院檢查一下,可痛感只要一緩解,那就是“來日方長、改天再看”。

    直到今年公司安排體檢時,林杏想到她平日時常腹痛,自作主張給她填報了這個胃腸鏡項目,而她正好剛完結了一個項目有點空閑時間,這才順水推舟,來做了這個檢查。

    結果這一檢查就檢查出來了個與眾不同的結果。

    至少她昨天晚上在網上胡亂接的所有“腸胃鏡檢查順利下車”的好運中,沒有一個是像她手中報告上寫的這個狀態的。反而是那些反饋結果比較驚悚的報告,所描述的和她手中這份有點相似。

    一夜入冬,這可如何是好。

    沈嘉月覺得這現實多少有些魔幻,失真得仿佛是在做夢,她才32歲,風頭正茂年華正好,事業有成尚未婚配,父母雙雙退休精力正盛,游玩的足跡還沒來得及走出國門,自己怎么就先給家里拖了后腿呢。

    手機又一次傳來震動,是交錢回來沒找著人的林杏。

    雖然沈嘉月這會兒只想一個人待著,可怎么著也不能讓個和她非親非故的小姑娘擔心。起身拍了拍后衣擺上并不存在的灰,沈嘉月一邊回信息一邊緩慢地下著臺階,適時間身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沈嘉月抬頭回望,就見幾個醫護人員行色匆匆拾級而下,正朝她迎面走來。

    雖然幾人都帶著口罩,看不清臉上神情,但沈嘉月還是感覺到了空氣中驟然變濃的嚴峻氣息,她靠著墻后退了一步,讓出了過道。

    打頭的那位醫生腳下速度不變,但路過時不忘微微側頭,略微頷首以示感謝。

    沈嘉月沒吭聲,她垂眸又看了看手中的那份檢查報告,心嘆這里不愧是醫院,生離死別時時刻刻都在上演,眼前的醫護也許正爭分奪秒趕著去拯救誰的生命,而自己至少還有空在這傷春悲秋。

    挺好,說明她這不算最壞的情況。

    沈嘉月想,至少她還沒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在明顯的流逝。

    忽然間,兩根蒼白修長的手指出現在她眼前,微微用力,抽走了她手中的那張報告單。

    沈嘉月驚訝抬頭,就看見剛剛那幾位還著急趕路的醫護不知何時停下了腳步,走在最前面的那位更是返身又上了幾級臺階,特意走回到自己跟前。

    現在對方正看著她的報告單,眉眼平靜但神情專注,不知演的是哪出。

    “你……”沈嘉月有點不高興,在她看來,兩人素未相識,這種不問自取的行為多少有些越界了,但出于對醫生這一職業的尊敬,到嘴邊的指責生生轉了個彎。

    她努力勾勾嘴角,委婉說道:“這份是我的私人檢查報告,可以還給我嗎?”

    那人沒說話,只抬眸掃了沈嘉月一眼,目光又回到了報告上。

    那一眼看得沈嘉月心里發緊,她莫名覺得那眉眼輪廓有些熟悉,卻想不起是哪里見過。

    “乙狀結腸癌,”那醫生漠然開口,吐出幾個字,冷酷又無情,“看著也不小,需要盡快手術。”

    沈嘉月瞪大了眼,手掌心在一瞬間浸出一陣汗意,她下意識攤開掌心看了眼,只覺得那支皺巴巴的煙忽然變得有些黏膩,微微皺眉,她有些煩躁的將它揣進了大衣口袋里。

    一時間她的思緒翻涌,腦子里好似擠滿了各種奇奇怪怪的聲音。

    ——不是都說大醫院看病難,教授們都是一號難求嗎?怎么還能路邊隨手撿個患者就提供問診服務,這操作實屬沒看懂。

    ——不是,哥們你誰啊,看著年紀輕輕的,怎么張口就給我下診斷,經過我同意了嗎?!

    ——呸呸呸,這明明只是個腫瘤,連良性惡性都沒定,怎么就變癌了,那必不可能是癌啊摔!

    短短一瞬,沈嘉月的內心活動就經歷了從直呼離譜到生氣痛罵的過程,最后定格在了驚慌又忐忑,要真的是癌癥……可怎么辦啊。

    ……

    “不用這么緊張,不是什么大手術,”沈嘉月沉默的時間有點久,對方大概是趕時間,抬腕看了下表,“我這會兒還有點事,暫時走不開,你……”

    沈嘉月這會總算回了神,沒等對方說完,臉色不太好看地伸手就去夠對方手中的檢查報告:“不好意思,請把我的報告還給我——”

    這年輕的男醫生似乎終于察覺到了什么不對,他微微挑眉,看向沈嘉月時神情終于帶上了點詫異:“不記得我了?”

    說話間,男人終于摘掉了口罩,一張輪廓深邃的臉出現在了沈嘉月面前。

    上一秒還寫滿了不高興的神色在這一刻凍結,看著眼前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那些曾經的記憶席卷而來,沈嘉月不可置信地喃喃開口:“秦……秦岸?”

    沈嘉月的腦子又空了。

    她微喘著叫他的名字。

    “抱我去那邊。”

    在她的指揮下,秦岸托著她的臀一步一步地挪了過去。

    沈嘉月一把扯下了那張礙眼的照片,拿在手里撕了個粉碎。

    秦岸是背對著她的,什么都沒看見。

    沈嘉月把照片的碎片握在手里,隨手一揚,落了滿地。

    接著,她閉眼,低頭,再次吻上那個愛吃醋愛哭卻愛她愛到骨子里的男人。

    第 56 章   第 56 章

    一直吻到兩個人都呼吸急促,沈嘉月才勒令停止。

    秦岸剛值了夜班,幾乎二十四個小時沒有睡覺,眼袋泛著青色,唇周的胡茬也冒了出來。

    她必須讓他回去休息。

    沈嘉月把頭埋在他肩膀上,低聲誘哄。

    “哥哥,幫我一起打掃衛生,然后,我們一起回家。”

    這句很讓人害羞的話說完,沈嘉月仿佛沒臉見人一般,把臉深深地埋入她的胸前。

    臉頰緊貼著他的胸肌。沈嘉月一出電梯,就看到了耷拉著腦袋、屈膝坐在自家門口的陳嘉述。

    聽見響動,陳嘉述第一時間抬起頭,看見沈嘉月的那一刻,眼睛立刻亮了。

    “嘉月,”他飛快的站起身,三兩步竄到沈嘉月身前,伸手想接她的包,“我下飛機后第一時間就來找你了,去了公司,林杏姐說你今日請假,我不知道你去了哪,只能來這里等……”陳嘉述聲音越來越小,最后更是帶上了無限委屈,“你把我刪了,我找不到你。”

    沈嘉月只微微偏過肩,避開了對方要幫自己提包的行為,只表情淡漠地徑直走向家門口:“你來找我,陳總知道嗎。”

    “她……不知道。”陳嘉述的腦袋又耷拉了下去,“你給我點時間,她只是一時之間不太能接受,我會說服她的……”

    密碼驗證通過,沈嘉月沒搭話,自顧自地走進了屋,換上了拖鞋,將包掛起,脫下外套進了衣帽間。

    等她換上居家服,再次出現在玄關時,陳嘉述依然垂頭站在門口。

    像只做錯事的小狗般,委屈巴巴地守在那,不被允許進屋,卻也不舍得離去。

    沈嘉月輕嘆了口氣,終究是心軟了,無可否認,這個大男孩曾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陪伴著她,帶給過她無法舍棄的快樂時光。

    “進來吧,”沈嘉月說著轉身,朝客廳走去,“你看看要吃什么,自己做或者點外賣。”

    “誒!”陳嘉述臉色瞬間雨轉天晴,他輕車熟路地從鞋柜中掏出自己拖鞋換上,“你想吃什么,我給你做。”

    “不用管我。”沈嘉月將下午在醫院開的營養粉拿出來,按醫囑給自己倒了三勺,然后看著說明書開始研究該放多少水口感最佳,“吃完早點回家。”

    說話間她視線瞟見了陳嘉述腳上的拖鞋,嘴角微抽,感覺自己還是失策了,回頭就得把這扔了。

    陳嘉述身形微頓,很快恢復如常,假裝沒聽見沈嘉月后半句一般,上前動作無比自然地拿起那罐營養粉看了眼,試探著問:“這是什么,醫院開的?你今天是去醫院了?”

