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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仙俠14

    第二天一早, 江眠恢復如初,甚至輕輕打著哈欠不想動彈。

    他和晏無歸可不一樣,哭就哭了, 才不會覺得這有什么好害羞的。

    還不給他心疼老婆了?他就要哭。

    倒是晏無歸小心翼翼看了江眠幾眼, 主動把人摟在懷里抱著, 也不催促。

    哪怕他倆即將雙雙“遲到”。

    起床之后,江眠依然黏黏糊糊地掛在晏無歸身上, 環著他脖子討要了好幾個親親, 才心滿意足地嘆了口氣:“師尊, 進玄黃寶塔里修煉的話,我好像一個月都不能出來哦!

    聞言, 晏無歸動作一頓, 稍稍抿起了唇。

    而江眠彎起眸子:“所以, 真的不需要我把它砸了嗎?”

    “眠眠……”晏無歸有些哭笑不得。

    回想起昨夜江眠的控訴,晏無歸更是啞然。

    這種情況下他怎么可能發瘋, 要是他發瘋了, 誰還能管得住這祖宗?

    真是。

    江眠鼓了鼓臉,如他所料那樣耍賴道:“我之前都這么難過了, 你還不讓我……”

    “眠眠, 玄黃寶塔是有靈智的,傳說那塔靈從開天辟地之始便在自行修煉, 甚至掌控了旁人難以匹敵的時間之道……上古神器, 沒有你想象得那么簡單, ”晏無歸直接抬手捏住江眠的臉, 才耐心解釋, “本座更在乎你的安危。”

    江眠艱難地從他掌中掙脫出來, 聽完后楚楚可憐地垂下眸子:“師尊的意思是, 如果我被玄黃寶塔變成老頭子了,你就不要我了嗎?”

    晏無歸:“……”

    他實在無法理解,江眠這種動不動就要歪曲事實的行為。

    算了。

    那就讓江眠看心情行事吧,怎么高興怎么來。他放棄抵抗了。

    反正無論江眠做了什么,都有他在后面兜底。

    *

    潛龍大會的開幕,比江眠想象中要更冗長。他很慶幸自己之前賴了個床。

    年輕修士們分成兩個涇渭分明的派別,站在臺下聽演講。

    當今統領修真界的自在仙尊,語速很慢,揣著手悠悠講了一個時辰。

    大抵內容,就是在表達各種對當今年輕人的期待,回憶曾經潛龍大會的頭幾名是如何厲害,例如被什么隱世大能收為愛徒,后來又有了何等成就……最后再倡導一下打擊邪惡、共創和平美好修真界。

    正派修士們倒是聽得神采奕奕,但魔修這邊卻接連難以忍受,在私底下騷動半天,有的人都快直接睡著了。

    隨后輪到那些頭發胡子花白的大宗長老,他們好像都有很多話要說,看上去一腔正氣,一個比一個道貌岸然。

    然而晏無歸不會再忍,面無表情地把他們拍飛了十丈之遠,掃了一眼正在苦笑的自在仙尊,冷冷道:“廢話太多,開始!

    他根本沒有給人半分面子,魔修們立刻歡呼起來。

    這一次,江眠終于有機會與正派修士正面打上一場了。

    似乎是為了要針對魔修,不少人都特地帶上凈化與針對鬼魂一類的法器。

    但問題在于,江眠根本不算是實際意義上的魔修,直接免疫。

    他來到這個世界之后不僅沒殺過人,修煉的還是正兒八經的正派功法。

    當然,那一招月冷靈圖中看似溫柔的“潮起”,卻被江眠用得和魔修毫無區別。

    江眠就像是沒有靈力上限那般,每一場對局都不會吝嗇法術,最多掩飾性地吃幾顆回靈丹。

    與深淵烈火相互輝映的熊熊烈日,被皎白的月亮瘋狂替代覆蓋。一招“潮起”走天下,只要有一次對方躲避不及、被水淹沒,就再也難以掙脫。

    因為江眠真的極其擅長凝水成冰。

    這個看似弱小的微末法術,在化神后期的加持下有著難以想象的奇效。

    與他對戰的正派修士們被凍成了一個又一個冰塊。

    而且大多都是面目猙獰、衣衫不整地凝固在巨型冰塊中,被江眠一刀挑出場地范圍,掉在地上“咣啷啷”地滾了好幾圈。

    即便修士最終能夠自行掙脫……但被在場無數雙眼睛齊齊盯著,這般戰敗,猶如公開處刑。

    “怪不得,此人會是魔尊的心頭好……”

    “魔修就是魔修,裝得再無辜也是一肚子壞水!

    “哈哈哈哈哈快看談沖那個傻樣!平日這狗東西就會仗勢欺人,這下他可傲不起來了吧!”

    “喂,你到底是哪邊的?!”

    “關你屁事!”

    無論旁觀者如何議論紛紛,江眠都不在意,笑吟吟地收起斬仙刀站在一旁觀戰。

    畢竟他懶,這種打架方式才最簡單方便嘛。

    除了他以外,其余的魔修都很正常。

    比如那位最符合江眠心中魔修刻板印象的人,丘一塵。

    他手持一雙神火煉制的龍隕魔爪,猙獰蠱蟲環繞全身,施法時天地間覆滿熾烈血色,以極強威勢占據主動,贏得摧枯拉朽。

    很顯然,他也是晏無歸的崇拜者,術法氣息隱約有點那味兒了。

    但最后,丘一塵依然敗在了洛以凡的劍下。

    與此同時,高臺之上。

    自在仙尊揣著手笑道:“晏道友,這是你從哪里找來的小家伙,竟如此優秀!

    “他是本座的道侶,”晏無歸的目光停留在江眠身上,面無表情道,“本座的結契大典,你必須來。記得帶上清虛和玄誠。”

    “道侶?”自在仙尊怔了怔,眸色有些難以言喻。

    晏無歸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來,本座就把你的大徒弟砍了做靈屋。別以為本座不知道,他是萬年竹子精化身,純血的妖族!

    自在仙尊:“……”

    底下歡呼陣陣,完全沒有任何人察覺到,晏無歸正在威脅修真界每一個有頭有臉的人物,都去參加他的結契大典。

    因為大家都在關注江眠與洛以凡之間的戰斗。

    姬玉衡不知何時混了個客卿長老的身份,毫無形象地給洛以凡搖旗助威。

    而洛以凡心情復雜。

    他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哪怕江眠說過他是氣運之子,哪怕江眠說了他和自己的年紀差不多大……他也不認為自己會贏過江眠。

    直至江眠站在他面前,拎著一塵不染的斬仙刀彎唇道:“讓我看看你如今的能耐!

    “……是,前輩!

    洛以凡緩緩閉上眼,抬手按住劍柄。

    他近日在修習拔劍術。

    要的就是快而狠辣,見血封喉,一擊必殺。

    劍光如電,拉響一片轟雷之聲,而江眠只是安靜看著,在洛以凡手臂微動的那一瞬間,才將刀口稍稍抬起,轉了個橫檔的方向。

    “鐺——”

    他隨意束起的長發應聲披散而下,幾絲被斬斷的碎發順著鋒利劍刃緩緩飄落。

    但江眠本人依然毫發無損,滿意道:“你很不錯!

    不愧是主角受,若是一直秉承著這般認真習劍之心,踏踏實實修行下去,日后定成大事。

    沒等洛以凡繼續,江眠忽然將斬仙刀朝地上一扔,飛身而起,引來眾人驚呼。

    “你沒有做什么壞事,”江眠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這玄黃寶塔的機緣,也本該屬于你,但我不允許任何風險出現!

    洛以凡怔了怔,警惕地握緊劍柄,調整重心。

    而江眠只是微微一笑,垂眸輕聲道:“溯源!

    話音剛落,洛以凡便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雙手被一寸一寸凝成了寒冰,面露驚愕。

    他沒有來得及防住,僅僅是因為……這結冰的過程并非從外至內,而是由內而外。

    江眠在操控的不僅是水,更是人體中的血液。

    每一根纖細脆弱的血管,都在轉瞬間變得僵硬如鐵。

    除了江眠,這世上還未有任何一個水靈根修士想過,他們竟然可以如此行事。

    洛以凡此時還尚未經過玄黃寶塔的磨練,江眠的靈力之渾厚凝實,遠遠在他之上。

    雖然他可以用心念控制寶劍抵抗,但身為劍修,洛以凡日夜苦練的一招一式都告訴他,沒有什么比握緊劍柄更為關鍵。

    這讓洛以凡幾乎無法發揮出任何實力,就被江眠一腳踹下了決斗臺。

    偏偏他那把本命神劍還留在臺上,被寒霜逐漸侵蝕。

    洛以凡大口大口喘著氣,盯著自己手臂兩側上的猙獰突起的血管,看著皮膚發青發紫,僵硬無比……他心中近乎膽寒,因為江眠根本沒有用盡全力。

    這種詭異而讓人難以頃刻理解的攻擊,就只像一個小小的教訓而已。

    這點小傷于修士而言堪稱微不足道,但那刺骨的疼痛與失控感,讓他無法忘記。

    姬玉衡瞬間就飛到了洛以凡的身邊,焦急地捂住他的手,正想說些什么,卻被洛以凡制止。

    “閉嘴,別亂來。”

    “……好!

    姬玉衡只能委委屈屈地瞪了江眠一眼。

    江眠笑瞇瞇地回望他,把斬仙刀收入儲物戒中,將洛以凡的本命神劍也撿起來掂了掂,才漫不經心地扔了下去。

    臺下瞬間爆發出一陣移山倒海般的歡呼聲。

    最初對他惡語相向的言不還,如今倒是吼得最響。

    自在仙尊慢悠悠地說著“恭喜小友”,揮袖請出玄黃寶塔。

    而江眠對此毫不在意,他轉頭盯著看似淡定的晏無歸,眨了眨眼。

    “快點夸我!

    晏無歸清了清嗓子,艱難傳音道:“眠眠真厲害,了不起,天下第一,舉世無雙!

    他實在是不擅長夸人。

    “師尊,你好敷衍哦。”

    “那本座應該如何說?”晏無歸認真求教。

    “唔,說你想要當著所有人的面,抱著我用力親。還想摸摸我的龍尾巴!

    “……你哪來的龍尾巴?”

    “討厭,師尊一點都不懂情//趣!

    江眠已經很久沒有循規蹈矩地做任務了。

    但是有老婆陪著,即便順著劇情走下去也很新鮮有趣。

    如今他穩穩拿下了潛龍之名……那當然要有龍尾巴,還要有小龍角。

    聽完解釋,晏無歸陷入近乎無語的沉默。

    可暗地里,他卻不動聲色地傳音回魔宮,讓人即刻去煉制江眠想要的東西。

    江眠說得很有道理。

    他確實想摸。

    *

    【入塔須知:不可對玄黃寶塔惡語相向。不可肆意毀壞搜刮。拒絕遵循規則者,將會受到驅逐懲罰。違逆嚴重者,死!

    江眠隨意看了一眼警示石碑,不甚在意地微微挑眉,推門而入。

    傳聞中,玄黃寶塔會被譽為全天下最強神器,甚至能影響修真界的格局與未來,正是因為它掌控著時間之道。

    哪怕真的有修士身懷將它徹底摧毀的能力,也會在成功施展法術之前,被它的道法飛速侵蝕……直至老死,化作一攤枯骨。

    想想就極為可怖。

    但江眠真的不怕這種事。

    他并沒有即刻登上塔頂,而是直接盤腿坐下,安安分分地開始修煉。

    寶塔內靈氣源源不斷、充沛至極,再加上時間流速不到外界的百分之一,對江眠來說已經完全足夠。畢竟他沒有瓶頸,如此修煉就像擁有了一個開掛加速器,血賺不虧。

    與此同時,外界的眾人都在慶功潛龍大會的順利舉行,當場開啟了酒會與悟道交流會。

    甚至有正魔雙方吵起架來,再次上臺互相切磋,無比熱鬧。

    只不過要等一個月而已,對在場的修士而言,甚至稱不上是轉瞬即逝。

    唯獨晏無歸的心情逐漸煩躁。

    他守在玄黃寶塔旁邊,眸色陰沉地盯著大門,似乎在思考江眠先前說過的……把它弄塌的可行性。

    他已經三天沒看到江眠了。

    第一次和江眠分開如此之久,晏無歸才發現自己幾乎難以接受。

    之前那幾百年都是怎么過來的?

    不就是入定修煉嗎?

    他居然如此不適應。

    ……是真的不適應。

    不僅如此,還有個不長眼的鳳凰跑來煩他。

    姬玉衡趁著洛以凡在入定修煉,主動找上了晏無歸。

    他依然像個二傻子,一臉好奇地直接問:“魔尊大人,你身上為什么會有奇怪的味道?”

    “火雞頭,閉嘴!

    晏無歸臉色一黑,揮袖把人扔進了忘憂深淵里,等姬玉衡悻悻地爬出來,又被晏無歸扔了回去。

    沒有下殺手,純粹是因為晏無歸看得出來,姬玉衡身上有空間轉移的保命法寶,若是真想要弄死他,他或許能跑得比誰都快。

    江眠說得有道理,這個姬玉衡是有問題。

    偏偏鳳族之人,只要還有一滴心頭血與尾翎留在別處,就有辦法死而復生,極為逆天。更何況,如今還在玄黃寶塔的禁制范圍內,不好隨意下手。

    沒關系,來日方長。晏無歸定了定神,繼續守著大門修煉。

    ……一秒都修煉不進去。

    于是,當洛以凡睜開眼睛,就看到姬玉衡渾身破破爛爛地躺在地上,衣服都快燒沒了,還可憐巴巴地扯著他的袖子,嗚嗚直叫。

    因為晏無歸實在煩躁,干脆把他的嘴也給封住了。

    “活該,都說了叫你不要胡來!”洛以凡差點氣死。

    “嗚……”

    *

    當月冷靈圖中的光點盡數亮起,構成一幅浩瀚壯闊的星海夜圖,江眠伸了個攔腰。

    玄黃寶塔的登頂規則,在原文中寫得很詳細。

    他要跟每一層的守衛對戰,然后才能拿到寶物和補給,繼續前往上一層。每一層都會留出讓他調息恢復的時間,可以選擇繼續對戰,或是就地放棄。

    主角受便是如此規規矩矩地爬上頂層,在各種兇險的戰斗中磨練出經驗與感悟,順便瘋狂升級。

    但江眠懶得這么做。

    他抱起手臂:“塔靈,在嗎?為什么你不喜歡晏無歸?”

    玄黃寶塔自然不會理他。

    于是江眠一腳踹開了通往上層的門:“真的不說嗎?”

    耳邊傳來憤怒的嗡鳴。

    江眠毫不介意地挑了挑眉,收走擺在最中央的寶物,繼續往上走。

    他甚至不再發問,專心致志地暴力破門,本該作為通關獎勵的天材地寶與法器,悉數被他收入儲物戒指中。

    而且江眠的速度極快,在玄黃寶塔刷出守衛之前就能先把門給打破。哪怕守衛出現了,江眠也是一拳一個。

    畢竟四下無人,江眠連裝都懶得裝,那平日里被晏無歸稍稍一捏就會泛起紅意的指尖,依然毫發無傷、冷白如玉。

    他來到頂層,甩了甩手。

    六邊形的塔尖近在咫尺,其上刻著繁復威嚴的陣法,明黃塔心閃閃發光。

    玄黃寶塔的嗡鳴聲回蕩在空中,從最開始的憤怒與詫異,逐漸轉變為濃郁的殺意。

    而江眠像是毫無感覺那般,抽出斬仙刀對著塔心比劃了一下,笑瞇瞇道:“別吵了,快告訴我嘛!

    “轟——”

    一股難以言表的詭異力量,驀然傾瀉籠罩在他身上。

    江眠并未抵抗,長及腳踝的黑發瞬間變成一片雪白,可他卻仍舊安然無恙地站在原處。

    他捏了捏自己的臉,手感還是那么滑滑嫩嫩。

    江眠忍不住彎唇輕笑:“這可不行,我跟老婆撞發色了。別鬧,快點把我變回去!