    “嗯,最近吃得少,找營養師看了看。”沈嘉月信口胡謅,說完又有點擔心陳嘉述誤會自己胃口不好是和他有關,便多扯了一句,“覺得胖了點,在減肥。”

    “你一點都不胖,我還覺得你最近瘦了。”陳嘉述嘟囔著,“我還是給你也做點吧,減肥也沒有挨餓減的。”

    說完就打開了冰箱,開始算計晚餐做點什么。沈嘉月沒再搭話,只安靜地盤腿坐在沙發上,抱著餐杯,沉默地看著陳嘉述忙碌的背影。

    中午還沒離開醫院時,沈嘉月就收到了短信通知,家門口的監控提示她有人到訪。

    對方顯然是知道監控的存在的,不但大大方方原地坐下,甚至沖鏡頭懟臉揮了揮手。

    沈嘉月有點頭痛,她不想見陳嘉述。所以從醫院出來后,她改變了原計劃,直接又回了公司。

    陳嘉述在自己的22歲生日當天晚上,策劃了一場求婚,剛到法定結婚年齡的男生笑得陽光燦爛,抱著吉他正沖著沈嘉月唱情歌,親媽卻忽然到場,眼神悲憤聲嘶力竭,指著沈嘉月的鼻子說了很多難聽的話。

    陳嘉述沒辦法,只能先哄著母親將人帶回了家。

    那之后兩人就沒再見過面。

    陳蕓倒是沒干出什么把兒子關家里再沒收手機之類的俗世,她就是在和陳嘉述吵了一架后,被當場氣得暈了過去。

    心臟病,醫生說不能動氣不能受刺激,建議在醫院靜養一段時間。

    陳嘉述雖然覺得他媽是裝病,但終歸是不敢拿這事開玩笑。

    為了維系親媽的情緒穩定,他在病床寸步不離的守了一個星期,一個星期后,陳女士收到秘書通知說自己在外地的分公司出了點問題。彼時的她不顧醫生的反對強行要出院,陳嘉述不放心,明知是陷阱,也只能陪母親走這一趟。

    陳嘉述在兩人沒見面的那段時間,每天都會給沈嘉月發很多條信息,事無巨細地匯報自己這邊的情況。沈嘉月一開始會回復,會關心陳蕓的病情,也會安撫陳嘉述,這種表面的平靜一直持續到那天陳蕓來找她。

    依然是以客戶的名義上門的,就在沈嘉月辦公室的會客區沙發上,那個頭發梳得一絲不茍、腰背挺得筆直的女人坐在她面前,很認真的和她道歉,說自己那天過于沖動,其實這事一個巴掌拍不響,自己的兒子也是有錯的。

    她說自己趁著兒子回家收行李的空隙來找他的,接下來準備帶著陳嘉述去外地待一段時間,讓他見識下更多的人和更廣闊的世界。

    她說陳嘉述這個年紀的男孩想的東西還太少,大多不知道愛情的終點到底意味著什么責任。她想讓他倆分開一段時間,在不能見面的日子里都好好想想,不僅陳嘉述,也希望沈嘉月好好想想。

    還說,自己相信畢竟愛情偉大,也相信他倆確實都可以堅持等她慢慢改變主意,但陳嘉述有這個時間成本,沈嘉月卻未必付得起這個代價了。畢竟沈嘉月往常都會喊她一聲姐,那么按輩分陳嘉述該喊她一聲阿姨的,畢竟差了10歲,也不算亂了叫老了她。

    陳蕓的意思很明確,沈嘉月無話可說,她從不覺得兩個人兩情相悅是錯誤,但如果有旁的人或事為此受了傷害,她也可以選擇不要。

    沈嘉月想,是陳嘉述先喜歡她的,也是陳嘉述主動靠近的,她被這份喜歡打動了,所以愿意回應他的喜歡,這沒什么不好意思承認。

    但人生在世,也不是非要有愛情這種東西不可。

    既然要冷靜,那就冷靜得徹底點。于是陳蕓走后,她在收到陳嘉述告訴自己上飛機了的消息后,就拉黑了他。

    而陳嘉述這一走就是一個月,再回來時,一切都不一樣了。

    “開飯開飯!快點洗手啦。”陳嘉述的聲音從島臺后傳來,拉回了沈嘉月的思緒。

    沈嘉月想了想,還是默默站起了身,她抱著餐杯,慢吞吞地走到餐桌前坐下。桌上已經面對面擺上了兩個面碗,陳嘉述站在旁邊傻笑。

    陳嘉述在家時只能算個半路少爺,小時候多少過過幾年窮日子,倒不至于五谷不分,但要說廚藝有多好,卻也沒到那份上。

    只是一碗非常家常的番茄雞蛋面,上面撒了把小蔥花,陳嘉述在沈嘉月對面坐下,笑得可愛:“冰箱里不剩什么了,我明天買點過來吧,工作再忙還是得好好吃飯。”

    沈嘉月沉默了一會兒,看著陳嘉述,只覺得這小帥哥真是自以為愛意熾熱,燒起來卻是不管不顧不想后果。

    “明天別來了。”沈嘉月說:“吃完早點回去,別讓媽媽擔心。”

    陳嘉述扒面的動作停下,他抬眸對上沈嘉月,眼神里帶上了一絲受傷:“我說了我會說服我媽媽的,我是真的喜歡你,想和你過一輩子,你能不能相信我,我能處理好。”

    “嘉述,你還是不明白,”沈嘉月目光下垂,看向碗中那被刻意擺成愛心形狀的番茄,“這不是能不能說服的問題,而是,你媽她心中的理想兒媳婦,從來就不是我這個形象。”

    “陳總對我這個人是沒有任何意見的,我倆這么多年合作得很愉快,不然她也不會把你送到我公司實習,但是,”沈嘉月說,“就是因為這樣,她不能接受我和你在一起,才是真的不能接受啊。”

    “但感情是我們兩個人的事,”陳嘉述試圖辯解,“我一定能說服媽媽同意,以后婚后我們不和她住一起,逢年過節才見一面,真有什么不愉快忍忍就過去了……”

    “……康教授那邊給的反饋和我之前判斷的一致,腸道內的腫瘤不僅擠占腸腔,向外擴張得也十分迅速,就目前影像上看,腫瘤和膀胱及子宮之間的界限模糊,結合你之前提過的尿路感染癥狀久治不愈,大概率是已經穿透了腹膜臟層,入侵到了膀胱。”

    秦岸的辦公室非常小,四個人擠在里面時連個轉身的地兒都沒有。此刻他話說完,周圍一片安靜,在這狹小的空間內,幾人的呼吸聲被都清晰可聞。

    王秀雅和沈齊康是聽得一知半解,有女兒在,他們不好隨意出聲,便將目光齊齊投向了沈嘉月。

    沈嘉月臉上沒啥情緒,大概是剛剛和父母抱頭痛哭一場,已經消耗掉了她太多的精力,這會兒倒像是波瀾不驚,顯得格外鎮定。

    “就是說我的腫瘤從腸子里面長到了腸子外面,已經不符合手術條件了?”沈嘉月盡量將自己的理解用淺顯的語言表述出來,一方面是為了給父母解釋目前的情況,另一方面也是為了向秦岸求證自己的理解是否有誤。

    “是的,目前我偏向于先化療,看能不能讓腫瘤縮小一些。”秦岸說。

    “我的尿路感染癥狀大約是一個月前出現的,吃了很多種的消炎藥都不見好,最近還有越來越嚴重的趨勢,”沈嘉月說,“是不是說明我的腫瘤是這一個月的時間才長到膀胱上的,會不會其實還可以嘗試手術?”

    “你入院時為什么沒有說自己尿路感染的情況這么嚴重?”秦岸的語氣里忍不住帶上了些責備,“還有明明一年前就出現了不明原因的腹痛,為何當時沒有及早檢查?但凡你重視一些,現在也不會是這個結果。”

    沈嘉月沉默不語,世事沒有早知道,畢竟她這么年輕,無論如何也不會把自己往那個方向想。

    至于尿路感染……沈嘉月總不能說,她之前壓根就沒把這件事和腫瘤侵犯聯系在一起,常規而言,尿路感染的原因多是因為細菌感染導致,她并不愿意讓秦岸誤會自己是個不講衛生的人,所以在認為這病和腫瘤沒直接關系時,便沒刻意交代。

    一時間三臉震驚,都說年輕人抵抗力強,不容易生病,可沒人說年輕人一旦生病會比老年人嚴重得多啊。

    沈齊康在一旁左看看右看看,見女兒一直不再吭聲,實在是有些忍不住了,便主動開口叫秦岸:“小秦啊,你剛說腫瘤不能切了,是什么意思啊?是嘉月這個病治不了了嗎?”

    “媽!”沈嘉月覺得有些難堪,她連忙對秦岸歉意地笑笑,將王秀雅的手拉回來,哄她到,“命都要沒了,還想啥嫁人生孩子呀,哪有你這樣不講道理亂的啦。再說了,咱們現在不是在討論治療方案么,你別自亂陣腳。”

    秦岸面上依然沒什么表情,他努力想將手抽出,“我會盡力的,這是我的工作。紅包您收回去,于情于理我都不能要,也不符合醫院規定。”

    沈齊康很堅持,他努力了幾次塞不到對方手上,便看向沈嘉月求助,沈嘉月只能跟著一起勸道:“你收了吧,你收了我爸能安心些。”

    “……”秦岸看了沈嘉月一眼,沒有再抗拒,順從的任由老頭把紅包塞到他白大褂的口袋里。

    言已至此,秦岸簡短的說了下他后續的治療安排,便讓沈嘉月送父母出病區。眼下疫情正嚴重,非病危患者在手術前不允許家屬陪床,沈嘉月只能將兩人一路送至門口。

    她給兩位老人定了醫院附近的酒店,因為之前想著的是明早就要手術,且她的住處離醫院路程較遠,所以并未安排他倆去家里住。

    眼下手術雖然取消,但定的房總歸不好退,所以父母決定還是在這兒住一晚再說。

    至于明天,沈嘉月給他倆定了回去的車票,這是之前在病房里時就商量好的。

    王秀雅和沈齊康雖然不舍得,卻還是遂了女兒的意義,畢竟現在外面疫情這么嚴重,他倆如果每天這么路途奔波,把病毒帶進病房也是遲早的事。

    沈嘉月把人一路送到病區門口,分開前,她還是沒忍住又抱了抱王秀雅:“你倆回去該吃吃該喝喝,別替我操心,你看我現在活蹦亂跳的,就說明這個病沒那么嚴重。可千萬別我沒治完,你倆又倒了。”

    “好的,你也是,要照顧好自己,”沈齊康依依不舍地拍了拍沈嘉月的肩,“工作的事能不管就別管了,身體最重要。錢不夠用了爸爸給你,別給自己太大壓力。”

    沈嘉月笑著沖他點頭:“嗯嗯,等我回家過年。”

    “有啥需要就和小秦提,這個時候了就別怕丟面子了,”王秀雅含著淚,摸了摸女兒的頭,氣氛一時間無比溫馨。

    然后這溫馨沒持續多久,王秀雅忽然問道:“對了,這個小秦,他結婚了嗎?我看他對你還挺上心的,病房都給安排個單間,你倆有沒有可能啊?”

    “?!”沈嘉月覺得自己滿頭黑線,她板著臉把老太太推進老頭懷里,“好了,趕緊回家吧,都生死關頭了你還想這些,女兒好寒心啊!”

    “我不會厭倦……”陳嘉述想解釋,卻發現不管什么說辭都顯得蒼白,“我媽她只是一時不能接受,如果真的相處久了,她肯定能……肯定能……”

    “是不是一時間不能接受,你其實該比我清楚,”沈嘉月輕聲道,“你還這么年輕,會遇見更好的,不要為了一時的失去難過。”

    “姐姐……”陳嘉述的眼淚奔涌而出,他看著沈嘉月,傷心又不甘,“為什么你可以這么平靜地說出這種話,和我分開……你就一點都、一點都不難過的嗎。”

    沈嘉月看著陳嘉述,她知道自己或許不該在這種時候繼續傷他的心,可也明白,這是最好的時機。

    “可能吧,畢竟我大你十歲呢,經歷過的人和事都比你多多了。”沈嘉月垂眸,“我早就過了這種為愛癡狂的年紀了。”

    沈嘉月明顯地感覺到,男人聽到“哥哥”這個稱呼時,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了一下。

    “因為……”

    “因為我沒有……”

    “你那里比我都大。”

    男人聽完無聲地笑了笑,雙唇離開她耳珠,向其他地方發起攻勢。

    “寶寶,有沒有聽說過一句俗話。”

    “什么?”

    “胸小的女生,讓男朋友多揉揉就大了。”

    第 57 章   第 57 章

    沈嘉月聽完他那句不知從哪里聽來的古早俗語,沒忍住伸手打了他一下。

    “你快別瞎說了,乳房里面有很多的腺體,瞎揉只會讓女生得各種炎癥,根本不會變大的好不好,還是個醫生呢,一點醫學常識也沒有。”

    秦岸被她說得有點無地自容,連連求饒,“我錯了,寶寶,我現在就去惡補婦科知識。”

    沈嘉月扭身看到了地上的一片狼藉,再也心思跟他玩鬧。

    “這些怎么辦啊,我本來說想給你做頓飯的,讓你回家就有熱乎乎的飯吃,沒想到……”

    她把頭低了下去。

    秦岸憐愛地在她的發頂揉了兩把,把她拉到身后。

    “月月,你去外面等我,我來收拾。”等沈嘉月到家時,已是華燈初上。

    她進屋后沒有開燈,透過臨江的落地窗,外面是人間煙火璀璨,燈紅酒綠車水馬龍,處處彰顯著這座超一線城市旺盛的生命力。

    沈嘉月將自己摔進沙發,仰頭看著天花板,黑暗中,嗓子眼里兀然蹦出一聲短促的嗤笑。

    江景大平層,高層全景式環形落地窗,雖說不是這座城市最繁華的地段,卻也位于知名商圈,買入秦岸價12萬一平,盡管當時選的是整個樓盤里最小的戶型,等沈嘉月裝修好順利入住時,也已經掏空了她這些年所有的積蓄。

    外加三十年的房貸,月供6萬。

    曾經這套房子是她最驕傲的戰利品,哪怕房貸高昂,也架不住她對自己的未來信心滿滿。而如今才當了不到兩年的房奴就遇此意外,剩下的二十八年也不知道還剩多少……只能說這生活果真世事難料、變幻無常。

    手機微微震動,從明到暗,是林杏,她一口氣發了好幾條語音過來。

    “對了嘉月姐,病理報告是一周后可以取,到時我陪你去呀。如果你不想去,我直接幫你拿回來也可以的。”

    “還有,護士說這幾天先吃點軟的好消化的食物,今天大便里如果有血是正常現象,但持續帶血就要記得回醫院復診。”

    “檢查的醫生當時問了我你的家庭情況,我感覺他好像很希望這種事是直接和你的家人們交流,我也覺得要和叔叔阿姨們好好聊聊,這么大的事,瞞著不太好。”

    “最最重要的!要按時休息、按時吃飯,適量保持運動,不能給自己太大壓力,嘉月姐加油!!!”

    語音播放完畢,空氣驟然安靜下來。

    關于怎么和父母開口說這事,沈嘉月覺得有點頭痛。

    按她的設想,這事雖然有點棘手,但也不到生死存亡的關頭,如果能自己解決,她其實并不想讓父母擔心。

    而讓她覺得難解決的,反而是自己的工作交接問題。如果要住院做手術,她必然得離崗一段時間。但在現在這種競爭激烈的市場環境下,請假時找人接手容易,但假期結束后,能否再從人家手里接回來就不好說了。

    她努力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才走到現在,實在不甘心就這么放棄。

    越想越煩躁。

    沈嘉月抬手按了按太陽穴,決定這個問題先放一放。摸出手機給林杏回消息,先是感謝對方下午的陪伴,接著發了個紅包過去,最后才交代她先不要把自己生病的事說出去,做完這一切,沈嘉月短暫地松了口氣,終于想起該給自己弄點吃的。

    其實這會兒她生理上并沒有什么饑餓感,但精神上想到為了做這個腸鏡檢查已經禁食兩天,現在終于解禁了,總該好好吃點什么有滋有味的才算有儀式感。

    只是有醫囑交代在前,她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忍住了煎牛排的沖動,轉而給自己下了碗速凍小餛飩。

    唔,餛飩皮是面食,餡是攪碎的香菇肉糜,怎么不算有肉有菜又好消化呢。

    可這香味沒讓她美多久,第三個下肚,腹部就再次傳來了熟悉的隱痛。

    沈嘉月放下勺子,有點無奈。

    這種情況其實已經持續了幾個月了,空腹時還好,但只要一進食,腹部就會開始陣痛,她頻繁的跑廁所,卻也排不出什么。

    之前她只當是自己腸胃敏感脆弱,以為不吃辛辣多喝熱水就能解決,實在痛得難受了她就吞片止痛藥,于是就這么稀里糊涂的過去了。直到今天她才終于明白,腸子里堵了這么大一塊,食物吃下去被堵著過不去,不痛才怪。

    仿佛忽然開竅,之前被她忽略掉的很多小細節,在今天都被那張診斷書串了起來。

    神使鬼差的,沈嘉月想起了下午秦岸離開前說過的話,她跑進儲物室,翻箱倒柜半晌,終于從常年吃灰的醫藥箱里翻出了個水銀體溫計。

    等待體溫測量的間隙里,她打開手機,搜索下了腸癌的癥狀,一目十行翻過去,忽然在其中一個詞處停下:癌燒。

    恰好時間到了,她取出體溫計,仔細一看,38.1℃。

    居然真的在發燒,雖然達不到吃退燒藥的程度,但也不算低。

    沈嘉月呆呆看著手里的體溫計,其實之前她不是沒幻想過,比如一周后病理出來結果顯示腫瘤是良性,她只需要切掉就可以生龍活虎的回來繼續卷生卷死。

    可事實證明,秦岸在他的領域永遠靠譜,就如少年時,只要是他肯給出的解題答案,永遠是正確的。

    ……

    此后幾天,沈嘉月一如既往地早出晚歸,只是多了個測量體溫的習慣。

    于是她發現自己每天傍晚身體都會準時起熱,然后在睡夢中靜靜退下去。于是她習慣了每日晚餐后往腦門上扣一塊退熱貼,再繼續未完成的工作。

    她還是身先士卒帶頭加班,唯一的反常大概是在當周的經營例會上,她強勢又挑剔地直接點出了每一個進行中的項目存在的問題,甚至一反常態訓斥了一個習慣性擺爛劃水的關系戶,可謂是鐵面無情,嘎嘎亂殺。