    玄黃寶塔并不能聽懂,什么叫作“老婆”。

    但它許久未起波瀾的神智中,除去憤怒以外,還竄起了一絲驚異與恐懼。

    為什么這個人類,不會變老?

    即便是渡劫期修士,壽命也該有盡頭才是……

    片刻后,江眠似乎不耐煩了:“不說就算。”

    話音剛落,他飛身而起,把玄黃寶塔的頂層直接掀開一個大洞,巨響聲轟然響徹了正魔兩界,傳出數千里之遠。

    引得眾人大驚失色,齊齊向塔尖看去。

    江眠立于空中,衣袂翩翩,那詭異的白發也難掩昳麗容貌,手里拎著一把斷成兩半的刀型法器。

    天空轉瞬間烏云遍布,黑紫雷劫狠狠劈下,如勾魂索命的無常,向他扔出難以逃脫的森寒鐵索。

    可江眠卻漫不經心地彎起唇角,從儲物戒里取出另一把刀,再次朝著玄黃寶塔的塔心狠狠砍了下去。

    紫雷蔓延,片刻后竟順著他手中刀尖流向寶塔,雷鳴貫穿了整個塔身,令其變得愈發殘破不堪。

    江眠似乎能聽到求饒的聲音,就連原先雪白的長發也被塔靈飛速染回了墨玉之色,但他反而更加暴力起來。

    在眾人張口結舌的目光之下,他把這寶塔一塊一塊拆成碎片,打包扔進了忘憂深淵里。

    自在仙尊并非不想阻止,但他被晏無歸陰惻惻地看了一眼。

    “江眠想做什么,就讓他做。否則,你家大徒弟就會變成本座的柴火!

    “……嗯!

    這種事,晏無歸絕對做得出來。

    他實在是有口難言,沒有率先出面,底下的人更加搞不清楚狀況,連站出來呵斥都不敢。

    畢竟,不是誰都能在玄黃寶塔的怒火之下毫發無傷,連自在仙尊也沒有站出來說話,無人膽敢輕舉妄動。

    直到江眠落在晏無歸身邊,拿起他手中的靈酒喝了幾口,像是解渴。

    半晌后,江眠才繃起臉傳音道:“晏無歸,這塔靈死前告訴我,他之前會故意刺激你就是遵循了天道意志,因為你已經強大了太久,按照天地規律應該盛極必衰……我去他*的。”

    晏無歸頓了頓,趕緊把人摟進懷里:“眠眠,文明用語。”

    這個詞他還是跟江眠學的。

    “哦。”江眠乖乖安靜下來。

    眼看著江眠情緒穩定了,自在仙尊才斟酌著問道:“這位……道友,何必如此?”

    他已經不會再把江眠當作小輩,或許旁人沒看出來,但江眠剛剛渡完的雷劫,絕對不止一次。

    但這怎么可能……天下哪里還會有這般逆天之人?即便有著玄黃寶塔的加持,悟道也絕不是一朝一夕過程。自在仙尊慢吞吞地想著,心中的驚異緩緩蔓延。

    而看到仙尊開口,底下也有人大著膽子出聲:“小輩,你可知道這寶塔是上古神器,全天下修士求之不得的機緣!就被你如此毀了!”

    “但他是怎么做到的?”

    “指不定是之前那個佛珠異寶……”

    再也壓抑不住竊竊私語中,眾多貪婪的目光緊盯著江眠,幾乎無法隱藏。

    可不等江眠回應,那幾個蠢蠢欲動想要聯合責難他的人,就全都被晏無歸扔進了忘憂深淵里。

    全場肅靜,而自在仙尊只是無奈地嘆了口氣。

    這真是一個倒垃圾的方便之處。

    見狀,江眠彎著唇放下酒杯,軟軟地坐在晏無歸腿上:“因為這寶塔想要欺負我夫君,我便將他砸了,有意見?”

    “咳……是道侶!标虩o歸聽得耳根一紅,出言糾正。

    “隨你怎么稱呼,在我這里就是夫君。”江眠耍賴道。

    他就要這么叫。

    晏無歸默默應了,把人摟得越來越緊。

    數日沒見江眠,他倒是反應有些遲鈍,直到此時才逐漸回味起之前跌宕起伏的情緒,簡直難以控制。

    看到江眠發色雪白的那一瞬間,他心里真的狠狠抽緊了一下,幸好……

    晏無歸閉了閉眼,又垂眸盯著江眠看了片刻,指尖熟悉的觸感讓他晃神,竟當真在眾人面前吻上江眠的眉心。

    江眠也乖巧地仰起頭,軟了身子隨他擺布。

    而自在仙尊還在揣摩著江眠的回應,慢吞吞地點了頭,正想再斟酌發問,就看著這兩個魔頭開始在光天化日之下黏黏糊糊……什么情況?

    “江前輩!江前輩!”

    這般場合,唯一膽敢出聲的也只剩下洛以凡了。

    他實在顧不了那么多,急匆匆飛上高臺,對著自在仙尊飽含歉意地拱了拱手,又臉色發白道:“江前輩,尊上,姬玉衡他不見了!”

    嗯?還真讓主角攻趁亂跑了?

    江眠并不意外:“他是什么時候不見的?”

    “就在剛剛,您將玄黃寶塔扔進忘憂深淵的時候……我去追了,但沒追上。抱歉,江前輩,我也不知道姬玉衡想做什么!甭逡苑舱f完后抿緊了唇,神色頗為頹喪。

    “眠眠,本座有辦法找他。”晏無歸忽然傳音道。

    江眠頓了頓,不動聲色與晏無歸對視一眼,忽然又探出腦袋看自在仙尊:“話說回來,你也要參加我們的結契大典嗎?”

    “不錯。”自在仙尊茫然應道。

    聞言,江眠支起身子,瞇著眼睛道:“若是你幫姬玉衡做了任何事,我的大婚蓋頭,就要用你的血來……”

    “好了眠眠!标虩o歸趕緊把人按回懷里。

    “哼。”

    自在仙尊這時才慢慢地應了一聲,更加茫然。

    他向來性格溫和、與人為善,修仙只求自由自在,參加個潛龍大會幾乎什么也沒做。結果不僅愛徒的性命被威脅了好幾次,如今就連自己的命也保不住了?

    偏偏江眠看似收斂,卻還是彎著眸子瞥了他一下,才轉過頭和洛以凡說著什么。

    自在仙尊莫名有些毛骨悚然,活到他這個歲數,這般感覺已經很難再有。他不禁覺得,晏道友已不再是他眼中最危險的人……他懷里這個容貌昳麗的小友,才是真正恐怖的角色。

    所謂變數,就是如此不可預料的存在嗎?

    希望結契大典早些來,讓天道誓約將他們鎖死。自在仙尊默默想著。

    為了修真界的和平,他必然會誠心獻上祝福。

    第92章 仙俠15

    這場潛龍大會結束得極為草率。

    自在仙尊本就是個慢吞吞的性子, 他把被晏無歸扔進深淵中的人救出來,語重心長地說著大家和平共處,莫要多生事端, 戾氣何必如此之重……結果又說了將近一個時辰。

    有他在場, 倒是沒人敢多問晏無歸此時的動向了。

    而對于魔修們來說,晏無歸把他們扔下不管才是理所當然的。相比起傻站在原地聽那個奇葩仙尊演講,他們還不如早點穿過忘憂深淵, 回魔界去吃肉喝酒好生慶祝。

    畢竟這次魔界不僅贏了, 而且還贏得摧枯拉朽, 眾人都有極為亮眼的表現。

    雖然大家都沒太看懂江眠最后對洛以凡做了什么, 但記載著江眠每一場戰斗的留影石, 全都被賣出了極其高昂的價錢。江眠的一言一行簡直變成了財富密碼, 被裝在留影石之中被人瘋狂搶購。

    除了江眠飛上高臺,坐進晏無歸懷里讓他親親的那一段以外。

    因為這世上沒人敢拿起留影石對準晏無歸。

    與此同時,萬里高空。

    江眠撒嬌說累,然后被晏無歸背了起來, 幾乎變成一個軟軟的人形掛件。

    洛以凡勉強能跟上前輩們的速度,因為他們不算太著急。

    之前晏無歸給姬玉衡下的禁言咒, 并不只是封住他的嘴那么簡單。

    畢竟在江眠還沒從玄黃寶塔里出來的時候,晏無歸已經就很想找時間揍飛這個煩人的火雞頭。

    他當然不會忘記留下一絲可供追蹤的印記。

    江眠聽得想笑,親昵地摟著晏無歸的脖子, 腿也要環在腰上,用臉輕蹭他的側頸。

    與之前的馬甲不同, 晏無歸身上沒有那股干燥平和的暖陽氣息, 反而帶著一股香香的靈酒味。

    像是一口氣喝掉了好幾壺。

    江眠若有所思地想著, 親了親他的耳尖, 喚道:“晏無歸。”

    “嗯?”

    “這段時間你有沒有想我呀?”

    “……嗯。”晏無歸將江眠又往上掂了掂。

    “那我們商量一點事情, 好不好?”江眠聲音愈發軟了。

    “什么?”

    “先別追上姬玉衡,讓他直接把我們領到老巢里去!

    “可以,”晏無歸頓了一下,稍稍偏過頭皺眉道,“眠眠,別告訴本座,你還想要把那群鳳凰的窩也拆了。”

    “唔……那就要看姬玉衡到底想做什么了。”江眠輕哼道。

    “好,”晏無歸垂眸掃了眼氣喘吁吁的洛以凡,“還有什么事?”

    江眠又親了親他的耳尖,小聲問:“待會讓我一個人進去,行嗎?”

    晏無歸的眉頭再次鎖緊:“不行。”

    “但是姬玉衡很可能有刺激你的辦法,我一個人去的話會更安全。”

    “不行!

    “哦。”

    江眠委委屈屈,卻很乖。

    這反倒讓晏無歸不自在地沉默片刻,才忍不住道:“本座也很好奇,這世上還有什么能奈何得了……”

    “不是奈何不奈何的問題,”可話音未落,江眠就打斷了他,甚至氣呼呼咬了一口他的側頸,理直氣壯列舉道,“是我怕你不舒服了,變態了,不認得我了,變成月神了。哪怕這都是萬中無一的事情,但是萬一呢?”

    “……眠眠,”晏無歸被咬得渾身一僵,卻依然堅持,“正因為你如此在意,本座才要親自去看看!

    晏無歸絕不可能再讓江眠獨自跑去……他看不到的地方。

    這般念頭,在江眠進入玄黃寶塔之后更加堅定。

    江眠并不知道晏無歸的心思,只是哼了一聲:“就不能也讓我保護你一下嘛!

    “想都別想!

    江眠噎住,攥緊了他的領子憤憤控訴:“晏無歸,你今日對我這么兇干什么?”

    晏無歸隨他攥著,無奈道:“就算本座真的會被那封天印所控,也有你在。但若是本座不與你同去,這世上怕是會莫名其妙少了個上古妖族……到時,你猜天道會如何對你?”

    “什么狗屁天道!苯吖钠鹉。

    天邊霎時炸響一聲巨雷。

    二人陷入了短暫的沉默與僵持中。

    最終,還是晏無歸先放緩了語氣,低聲道:“眠眠,就像你最初要去取那個佛珠的時候,哪怕本座不需要它,你也非要將它取走一樣……如今,即便本座知道你的厲害,知道你不需要他人陪著你一起去,本座也不可能真的放心。這道理,你應該明白!

    “我明白!苯邜瀽瀾。

    “更何況……本座已經許久沒看見你了,片刻也不想分開,”晏無歸垂眸說著,稍微有些驚異于自己的坦率,下意識又冷硬地補充道,“所以你想都別想。”

    就連江眠也呆滯了片刻,隨后不由得輕笑出聲:“師尊,那你想要把我圈禁起來嗎?我很樂意……那條金邊的捆仙繩可漂亮了!

    晏無歸:“?!”

    他險些從空中落下去,僵著臉抬手按緊了江眠亂動的雙腿。

    跟在二人身后的洛以凡更是一臉茫然。

    他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剛才還在正兒八經追蹤姬玉衡的軌跡……前輩們怎么莫名其妙就開始談情說愛了?

    或許這就是大能的世界。他看不懂!

    *

    姬玉衡最后消失的地方,竟坐落于一個緊鄰修真界的凡人國度。

    崇山峻嶺之間人跡罕至,一條氣勢恢宏的巨大瀑布隱藏在幽深的峽谷中。

    “就是此處!

    晏無歸若有所思地環視一番,牽著江眠的手徑直邁入了這條瀑布里。洛以凡趕緊跟上。

    周遭空氣似乎微不可察地扭曲了一瞬。

    瀑布內果然別有洞天,甚至有著另一個高掛于空中的太陽。

    猶如熱帶雨林一般,這里空氣濕潤而炙熱,草木茂密,烈日被油棕樹與大榕樹牢牢遮擋。

    靈氣充沛,珍貴靈草隨地可見,仿佛是人為創造而出的小世界。

    江眠乖乖被晏無歸牽著向前走,也不著急找姬玉衡,反倒是興致勃勃地到處扭頭看,甚至摘了朵鮮嫩的小粉花,戴在晏無歸發梢之上。

    晏無歸:“……”

    洛以凡:“……”

    “很好看,我喜歡。”江眠不顧兩人無語的目光,笑瞇瞇地評價道。

    聞言,晏無歸默默控制住了想要將花拿下的手。

    沒過多久,一座看似平凡的小村莊,現身于枝葉茂密的叢林中。炊煙裊裊,隱約還能聽見奔跑與歡笑聲。

    村口沒有任何防衛措施,被淺淺的溪流環繞著,隔出一條直通向村莊深處的石板道。

    江眠和晏無歸對視一眼,收斂著氣息緩緩走了進去。

    鳳凰一族的棲息地,比江眠想象中更為和諧。

    數十只尚未化形的小鳳凰從他們面前狂奔而過。

    就像小火鳥似的,渾身圓滾滾胖墩墩的,無論翅膀如何撲扇也飛不高,屁股后頭都有一根短短的紅色翎毛。

    除了這些小幼崽以外,絕大多數鳳凰都能化為人形,就像普通凡人那樣幸福生活著,小村莊看上去頗為繁榮。

    但若說這便是鳳凰一族的全部人口……那跟快要滅絕了也毫無區別。江眠默默判斷。

    村民們看見有三個外人闖入,紛紛有些遲鈍地抓起自家幼崽,朝身后藏了藏,隨后直勾勾盯著他們看。

    一名正在村口摘果的女子很是警惕,放下手中的小竹籃,主動問道:“你們是什么人?怎么進來的?”

    她話是這么說,眸光卻止不住地往晏無歸身上瞄。神色似乎也變得逐漸奇怪起來。

    不僅如此,江眠發現,當晏無歸踏入這個村莊的瞬間,這些鳳凰族人全都下意識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而且看得越久,越移不開視線。

    胖墩墩的小鳳凰們更是拼命掙扎著,想掙脫束縛朝往晏無歸身上撲去,卻被同樣目不轉睛的大人制止。

    沒錯。

    所有人,都在盯著晏無歸。

    意識到這件事之后,江眠的臉色狠狠黑了一瞬,站在晏無歸身前將他擋住。

    洛以凡也有些緊張,清了清嗓子:“請問姬玉衡在嗎?”

    那個最先警惕的女子,也開始忍不住牢牢盯著晏無歸看了,聽見洛以凡的聲音才如夢初醒般轉過頭,疑惑道:“人類,你是族長的朋友?”

    “……我是他道侶,麻煩你幫我知會一聲,”洛以凡認真道,“若是他想與即刻我恩斷義絕,這輩子再也不見,那就隨他去吧。”

    江眠聽得眉頭一挑。

    主角受好狠哦,明明姬玉衡現在還沒能做出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情……

    他正想著,姬玉衡居然真的應聲蹦了出來,就像是之前藏在角落里偷聽一樣,眼淚汪汪地抱住了洛以凡的腰。

    “不要。!以凡你快走!”