    一時間整個部門人人自危,不知道她這是抽了什么風。唯一知情的林杏卻清楚,沈嘉月這大概是在做鋪墊,如果她離崗,新來的負責人未必能容忍這么多的混子。

    一周很快就過去了,在林杏提醒說可以去拿報告時,沈嘉月臨時找了個活兒將人打發了,獨自驅車去了醫院。

    門診大廳的導診臺前,沈嘉月將那里堆積的檢查報告翻了個底朝天,卻始終沒有看見自己那份。詢問過護士后,對方替她將電話打到病理科詢問,最后得到的答案是讓她自己過去內鏡室拿。

    沈嘉月到內鏡室時,看到了那天給她做檢查的醫生,對方看見她,友善地笑了笑,解釋道:“你這份比較特殊,病理結果出來后,分析報告是陳主任親自寫的,所以拖得久了點,沒來得及送過去。”

    為什么她會比較特殊呢,是因為她年紀輕輕就中了招比較不幸,還是因為這個病比較厲害很難治好……沈嘉月不想問,或者說,不敢問。

    她只接過對方遞來的那張薄薄的紙,道了謝,目光直接跳到了最末端的診斷結論上。

    “乙狀結腸ca,建議胃腸外科復診。”

    “是癌嗎?”沈嘉月抬頭,看向醫生。

    “是的,”對方點頭,目光里滿是同情和憐憫,“你如果早點來做這檢查就好了。”

    “我……我不知道這么嚴重,”沈嘉月下意識避開了對方的凝視,又低頭看向手中的報告,只是這會兒她腦子已經有點不受控制,紙上的字密密麻麻,可每一個都好像不認識。她覺得胸口悶得慌,仿佛快要喘不過氣來,“我太忙了……”

    “工作再重要,也比不上自己的身體健康呀,”醫生語氣有些責備,“不舒服了就要來醫院,別總想著熬一熬就過去了,很多時候熬著熬著就嚴重了。”

    “我這個情況很嚴重嗎?”沈嘉月悶聲問,“是不是一定要手術啊。”

    “從那天檢查的情況來看,它已經很大了,”醫生并未直接回答她,措辭很是委婉,“建議及早去外科復診,如果有條件手術,還是要盡快手術的好。”

    沈嘉月機械地點點頭,心想看來這一刀是免不了了,這個長假是不休也得休。

    “那……”沈嘉月問到,“如果掛外科,掛哪位醫生比較好?”

    “胃腸外科的幾個教授都可以,”對方當場說了好幾個名字,“你都可以看看,能搶到誰的號都行,搶號、等床位、排手術都需要時間,你這個情況還是得盡早準備。”

    說完不忘多叮囑了她了幾句,讓她好好和家人溝通,放寬心態相信醫生,積極應對治療等等。

    沈嘉月一邊道謝一邊默默用手機記下了那幾個教授的名字,這其中并沒有秦岸,她也不覺得意外。來之前她就在醫院的掛號小程序上偷偷搜過他的名字,在秦醫生的簡介里,清楚寫著對方所屬科室為肝膽胰外科,擅長的領域并不在胃腸。

    對這個結果她說不出是滿意還是不滿意,她自然是希望自己在這位舊時初戀面前是光鮮亮麗的,并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疲憊軟弱的一面。可另一方面她又覺得,茫茫人海、命途難測,她不知道自己未來的主治醫生會是怎樣的,但如果是秦岸,她可以放心把命交給他。

    拿到報告后,沈嘉月沒再去公司,而是直接回了家。

    她進屋第一件事先將體檢報告拍了下來,原片直接發送給了她的直屬上司。

    幾乎是發送成功的同時,電話就打了進來。沈嘉月接起,只聽對面自家上司的聲音緊張得都有點變調:“沈嘉月你不會是在逗我吧,這種玩笑不好開的啊。”

    “我也希望這是個玩笑啊,雷總,”沈嘉月故作輕松地笑了笑,“但實力不允許,我畢竟一直都是那個會出其不意給你驚喜的女人。”

    雷磊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既然不是玩笑,他總歸需要點時間消化這個消息。

    “說真的,磊哥,我估摸著得請假去治病了,”沈嘉月嘆了口氣,“也不知道等回來還能不能給你當小弟。”

    雷磊是沈嘉月負責的這條業務線的分管領導,是她的直屬上司。但沈嘉月認識他時,他還只是對家券商里一個普通的投資經理,手下有兩三個可用的人,手里有幾個不錯的項目。

    而沈嘉月更慘,她還只是個剛入行沒多久的新人,跟著個愛剝削人的上司,每天都在007的路上卷生卷死。

    交集出現于某次他倆搶同一個客戶,最后沈嘉月拿下了,雷磊大受震撼的同時也記住了這個姑娘。主動加了對方微信后,兩人慢慢熟絡了起來,后來雷磊熬了幾年總算出了頭,就把沈嘉月挖了過去。

    用他的話說就是:“你給誰賣命不是賣?不如賣給我,至少累死了我管埋。”

    這些年沈嘉月確實沒讓雷磊失望,業務能力沒話說,工作態度也永遠積極向上,雷磊對她也很大方,升職加薪,所有在職場能獲取到的情緒價值,他一個沒落的都給了她。

    雙方對這種合作關系都很滿意,但也知道,這也僅限于合作了。如果有一天沈嘉月卷不動了,或者雷磊不再從事這個行業了,那么合作大概也就到此為止了。

    “別想那些,先治病,”雷磊也無法保證后續工作會如何安排,畢竟他只是一個高管,而上市公司的人事變動從來都不是一言堂,“生活上有啥要幫助的就跟我說啊,能幫我都盡量幫。”

    “那就先謝啦,”沈嘉月沒能要到對方的承諾,有點失望,但她盡量讓自己語氣輕松,“暫時也沒什么需要的,就是你得和HR那邊盡快溝通接我工作的人選,我這估計等醫院通知有床位就得住進去了,等不了太久。”

    雷磊應下,兩人又客套幾句,這才掛了電話。

    沈嘉月又在窗邊坐了好一會兒,才撥下了那個讓她感到最燙手的號碼。

    “喂,嘉月啊?”電話接通,對面傳來撲克洗牌的嘩嘩聲,一群大爺大媽互相甩鍋的喧嘩聲爭先恐后到的通過耳麥傳到了沈嘉月的耳朵里,很是熱鬧。

    老太太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歡快:“你怎么忽然打電話回來啦,這個時間你不是應該在上班嗎,平時你爸給你發條消息你都要咿呀鬼叫的——”

    “媽——”沈嘉月打斷了母親的絮叨,在這一剎那,她控制不住鼻頭忽然上涌的酸意,聲音里染上了一絲哭腔,“我想回家……”

    王教授并沒有馬上答話。

    涼亭里本來坐著的另外兩個人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走了,只剩下沈嘉月一家三口和王教授老兩口。

    這時,忽然一道沉穩有力的男聲傳入眾人的耳朵。

    “老師,原來您跟師母在這兒呢,可叫我好找。”

    眾人紛紛循聲望去,看到一個一身黑色運動衣,身形挺拔的男人正朝涼亭走來。

    待看清楚男人模樣的時候,沈嘉月倒抽一口涼氣!

    ——是秦岸!

    他怎么會來?劇本里沒有這一幕啊?

    第 58 章   第 58 章

    自從看到秦岸的身影出現,沈嘉月渾身上下就像是長了刺一般難受。

    她甚至都不敢看秦岸一眼,生怕被老爸老媽看出什么端倪。

    其實不只是沈嘉月看得呆住了,沈定國跟她的心思差不多。

    這閨女怎么膽子這么大,直接把人領到老媽面前了?萬一待會鬧得不好看可怎么辦啊?

    不知道什么叫慢慢來,來日方長嗎?

    一家三口,已經有三分之二的人同意了,還怕達不到目的嗎?

    一路說著,護士將沈嘉月帶到了整個病區的最里面,那是間在角落的病房,推開門,沈嘉月看見里面只有一張床。

    好家伙,居然是個帶獨立衛生間和陽臺的一人間!

    “進去吧,這可是特殊待遇,”護士笑瞇瞇地看著沈嘉月,“最近流感嚴重,咱們整個病區從護士到病人基本都是病過一輪的了,你暫時還沒中招,所以給你安排個單間。”

    沈嘉月說不出話來,她不知道這算不算認識秦岸才能得到的待遇,但她確實很難拒絕這個誘惑。

    “沒事別出這個門,即便自己在房間也要帶好口罩,雖然現在大家感冒都好了,但醫院畢竟是重災區,你還是得注意,如果被感染了就得等痊愈后才能手術了。”護士說著,對沈嘉月比了個加油的手勢,“要挺住,堅持到手術勝利哦。”

    護士離開時順手將房門關上了,沈嘉月的世界安靜了下來。

    她站在門邊,靜靜打量起這個方方正正的小空間。

    屋子正中靠墻擺放著一張一米寬的小床,床頭左右兩側分別立著床頭柜及移動吊針架,床尾則放了張板正的實木靠背凳。

    而正對著床的那面墻上是個款式不算太老舊的掛壁小電視機,圍繞著電視機四周的墻面上,一格格做的全是置物柜。

    和正門相對的是陽臺,面積不大,堪堪夠一個人的活動空間,衛生間藏在陽臺的最里側,梅雨季節時倒是無需擔心水氣滲浸病房。

    房間雖小,但物品也少,只沈嘉月一人站在里面時,倒也空曠。

    平心而論,這環境和家里沒得比。但是作為病房,已經是豪華級的了。

    正發著呆,病房門猛然開了,沈嘉月被嚇得一激靈,抬眼望去時滿臉戒備。

    一個看著大概四十來歲、身材十分壯實的大姐探頭進來,只見她穿著藍底碎花的制服,右胸前繡有護工字樣。

    那大姐看向沈嘉月,咧嘴沖她笑著,快步走進屋,將一套病號服放到她床上:“這個你先換上,以后每天都會發一套,有什么問題隨時找我。”

    沈嘉月松了一口氣,雖說內心對對方不請自入的行為還是有點芥蒂,但也知道入鄉隨俗。畢竟是住院,追求啥隱私啊。

    沈嘉月道了謝,對方卻并未急著離去,她打量著沈嘉月,試探著詢問道:“妹子你要不要請個護工,20塊錢一天,我們可以幫你打水拿飯的哦。”

    沈嘉月想了想,點頭同意了。

    雖然她感覺目前的自己還不至于到要人伺候的程度,但想到自己畢竟初來乍到很多不懂,秉持著維護醫患和諧關系的原則,花點小錢買她們笑臉相迎,對于維持自己心情愉快來說,還是挺有必要的。

    護工見沈嘉月點頭,立刻掏出一個二維碼,笑得嘴角都要咧到耳根:“那你掃這個碼,現在都是線上簽約,你選20元一天那個基礎護理,有事你就按鈴叫阿姨,我們就來了。”

    沈嘉月應聲,掏出手機掃了碼,護工阿姨看了看沈嘉月的箱子,很熱心地想要出點主意:“妹子你的這個箱子大了點,這中下排的柜子都放不了,要不要我給你搬到高柜上面,那里平日是放冬被的,空間足夠。”

    沈嘉月連忙謝過對方,表示自己還得收拾一下里面的東西,婉拒了對方熱情的示好。

    護工阿姨拿到新簽下的單子,便也沒再堅持,沈嘉月看著她歡天喜離去的背影,覺得有趣。

    果然這個世界不管走到哪里都離不開營銷。

    打開行李箱,沈嘉月將日常必要的生活用品取了出來,分門別類后放進了床頭柜,剩下的依然裝在箱里,關好推到角落,貼墻放置。

    簡單收拾好后,沈嘉月拿起了病號服。

    沒有想象中的糙意,這里的病號服是古樸的藍白條樣式,純棉質地,摸著還挺干爽,穿上應該也很舒服。

    沈嘉月正剛準備解衣扣,手卻忽然停住。她若有所思地回頭看了眼關緊的房間門,想到了剛剛直接推門而入的護工。

    想起了病房沒有隱私可言,沈嘉月選擇去衛生間更衣。

    陽臺很小,不過三五步就走到了頭,雖裝著玻璃窗,視野卻很好。正前方就對著醫院后門外的街心公園,雖是冬季,少了幾分綠意撩人的生機,但清冷的枯枝卻也有一番獨特的風情。

    午后的陽光透過玻璃,灑在了沈嘉月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她伸手想去推窗,卻發現所有的窗頁都只留了一指不到的活動間隙,整個陽臺其實是個封閉空間。

    沈嘉月有點失望,卻也知道這是出于安全考慮。

    衛生間的門虛掩著,推開就能聞到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馬桶看著很干凈,衛生情況比她來之前想的要好上許多倍。

    換好衣服,她順便擦了個臉,抱著自己的衣服回到病房。

    正整理著外套往置物柜里掛,門口傳來了輕輕的敲門聲。

    沈嘉月的動作頓了頓,怎么這會兒忽然開始講究起來了。

    但這份講究似乎也就是走個過場,未等她應聲,對方就推門走了進來。

    是秦岸,依然穿著那身白大褂,隱藏在口罩后面的臉上依然無法讓人看出什么情緒。

    兩人的目光隔空對上,沈嘉月首先敗下陣來,她匆忙收回視線,繼續手上的動作。

    秦岸站在門口,目光從容地落在沈嘉月的身上,瘦削的女生被包裹在顯得有些大的病號服里,臉上卻依然是精雕細琢、一絲不茍妝容。

    直到她收拾完走回床邊坐下,秦岸才跟著走進屋,停在距離她一步遠的地方,垂眸看她。

    “你……”下手術啦?

    沈嘉月話剛開了個頭,就被秦岸打斷。

    “把口罩帶上,你身體里的免疫細胞現在都很忙,你如果再病了會很麻煩。”秦岸說,“癌癥患者也在流感的重癥高危人群里面,你自己注意點。”

    沈嘉月老老實實打開抽屜翻找出一個新的口罩,來時路上帶著的那個在她辦理入住手續的過程中已然經歷了太多,在剛剛她換衣服時便給丟了。

    “既然已經住進來了,就要有身為病人的自覺,”秦岸繼續交代:“工作什么的都放一放,少操點心。煙和酒戒了,當然醫院里你是沒條件想的,出去后就別再碰了吧。”

    “……好的。”沈嘉月忍住想捂臉的沖動,她就知道早上被護士問過的那些社死問題會爆雷,這秦岸果然是看過她的入院調查了。

    秦岸似乎沒發現沈嘉月的不自在,他抬手將一個保溫袋放在了床頭柜上,沈嘉月這才發現,對方之前手上一直提著的,似乎是自己的午飯。

    “你今天來的太晚了,辦完手續肯定來不及定中午的餐,我提早讓人幫忙買了份,”他說,“晚餐你自己訂,醫院有提供患者飲食,你選流質。住院不比在自己家,味道你就別挑剔了,先保證營養能跟上再想別的。”

    沈嘉月忙不迭點頭:“好的好的,謝謝秦教授。”

    “……你還是叫名字吧,”秦岸的耳根難得一見的微微泛粉,他有點不自在地修正沈嘉月的叫法,“現在還不是,職稱沒那么好拿。”

    “但是護士小姐姐都這么叫你誒,她們都能叫了,我不能嗎?”沈嘉月也發現了秦岸的變化,她覺得好玩,似笑非笑地故意逗他,“她們還說秦教授的號很熱門,找你的患者都從這里排到那里了——”

    “沒有,只是掛我的號便宜,”秦岸的耳根已經開始變紅了,但臉上依然沒啥表情,還是那副平靜淡漠的語氣,“教授這個稱呼在醫院里很常見,就跟你們平日里見人就喊老師一樣。”

    沈嘉月忍著笑,故意一本正經地說道:“原來如此,不愧是博士生遍地走的單位,企業文化都比咱們高一個職稱。”

    “……”秦岸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便轉而問道,“護士應該還沒來給你抽血吧?等抽完你再吃午飯,等下你的管床醫生會過來找你了解基本情況——”

    “不是你管我嗎?”沈嘉月一臉不可思議,打斷對方的話時音量都不由自主拔高了兩個調,“說好了我來你們這兒做手術就是你管的呀!”

    “手術我給你做,”秦岸有些無奈,“我是你的主治醫生,但你還會有個管床醫生,這兩者分工不同。”

    “哦哦哦,我懂了!”沈嘉月一副又悟了的表情,“就是你助理!”

    秦岸:“……”

    一眼瞪過去,沈嘉月笑嘻嘻的,秦岸拿她毫無辦法。

    “下午做個心電圖,明早是腹部增強CT,如果所有檢查結果出來都沒問題,就后天早上手術。”

    “啊,這、這么快?!”沈嘉月差點咬了自己的舌頭,脫口而出,“我、我還沒準備好呀……”

    “你有什么好準備的,你睡著就行了。”秦岸挑了挑眉:“而且哪里快了,咱們科室床位擠得很,一般檢查都是在門診做好,住院進來第二天就手術的。”

    沈嘉月想起早上接診護士和她說的話,確實有提床位緊張這事。

    知道這不是她能任性的時候,只得強掩住內心的慌亂,一臉悲壯地點了點頭。

    “那你等下記得通知叔叔阿姨,讓他們明天過來一趟,手術同意書需要簽字,”秦岸說著,話鋒一轉,忽然發問,“聽說你早上一個人來的,你老公呢,不陪你嗎?手術完總該給你陪床吧?”

    ……這天好難聊。

    沈嘉月一邊暗罵一邊慶幸,看來自己填的那些入院資料,他沒有看完整。

    至少婚姻關系這段她還能裝。

    “哈哈哈,那工作日不都得上班嘛。”沈嘉月語速飛快地打著哈哈,主打一個胡編亂造,“他應該要出差,我找護工陪床。”

    “陪床還是建議要家屬,”秦岸說,“護工可以幫忙,但至少剛手術完那兩天得有家屬守夜。”

    沈嘉月苦著臉,心想自家老頭老太太一把年紀,讓他們來給自己陪床,這是否也過于不孝順了。

    可不讓爸媽守的話,她從哪變出一個老公?!