    在原文中,最初姬玉衡和洛以凡應該只是互相合作,洛以凡尊他一聲前輩,姬玉衡有所圖謀……哪怕姬玉衡的箭頭更粗一點,但最開始他也不過是在利用洛以凡,后來才逐漸喜歡上彼此。

    或許是因為江眠之前橫插一腳,稍微影響到了洛以凡的思維模式,以及于他最初對待姬玉衡的態度就與原文不同,結果反而讓姬玉衡開啟了大狗勾追老婆之路。

    如今看來效果很好,也不是不行。

    江眠沒給他倆談情說愛的機會,抱起手臂:“姬玉衡,你跑什么,是回來拿封天印的嗎?”

    姬玉衡動作一頓,眸色微凝:“看來你比我想象中,知道得更多……但這不是重點,你們快點走!”

    “走什么走?姬玉衡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洛以凡氣得將他一把推開,“要么你就好好復興妖族,要么你就跟著我,我們之前是不是說好了,這兩件事你只能選一個?有那么難嗎!”

    姬玉衡后退兩步,攥著拳頭閉了閉眼,語句有些混亂:“不是這樣的以凡,族長之位,沒有你想象得那么簡單,我是想要說服他們,可現如今……你快走吧,我身上有這一代唯一的返祖血脈,我……”

    “返祖血脈是什么意思?”晏無歸皺起眉,冷不丁問道。

    他一出聲,周圍牢牢盯著他的目光更為凝實。

    而姬玉衡深吸了一口氣,控制著自己不去看晏無歸,神色復雜:“他們都知道了,我也無法阻止,魔尊大人,您身上的氣味實在是……”

    洛以凡還沒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江眠已經用力抓住了晏無歸的手,他們都發現了不對勁。

    等到姬玉衡的話音一落,最初那個眼神疑惑的女子似乎悟出了頭緒,扔下竹籃大喊道:“月神!”

    大吼聲刺激到了本就狀態微妙的姬玉衡,他渾身一僵,緊握著拳頭再次后退了兩步,好像是在掙扎些什么,但這后退的動作很快就死死頓住了。

    反之,他猛然抬起臉,雙眸霎時只剩一片血紅,連嗓音都顯得沙啞低沉:“沒錯,他身上有月神之傳承……月神!”

    眾人紛紛睜大眼睛,竊竊私語聲逐漸轉為異口同聲的呢喃與怒吼。

    “月神……”

    “是月神!!”

    “區區人族,膽敢褻瀆月神?!”

    “殺了他!”

    姬玉衡露出一個猙獰的笑容,高舉右手將掌心劃破,沉聲道:“吾族……助我封天!”

    “封天!”

    鮮血悄然落在石板路上,霎時間,鳳凰族人的吼聲震天,甚至連整個小世界都因此劇烈搖晃起來。

    洛以凡有些著急:“姬玉衡!玄黃寶塔都沒了,就算還有什么神器寶物,你們也絕對無法戰勝晏無歸!能不能坐下來好好說話,這么簡單的道理都不懂嗎?!”

    但姬玉衡就像真的聽不懂那樣,看向洛以凡的眼神極為陌生,口中喃喃起了晦澀難懂的咒文。

    鳳凰們也已經陷入瘋狂,齊齊高舉右手,學著姬玉衡那樣將掌心劃開一道巨大的裂口,就連尚是幼崽的小鳳凰也被親人按著一起放血。

    熾熱的鳳凰之血頃刻間淹沒了整條石板路。

    這似乎開啟了什么機關。

    小世界的震動愈發激烈,竟以一種難以抵御的強悍力量,將所有人都像吐西瓜子似的瞬間扔到了外界。

    在高空上,數百名鳳凰族人化出原型,順著小世界的沖擊力道漫天飛舞著,將江眠三人團團包圍。

    奇怪的儀式還在繼續。

    被鮮血浸染的小世界急速縮小,變為一塊祭壇形狀的空中浮島,從峽谷內轟然升起,緊追著晏無歸的方向而去。

    江眠目瞪口呆地抱住晏無歸的腰,低頭看著身下的浮島,說道:“我好像明白了,他們的老巢本身就是封天印……真是開了眼界。”

    沒等晏無歸回話,不知何時渾身浴火的姬玉衡飛身而起,近乎貪婪地盯著晏無歸,繼續吼道:“月神!”

    “月神!”化作鳥型的鳳凰齊齊口吐人言。

    “前輩,他不是……他不可能是姬玉衡!”洛以凡臉色發白,攥緊拳頭。

    晏無歸是見過大場面的人,他淡定應道:“嗯,姬玉衡剛才說過,他是這一代中唯一擁有返祖血脈的鳳凰。”

    江眠接過話頭,若有所思:“那他很有可能真的不是姬玉衡,就是返祖返得太過頭了,好瘋狂!

    “……那之前上我床的是誰啊?”洛以凡喃喃了一句。

    雖然這個時候不該想這種問題,但眼看著江眠和晏無歸都還算淡定,這讓洛以凡莫名感到安心。

    無人能回答洛以凡的疑惑,而江眠忽然發現,這股巨大的沖擊力,竟然將他們沖回了忘憂深淵的上空。

    那條血盆大口般燃著烈火的深深溝壑,恰好就在空中浮島的下方。

    這個發展,倒是和原著中封印晏無歸的場面有些相似。

    但晏無歸到底為什么會被封天印所影響?

    姬玉衡很快解答了江眠的疑惑。

    他似乎早已明白,光靠實力無法打敗晏無歸,并未試圖攻擊,只是高聲念著詭異晦澀的咒文。

    而那些將他們團團包圍的鳳凰,竟也霎時變成了另一番姿態。鳥頭人身,跪在空中,隨著咒文的韻律齊齊磕頭。

    祭壇上的血紅紋路愈發鮮艷,被忘憂深淵的烈火煮得沸騰。

    連晏無歸的眸色也愈發深邃起來。

    江眠攥著他的手:“師尊,你感覺到了什么?”

    “相當古怪,就像是有人在試圖點燃本座的血液,很熱很渴,”晏無歸平靜地描述著,即便眸子血紅,也只是反復摩挲著江眠冰涼的指尖,“像是有什么東西在召喚本座,讓本座過去解渴……還有,要本座與日神結合,方可獲取安寧!

    “……哈?”江眠更加目瞪口呆,在心中大聲道,“系統,快出來幫我翻譯一下!”

    與此同時,姬玉衡的身后驟然亮起日月雙雙倒映的虛影。

    姬玉衡死死盯著晏無歸,抬手隔空虛虛撫摸著他銀白如月的長發,嗓音沙啞而失真:“來吧,死而復生的明月,你不該沾染污穢,你早已陷入瘋狂。陷入……回歸吾之懷中!

    “什么狗屁不通的東西!苯咭魂嚐o語。

    可晏無歸卻抬手按了按鼻梁。

    他聽不懂,但渾身近乎沸騰的感覺很奇特,心里有種莫名暴虐的沖動,想要抗拒,卻又想讓自己就此陷入混沌虛浮。

    腦海中充斥著并不屬于他的不甘,甚至與他遭遇的往事也混在一起,險些形成了無數虛假的回憶;蛟S月神真的曾經存在過,但這種奇怪的沖突感讓他極為煩躁,甚至懷疑自己被人所刻意愚弄。

    晏無歸盯著姬玉衡那與他相似的紅眸……這是月神的同類?

    不,直覺告訴他,這只是愚蠢的附庸之物,卻也是貪婪的犯上之徒。而那些瘋狂的鳳凰,是畸形又聒噪的卑賤血脈。

    晏無歸幾乎無法阻止這種想法的蔓延,恨不得將它們徹底毀滅。

    但他暫且可以控制,因為江眠依然牢牢牽著他的手,很冰。

    于是晏無歸閉了閉眼,低聲道:“眠眠,本座……”

    “我知道了!

    不等晏無歸說完,江眠就把那顆揣了很久的佛珠拿了出來。

    神圣的金光瞬間將三人籠罩,溫和而安寧。

    晏無歸目光清明了一瞬,他試著稍稍調動靈力,卻感覺不太對。

    這空中浮島以鮮血構筑的詭異陣法,就像燒紅的黑炭那般無懼于他,無論是何等強大的火焰,都只會加劇他的威能。

    晏無歸的心中甚至再次升起了一陣暴虐之意。

    但江眠卻是他的反面。

    純粹而極致的反面。

    根本不需要晏無歸解釋什么,江眠握著佛珠閉上眼睛,輕聲道:“銀河。”

    這是月冷靈圖中,獨屬于渡劫期的法術。

    名字起得極好。

    猶如偷天換日,萬里無云的晴空驀地變成漆黑一片。

    浩瀚星海被盡數熔煉,化成一條純凈銀白的天河,轟然朝著浮島傾瀉而下。

    銀河之水,取之不竭用之不盡,帶著極強的腐蝕性澆灌在血紅熾熱的祭壇上,又順著浮島邊緣落入深淵。那封天印好似有著神智,甚至開始試圖躲避。

    就連那萬年不滅的火海也轉瞬間愈發萎靡。

    與此同時,晏無歸也沒有閑著。他定了定神,思忖片刻,忽然發現解決的途徑頗為簡單。

    鳳凰不懼火,但也僅此而已。

    直接將這封天印毀了便是。

    “眠眠,給本座一把劍!彼吐暤。

    “嗯。”

    江眠正在仰頭欣賞銀河下四處逃竄的鳳凰,聞言彎了彎唇,用自身靈力給他做了一把冰劍。

    就像最初,晏無歸給他弄了一個浴桶出來那樣。

    江眠一點也不驚訝,因為他早就明白了,晏無歸從未忘記過如何用劍。畢竟當初操縱劍修馬甲的那個人,也同樣是晏無歸本身。

    在洛以凡震撼的目光下,晏無歸沒有使用半分靈力,凝神靜心半刻,手腕一轉,便舉劍劈向了封天印。

    劍光如雪,亮徹天際。深淵烈火被余波劈開了一條長長的溝壑,而那封天印之上竟然出現了斷斷續續的龜裂痕跡,被狠狠打回江眠的施法中心。

    對鳳凰一族乃至于它們的神器而言,純陰之體與水靈力,堪稱雙重致命。原主的體質,著實讓江眠行事方便了許多。

    他們腳下那一片燃不盡的火海,已然被江眠的法術硬生生熄滅了大半,那些赤紅血液漫出的陣法,也被徹底毀壞浸染。

    封天印嘶鳴著不斷滾動縮小,最終變成一個暗淡無光的小方塊,在姬玉衡不可置信的目光之下落入深淵。

    而洛以凡眸子亮晶晶的,完全忘了自己身處險境,深深回味著晏無歸方才揮出的那一劍,恨不得拿著留影石瘋狂留念,甚至是用本子去記。

    正在試圖取回封天印的姬玉衡,被三人忽略得極為徹底。

    不知為何,姬玉衡的動作猛然頓了頓,眸中忽然閃過掙扎與不甘,與先前的貪婪瘋狂之色反復交替,那即將要重新飛回他手中的封天印,竟然速度就此慢了下來。

    偏偏洛以凡還忍不住心中興奮,大聲道:“尊上,您的劍道真是舉世無雙!晚輩真的……”

    “啊啊啊不要!”

    就在此時,一聲高喊,劃破依然黑沉的夜空。

    三人默默轉頭。

    姬玉衡眼里的血色驟然褪去,嗓音不再沙啞,反而委屈得要命:“你說過了,只能有我一個夫君的!不能有兩個夫君!”

    江眠:“噗!

    “啊?!你什么時候成我夫君了?想的真美!”洛以凡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

    “不行不行!以凡我們說好的!”

    姬玉衡急死了,想要飛過去把晏無歸和洛以凡趕緊隔開,卻被洛以凡警惕地擋住。

    “怎么,你還想做什么事?”

    姬玉衡這才反應過來,立刻咬緊牙關,以難以想象的速度念了一大堆咒文,渾身晃了晃,身上的靈力氣息瞬間變得微弱。

    但這隱約還閃著光的神器瞬時像是被封印了那般,徹底變為一個小土塊,被他強撐著塞進了洛以凡的手中。

    眼看洛以凡板著臉將封天印收下,姬玉衡松了口氣,想要把人抱住,然后卻被洛以凡一個手刀劈暈了過去。

    “他好慘哦!苯邚澠鸫。

    晏無歸:“他慘個屁!

    第93章 仙俠16

    江眠愣了一下, 回頭看他。

    晏無歸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說話了。

    他似乎顯得有些煩躁,垂眸打量著姬玉衡,神色陰沉莫名。左手捏著瑟瑟發抖的佛珠, 右手虎口用力壓在冰劍鋒利的刃尖之上,無視著那有如實質的寒氣。

    江眠不禁微微皺起眉, 把那柄冰劍直接毀了, 捏著他依然溫熱的掌心揉了揉, 輕聲道:“晏無歸,怎么回事?”

    晏無歸閉了閉眼,好像忽然又變得一如往常,攥緊江眠的手平靜道:“沒事!

    “看起來就不像沒事!

    “真的沒事!标虩o歸一邊說著, 還低頭吻了下江眠的側臉,低聲讓他先收尾回家再說。

    江眠狐疑地點點頭,從洛以凡手中接過封天印,又翻了翻儲物戒, 找出一個可以用來裝活人的葫蘆法寶。

    這還是他在玄黃寶塔里搶來的,恰好能把這群火雞頭全都打包帶走。

    除了姬玉衡以外, 整個鳳凰族群,竟無一人有望升至渡劫期。他們根本無法抵御江眠的法術,就像奄奄一息的落湯雞, 早已四仰八叉躺了一地。

    在那難以抵御的瘋狂褪去之后,他們才如夢初醒般蜷縮著哆嗦起來。

    封天印在江眠手上,就說明那些放在宗族祠堂中的精血與尾翎, 也在江眠手上。他們不僅暫時失去了復生的機會, 甚至連整個棲息地都沒有了。

    至于那群還不會飛的的鳳凰幼崽, 則是被晏無歸分開收了起來, 不給他們接觸父母的機會。他這么一做, 原本還有些小小騷動的鳳凰們立刻變得更加安分,不再試圖反抗。

    洛以凡扛著姬玉衡,被晏無歸隔空拎著衣領帶回了魔宮。

    這是他第二次來魔界,倒也沒有以前那么緊張,反而恭恭敬敬地討要了一條捆仙繩,主動把他男人捆得結結實實。

    于是當姬玉衡被法術喚醒,他眸子已然徹底變回了清明的黑色。

    他心中警惕,試圖挪一挪身子,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

    洛以凡大馬金刀坐在議事殿的臺階上,手中還攥著長了半截的捆仙繩,臉色很臭。

    而晏無歸坐在高處,把江眠抱得很緊。他神情看似平靜,其實手上動作極為不老實。

    在階下二人看不到的地方,晏無歸居然將手放進了江眠的里衣之中,摩挲著他細膩光滑的腰,半刻也不肯停。

    好怪哦,為什么老婆突然變成便太了……江眠暗自想著,卻沒有反抗他的意思,反而調整了一個更合適的姿勢。

    一片沉默中,姬玉衡感覺氣氛實在是尷尬,便主動清了清嗓子,尷尬道:“那個,對不起,我還是沒控制住……”

    晏無歸打斷了他,問道:“你那所謂的返祖血脈,到底是什么?”

    姬玉衡猶豫了一下,老實道:“是月神的后裔。”

    “絕對不是,本座比你更清楚!标虩o歸冷冷反駁。

    姬玉衡怔了怔:“是這樣嗎?抱歉,魔尊大人,妖族的傳承已經失落了大半,很多事情在典籍里也寫得不清不楚,我所了解之事,皆是在血脈覺醒時……他親口說的!

    “他?就是你身子里的另外那個人?”洛以凡皺眉道。

    “……嗯!奔в窈庑奶摰卮瓜履X袋。

    洛以凡按緊佩劍:“你之前跟我在一起的那段時間,他有沒有出來過?”