    沈嘉月恍然大悟。

    找到秦岸的時候,他正帶著師母在水池邊喂魚。

    看見沈嘉月攙扶著王教授過來,他就知道,今天的計劃已經成功了一大半。

    秦岸忙不迭地把手中的魚食交給王教授,“老師,您先在這等我一會兒,我跟月月說幾句話。”

    說完,沒等其他人說話,拉起沈嘉月的手就往旁邊的小樹林走去。

    男人走得速度非常快,沈嘉月被他拽著手,整個人都快要飛起來。

    她一邊走一邊小聲嘟囔,“秦岸,你干嘛,小心讓我爸媽看見。”

    誰知剛才還在快走的男人突然停下來,回身把她抱在懷里,“看見就看見了,正好我們就公開。”

    第 59 章   第 59 章

    沈嘉月整個人一下子就緊張起來。

    她的眼神四處亂轉,身體在拼命掙脫他的懷抱。

    她越掙脫,他禁錮的力度就越深。

    沈嘉月有點生氣了。

    男人開始耍無賴。

    “讓我親一口我就放開你。”

    沈嘉月的腰被他摟著,雙臂擋在她的胸膛和自己身體中間,眼神慌亂。

    思量間,有護士推著治療車走進來,打斷了兩人間短暫的沉默。

    醫院所有工作人員在上班時間都帶口罩,衣帽鞋也岸有制式,沈嘉月分不清楚此刻來人是不是早上給她辦入住的那位。

    秦岸側身一步,站在了沈嘉月側后方,給護士讓出了個位置。“……”

    一陣沉默。

    “唉,也是,都這樣了,還是得積極面對,”沈齊康強打起精神,努力讓自己嘴角往上翹了翹,“你也一樣,生病了咱們就治,別想太多,剛你姑姑說了,這個病保持心態最重要,你該干嘛干嘛,好好吃飯按時休息,和你領導說下,工作別安排那么多了……”

    沈嘉月一一應下,直到二老的情緒穩定下來,才結束了通話。

    輕嘆一口氣,沈嘉月開始吃她那已經放涼了的蛋羹。

    一口兩口三口,沈她很克制,在她還有些意猶未盡時就放下了調羹。

    剛準備收拾,電話又響了起來。

    “嘉月啊!”電話一接通,王秀雅的聲音就急切的傳了過來,“我和你爸爸商量了一下,你現在去給我倆買高鐵票吧,我們明天就過去你那兒陪你!”

    “???”倒也不必。

    沈嘉月一陣頭皮發麻,現在外面流感肆虐,都倡導眾人避免出門、避免社交,父母年事漸高,免疫力本就不如年輕人,這山長水遠這么跑過來,路上要是不小心病倒了,大城市醫療擠兌可比小地方嚴重得多,到時可如何是好。

    王秀雅繼續念叨道:“你現在肯定不好再亂吃東西了,你工作這么忙,爸媽過去每天還能給你煮點新鮮的,平時還能幫你收拾下家務什么的,晚上也還監督你正常作息……”

    沈嘉月有些哭笑不得,連忙勸阻:“不用的,媽,我也不是小孩了,你相信我,我這段時間交接肯定會比較忙,家務這些我都有請家政,累不到我,你和爸在我這又住不慣,街坊朋友都不認識,沒人陪你們打牌也無聊,而且我這疫情嚴重得多,可不比咱家那邊……”

    好說歹說,沈嘉月再三保證等手術前一定會召喚他們,這才打消了二老想提前過來的心思。

    掛掉電話,沈嘉月長吁一口氣,覺得父母之愛沉重如山這話果然沒說錯,而自己,確實也是他們甜蜜的負擔。

    將碗筷放進洗碗機,沈嘉月收拾了下衣物準備洗澡,電話第三次響起。

    “嘉月啊,你有沒有想好去哪里做手術啊?”這次是沈爸爸,“剛剛我們問了下院子里的肖阿姨,就是乳腺癌晚期那個,她說第一次手術要找個靠譜的教授團隊,好說大城市等床位很難,你要早做打算啊!”

    “……”沈嘉月揉了揉太陽穴,覺得自己的體溫好像起來了,她打起精神回答到,“我有個客戶是做醫療器械的,我準備回頭找他幫幫忙打聽一下……”

    得到了滿意的回復,沈齊康終于掛了電話。沈嘉月盯著手機一動不動,沒有繼續之前的行動。

    果不其然,十分鐘之后,電話又響了,這次不是電話,是王秀雅發在家庭群里的信息。

    她發了一串手機號碼,還有一條語音。

    “沈嘉月是嗎?”對方對照著手中的平板,核對患者醫囑信息,見沈嘉月點頭,才掃了她腕帶上的二維碼,“抽血了。”

    說話間,對方從工作臺上拿出兩個貼好標簽的標本瓶遞給她,“等下有大小便時取點樣本,留好后放去標本柜。”

    沈嘉月默默接過,偷偷瞄了秦岸一眼。

    對方依然一臉誰也不愛的清冷白月光樣,這讓沈嘉月剛剛升起的那一點羞赧之心瞬間散去。

    糾結個屁,別說小仙女了,就算是女神來了,在他秦教授面前依然得留個大小便標本才能放行。

    沈嘉月收好標本瓶,護士又拿出一個小框,里面裝滿了采血瓶,數量之多是沈嘉月一眼看過去數不清幾個的程度。

    “把兩只手的袖子都挽起來,我看看你的血管情況。”

    護士囑咐完,沈嘉月慢吞吞地挽起衣袖,她看著那一個個小空瓶在護士手中挨個掃過,視死如歸般將手伸出,心一橫頭一轉:“來吧——”

    下一刻她就發現,原來站在她身旁的秦岸,已敏感地連退兩步,同時將右手背到了身后。

    “……”怎么這么久了還記仇呢,沈嘉月心想。

    不就是當年中考體檢抽血時,她一時沒忍住咬了排在自己身后的他一口嗎。

    大概是沈嘉月嫌棄的眼神太過于直白,秦岸被看得有點承受不住,他捏拳抵唇輕咳一聲,多少有些欲蓋彌彰:“怕擋了光,影響她工作。”

    沈嘉月還沒回話,倒是護士小姐姐沒忍住笑了:“別緊張,我爭取一針到位,很快就好。”

    說完,她熟練地拉過沈嘉月的手臂,在手肘間輕拍幾下,以指腹一點點試探,找著血管位置。

    “好的,麻煩你了。”沈嘉月聲音聽著正常,可秦岸分明瞧見她背對著人的小臉緊繃,嘴唇緊抿,分明是一副緊張極了的模樣。

    秦岸有些想笑。

    三十多歲的人了,還是有進步的。至少現在內心再怎么害怕都好,當面還是知道裝一裝的。

    “你看準再扎,”秦岸看向護士,忍不住叮囑,“她血管細,藏得深,不太好找。”人還嬌氣,怕疼。

    護士聞言,抬頭看著秦岸,眼里是掩飾不住的好奇:“秦博你怎么知道得這么清楚。”

    沈嘉月則是一臉“我就知道”的了然,看,這家伙果然記仇!

    “消化道腫瘤的病人貧血癥狀都比較嚴重,抽血會比較難一點。”秦岸沒理會沈嘉月,只對護士解釋了一句。

    倒也不能說記仇,只是他真的很難忘記。

    很難忘記,當年的自己明明只是出于好心,才答應把手腕借給自稱暈血的某人握著借膽。可誰知在針頭戳到她肘窩靜脈的那一刻,那個即便扎著個高高的丸子頭身高也只到他下巴、平日看起來乖巧活潑的少女,竟毫不猶豫地露出了尖牙,狠狠照著他手腕上咬了下去。

    有多疼秦岸不太記得了,只記得那一口下去見了血,他因此在手腕上扎了兩周的繃帶。

    那兩周里學校內流言四起,最夸張的版本是說他因學習壓力過大,想不開割了腕。

    彼時罪魁禍首沈X月不但沒有反省,反而跟著津津有味的看熱鬧嘲笑他。

    當然,以秦岸的心性,這些身外之事倒不至于能影響他。真正讓他煎熬的,是從那次事件后,他察覺到了自己的內心正在發生的控制不住的變化。

    一開始是噩夢中出現了沈嘉月呲牙咧嘴說要吃了他的兇惡模樣,追著他跑遍了整個校園,一點拒絕的余地都不留給他。慢慢的這追逐就變了味兒,也不知道從哪天起,夢中的丸子頭少女再抓起他手腕時,再不是兇神惡煞,而是眉目含羞地,只嘴唇輕輕地在那處碰了下。

    驚醒后的秦岸發現了自己身體的變化,兩人過往相處中很多曾被忽視的細節都在那一刻清晰。他強壓著內心的震驚,大半夜的蹲在衛生間偷偷搓洗弄臟的被套,那一刻他感覺自己的思想似乎在拼命掙扎著想要脫離現有的軌道,正躍躍欲試地想朝一個他無法控制的方向奔去。