    “冤枉啊!真的沒有!”姬玉衡著急地掙動了一下,結果被繩子捆得更緊,只好委屈道,“今日事情會演變成這樣,便是因為魔尊大人身上的氣息實在太強烈了,他,他非要出來,我真的忍不住了才跑回鳳族的,誰曾想你們居然會追過去……”

    “怪不得當時,你會讓我們趕緊跑!苯呷粲兴。

    說到這里,前因后果已經差不多清楚了。

    在洛以凡的怒視中,接下來姬玉衡也極為配合,問什么他就答什么。

    封天印當然不在姬玉衡手里,換句話說,根本不在任何人手里。這數千年內,幾乎沒有一個鳳凰族人能夠操控得了封天印。因為開啟封天印的主導者,必須要擁有足夠古老的返祖血脈。

    在這之后,還要讓鳳凰族人以心甘情愿、以獻祭般的詭異模式獻上鮮血,才能真正請出這個至寶。

    姬玉衡因此被賦予眾望,早早學會了操控封天印與喚醒血脈的咒文。他其實也很糾結,若是選擇洛以凡,他不僅要放棄近在咫尺的復興良機,或許還要面對全族的責難。

    再加上,他返祖的那份血脈似乎還有自己的獨立意識……

    不過如今倒是好了,事實證明,就算鳳凰們有封天印,而且恰好能克制晏無歸這樣的存在,也沒有任何意義。

    終歸結局只會有兩種,要么就是晏無歸被他們成功封印,要么就是晏無歸贏了,并且很可能會被那絲月神血脈所影響,逐漸變成一個暴虐的瘋子。心情不好,指不定能把整個世界都給拆了。

    以晏無歸如今的實力來說,他只會贏……遂導致天下蒼生全部遭殃。

    幸虧這次解決得夠快,沒出什么亂子。

    但江眠發現自己的任務居然還沒成功。

    他思忖片刻,支起身子讓姬玉衡把學過的咒文傳他一份。

    姬玉衡老老實實照做,還坦誠道:“這咒文特別難,我到如今也只學懂了一小部分,其余的還看不懂……”

    話音未落,江眠已經學得差不多了。

    在他大受震撼的目光之下,江眠輕聲念出一句短促而詭譎的咒文,抬手將一道靈力打入姬玉衡的眉心。

    他渾身一僵,瞳孔渙散著向后倒去,腦袋重重地磕在地上。

    見狀,洛以凡臉色白了白,低下頭沒有說話。

    “總感覺我像成天欺負主角的反派一樣……”江眠被晏無歸按回懷里,輕笑了一聲,“洛以凡,我只是把姬玉衡體內那道意識抹去了,他沒事。”

    “多謝前輩!甭逡苑睬那乃闪丝跉,單手將姬玉衡扛了起來。

    逮回來的鳳凰,全都被晏無歸扔進了魔宮的后山,與靈獸為伴,暫時不允許重現原型。

    算是半圈禁。

    姬玉衡也一樣,哪兒都不能去。他恢復清醒之后相當老實,還拉著洛以凡一起去給小鳳凰喂雜糧糊糊。

    至于妖族接下來該如何發展,那就要他看自己決定了,江眠管不著。沒把他直接殺掉,已經算是江眠心情頗好的結果。

    畢竟這世上強者為尊,發完瘋的鳳凰們屁都不敢放一個。本來鳳凰一族便只能躲在小角落里休養生息,要不是姬玉衡帶頭發瘋,他們早已習慣了安安分分地遠離人族。

    這事情眼看著就要落下帷幕……但當洛以凡把姬玉衡帶走的時候,系統卻依然無比安靜。

    而且,晏無歸還是不肯把江眠放開。

    這不對勁。

    *

    晏無歸的確心煩意亂。

    他從那個被迫暴戾的狀態中掙脫出來之后,渾身仍舊有著隱隱的燥熱感,甚至隨著時間推移而愈發明顯。這種不受控的感覺太奇怪了,讓他很不舒服,唯獨緊貼著江眠才能有所緩解。

    他揉了揉眉心,倒是沒有厭棄自己身體里上古神獸的精血。

    “死而復生,總是要付出代價的!

    在重新變得空蕩的議事殿中,晏無歸低聲感慨著,看上去和平常相比并無異狀。

    但江眠神色愈發狐疑:“晏無歸,你為什么還把我抱得那么緊?”

    “就讓本座再抱一會!标虩o歸并沒有正面回答,好看的眉眼下眸色深邃。

    聞言,江眠再次支起身子,揉了揉他有些緊繃的太陽穴:“到底哪里不舒服?跟我說!

    “很奇怪……”

    晏無歸說著說著,忽然抿緊了唇,像是不愿意繼續形容。

    他變得很安靜,眉頭微微皺著,垂眸去吻江眠的耳垂,放在江眠里衣中的那只手緩慢攀上脊背,似是要讓熱度傳過去一般,卻怎么也不得章法。

    江眠任由他擺弄,卻不禁瞇起眼睛。

    雖然晏無歸看起來還算理智,討厭姬玉衡也可以正常交流,但他平日里怎么可能如此主動。

    甚至是如此不合時宜……

    與此同時,晏無歸沉默著抬起另一只手,拉開江眠的衣領,輕輕摩挲他白皙的肩頸。

    帶了薄繭的指腹像是在貪戀那絲冰涼,半刻也不愿分離。

    江眠愈發覺得不對勁。

    倒不如說……都已經被頂到了。

    “晏無歸,你是想要了嗎?”江眠扣住他的手腕,認真問。

    “……”

    晏無歸怔了半晌,沒有說話,卻緩慢而堅定地點了點頭。

    紅眸直勾勾地盯著他看,似乎是在詢問可不可以。

    這下江眠終于明白了。

    老婆根本就沒恢復,不僅如此,他腦子都好像快要燒壞了。只是在旁人面前顯得更有攻擊性,在江眠面前尚且還知道收斂。

    “好,我們去床上,但你要聽我的!苯咧斏鞯赜^察著他的狀態,輕聲答應。

    晏無歸再次緩慢點頭,把江眠抱回寢殿。

    緊接著,他居然將自己精細煉制的法衣直接單手撕了,露出一大片線條漂亮的肌肉。

    江眠頓了一下:“晏無歸,你先乖乖坐好,把我放開!

    晏無歸不情不愿地松了手,坐在床頭。

    而江眠后退兩步,抱起手臂打量著他。

    原本藏在衣服里的蒼白皮膚,如今竟隱約泛起粉意,從頸側一路延伸到鎖骨。被江眠目光所觸碰之處,甚至變得越來越紅。

    為什么會這樣?

    江眠被這突如其來的男頻修仙小說特供情節震撼到了。

    “渴。”晏無歸忽然低聲道。

    “渴也不許動。”江眠喉嚨微緊。

    “……嗯!

    他好像沒有辦法在江眠面前露出暴虐的情緒,只能緊緊抿著唇。

    很著急,眸子中還有些若隱若現的委屈。

    第94章 仙俠17

    江眠忽然想到, 在之前“姬玉衡”念咒文的時候,晏無歸就曾經說過那種奇怪的感覺。

    什么被召喚著前去解渴,什么與日神結合方可獲取安寧……好像說得通了?

    他面色一黑, 繃著臉將手搭在晏無歸肩上,探了些精純冰涼的靈力進去。

    而晏無歸似是舒服地低嘆一聲,將唇抿了又抿。

    隨后, 他試探著撫上江眠的手腕, 低聲討要:“不夠。”

    發現江眠并沒有繼續, 他水波浮動的眸子逐漸蒙了一層水霧。

    “眠眠,我聽話的。”晏無歸啞聲說著,委屈得不行。

    他都聽話了,為什么江眠還不要他呢?

    江眠深深吸了口氣,抬起手撫摸他愈發滾燙的側臉, 指尖按著那驟然繃緊的下頜線,威脅道:“……晏無歸,你之后可別害羞到不肯見我!

    晏無歸順從而無措地揚起臉, 低低應著:“不會的!

    他坦誠得過分, 深陷在泥濘黏糊的狀態中,比以往要主動許多。

    就是有些笨拙, 被江眠逼著慢吞吞地親他耳垂,再親一親側頸, 咬著溫熱的唇反復碾磨, 眸子都燒紅了, 卻還是乖乖按照江眠的話來做。

    弄得江眠都舍不得再欺負他,傾身覆了上去。

    晏無歸沒有逃, 也沒有躲。

    他主動與江眠十指相扣, 漂亮的淺色睫羽卻逐漸被淚水染得濕潤。

    “怎么哭了?”江眠停了一下, 專注地看著他輕聲問。

    仿佛是真的對此感到不解。

    晏無歸怔怔回答:“不……不知道!

    “好笨。”

    “……嗯!

    晏無歸乖而茫然地應著,忽然被咬住耳尖,再也說不出話了。

    *

    如江眠所料,他耳邊真的響起了系統提示。

    【嘀——[扮演獻給魔尊的爐鼎,拯救天下蒼生于水火],任務成功。任務完成度:100%。獎勵積分:800000。是否需要繼續停留?剩余時間:七天,倒計時開始……】

    晏無歸似乎感覺到了什么,渾身一僵,藏在被子里不肯動。

    “停留!

    江眠側身揉著晏無歸的腰,慢悠悠道。

    他就沒見過,比這更惡劣的任務完成時機判定。

    晏無歸已經恢復清醒,卻一直把臉埋在枕頭里,獨自沉默了很長時間。

    渡劫期的記憶力,和超憶癥毫無區別。因此,關于自己的一言一行……晏無歸此刻全都記得,耳尖紅透。

    江眠也一言不發,靠在床頭耐心地等著他。

    直到晏無歸自己忍不住了,動作很輕地偏過頭,悄悄看了江眠一眼。

    然后被江眠抓了個正著。

    “晏無歸,你可是答應過的,不許再躲我!苯卟[起眼睛,輕聲道。

    “……好。”

    晏無歸手指蜷了蜷,強忍著羞恥感,沒有再動。

    因為江眠看向他的眼神有點危險。

    沒等晏無歸竭力組織語言,想要張口解釋些什么,江眠忽然道:“結契大典!

    “……嗯?”

    “我要和你成親!苯吒┥矶⒅蛔忠痪渲貜偷。

    晏無歸紅著臉不說話,輕輕點頭,恢復蒼白的膚色再次泛起粉意,蔓延到了紅印遍布的鎖骨之上。

    他們方才還在做那些事,怎么忽然間就……

    偏偏,江眠特別喜歡看晏無歸這樣害羞。

    這可是頗為罕見的風景,大多數情況下,晏無歸并不會表現得那么明顯,通紅耳尖也嚴嚴實實藏在色澤瑩潤的銀發下面,江眠想看都看不到。

    但這一次,晏無歸的神色卻根本難以遮掩。

    江眠緩緩彎起唇,側躺下來抱緊晏無歸的腰,溫聲道:“跟我說說,你在之前那個狀態下都想了什么?”

    晏無歸無處可躲,只好閉著眼回答:“想殺人。”

    “還有呢?”

    “……你都知道了,怎么還要問。”

    “很渴是什么意思?”

    晏無歸顫了顫,微啞的嗓音中帶了絲委屈:“眠眠,就放過本座這一次。”

    “那我這周就要和你成親!

    “好。”晏無歸更委屈了。

    其實只要江眠想,明日就結契也可以。他從最開始就在準備。

    為什么非要再欺負他一回……

    *

    結契之事一提,魔宮變得比以往更為熱鬧。

    晏無歸早就在派人暗中籌備的流程,全都可以擺在臺面上討論了。

    幾位管事甚至為了后山的裝潢選材而吵了大半天。

    江眠上一次嫁人的體驗不算很好,這一次他可不能放過。

    于是……晏無歸發現,這幾天江眠有點神神秘秘的。

    但當他倆修為相近之后,有些事情做起來就沒那么方便了。

    晏無歸根本沒法再偷偷看著江眠,江眠還不許他把神識放在自己身上,有一天這祖宗甚至直接跑出了魔界。

    正當晏無歸心里逐漸煩躁的時候,江眠從凡界搬回來了兩個大箱子,笑瞇瞇地扯著他的袖子晃了晃。

    “師尊,打開看看。”

    “你今日去做什么了?”

    “別急,先打開看看嘛。”江眠彎唇道。

    晏無歸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將其中一個箱子打開,卻愣在原地。

    黑絲絨面料的布墊之上,是兩個由松柏木制成的牌位。

    其上赫然寫著他父母的名字。

    除此之外,還有一份千年前的晏式族譜。

    他從來沒告訴過江眠詳細的信息,當年的凡人國家或許也早已滅于戰爭……這些都是江眠自己去找到的。

    晏無歸抬手緩緩撫摸著木制牌位,沉默片刻,轉身把江眠抱起來吻了許久。

    江眠摟住他的脖子,讓他吻到盡興才低低喘了口氣,靠在晏無歸胸前溫聲道:“凡界嫁娶,都要拜高堂。爹娘他們肯定也想看到你成親,不能少了這一環。”

    “江眠,謝謝你!标虩o歸認真說著,又吻了吻他的發頂。

    “謝什么,你就不該忘了這事,真是的,”江眠輕輕笑了一下,“對了,金翼山的花長老幫我改了改婚服的款式,要不要先試試?”

    “好!

    晏無歸將另一個箱子打開,再次愣住。

    除了男子款式的大紅婚服以外,居然還有一套紅裙與鳳冠霞披……他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就被江眠趕去臥室換上。

    晏無歸平日里不拘小節,實際上很適合穿得再正式些,套好紋著金絲祥云的喜服,黑色腰帶一束,更襯得他身材修長挺拔,氣宇軒昂。除了發色一看就不是尋常人以外,倒也有幾分英俊新郎官的感覺了。

    而江眠穿了女裝。

    晏無歸最初還無法理解,為什么江眠非要穿女裝。

    但在江眠拖著裙擺出現的瞬間,他就恨不得將江眠藏進寶庫里,再也不讓任何人有機會看到。

    “若是本座從未踏入道途,”晏無歸強忍著心中躁動,低聲道,“或許如今這個場面,便是我一生當中最為期待的日子……”

    江眠被他攬進懷里,紅著臉輕哼一聲:“不許期待,如果你沒有修行,怎么可能娶得到我!

    的確,晏無歸想。

    假如他的人生經歷中少了任何一件事,這一輩子,他與江眠或許再無可能產生任何關聯。

    *

    結契大典當天,魔宮熱鬧非凡。四處張燈結彩,再也沒有往日半分的陰森之感。

    晏無歸暗中籌備過很多種形式,隨著與江眠的關系而一改再改,越改越是喜慶。迎接來客的兩條大路萬里鋪紅,數百只火紅絢麗的鳳凰展開翅膀,伴著禮樂聲飛舞于空中,甚是震撼。

    嗯,姬玉衡被迫帶頭舞動。

    他為了將功贖罪,還被迫透露了幾處妖族的藏身之地,讓那些躲得很好的老妖族也被晏無歸挖了出來。

    魔界的城主們提前數日便已接連趕到,大宗掌門更是一個不少。哪怕是只能坐在百里之外,只能看一眼尊上的衣角,他們也必須要來。

    除此之外,晏無歸之前點過名的幾位修真界大能,也跟在自在仙尊的屁股后頭,顫顫巍巍地來了。

    說實話,世間流言會將晏無歸塑造成陰沉暴戾、叛師滅宗之輩,也是這些人有意放任。晏無歸根本就不想再關心修真界的事,自由自在懶得澄清,這污名才在他頭上扣了百年。

    但大家都是修真界頂層的人物,誰還會不知道當初的真相呢?只要稍微有心查一下,就能發現端倪。

    但正是由于他們有意放任,所以此刻更加心虛,生怕晏無歸真的心情不好了,隨手報復一下他們。

    這場面堪稱滑稽,幾位稱得上老祖的響當當的人物,全都只能安靜如鵪鶉,忍痛割愛,將手中珍藏的寶貝當作賀禮獻上。被魔修放聲嘲笑,也不敢回擊。

    唯獨自在仙尊是個真正無為而治的,修為足夠,還能勉強和晏無歸聊上幾句。

    但他這幾日也沒有松懈,還要苦哈哈地幫晏無歸和江眠親筆寫下冗長婚書,不能拒絕。

    仙尊之位是經過天道認可的位置。由自在仙尊親筆書寫的契約,那必然會是千真萬確、飽含祝福。

    婚書的消息傳出去時,修真界掀起了轟然大波,正派修士們根本難以理解自在仙尊的行為,議論紛紛卻尋不出理由,而天機閣也在這幾日保持了沉默。

    其實理由很簡單,自在仙尊的竹子精大徒弟,居然真的失蹤了……很明顯是晏無歸干的好事。

    他可憐的愛徒,或許要等到這兩個魔頭結契之后,才會重獲自由。

    與此同時,江眠穿著和晏無歸相同款式的金紅婚服,將黑發束好。

    因為晏無歸不讓他穿裙子給別人看。

    說什么都不行。

    江眠莫名有種自作孽的遺憾感。

    他與晏無歸牽起手,飛至大典高臺之上,坦然受著萬人矚目。耐心等到自在仙尊慢吞吞地念完婚書,他們對視著彼此齊聲發誓,要在此立下天地契約,結為道侶,生同衾死同槨,世世魂魄相連。

    宣誓過后,他們同時逼出一滴精血,落入婚契書上。

    霎時間,空中響起一聲清朗的嗡鳴,天邊浮現出漫山遍野的彩霞祥云,金光細雨灑下,枯木逢春。

    這便是天道認證,甚至為祝這兩人結為道侶,還特意降了一波祈福甘露。

    自在仙尊松了口氣,底下的正派修士強撐著笑容,眼中驚異。

    天道自發降下祈福,可不是人人結契都會出現的機緣!

    而晏無歸再次牽起江眠的手,緩緩掃了在座之人一眼,原本有些騷動的人群瞬間安靜下來。

    他看起來比往日溫和一些,但依然讓人不敢與其對視。

    “本座大喜之日,不殺生。宴席三月不休,各位去留隨意!

    語畢,晏無歸頭也不回地拉著江眠洞房去了。

    他逼那些正道大能從萬里之外趕來送禮,倒也不是為了要什么真心祝福。

    但這是江眠與他結契該有的排場。

    第95章 仙俠18(完)

    江眠并不急著洞房。

    他將發帶取下來, 塞進晏無歸手里,然后躲進房間換衣服去了。

    只留下一聲軟綿綿的“等著”。

    之前在度假世界,江眠自己掀了蓋頭跑出去, 那時候他就顧著生氣了,還覺得無所謂。

    但如今想想成親怎么能漏了這一環呢!

    既然晏無歸不讓他穿裙子給別人看,那他就穿給晏無歸一個人看。

    修仙世界真是方便, 在花長老的幫助之下, 這看似復雜繁復的婚服, 也被煉制成了整套法衣。至少不會像在當太子妃時那樣,讓江眠拎著一堆袍子摸不著頭腦,總是需要旁人幫忙。

    他隨手給自己畫了妝,用金簪挽起一部分黑發,戴上沉重華麗的鳳冠固定。穿好層層堆疊的紅色羅裙, 外套一件寬袖禮袍,再披起長至拖地的錦緞霞帔。

    被江眠刻意打成蝴蝶結的霞帔絲帶,也掛著漂亮的金玉墜子, 垂在胸前輕輕搖晃。

    隨后他對著水鏡轉了一圈, 美滋滋地取出紅蓋頭,摸著柔軟的布料, 心中感嘆。

    可惜,這個世界的自在仙尊很有求生欲, 晏無歸說什么他就做什么。根本不像在原著里那樣, 被洛以凡的兩三句話所打動, 同意參與針對晏無歸的封印計劃。

    否則被晏無歸打斷的那句“用你的血來染紅蓋頭”,可不是江眠在開玩笑。

    他確實是那么想的。

    而此時, 站在正殿中的晏無歸有些緊張。

    他攥著江眠的發帶, 垂眸看向擺在椅子上的兩個牌位。

    只有他爹娘的, 卻沒有江眠那一邊的。

    晏無歸不是傻子,他當然知道,江眠并非那個富商家里嬌生慣養的小少爺?沙酥猓瑢τ诮叩膩須v,他連一知半解都做不到。

    偶爾他也生怕這祖宗忽然就消失不見了,翻遍全世界都再也找不著。

    為此,晏無歸曾經小心地問過,那江眠的父母究竟是誰。

    彼時江眠只是彎唇笑了笑,輕描淡寫道:“沒有!

    他不明白江眠在笑些什么,那句“沒有”又是什么意思。

    但江眠不愿再提,耍賴般纏著他要接吻,許久之后才貼在他耳邊輕聲說:“我有你就夠了!

    好,那就夠了。晏無歸想。

    蓋上紅蓋頭,江眠從寬大袖袍中艱難地伸出手,提起裙擺,一步一步來到正殿。

    晏無歸立刻順著腳步聲轉過身,看著盛裝打扮的江眠向他走來,手中那條發帶不自覺滑落在地,連呼吸都放慢了些許。

    先前試穿婚服時,江眠只是穿了羅裙,就已然讓他心中震蕩。

    如今再配上繡著七彩祥云的華麗霞帔即便江眠禁止他使用神識,禁止他提前窺探紅蓋頭下的風景,晏無歸也不禁感到慶幸。

    多虧他沒有讓江眠穿成這樣出去。

    否則他會想把那些賓客全都殺個干凈。

    晏無歸閉了閉眼,逼迫自己冷靜。

    他走上前穩穩托住江眠的手臂,帶著他一道跪在正殿中的軟墊上,認認真真拜了父母的牌位。

    不拜天地,只拜高堂。

    隨后,他們轉過身面向彼此。

    自從晏無歸“叛出宗門”以后,他再也沒有對任何活人彎下膝蓋。

    但此刻,當他耳邊傳來清脆的首飾碰撞聲,當他想把前額貼在軟墊之上,卻意外磕到了藏在紅蓋頭下的鳳冠,當他聽見江眠輕輕地笑。

    夫夫對拜,很有必要。

    拜完之后,就是洞房。

    這世上不會有人膽敢鬧他晏無歸的洞房。

    江眠也不需要被人攙扶,自己迫不及待地跑進寢殿,乖巧坐在換了大紅被褥的床邊,隨后立刻安靜下來。

    晏無歸垂眸笑了笑,跟在他身后走進去,反身將殿門關緊。

    回頭一看,江眠依然安安靜靜,唯獨那白皙纖細的雙手絞緊了寬松袖袍,瞧起來格外緊張。

    這祖宗還是很愛演。

    晏無歸眸中笑意更甚,持著一柄玉如意,如江眠所愿,將蓋頭緩緩掀開。

    隨后,他的笑意卻瞬時凝在臉上,看得有些呆了。

    江眠面頰酡紅,仰頭看他。微彎眼眸描了鳳梢,鬢邊貼著精致珠鈿,唇抿胭脂鮮紅欲滴。漂亮臉蛋敷著薄薄香粉,在華貴鳳冠與大紅喜服的襯托下,像一塊光滑細膩的羊脂玉。

    桌案上的龍鳳燭光隨風搖曳,是因為晏無歸心跳如鼓。

    他險些捏碎了那柄玉如意,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抬手撫上江眠的側臉。指腹按著軟唇摩挲,染了胭脂也不愿松開,瀕臨沸騰的紅眸愈發深邃。

    江眠順從地揚起白皙脖頸,任由他的手一路向下,扯開那兩條墜著玉石的絲帶,才輕聲喚道: “夫君。”

    晏無歸動作一頓,喉結微滾:“嗯。”

    “我好看嗎?”

    “好看。”他啞聲應著,目光一轉不轉,猶如焊死在了江眠身上,胸腔中壓抑的情緒幾乎難以按捺。

    江眠心知肚明地彎起唇角,軟聲支使道:“那還愣著做什么,快去拿酒!

    晏無歸怔了一下,有些僵硬地強迫自己轉身,迫不及待取來了斟滿的合巹酒。

    安靜的殿內只有燭火跳動的輕響,焚燒般的悸動流入四肢百骸。他坐在床頭,將白玉杯子遞給江眠,指尖相觸,心跳聲忽然顯得格外聒噪。

    *

    與此同時,殿外卻是熱鬧非凡。

    原本想著趕緊跑路的正派修士們,被天雪城那位神廚的手藝勾得神魂顛倒,心中無比震蕩。

    他們想要找到此人攀談交好,卻發現這位神廚正在瘋狂追逐一個初入金丹的胖子,哭著喊著要收他為親傳,惹得眾人側目。

    不僅如此,魔尊大人結契時的天降祈福,還讓洛以凡一不小心升到了合體期。他忍了半天,實在壓制不住境界,只好飛到后山聲勢浩大地渡起雷劫。

    而姬玉衡老老實實守在一旁,想要幫老婆護法。但是一只被晏無歸掀了老巢的千年老龜卻狂沖而來,將姬玉衡撞倒在地,瘋狂咬著他的袖袍不肯放開。

    聽見動靜前去圍觀的賓客們大受震撼。

    究竟從什么時候開始,他們修真界今年風光無限的大比首席,竟然和鳳族族長一起住到了魔界里來?!

    這還不算完,自在仙尊鬧出的動靜最大。他根本不在乎什么面子身份,半跪著抱緊自己的竹子精愛徒仔細檢查。沒錯,在旁人眼里,那就是一根發著金光的翠玉竹竿。

    結果他猛然發現,徒弟的屁股疑似被食鐵獸啃了一大口,慢吞吞地哽咽片刻后,居然嗷嗷落下淚來,引得一眾大能目瞪口呆。

    而無妄峰上,那位把徒弟當面首養的大長老,正抱著兩名貌美嫩男泡在血池子里。她抬眸欣賞紫金雷劫劃破天際,愜意地感慨了一聲。

    “不愧是尊上……這才是魔界該有的模樣!

    晏無歸并不知道,他家屬下對自己的忠誠度忽然暴增100。

    他已經被按倒在了床上。

    江眠今夜實在太美,讓他腦子燒成了一團漿糊,連反抗都不太情愿。

    他被江眠的溫聲細語所蠱惑著,親自抬手拆下那對金簪鳳冠,親吻他沾了香粉氣息的如墨黑發,甚至主動掀開紅裙下擺,扣緊他白皙漂亮的腳踝。

    徹底喪失警惕之后,晏無歸被折騰得很慘。

    層層堆疊的紅色羅裙,被他緊緊攥在手中,柔軟布料被淚水與細汗浸濕,染成了不斷向外蔓延的深紅漩渦。

    晏無歸幾乎喘不過氣,被逼著斷斷續續地說:“不敢跑了!

    “真的……不敢跑了!

    江眠美得不可方物,卻也強勢到前所未有。

    他根本不明白江眠在說什么,只能聽話地不斷重復,才會被施舍一絲呼吸的空隙。

    江眠當然不會輕易放過晏無歸,只讓他蜷著休息了不到半刻,又忽地輕笑起來,溫聲哄著,讓他拿出那顆藏在魔宮寶庫深處的玉菩提。

    自從被鳳凰圍攻時,晏無歸用本體使出了那毀天滅地的一劍……那尊被閑置的身體,就已經可以與他合二為一。

    先前晏無歸只當作不知道,一直在故意回避這個話題。

    因為他還想留在這里。

    可如今他卻不得不做,通紅的眸子里溢滿委屈,啞著嗓音:“不準本座逃跑,又逼著本座飛升……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江眠笑著吻了吻他的眼睫,耐心地哄:“夫君好乖!

    晏無歸呼吸一緊,抿起唇乖乖聽話。他召來玉菩提打入丹田,流光溢彩間,氣息驟然攀升而起,渾身充斥著前所未有的強大威壓,原本微顫的指尖也停了下來。

    魔界的上空霎時再一次烏云密布。

    而江眠卻將他再次輕輕按回了床上。

    “……眠眠?”

    “我幫你擋著,雷劫只會劈到我身上,劈不到你!苯邚澊降,被濃密睫毛遮擋的眸色格外幽暗。

    “眠眠,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晏無歸怔怔說著,卻不敢拒絕。

    臨近飛升又能怎樣?他的手腕還不是被江眠扣緊了,狠狠壓在床頭,讓他心悸腿軟,止不住發顫。

    晏無歸并不知道自己如今是什么模樣,更不明白江眠怎么會如此對他。

    柔軟銀發濕潤地貼在額側,薄唇被胭脂染得紅而昳麗,連鼻尖也泛起粉意,霧氣氤氳的眼里卻只能裝下江眠一人。

    江眠又如何能忍。

    他竭力克制著將人弄暈的沖動,在趨近暴怒的天雷轟鳴下,牢牢拘著即將飛升的魔尊,垂眸輕聲道:“晏無歸!

    “……嗯!钡偷偷幕貞耷。

    “你再也不許跑了!

    晏無歸又如何敢逃。

    【嘀——正在脫離小世界,倒計時3,2,1。】

    *

    江眠睜開眼睛,盯著熟悉的天花板,如夢初醒般輕輕笑了笑。

    他沒有著急,不緊不慢地支起身子,抬頭望向那扇被虛掩的房門。

    不過多時,屋外傳來輕而緩慢的腳步聲,隱約停了一瞬,又再次猶猶豫豫地響起。

    房門被小心翼翼地推開了一條小縫,安靜數秒之后,那條縫隙才繼續擴大了些。

    他親愛的組長,此刻似乎不太敢走回自己的家里,將手扣在門框一側,腦袋低著,半個身子都躲在門后。

    渾然沒有了平時冷靜沉穩的模樣。

    江眠唇角的弧度緩緩擴大,卻沒有動,只是輕聲喚道:“組長!

    按在門框上那只骨節分明的手,肉眼可見地緊了緊。

    江眠微微挑眉,嘗試著又道:“進來!

    猶如機械木偶般,晏寒時一板一眼地聽從指令,慢吞吞挪了進來。

    他站在門口,垂著眸子不敢與江眠對視。線條凌厲的下頜緊繃著,放在往常,或許也能唬到不少人。可這一回,他那頭柔軟利落的黑發卻什么都遮不住。

    耳尖暴露在微涼的空氣中,紅得徹底。

    第96章 主世界1

    江眠拍了拍床側的空位。

    晏寒時抿著唇走過去, 僵硬地坐了下來。

    “不跑了?”

    “……不跑了。”

    江眠滿意地彎起眸子,輕輕覆上他無處安放的手。

    晏寒時渾身一顫,卻沒有試圖掙動,像是在沉默著等待什么來臨那般。

    見狀, 江眠輕笑了一聲:“我們都做過這么多事了, 牽個手還會害羞!

    晏寒時還是不敢看他, 垂眸回道:“這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

    眼前的人再次陷入沉默。

    江眠不喜歡這種生疏的感覺, 干脆皺起眉直接問了:“組長,坦白從寬, 你到底在躲什么?”

    “……我之前沒想到, ”晏寒時低聲說著, 突然頓了頓, 小心翼翼地改口,“眠眠,我只是擔心……你會討厭我!

    話音未落, 江眠面色就黑了一瞬,抬手捏住晏寒時的臉, 逼著他看向自己。

    他根本沒用多大的力氣, 晏寒時卻像是無法抵抗一樣,被迫扭過頭來,喉結緊張地滾了滾。

    “討厭, 我要親死你!”江眠氣呼呼地宣布。

    晏寒時愣在原地,手足無措地蜷了下手指,但他什么也沒說,睫毛輕顫著閉上眼睛。

    他看起來脆弱而順從, 不知為何還有些心懷畏懼, 側頸泛起微紅, 被吻得忘記了如何呼吸。

    他忍不住輕輕推了推江眠的手臂,反抗無效,只好笨拙又可憐地微張著嘴,暈乎乎地被咬住舌尖,任人采擷。

    *

    江眠還記得,這一系列任務開始前夕,組長在他面前根本就不是這副樣子。

    他一點也不想去做任務,可是就快沒積分交房租了,干脆跑去敲門找組長喝悶酒,順便訴個苦。

    那時晏寒時剛從小世界出來,身上帶著一股濃烈的硝煙氣息,眼神冰冷而銳利,卻在打開門看見江眠的那一瞬變得溫柔。

    江眠還記得,晏寒時摸了摸他的腦袋,側身讓他進來。

    相處多年,很多事情早已習慣成自然。江眠主動在小吧臺旁邊坐下,支起下巴等待投喂。

    晏寒時好像無奈地笑了一下,轉身去洗了兩個干凈的玻璃杯,打開那瓶他最愛喝的朗姆酒,在江眠的杯子里加了一個圓滾滾的漂亮冰球,才輕輕推到他面前。

    江眠將杯中的酒一口飲盡,一邊繼續添酒一邊嘟囔:“我要喝醉,不醉不歸。下次組長見到我……我大概會爛醉地睡在服務大廳里,唔,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能蓋一張涼席!”