    當然,關于堅持著“什么階段就該做什么事”的自律少年秦岸在這一刻的心理掙扎,“喜歡上誰就立刻想要原地表白”的沖動少女沈嘉月是理解不了一點。

    畢竟秦岸也沒給她理解的機會,在他拒絕了她莽撞的告白后,兩人之間的那點青春懵懂就非常干脆地落了幕。

    干脆到等秦岸到了他認為“恰當的”年齡時,沈嘉月整個人已經遠成了他的觸不可及。

    秦岸是有點遺憾的,但卻不后悔。

    人總要先能自立,才有愛人的能力。若當初他選擇和沈嘉月一起談一場離經叛道的早戀,那么在那日沈嘉月捏著檢查報告站在他身前時,他無法確定自己是否還有能力為她做這么多事。

    沈嘉月并不知道自己的一個眼神,便引起了秦教授的一場回憶殺,此時護士的采血針已經精準定位,血流正從細細地采血管中被緩慢抽出,填充著一個個采血瓶。

    沈嘉月雙眸緊閉,嘴唇發白。秦岸能看得出她是真的怕,但也真的堅持住了沒抱怨。

    他們是真的都成熟了。

    沈嘉月臉頰頓時紅透,把臉埋進被子里不看他。

    “秦岸,你是不是有病啊,快去洗了啊。”

    男人偏偏與她作對,把頭探進被子,當中她的面,把食指伸進自己嘴里,一臉滿足地吮吸起來。

    “啊啊啊啊啊啊”

    “秦岸,你到底在干嘛”

    男人根本不理她的抓狂,還在回味著手指的味道。

    “寶寶,你猜,是什么味道的?”

    “嗯?”

    他壞笑著看著她,把自己帶著某人味道的唇湊過去給她聞。

    “是水蜜桃味的呢。”

    第 60 章   第 60 章

    睡了一覺,又在床上折騰了那么久,墻上的掛鐘的時針早就指向了四點,沈嘉月還一道題都沒做呢。

    她下床到衛生間收拾了一下自己。

    站在鏡子前,沈嘉月慢慢梳理著自己的頭發,看著里面的人,忽然覺得有些陌生。

    女生一襲黑發,白裙微微起了褶皺,臉頰紅紅,嘴唇水潤,整個人好像都泛著紅光。“全部都喝下去?”沈嘉月看著手中那個水線沒過了2000ml刻度標的計量杯,眉峰都擠出了苦瓜紋。

    毫不夸張的說,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里經歷兩次口服瀉藥灌腸的經歷后,她這會兒看見這種微微帶著渾濁的透明液體,嘴里就會條件反射地涌起瀉藥兌水后那股淡淡的菠蘿味兒,幾乎是當場就有了反胃的沖動。

    她試圖掙扎:“可是我在病房時為了清腸已經喝了很多了,病房里的護士也說已經排很干凈了……”

    “全部都要在一小時內喝完。”CT中心的護士鐵面無私,一句多余的話都不想和她解釋。

    沈嘉月張了張嘴,總歸還記得自己是在醫院,便妥協道:“那我可以回病房喝嗎,這兒到處都是人,我怕被傳染,而且我昨晚到今早喝了4次瀉藥,跑了十幾次廁所,加上尿路感染小便次數有點頻繁,我——”

    “就在這里喝,醫院哪里都一樣,你避著點人就行,”那護士打斷了她的話,明顯有點不耐煩,“旁邊有公廁,病人這么多,都提那么多要求,這一早上哪里檢查得完。”

    沈嘉月眉梢微挑,長期以來在工作中養成的上位者脾氣一下就冒了出來,可看著那個白衣天使忙碌的身影,已經涌到舌尖的怒意還是被她壓了下去。

    深呼吸一口氣,沈嘉月斂去眼中的情緒,她告誡自己,這不是在公司、不是在工作,生氣什么的情緒大可不必。既然來治病,聽話遵醫囑就好,醫護們總不會害自己。

    雖然還是很希望能回病房,很希望在上廁所時能用上她尊貴的濕紙巾,畢竟廁所上得太頻繁,是真的疼——咳咳。

    沈嘉月右手手腕處還帶著個留置針頭,是昨晚睡覺前護士小姐姐給她扎上的,就為了給她掛一袋葡萄糖。

    據說是秦教授特意交代的,說她長期沒正常飲食,現在還高強度喝瀉藥清腸,擔心她身體承受不住,得補補。

    雖然沈嘉月不想打針,但病房里哪有她說話的份兒,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又讓護士在她手上扎了一針。

    本以為熬一下,打完這針就過去了,誰知到了最后,吊瓶被撤走了,針卻留在了她體內。

    護士笑瞇瞇交代注意事項,第一次住院的沈嘉月這才知道,原來針頭是可以在人身體里留好多天重復利用的,原來病人是不需要每天洗頭洗澡的。

    ——不但不能洗澡,就連上完廁所想酣暢淋漓地洗個手,都能被劃分為紙醉金迷的范疇。

    她大為震驚,且不能理解,但必須接受。 “怎么了這是,誰欺負你了啊?你等等——”王秀雅感覺女兒在哭,說的話斷斷續續夾在嗚咽聲中難以聽清,她有些慌,忙起身朝一旁站著觀戰的人群中招呼道,“哎,李姐你來打幾圈,我這有點事。”

    說著就匆忙從牌桌下來,走到另一側拽起正和一群老頭兒吹牛的沈齊康就往自家小院的方向走。沈齊康一開始被叫走時還有點埋怨,覺得在老哥幾個面前丟了面子,但見老伴兒臉色沉重,便沒多說。

    直到喧鬧聲漸漸淡去,王秀雅才再次對著手機焦急地開口:“寶貝兒誰欺負你了啊,有啥委屈和媽說,別哭,爸爸媽媽都在呢。”

    沈齊康雙眼微瞪:“嘉月打來的?這個時間點?還哭了?”

    王秀雅點了點頭,兩人的神色頓時如出一轍般的沉重。

    在老兩口印象中,沈嘉月除了剛工作那年曾往家里打過一兩個訴苦電話外,之后就一直是報喜不報憂的狀態。

    雖說這些年她在大城市買房買車,逢年過節大包小包的往家里抗,整個家屬區都覺得他家嘉月有出息、混得好,教育孩子時也常拿沈嘉月當正面教材,夫妻倆面上雖然笑呵呵,心里其實是心疼的。

    而且因為工作忙,沈嘉月上班時間甚至連他們的消息都很少回復,更別提像今天這樣主動打電話回來了。

    “媽,”過了最初那一瞬間的沖動,沈嘉月的情緒平靜了不少,她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輕描淡寫,“我上周去體檢了,發現腸子里長了個腫瘤,問題不是很大,做個手術切了就行,我就是有點緊張,畢竟這是我從小到大第一次動手術……”

    沈嘉月有點說不下去了,別說動手術,從她記事起,連去醫院的次數都屈指可數,誰能想到這一來就攤了個大的。

    電話那頭安靜了好一陣,再響起時變成了沈齊康的聲音:“嘉月啊,你媽媽她耳朵好像不太靈光了,你剛剛說的什么,你肚子里長了個什么來著?”

    ……

    一通電話打了有半個小時。

    在沈嘉月的印象中,已經很多年沒和父母聊過那么久的電話了。

    誰曾想到,再次和父母促膝長談,聊的卻不是溫馨的家常。

    唯一慶幸的是,老兩口知道這事后情緒都還算穩定,沒有對她肚子里長腫瘤這事太過于驚訝。

    王秀雅甚至趁機又把她訓了一頓,話語間盡是老生常談,無非是晚上不做飯老吃快餐,她不生病誰生病。

    沈齊康也差不多,再次強調了她的陰間作息時間不利于休養生息,并勒令她即日起必須在9點就上床睡覺。

    沈嘉月也一如既往地被訓得不敢說話,曾經的她是不想花費時間精力和父母爭執這種自己明顯不占理的事,而現在,身體已經出問題了的人更是沒資格頂嘴。

    念念叨叨一通,終于掛了電話,沈嘉月松了口氣,雖然父母的反應稍顯平淡,但能讓已經步入老年的父母少為自己操點心,也不是一件壞事。

    看看時間已是飯點,沈嘉月開始給自己準備晚餐,現在她的身體條件不允許她吃太多,所以最近一周來她都是自己動手,參考著網上各路抗癌人士的意見,挑軟的好消化食材,少量進食。

    沈嘉月敲了一個雞蛋在碗里,打蛋散時思緒發散,琢磨著這事兒多少有點不科學:這一周以來,就憑她這點進食量,多少應該掉個三斤肉,可為上稱時居然毫無變動,真真是氣人。

    胡思亂想一番,雞蛋羹蒸好了,剛端上桌,手機響了。

    沈嘉月看了一眼屏幕,劃開了接聽鍵:“爸爸?”

    “嘉月啊,”沈齊康的聲音傳來,聲調明顯不太對,“你剛剛說你肚子里那個腫瘤,是良性的還是惡性的啊?”