    那時晏寒時說了什么?

    他似乎沉默了很久,發現江眠還在一杯接一杯地喝,便不容置疑地奪走了他的酒杯,隨后低聲說:“先和我住吧!

    江眠也沒有反抗,只是微醺著笑了一聲:“那怎么行。”

    組長都對他那么照顧了,要是直接照顧到住在一起,那未免太過夸張。

    晏寒時平常很忙,如果還要操心養著一條只愛睡覺的咸魚,江眠良心實在過意不去。

    他也的確覺得,自己不值得組長這樣做,所以根本沒當回事。

    后來組長就沒再說話了,而江眠醉意不減,興致勃勃地說要和他去訓練室打上一場。

    分明是他在酒后作亂,晏寒時卻依然陪他去了。

    可江眠腦袋暈得不行,看到組長那張不近人情的臉,又忽然有些下不去手。

    晏寒時稍微一碰他,他就毫無防備地軟成了一灘水,倒在組長懷里,秒睡。

    在這之后,晏寒時好像親自把他背了回去。

    這是江眠鄰居告訴他的,言談中隱約帶著一絲酸氣,讓江眠哭笑不得。

    穿書組的任務者們,甚至是其他部門的許多員工,沒有一個不想抱上晏寒時的大腿。

    大家都不敢輕易嘗試,結果不知怎么回事,唯獨只有江眠這個孤零零的新人,眼看著和晏寒時關系越來越好。

    流言蜚語傳過不少,比如江眠恐怕早就爬上了組長的床,靠著這張漂亮的臉才會被格外照顧……當然,大多在一天之內,那些傳謠者就會被晏寒時精準無誤地揪出來,修理得老老實實,屁都不敢再放半個。

    折騰到最后,江眠還是只有晏寒時這一個朋友……大BOSS兼任朋友。

    也不怪別人多想,但江眠從未多心。

    雖然他是咸魚了些,可再怎么說,當年加入快穿局的時候,江眠也是毋庸置疑的同期戰力第一名。

    他很能打的。

    于是江眠猜測,組長必然是一個有責任心的好領導!

    或許晏寒時早早看上了他的潛力,不想讓這樣能打的任務者就此荒廢,才會在最初對他多有照顧。

    以至于一來二去,江眠也愿意繼續半死不活地支撐著做任務,逐漸才和晏寒時成為了朋友……嗯,現在看來并非如此。

    如今回想,江眠真的不明白,為什么自己會瞬間給晏寒時發出好人卡。

    可能正是因為組長對他太好,他才敢如此沒有邊界感。

    動不動倒頭就睡,一喝就醉,熱乎起來恨不得直接脫光光,靠在人懷里睡得四仰八叉。

    但晏寒時是一個血氣方剛的、強悍至極的人類。

    除了沒有談過戀愛,沒有透露過性取向,以及平日里更像是一臺冷漠可怖的人形機器以外……晏寒時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類。

    想到這里,江眠抱著晏寒時好奇問道:“組長,當年你是被我色.誘了嗎?”

    晏寒時聽得渾身一僵。他還在低低喘著氣,尚未從接吻的余韻中回過神來,眼尾紅著小聲道:“不是!

    “真的?”江眠不太信,瞇起眼慢條斯理地打量他,“一點都沒有?”

    晏寒時抿了抿唇,被迫承認:“……有一點,但更多的還是……我也不知道。”

    說了半天,卻跟什么都沒說似的。晏寒時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有些窘迫地垂下眸子。

    他的通訊器,在這短短幾分鐘內響了數回,都被晏寒時干脆地抬手按掉了。

    組長還是那么忙。

    明明忙成這樣,他卻跟著江眠進了這么多次小世界。

    圖什么?

    江眠心里甜滋滋的,輕笑著松開手,軟聲道:“好吧,我先不欺負你了。但是組長,你就先告訴我嘛,你做這些到底是圖我身子,還是圖我這個人?”

    他已經刻意放軟了態度,將自己的威脅感降到最低?刹恢獮楹,晏寒時顯得愈發窘迫起來。

    以往那張冷冰冰的臉滾燙無比,被咬紅的嘴唇猶豫著微抿了許久,晏寒時才低聲說:“……都不是!

    “那是什么?告訴我嘛!苯呷鰦砂阃嵬崮X袋。

    死一般的寂靜再次襲來。

    但江眠很有耐心,漂亮的眼睛一轉不轉,牢牢盯著晏寒時看。

    或許是心知自己瞞不過去了,晏寒時甚至有些萬念俱灰。

    他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破罐破摔地起身攥住江眠的衣領,紅著臉咬牙道:“我本來只是怕你交不上房租,沒地方住,又不肯跟我住在一起,懂了嗎?江眠,我就是想幫你賺夠任務積分,我怎么知道你會,你……”

    說到這里,晏寒時忽然像是耗盡了力氣那般,松開手,緩緩躺回床上,再次變得僵硬。

    江眠張了張嘴,怔怔地看了一眼自己險些被扯破的衣領,又看向床上那個抬手擋住臉的人。

    “等等,組長,你的意思是,”江眠清了清嗓子,小心斟酌道,“你做這些,真的只是想幫我賺錢,什么都不圖,目的非常單純!

    “……嗯!标毯畷r悶悶道。

    “所以你從來沒有想過,要和我有任何……朋友以外的關系?”

    聞言,晏寒時渾身僵了一下,卻幅度極其微弱地搖了搖頭。

    江眠稍微松了口氣,再次確認:“所以你那時候只是沒想到,我會喜歡你,對吧?”

    晏寒時輕輕點頭。

    他真的實在沒想到,事情會猝不及防地發展成那樣。

    江眠盯著他露在外面的通紅耳尖,彎起唇:“那還是我太厲害了,第一次在小世界見到你,就直接把你變成了我老婆。”

    “……”

    晏寒時手臂猛地一顫,沒有再回應什么,默默拿起被子蓋在頭上,把自己裹成了一大團。

    “老婆老婆老婆,”江眠理直氣壯地又喊了好多次,“你居然還要躲著我嗎?”

    良久過后,那團被子才稍微動了動,慢慢掀開一條小縫。

    江眠立刻鉆進去,把臉貼在晏寒時的頸窩里,愜意地嘆了口氣。而晏寒時依然有些僵硬。

    于是江眠抓起晏寒時的手,搭在自己腰上按緊,才繼續撒嬌似的抱怨:“組長,上個世界我都不要臉了,又哭又鬧那么多次,你現在才肯跟我好好說話……討厭,你好別扭哦。”

    晏寒時閉眼聽著,低聲應著,直到江眠心滿意足,他猶豫片刻后,終于開口道:“江眠!

    “嗯?”

    “你真的沒有討厭我?”

    江眠怔了怔,他原本還心里甜滋滋的,聽了這話差點氣死。

    他深吸一口氣,認真道:“……晏寒時,你再說一次這種話,我就把你*死!

    晏寒時立刻安靜下來,搭在江眠腰上的手悄悄縮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地貼回去。

    “我只喜歡過你一個人,我現在很喜歡你,聽清楚了嗎?”

    “……嗯。”

    “老婆!

    “嗯!边@次晏寒時應得很快。

    但江眠還是覺得不太對,蹙著眉繼續問:“說真的,你到底為什么會這樣看我?”

    畢竟他和晏寒時之間,甚至從來沒有鬧過不愉快。

    可晏寒時的回答,卻徹底出乎了他的預料。

    “……眠眠,你討厭過我,”晏寒時的臉藏在黑暗中,看不清神色,“你曾經很討厭我!

    第97章 主世界2

    只想幫江眠賺積分, 目的非常單純?

    不,那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謊言。

    晏寒時的目的從不單純。

    在正式成為穿書組的組長之前, 晏寒時曾經有過另一重身份——監察者S99號。

    這是快穿局特設的秘密項目組。

    他要負責監察并引導那些已經被快穿局收入麾下、卻無法通過綜合測評的“存在”。

    危險的存在。

    而江眠是晏寒時在決定卸任之前, 迎來的最后一個監察對象。

    晏寒時并不清楚江眠的具體經歷,資料上僅僅顯示著,他來自一個即將被快穿局摧毀的小世界。

    那個小世界里, 只有江眠一個人。

    換句話說,是只剩下他一個人。

    再詳細的事情,對當時的晏寒時而言, 是無權讀取的機密文件。

    他只知道,江眠會被快穿局收編, 是因為只有快穿局有能力控制他。

    江眠會被分配給監察者S99號, 也是因為只有晏寒時能打得過他。

    監察者的另一份職責是引導。他需要引導江眠, 去適應穿書組的工作環境。

    可晏寒時還記得,他第一次見到江眠時就下意識作出了判斷。

    這個“存在”不適合成為任務者。

    晏寒時自認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江眠卻更像是危險又純粹的兵器。

    他全身上下每一寸都近乎完美, 面容精致如畫,琥珀眸子像日光下的淡色寶石, 墨玉般的長發猶如昂貴絲綢, 讓人不由自主對他放松警惕,甚至是心生惡念。

    躺在純白的監控艙里,像一具美麗的人偶,一動不動,了無生氣。

    唯獨察覺到晏寒時靠近, 那對寶石眼珠才迅速地轉了轉。

    晏寒時永遠不會忘記, 江眠最初看向他的眼神。

    江眠正在精確定位他身上最致命的弱點, 籌謀著如何掰開他的顱骨, 亦或是刺破他的胸腔,親手將心臟活生生地拽出來,一把捏碎。

    他難得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如果他與江眠是敵人……晏寒時想,只要稍微放松警惕,他就一定會被江眠拆開來吞吃入腹,半點殘渣都不會剩下。

    引導這種家伙加入穿書組,上頭的人是不是腦子抽風了?

    想成為穿書組的優秀員工,并不一定需要極強的戰斗力,大多數情況下足以防身就夠了。

    最重要的是擅長表演與理解,代入一個角色時能讓全世界信以為真,能在符合邏輯的情況下自然而然改變劇情,甚至連自身也在短時間內無法出戲,直到任務成功的通知聲響起。

    而江眠顯然不是那樣的人,他連人都不是。

    在晏寒時最初的理解中,帶著江眠進入其他書中世界,更像是一種治療與促學方案。

    多少可以讓他稍微了解一點人類常識,讓他知道什么才是正常的生活。

    再怎么說,江眠也算是一個人形的存在……晏寒時勉強說服自己。

    但理所當然的,江眠很討厭他,他也并不喜歡江眠。

    江眠讓他困擾,他也困擾著江眠。

    好就好在,晏寒時在兼任監察者的那段歲月里,從頭到尾都戴著專用特制的防識別面具,從未摘下過一次。

    畢竟那些尚未通過綜合測評的新員工,身上或多或少都有著不可忽略的危險因素和心理問題。這張面具,算是一種避免日后被尋仇或纏上的措施,可以有效保障監察者的安全與隱私。

    但也正因如此,江眠絕無可能知道,那個曾經令他想要殺之而后快的監察者S99,就是晏寒時。

    沒錯,當年江眠的日常生活大概由兩部分組成。

    一,他想要殺了自己,被晏寒時阻止。

    二,他想要殺了晏寒時,被晏寒時阻止。

    記不清有多少次,晏寒時曾狠狠捏緊那雙看似柔軟的瓷白手腕,或是用膝蓋抵住江眠一掐就斷的脆弱咽喉,冷眼掃過他側頸清晰可見的藍紫血管,僵持許久,直到江眠沉默著選擇暫時放棄。

    他不知道江眠的自毀傾向從何而來,也不打算關心。

    身為監察者,他按照規章制度,做好本職工作就是了。

    快穿局掌控著無數半廢棄和不完整的小世界,他先領著江眠參觀了幾個末世與星際戰后的殘垣斷壁,見證人類在身臨絕境之下各式各樣的反應,熱血奮戰,痛哭流涕,或是趁著末日肆意妄為……

    江眠對這些都不感興趣,倒是會難得開口詢問,他什么時候能將小世界里剩下的活人全殺干凈。

    隨后,他就會被晏寒時直接制止,再用那種讓人毛骨悚然的眼神,平靜地打量一下晏寒時,重新陷入沉默。

    不就是想殺了自己嗎?晏寒時已經習慣了,無所謂。

    事情真正的轉折點,來自于一個在晏寒時眼里毫無亮點的書中世界。

    沒有什么人性的光輝與卑劣,沒有什么驚天動地的精彩情節,只是一本平淡而甜蜜的爛尾校園戀愛小說。

    而江眠聽完劇情之后,眼珠動了動,問出口的第一句話是:“棉花糖,是什么?”

    他的聲音很輕,一如既往那般死寂,唯獨在心有疑慮時不太一樣。尾音稍稍上挑,像一根輕柔掃過手背的白色羽毛。

    晏寒時微怔片刻,直接在積分商城給他買了一個。

    最普通的,純白色的棉花糖。

    江眠接過棉花糖,按照晏寒時的說法伸出舌尖,試探著舔了一口。

    然后他把臉猛然埋進了那團雪白的云里。

    無論晏寒時說什么,他都不肯出來,不肯松手。

    那是晏寒時第一次感到想笑,只好嘗試哄著江眠,之后會再給他買無數個棉花糖,江眠才相當不情愿地松開手,被人帶去洗臉。

    那也是江眠第一次如此安分,他乖乖躺著,任由溫水流淌進那雙淺色的琥珀眼珠里,一眨不眨。

    晏寒時莫名有些看不過去,告訴他要閉上眼睛。

    但江眠不肯,漂亮的玉石琥珀轉了方向,望著晏寒時,蒙上一層人造的水潤霧氣。

    “棉花糖!彼p聲強調。

    似乎從那一刻開始,江眠才算是真正有了活人的影子。

    因為他逐漸懂得喜歡與討厭的概念。

    討厭晏寒時,喜歡吃甜的。

    清晰分明,易于理解。

    晏寒時也借此機會設置了獎懲措施,會在江眠足夠安分時,給他介紹更多甜食款式。他們之間的相處模式,也終于有所改變。

    他還記得自己與江眠有過一段奇怪的對話。

    江眠舔著棒棒糖:“我很討厭你,但也可以不殺你!

    晏寒時面無表情:“你殺不了我!

    江眠想了想,重復道:“我討厭你。”

    晏寒時面無表情:“今晚有冰淇淋吃!

    江眠猶豫了一下:“今晚我不討厭你了!

    其實……在那一瞬間,晏寒時有點意外。

    他發現自己從江眠身上尋摸出了些許可愛的感覺。

    不僅如此,后來江眠還學會了喝酒。

    他把晏寒時珍藏的一瓶昂貴紅酒打開喝了。

    好像江眠能天生感覺到,那是他酒柜里最有價值的東西。

    晏寒時有些無奈,但沒有阻止,他承認自己對江眠產生了些許好奇。

    而江眠一口氣喝光了整瓶酒,反應似乎變得遲鈍,慢悠悠轉頭看他。

    向來死寂的嗓音里,纏繞著絲絲柔軟的疑惑:“我要死了?”

    晏寒時忍不住啞然失笑:“你不會死!

    “可是,我想閉上眼睛!苯哳D了頓,據理力爭。

    他唇色紅潤,瓷白臉頰泛著罕見的粉意。

    很漂亮,幾乎有了活人的生氣。

    那一刻晏寒時還沒有聽懂他的意思,只是不由自主放輕聲音,告訴江眠喝醉了就先去睡一覺。

    可江眠卻稍微歪了一下腦袋,愈發疑惑:“睡覺是什么?”

    江眠茫然地解釋著,在他的經歷里,閉上眼睛,就等同于死亡。

    聽完這些話,晏寒時久久不曾出聲。

    他抿著唇將酒瓶扔進回收箱中,拉起江眠的手腕,把他帶進臥室里,而不是曾經那個純白的監控艙。

    晏寒時甚至愧疚于自己長久以來的無視。

    他居然沒有發現,倒不如說是整個快穿局都沒有人發現,江眠從來沒有睡過覺。

    一次都沒有。

    江眠根本不理解這個概念,更遑論是學習以人類的身份去生存?