    “惡性的,”沈嘉月愣了愣,這問題剛剛是有在電話里說過的,“我發在群里的那個檢查報告上面寫著呢。”

    “惡性的,那、那就是、是癌啊……”沈齊康的聲音忽然變得有些結巴。

    頓了一秒,王秀雅接過話茬,“我們剛剛把你的報告發給你小嬸嬸看,她說那個什么CA是……癌,我還不信,我說你只是長了個腫瘤,她又跟我說,說惡性腫瘤就是那什么……”

    沈嘉月的小嬸嬸是個校醫,雖然平日最多面對下學生們打打鬧鬧般的頭疼腦熱,但基本的醫學常識都還是知道的。

    沈嘉月有點傻眼了。

    她剛剛和父母溝通時,下意識避開了那個字眼,她以為“惡性腫瘤就是癌”這個認知是常識,大家心照不宣就好。卻沒想到父母剛剛的淡然,只是因為并不清楚這病的本質是什么。

    此刻王秀雅已經有點語無倫次,相比之下沈齊康的聲音聽著要鎮定許多,只是說出來的話還是暴露了他的慌亂:“嘉月你這個報告是不是拿錯了?是不是把別人的報告寫成你名字了,你怎么可能得癌癥呢,你這才33歲啊!”

    “胡說,我才32,別把我說老了,”沈嘉月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隨意,“好這病理標本都是看著取的,去那兒的多是做常規體檢,一天之內發現兩個腫瘤概率很低的,不可能弄錯的啦。”

    “怎么沒可能,說不定就是檢查時把你和其他人的搞混了呢,”王秀雅急了,“現在好多體檢中心都喜歡忽悠人,故意把病往大了寫,就想要你們都去住院給他創收——”

    “媽——”沈嘉月有些無奈地打斷了自家母親越來越離譜的腦洞,“我去的是省內最好的醫院,全國都排得進前十的,每天那么多人從外地趕來求醫,那床位都要靠搶,哪有必要忽悠咱住院呀。”

    “也是哦,大城市看病是挺難的……”王秀雅沉默了一下,終究是有些沮喪,她看了眼自家老頭,喃喃道,“看來確實不可能是弄錯了啊……”

    沈嘉月聽著父母嘆氣,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么安撫他倆,只能繼續故作輕松地說道:“是的呀,從現在開始咱家就要一起抗癌了呢,加油啊同志們,未來的任務很艱巨、道路很漫長哦。”

    “但那也是癌癥啊……”王秀雅還是有點難接受,“咱家也沒做啥傷天害理的事,怎么會忽然就……”

    “肯定是你工作壓力太大了,”沈齊康開始自責,“你小時候我就知道你要強,我那會兒還覺得是好事,總鼓勵你往外走,多看看世界,現在想想還不如就讓你留在鎮上,做點什么不比現在強啊。”

    父母的擔心讓沈嘉月一時之間有些難受。

    不知為何,在父母的憂慮面前,她覺得自己不該有自憐自艾的情緒,作為一個已經長大了的女兒,總歸得有責任照顧好逐漸年邁的父母。

    而這照顧,不僅僅是關心他們的衣食住行身體健康,也包括安排好自己的一切,不讓他們為自己操心。若無法盡孝陪他們終老,至少也得開開心心的陪他們留下一段值得紀念的時光。

    因為不太習慣留置針的存在,沈嘉月覺得自己仿佛一個殘廢。

    比如這會兒,她虛抬著不太敢用力的右手,以左臂緊緊摟著那份量不算輕的水杯,站在人來人往的叫號等待區,有點傻眼。

    剛過早晨上班時間,醫院里正熱鬧的時候,特別最近趕上病毒性流感橫行,每天來醫院拍肺部CT的人都很多。

    這會兒病人和家屬將不大的過道擠得水泄不通,四處都是咳嗽聲,沈嘉月雖然帶著口罩,但這會兒還是忍不住屏住呼吸,仿佛少呼吸兩下,被傳染的概率就低一些。

    她逆著人群向后方走去,終于找到個人少的角落,打開杯蓋,她不給自己反應的機會,直接對著杯口咕嚕咕嚕一口氣灌了小半瓶下去。

    水里放了甘露醇,帶著一絲甜味,喝著和瀉藥的味兒不一樣,沈嘉月松了一口氣,心理上總算是沒那么排斥了。

    但是在努力喝下二分之一后,她還是蔫吧了。

    她一直知道人缺水活不長,但沒想到水喝多了也能有生無可戀的感覺。

    一個小時過去,沈嘉月總算磕磕絆絆的把水喝完了,她剛把計量杯送回護士站,腹部就涌起一陣絞痛,便意上涌,她心急火燎沖進了衛生間。

    醫院的公廁都是蹲坑,沈嘉月簡單卷起衣擺就蹲了下去,一陣稀里嘩啦的水聲之后,她顫顫巍巍收拾好自己的個人衛生,站起身才發現水量太大,濺濕了蹲坑外圍的瓷磚。

    雖說這會兒她肚子里已經空無一物,排出來的都是液體,但是水跡里依然泛著黃。

    這情形讓她有些羞赧,紅著臉系好褲帶,從隔間出來后,四處打量了一番,終于看到了盡頭的工具間。

    沈嘉月走過去,從里面翻出個水桶。

    顧慮著留置針,便只接了半桶水,沈嘉月顫顫巍巍地單手將水提到案發地,實施對犯罪現場的毀尸滅跡。

    這個過程重復了兩次,隔間的地板已被清水全部沖過一遍,沈嘉月如釋重負得松了一口氣。

    甩了甩有些酸痛的左手,她習慣性的抬起右手想要擦一擦額角的那層薄汗,卻忘了因為留針的緣故,她那修身款的大衣外套有一只袖子套不進去,就只穿了半邊。

    于是這一抬手,那搭在右邊的半個肩袖隨之滑落,長及腳踝的衣擺就這么猝不及防地落了地。

    地面的水漬迅速滲透衣料往上蔓延,深灰色的污跡迅速在白色的衣擺上暈開,沈嘉月著急忙慌的撈起它,已經弄臟的地方卻無法復原。

    她呆呆的拎著衣擺,有些不知所措,雖然地面是自己才提水沖過的,可是這歸根結底還是在公共場合的衛生間,那團深灰色的水跡如此明顯,她沒法說服自己裝作一切無事發生。

    將大衣披回身上,濕透的衣擺若有似無的摩擦著病號服,貼上她的小腿。

    這一刻沈嘉月莫名的悲傷上涌,覺得特別委屈。

    她想起了大廳上那些形形色色地人們,幾乎都是三兩成堆,有明確的陣營歸屬。

    只有她,是自己一個人,孤單得連上個衛生間也沒有人替她拿外套。

    明明……她是個癌癥病人啊。

    ……

    秦岸找到沈嘉月時,就看見她一只手壓著手腕靜脈的針口,一個人垂頭耷腦地站在角落,向來一絲不茍的發絲兒顯得有些凌亂,大衣隨意地搭在肩上,右下方一塊深灰色的污跡突兀地混在一片奶白中,甚至病號服的半邊下擺被塞在了褲子里也沒察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早上他到醫院時,正趕上早班護士交接,見到他還打趣一番,說她們清晨5點去喊沈嘉月起床喝瀉藥時,她清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給自己來了一套全妝。

    那用左手熟練地貼假睫毛畫眼影的技術,真是驚艷到了整個護士站,紛紛感嘆再也沒有比她更不像病人的病人了。

    可這會兒不過幾個小時時間,這個即便喝著瀉藥也不忘形象管理的姑娘,卻是可憐兮兮地站在那,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秦岸走了過去,在沈嘉月面前站定。

    “怎么了這是,”秦岸伸手,將她的幾縷額發攏至耳后,“我記得做CT不疼啊。”

    這期間沈嘉月一直安靜地看著秦岸,她覺得秦岸的舉動有點過界了,可不知為何卻張不開口制止他。

    “不疼的,”沈嘉月輕聲說,“就是……,”

    秦岸動作自然,似乎并沒意識到自己的不妥,他輕輕提了提那件漂亮的奶白色駝絨大衣,讓它重新乖順地趴服在沈嘉月的肩上,最后抽出了那半截衣擺——

    “秦岸,”她喊他的名字,聲音更輕了,“我覺得我好狼狽啊。”

    秦岸手指頓了頓,目光從沈嘉月那因為不能洗手而搓了太多次消毒凝膠、從而顯得有些紅腫的手指上掠過,很快繼續替她整起那不太平整的袖口,語氣十分平靜:“生病了,哪有不狼狽的,你已經很棒了。”

    她腦海里忽然閃過一句外國電影的臺詞。

    大意是這樣的,一個女生到教室里上課,剛一坐下,周圍就有人湊了過來。

    “你身上有一種味道。”

    女生不解,“什么味道?”

    秦岸:【月月,晚上我們出去吃吧,我約了高洋和程峰他們,他們也都帶著各自的女朋友。】

    沈嘉月回復的很快。

    水蜜桃月月:【好啊,那你下班來接我。】

    秦岸:【嗯,你現在在干嘛?】

    水蜜桃月月:【在看書啊,還能干嘛?】

    秦岸:【哦,原來你在看書啊,都沒有想我。】

    沈嘉月還沒回復,他迫不及待地又跟了一條。

    秦岸:【可是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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