    所以晏寒時破例讓他留了下來,讓他躺在自己的床上睡覺。

    作為一個習慣性嚴格遵循規章制度的監察者,這或許不是晏寒時平常應該有的行為。但那又如何?他尚未發現自己對江眠的感情,目光就早已無法從江眠身上移開。

    江眠睡著的速度很快,臉頰紅意尚未消退,呼吸聲便已然輕而均勻。

    但他睡覺時也猶如死物,從早到晚一動不動,讓晏寒時差點懷疑他死了,才緩緩睜開眼睛。

    對上晏寒時險些壓抑不住關切的眸子,江眠輕聲道:“我還要!

    “……好!

    起初,江眠其實并沒有學會自主入睡,只能靠喝酒。

    不知不覺他就把晏寒時的酒全都喝完了。

    至今為止,江眠還欠他一百萬積分的酒錢,并一直把睡眠當作人生中最大的愛好。

    在晏寒時曾經的臥室里睡了無數次覺之后,江眠越來越愿意與他交流,還主動告訴過他,在睡覺的時候,自己腦子里的聲音停下來了。

    “什么聲音?”

    “讓我殺了你的聲音!

    晏寒時猶豫片刻,終于忍不住問出口:“……為什么你會這么想殺我?”

    “因為你不讓我去死,”江眠理所當然地說,“以前還有別的聲音,讓我殺了別人。但那個時候的我還不累,現在我累了!

    晏寒時怔在原地,忽然覺得許多事情有了解釋。

    畢竟,在江眠當年身處的小世界里,只剩下他一個人……他當然會累。

    正因為江眠累了,所以他的行動意圖從殺死別人,轉變成殺死自己。哪怕這個邏輯很有問題。

    而來到快穿局之后,晏寒時是唯一在阻止江眠殺死自己的存在。

    所以江眠討厭晏寒時。

    嗯,這很合理。

    晏寒時沉默著暫停了這個話題的延續,沒有再多問什么,繼續像以往那樣與江眠相處。

    帶他去體驗更多的小世界,給他買甜食,陪他喝酒,守著他睡覺,牢牢記住江眠眼中偶然閃過的神采……晏寒時覺得這很正常,他只是在履行本職工作。

    心中卻帶了些自己也尚未察覺的妄念。

    直到有一天,他們進入了一個荒廢的垃圾星小世界。

    那顆星球的礦脈有問題,由快穿局認證過的高度危險材質組成,瀕臨爆炸。

    晏寒時立刻發現不對,但當時的系統卻忽然與他斷開了一切信號,他無法帶著江眠強制撤離,也打不開積分商城,只能嘗試維修荒星上那一臺僅存的破爛飛行器。

    飛行器里還有一個可運行的維生防爆艙,卻唯獨能夠容納一人。

    晏寒時并不驚慌,一邊告訴江眠防爆艙的開啟方式,讓他盡快躲進去,一邊撿起地上的智腦,就地取材嘗試修復引擎。

    但他那時的速度還是太慢,心中判斷的爆炸時間也不夠準確。

    要論察覺危險的天性,江眠其實比他更加敏銳。

    但在爆炸來臨之際,江眠卻把他和智腦一起推進了防爆艙里,面無表情地坐在艙門前面,替他擋著。

    晏寒時眼睜睜看著火光將江眠徹底淹沒,飛行器支離破碎,防爆艙也劇烈地搖晃了半個小時。

    在頭痛欲裂的耳鳴聲中,他渾然忘記了該如何冷靜操作,喉嚨緊縮著說不出話,拳頭砸在艙門內部的智能虹膜鎖上,掌心被玻璃碎片穿透也未曾察覺。

    但江眠當然還活著。

    他那頭漂亮的黑發燒了大半,衣服也沒了,側臉被火光熏黑,腹部多出一個肉眼可見的猙獰傷口,幾乎被攔腰切開。

    血肉向外翻著,和人類一樣觸目驚心,卻又絕對不會至他于死地。

    晏寒時忽然覺得自己從來沒有認識過江眠。

    他依然被鎖在防爆艙里,大口喘著氣,冷汗浸濕了后背。他顫抖著鮮血淋漓的手,打開智腦瘋狂嘗試解鎖。

    而江眠卻回眸看了他一眼,用口型說“沒事”,隨后低頭把掉出來的血肉塞回肚子里去,再將自己剩余的長發扯了幾根下來,用作針線。他手穩得驚人,平靜地一點一點刺破皮膚,慢慢縫合好腹部,才重新打開防爆艙門。

    可是江眠的針線技術很差,他看起來更像一具被粗劣工匠玷污的美麗人偶,鮮血順著縫合處緩緩向外流淌,不過多時就染紅了他白皙的雙腿。

    晏寒時有些踉蹌地走了出來,一言不發脫下外套,披在江眠□□的身上,扯下自己沾血的襯衫幫他堵住傷口,再次起身想要去找急救箱。

    但江眠若無其事地勾住了他的指尖。

    “我的頭還在,”江眠眨了眨眼,唇色因失血過多而顯得過于蒼白,“我不會死的,沒有必要!

    晏寒時可管不了那么多,他的聲音抖得厲害,攥緊了江眠血淋淋的手:“……為什么救我?”

    但江眠沒再理他。

    他永遠都不會忘記,當時江眠真的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沒過多久,快穿局檢測到了異常反應趕來救援,卻決定把他和江眠分開帶走。

    因為這一次回程之后,江眠的綜合測評居然通過了。

    晏寒時不知道自己當時在想些什么,把酒柜里剩余的酒全部喝光,睡了一覺。

    他甚至沒來得及徹底察覺自己的心情,卸下監察者的職責,找出了那個擅自開啟系統信號屏蔽器的競爭對手,將那人殘忍殺死,扔進太空,隨后搬了新家,冷靜地開啟新工作。

    幾年過去,江眠從未在他眼前出現。

    他以為江眠被外派去了特殊的作戰部隊,說不定再也難以相見。

    這很正常,監察者與監察對象的關系,在綜合測評通過的那一瞬就該徹底停止。

    晏寒時偶爾會在夢里看見他,醒來時再強迫自己忘掉。

    直到江眠出現了穿書組新員工的培訓隊伍中。

    晏寒時差點以為自己還在做夢。

    可這個人居然真的就這樣活生生出現在他面前,毫無預兆。

    他勉強能保持面無表情,目光卻難以抑制……不斷往江眠身上飄。

    江眠一點都沒有變,卻也變了許多。

    彎著漂亮的眸子,唇角浮出慵懶淺笑,去哪兒都要帶著枕頭。

    活生生的。

    發現晏寒時盯著他看,江眠茫然地歪了歪腦袋,笑意更甚,甚至軟聲跟他打招呼:“組長好~”

    晏寒時艱難地“嗯”了一聲,忘記了自己那天究竟是如何回的家。

    他做夢都想看江眠笑一笑。

    這一次,卻來得如此輕而易舉。

    晏寒時的理智,被那個笑容侵蝕了一角。

    他來到快穿局的機密文件管理所,強行逼著工作人員找出了江眠這幾年的資料。

    通過綜合測評后,江眠好像哪里都沒有去,他主動選擇在各式各樣的虛擬小世界里學習如何生活,繼續接受測試,直到最近才決定正式入職穿書組,從一個小小的底層任務者開始做起。

    晏寒時還是不明白,江眠究竟是如何變成了現在的江眠。

    但他知道,江眠活著。

    隨心所欲地活著,很快樂,不再試圖給他人或自己造成危險,還像以前那樣喜歡吃甜食,喜歡喝色澤漂亮的雞尾酒,喜歡睡覺。

    壞毛病是特別容易犯懶。

    晏寒時把這些明顯殘缺的資料反復讀了一夜,他睡不著,妄念如烈火燎原般瘋狂蔓延滋生,心跳如鼓。

    或許這樣的想法有些扭曲,但晏寒時堅信不疑——江眠會有如此大的改變,必然有他的一份功勞。

    是他看著江眠走到這一步,他也想要江眠……只看著他。

    即便江眠不可能認出他曾經的身份,他也不再是監察者S99號。

    但晏寒時控制不了自己。

    他此時的身份多么適合蓄謀接近,又多么適合將江眠身邊的人全部趕走。

    晏寒時是這么想的,也真的這么做了。他很成功。

    留在穿書組里,江眠可以過得很好。有他一個人陪著,就可以過得很好。

    這種想法就像一個無底深淵,也像泥濘潮濕的沼澤地,讓他陷得越來越深,也讓他愈發不敢透露曾經的身份,腐爛沉積的多余心思無處安放。

    因為江眠說過很多次,無數次。

    “我討厭你!

    當晏寒時意識到自己對江眠的感情,才知道這個詞給他留下了多大的影響。

    但那又如何?

    一切都可以慢慢來,江眠總有一天會徹底離不開他。

    所以,從頭到尾,晏寒時的目的都并不單純。

    他怎么可能只是想幫江眠賺任務積分。

    *

    晏寒時親手做了一個沒有感情功能的系統。

    緊接著,他將江眠任務列表里的世界順序做出了微調,并以高級管理者的身份,跟著江眠進入小世界里。

    身為組長,晏寒時當然有著許多特權,可以啟動各種特殊設置。

    比如,暫時清除自己主世界的記憶,提前選擇自己要體驗的角色和時間點,以及……在小世界開始運轉前,分割出不同性格的靈魂碎片,讓自己只展現出最貼合書中角色的性格。

    晏寒時是一個復雜的人,性格多面,以至于靈魂碎片也可以被分割成截然不同的幾種。

    因為他經歷過太多太多穿書任務,老員工基本都會留下類似的后遺癥。

    晏寒時從最開始就心知肚明,他所選擇的角色,在劇情設定與好感度的加持上,都有極大可能和江眠產生感情,當然也有可能根本就不得江眠的喜歡。

    所以這次暗箱操作,更像是一次實驗與試探。

    晏寒時甚至準備了一個記錄表格。

    如果他能知道,江眠最喜歡哪一種性格,最有可能和哪一次的小世界角色在一起,就代表著……現實世界中,他將會有多少追求江眠的可行性。

    晏寒時想要依據這個試探結果,盡量多表現出江眠最喜歡的那一面。

    但這一切都只是計劃,未曾成功實施,晏寒時就被江眠打了個猝不及防。

    他怎么也沒想到,當江眠喜歡上一個人的時候,竟是這般表現。

    江眠連房租都交不起了,卻會想要花光積分把晏凌從小世界里帶出去!

    而且,而且居然那么過分……在脫離ABO世界時,潮水般的記憶瘋狂回涌,晏寒時腿軟得渾身發顫,幾乎無法呼吸。

    他也知道江眠肯定有所懷疑,趕緊咬著唇逃向了下一個世界。

    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依然讓晏寒時難以想象。

    江眠不僅沒有放棄,而且瞬間確定了他的異常之處,猜得極準,離真相越來越近。

    那時晏寒時當然不敢自曝身份,跑得飛快。

    他自己干的好事,本來就心虛,偏偏江眠還氣成那樣……他難得感到如此害怕,他從未知道自己還有這樣脆弱的一面。

    更何況江眠喜歡上的人,和他自己本身的性格并不算完全一致。

    他根本無法確定,江眠到底是喜歡書中的那些角色,還是……會對真相感到失望。

    可江眠每一次都認得出來,還想盡了欺負他的招數。

    而且,而且……江眠哭了好多次。

    晏寒時看不得他哭。

    實在是沒有辦法。

    只是江眠并不知道,在午夜夢回時,晏寒時總會頻繁想起他曾經毫無感情的淡色眸子。

    晏寒時忘不掉江眠評估獵物的眼神,也忘不掉江眠說過的那些話。

    我討厭你,我想把你殺了。

    哪怕到了此時此刻,江眠親昵而篤定地對他說著“喜歡”,認認真真與他接吻,鉆進他懷里窩著,抱緊了他的腰……晏寒時也會害怕。

    害怕江眠知道他以前的身份,害怕江眠對他失望,害怕江眠討厭他,害怕江眠其實很痛恨曾經那段被他監管的日子。

    這種毫無根據的恐懼感,簡直蠢得驚人。晏寒時自己也明白,可他控制不住患得患失。

    怪不得江眠總是罵他笨蛋。

    但晏寒時并沒有告訴江眠,他腦海里的那些千回百轉。

    可如果他再不說實話,江眠或許真的會把他干死。

    想想那個畫面他就腿軟,心慌得險些發顫……卻莫名讓晏寒時多了那么一絲奇怪的勇氣。

    他在黑暗中用力抿了抿唇,手指攥緊了被角,又緩緩松開。

    隨后他閉上眼,視死如歸般低聲道:“我是監察者S99!

    “……什么?”

    “我是監察者S99!

    江眠久久沒有回話。

    在晏寒時心里愈發不安的時候,一滴微涼的淚珠落在了他手背上。

    他指尖顫了顫,忍著心悸睜開眼,卻聽見江眠輕聲喃喃:“他們告訴我,你死了。”

    晏寒時驀然怔。骸笆裁匆馑?”

    “他們告訴我,監察者S99號已經死了!苯咭蛔忠痪溆昧χ貜偷馈

    不等晏寒時反應,江眠猛地掀開被子,顫抖著手把晏寒時狠狠按在床上。

    他淚水止不住地直掉,漂亮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盯著晏寒時,極其認真而壓抑地放緩聲音,慢慢問道:“晏寒時,為什么他們會告訴我,S99已經死了?”

    “你到底出了什么事?你還好嗎?你真的死過嗎?”

    “你還活著,對不對?我沒有發瘋?”

    猛然得知了自己從未聽過的“死訊”,晏寒時甚至不知道該從何作答。

    但江眠根本就不討厭他,抑或是面具下的監察者S99號。

    江眠在關心他的安危,也只在關心他的安危。

    他沒有猶豫太久,啞著嗓子回道:“……我沒有死過,我還活著。眠眠,你沒有發瘋!

    “嗯,好!

    江眠看似冷靜地應了一聲,卻仍然牢牢盯著他,任由淚水打濕臉頰也一動不動。

    晏寒時很想給他擦拭眼淚,可是手臂稍微動了一下,就被江眠攥緊手腕壓在床頭。

    好疼。

    他好喜歡。

    第98章 主世界3

    晏寒時穿著一件普通干凈的白襯衫, 面料柔軟,前襟被淚水濡濕了一大片。

    他沒有反抗,即便被江眠緊緊扣著腕部, 手指也僅是下意識稍微蜷了一瞬, 隨后還安撫地碰了碰江眠的手背。

    江眠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

    他開始扯晏寒時的衣服,很不客氣,整齊系好的紐扣頃刻崩開, 如雪崩般接二連三落在木地板上,彈奏著令人焦躁的旋律。

    晏寒時怔了片刻, 抿著唇任他擺弄。

    線條完美的胸腹肌肉袒露在微涼空氣中,稍稍繃緊, 而江眠用力揉了揉視線愈發模糊的眼睛,抬手去摸他左胸前的第五根肋骨。

    沉重而劇烈的心跳聲順著指尖蔓延,讓江眠也難以抑制心悸與顫抖。

    那里有一道幾乎毫無印記的疤痕。

    或許晏寒時并不知道, 江眠從未忘記監察者S99號身體上的某些細節。

    比如在他貼近心臟的第五根肋骨之下,有一道月牙形狀的, 淡白色的細微疤痕。

    江眠不敢相信,與晏寒時相處這么久以來,自己竟然從未發現如此簡單而確鑿的證據。

    但晏寒時真的沒有在他面前脫過衣服。

    倒不如說, 他總是穿得過于干凈整齊,頭發一絲不茍, 陪江眠去訓練室時即便出了汗,也非常克制, 不會當著別人的面更換。

    他甚至會阻止江眠穿太短的T恤,以免動作太大了露出小腹。

    晏寒時似乎很注意他在江眠面前的形象, 反而讓江眠連察覺的機會都沒有。

    但以前, 還是監察者S99號的晏寒時, 會跟他動真格地打架……曾經弄得兩人衣服全是破洞,監控室警報響了大半個小時。

    江眠記得一清二楚。

    他怎么就沒能早點發現呢?

    江眠慢慢松開力道,咬了咬唇,把臉埋在晏寒時頸窩里,哭得喘不過氣。

    晏寒時顧不上疑惑,將手從床頭收回來,像往常那樣輕輕揉了揉江眠的腦袋。

    結果江眠哭得更止不住了,一邊哭一邊斷斷續續委屈地罵自己:“我笨死了,我是大笨蛋……”

    溫熱的淚水沿著側頸滑落,晏寒時手足無措地抱緊了他,低聲哄著:“眠眠,不哭了好不好,沒事的,我沒事,我才是笨蛋。”

    “你這幾年演那么好做什么,我都,我都認不出來……討厭……”江眠越說越委屈,眼尾紅透了,嘴唇卻有些發白。

    “好,以后都不演了,”晏寒時心疼得不行,一點一點擦著他的眼淚,主動吻上江眠微涼的唇瓣,“乖,我不演了!

    輕而小心的親吻,肌膚緊貼相觸,最熟悉的氣息縈繞鼻尖,覆在耳邊的溫柔安慰……江眠閉眼忍了忍,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小聲告訴晏寒時他還要再哭一會兒,沉默著繼續流淚。

    只是他哭起來很漂亮,睫毛濕漉漉地顫動幾下,氤氳于眸中的霧氣就頃刻化作一灘軟水,可憐得不行。晏寒時看不過去,發現江眠眼睛都要腫了,皺著眉從積分商城里買了冰袋給他敷上。

    江眠不太愿意,委委屈屈地抱怨著太冰,一個勁朝他懷里鉆。晏寒時只好作罷,輕輕摸著他的背,把人摟得更緊一些。

    依然響個不停的通訊器,被晏寒時直接單手捏成了碎塊,連帶著江眠的也一并扔到角落里。

    江眠安靜地看著他做完這些,笑了一下,抬起臉親了親他的唇角,仍有些哭腔的聲音軟而輕:“……我好了!

    “沒好!

    晏寒時低聲說著,將江眠揚起來的腦袋又按了回去。

    反抗無效。

    晏寒時的體溫比他高很多,渾身都暖烘烘的,江眠把臉貼在衣領敞開的胸前,蹭了蹭。

    “真的,哭夠了,”他吸了吸鼻子,“這輩子的眼淚都哭完了!

    不等晏寒時回話,江眠再次小聲道:“上次我這樣哭,還是以為你死了!

    “……對不起!

    “不許跟我說對不起!

    “好!标毯畷r抿了抿唇,垂眸觀察著江眠的狀態。

    江眠感覺到他的異樣視線,露出一個表示自己心情穩定的甜甜笑容。就是眼尾依然紅成一團,逼得晏寒時覆上去吻了又吻。

    “眠眠!

    “嗯!

    “是誰告訴你,我死了?”

    他看似冷靜溫和的聲音里,裹挾著若有若無的殺意。

    江眠當作不知道,歪頭回憶:“就是快穿局的人,我也不太清楚……在那次荒星爆炸之后,他們跟我說,你被一個姓秦的競爭對手陷害,飛行器故障,死在了外太空。然后,那個姓秦的也已經被逮捕,處以極刑……”

    晏寒時聽得直皺眉:“秦利是我殺的!

    “我猜也是這樣,”江眠越想越委屈,“可那個時候我怎么知道這些彎彎繞繞,我居然真的信了,好笨啊!

    其實江眠原本也不愿意相信,然后,他得到了一段看似完整的虛假監控記錄。

    他親眼看著視頻中的監察者S99號,殞身于外太空。

    不僅如此,快穿局還給他看了所謂的調查報告,說是監察者S99號被設計害死,包括他們在荒星上無法與系統取得聯系,也是那個叫秦利的人做的好事。證據鏈有條有理,圖像影音審問記錄,一應俱全。

    而當江眠得知這個消息時,正想為晏寒時做些什么,就再次得到通知,說秦利已經被處以和監察者S99號同樣的刑罰,死在了外太空里,監控錄像也是一應俱全。

    聽上去很爽,可連報仇都輪不上江眠,這一切就蓋章定論草草結束了。

    那種濃郁的錯愕與無力感,他到現在仍然記憶猶新。

    直到此時此刻,江眠才意識到,快穿局只是把晏寒時殺死秦利的錄像剪輯修改成了兩份……就像他之前在星河娛樂的頂樓時,讓系統把晏臨的影像剪輯成一只黑色貓咪,就這么簡單!

    但是對于當年那個毫無常識的江眠來說,足夠以假亂真。

    晏寒時眉頭越皺越緊:“我不明白,他們為什么要這樣?雖然按照當年的規章制度,在你綜合測評通過之后,我們不應該再有所聯系,但也不至于……”

    “其實我明白!苯咻p聲打斷。

    晏寒時微怔,安靜地等他解釋。

    江眠從晏寒時懷里鉆出來,在衣柜里找了件T恤遞給他,看著他坐起身把衣服穿好,才慢慢說:“你知道嗎,是因為有你在,我才成功活下去的!

    聞言,晏寒時頓了頓:“我知道!

    即便這樣說有些大言不慚。

    “不,晏寒時,你不知道,”江眠輕輕笑了一聲,“其實,在得知你‘去世’的消息以后,我才正式通過了綜合測評。”

    “什么?”晏寒時愣在原地。

    江眠在晏寒時身邊坐下,把頭靠在他肩膀上。

    “你教會了我很多事,吃甜的,睡覺,喝醉酒,各式各樣喜歡和討厭的東西……但是那時候的我,依然沒有什么‘人’樣,對不對?我連裝都裝不像,只不過是在被你引導著前進,無法獨立做好任何事,更稱不上是個正常的人,對不對?”

    晏寒時沒有說話,深深看著他,點了點頭。

    “那都是因為……我還沒有理解什么叫作失去!苯叩吐暩锌

    他的心態,在得知監察者S99號死去的那一刻才徹底發生了轉變。

    人類從出生的第一秒開始,就懂得了該如何痛哭流涕,江眠卻只能把這件事留到最后學習。

    先學會討厭和喜歡的概念,再慢慢理解自己所擁有的東西,又在猝不及防的時候徹底失去。

    這似乎才是快穿局針對江眠制定的完整方案。很成功,很有效,也很殘忍。

    江眠并沒有發瘋,第一次知道了該如何流淚與感知疼痛。

    他吃光了冰柜里晏寒時給他買的甜食,喝掉所有的酒,安靜地睡了漫長的一覺。

    醒來之后,江眠決定要活下去。

    因為監察者S99已經死了。

    江眠記得很清楚,他那個看似冷漠無情的“監護人”,居然只是在他肚子破了個洞之后,就慘白著臉失去理智,像傻子一樣空手去砸防爆艙的智能鎖,把自己也折騰得鮮血淋漓。

    他記得晏寒時啞著嗓子問:“為什么要救我?”

    江眠沒有回答。

    因為他腦子里在想別的事。

    他在好奇,晏寒時為什么會那樣著急?

    畢竟,在以前,當江眠還經常試圖殺死自己的時候,晏寒時總有辦法,冷靜而克制地逼他停止。

    直至得知那虛假的死訊,江眠才逐漸理解,為什么晏寒時會驟然喪失理智。

    原來,監察者S99號已經并不僅僅是在履行工作職責。

    【他真的很害怕我死了!

    那就活下去吧。

    在模擬世界中活上幾年,學習人類的相處模式,尋找自己喜歡的事物,找到合適的處事方法,一步一步學會如何生活。

    學會如何成為人。

    *

    說到這時,江眠發現自己又被晏寒時牢牢抱進了懷里。

    一只手用力扣著他的肩頸,另一只手狠狠按在腰上,論誰都喘不過氣。

    江眠已經流干了眼淚,現在也只能笑,他軟著身子彎了彎唇,語氣像是安撫又像抱怨:“我這個大笨蛋,為了你洗心革面學習做人,表現得多好啊,你居然還敢懷疑我討厭你……晏寒時,你也笨死了。”

    “嗯,我是蠢貨,”晏寒時很認真地應了一句,可身上卻充斥著近乎凝實的殺意,甚至繼續低聲道,“眠眠,我們去把當年騙你的人……”

    江眠怔了一下,皺眉道:“哎,不行!

    好不容易解開誤會,老婆不想趕緊談戀愛就算了,居然還想現在去殺人。

    以后有空再殺不就好了嗎?真是的。

    “……嗯!标毯畷r有些不情不愿。

    “你就這樣抱著我,別動,哪也不許去!苯咴俅螐娬{。

    “好。”

    今晚注定是個不眠夜。

    而晏寒時的懷抱就像永無風浪的安寧港灣,讓他混沌沸騰的腦子逐漸冷靜。

    江眠心中的很多疑惑都有了些許解釋。

    比如,晏寒時究竟看上他什么了。

    還有為什么在小世界里,哪怕晏寒時并沒有保留記憶,也總是對他有著控制不住的保護欲。

    曾經的監察者S99號,為了救江眠的命,可真是費過不少心。

    江眠回想起來,感覺自己當年就像一個大型新生兒,腦回路清奇,就知道搗亂,甚至還想光溜溜地跟人打架……

    有點羞恥,笨得要命。

    但這些事他才不要說給老婆聽。

    他現在很開心。

    窗外的模擬月亮掛上枝頭。

    晏寒時撬開茶磚,煮了一壺熱騰騰的普洱,裝在兩個相同的白色馬克杯里,將其中一杯遞給江眠。

    江眠捧著杯子喝了兩口,摩挲著溫熱杯壁,忽然喃喃道:“你早就在偷偷摸摸和我用情侶款了,變態!

    晏寒時的動作頓了一下。

    雖然這只是兩個純白無印花的馬克杯……但江眠說得沒錯。

    諸如此類的“情侶款”,他還暗中準備過很多種。

    而江眠也恰好想起了什么,把自己花積分從小世界帶走的東西接二連三翻出來,放在床上給晏寒時看。

    “你送了我好多戒指哦,喜服我也帶回來了,還有母后給我的道德經和首飾,還有結婚證,哇,你那時候看起來真兇,還有……”

    晏寒時安靜聽著,按照江眠的指揮,把這些物件分門別類整理安放,直到江眠拿出一個雌蟲專用的電擊頸環。

    他立刻抿著唇把頸環搶走藏好,可江眠又冷不丁拿出了一個皮質項圈。

    “組長,這個是給你戴的,不用再藏了吧?”

    江眠眸子彎彎,似乎有些小得意,而晏寒時微不可察地輕輕頷首,并沒有反駁什么。

    正當江眠以為他只是不好意思了,晏寒時卻低聲道:“眠眠。”

    “嗯?”

    “你到底是怎么變成……現在這樣的?”晏寒時凝視著江眠笑吟吟的漂亮眼睛,小心問道。

    江眠挑了挑眉,捧著茶杯故作深沉:“尋找,探索,離開你的這些年,是一段漫長的旅途。而我,終于在走過漫山遍野的工業糖精與虐戀情深后,發現了自己真正想要的——快樂摸魚!”

    “那你以前,”晏寒時沉默片刻,斟酌著說,“我的意思是,你腦子里的聲音……”

    聞言,江眠立刻鼓起臉:“晏寒時,你已經把我泡到手了,想問什么問題就問,沒有必要那么小心翼翼。”

    晏寒時怔了怔,似乎勉強聽進去了一點,垂眸道:“好。”

    江眠這才滿意:“所以你居然不知道我以前的事嗎?我還以為監察者什么都懂呢。”

    “不知道,檔案局里的文件也明顯殘缺。”晏寒時并沒有告訴江眠,這還是他強行搶來看的。

    “都不知道我的來龍去脈,你就敢對我有壞壞的想法,好大膽哦,”江眠忍不住笑,“我以前多壞啊!

    大膽的事多了去了。

    但晏寒時也不會說出來。

    他抬手攬過江眠的肩膀,認真道:“眠眠一點也不壞!

    “你這是對我有濾鏡,”江眠也很認真,甚至對自己有些無語,“我當時真的超想把你殺掉,后來才明白那是因為我有點打不過你,生氣了……晏寒時,你是全世界第一個讓我生氣的人!

    “……榮幸之至!标毯畷r啞然失笑,溫聲回道。

    他低頭吻了吻江眠依然隱隱泛紅的眼尾,神色也逐漸輕松了些。

    但下一瞬間,江眠說出的話就讓他再次蹙起眉頭。

    “我以前生活的小世界可變態了。剛出生的時候,我還沒弄清楚發生了什么事,躺在我旁邊的人就猛地爬起來,咬掉了我腿上的一塊肉。不疼,但是特別變態。”

    江眠歪著腦袋,把臉貼在晏寒時的手背上,語氣輕松地回憶起來。

    他渾然沒有發現,晏寒時放在身側的另一只手,早已倏然繃緊。

    第99章 主世界4

    如今回想起來, 江眠只覺得自己曾經的生活,無聊透頂。

    那個世界里的建筑物幾乎全是空殼,有幾棟看起來很厲害的研究所和補給處, 可以拿到各式各樣的殺傷性武器,以及少量的急救道具。除此之外,真的什么也沒有, 甚至不存在任何生命活動跡象……

    只有無數個和江眠極其相似,卻又截然不同的存在。

    江眠說著都有些想笑:“當時放眼望去, 到處都是和我長得差不多的人,光溜溜白花花的全部堆在地上,就像一個星際大型屠宰場!

    而晏寒時眉頭狠狠皺著,按在江眠肩側的力道又重了一絲。

    江眠并不在意。他反而喜歡被摟得更緊。

    “至于我腦子里的聲音,其實和系統發布任務有點像。反正我被反復通知了好幾次,需要把其他人全都殺了,全世界只能活一個。如果我停止殺戮,它就會不停地吵我,像只永動蒼蠅!

    說到這時江眠有些小煩躁,于是再次把臉貼進晏寒時的頸窩里,嘆了口氣:“有一次我被吵得受不了, 想要把自己殺了算了, 可它忽然又變得特別溫柔,前所未有的那種溫柔,用蠱惑的語氣告訴我——活下來的人, 才可以見到爸爸媽媽!

    晏寒時很及時地揉起了江眠的腦袋,指腹撫過他隱約繃緊的太陽穴, 輕輕按了按, 才道:“所以, 你有父母嗎?”

    “問就是沒有,”江眠委屈地哼了哼,“那個時候我都不知道爸爸媽媽是什么意思,但我本來也什么都不懂,輕輕松松就被這根假蘿卜給釣住了,成天只知道殺殺殺。后來闖進研究所找了好久資料才明白,原來它說的是生下我的……不,制造我的人!

    “這個人,多半已經被快穿局秘密處理了!标毯畷r低聲說。

    低沉嗓音中透著微不可察的遺憾。

    “那當然,整個世界都炸沒啦,我腦子里的聲音也徹底消失了,”說著,江眠忽然頓了頓,悄悄瞄了晏寒時一眼,看他現在狀態還算穩定,才小聲坦誠道,“不過剛來到快穿局時,我其實還有一點類似精神分裂的幻聽癥狀,后來慢慢好了!

    果然,晏寒時只是有些意外,隨后捏了下江眠的臉,不容置疑:“這幾年的體檢報告和心理測評結果,全部發給我。”

    快穿局明文規定了數條規章制度,用于保護員工的個人隱私。雖然晏寒時有很多方法越過這些規定,可他也擔心被江眠過早地察覺。

    但江眠告訴他,現在他們關系不一樣了。

    晏寒時也在努力……努力變得更理直氣壯一些。

    “哦!苯吖怨渣c頭,一摸手腕。

    他之前的通訊器,好像已經被晏寒時弄成廢鐵,扔到了某個墻角……而晏寒時顯然也意識到了這點。

    二人默默對視片刻,空氣莫名安靜了一會兒。

    隨后晏寒時直接當作無事發生,給江眠續上一杯熱茶,盯著他慢慢喝完。

    江眠乖得不行,捧著杯子軟聲問道:“你還要聽嗎?要不就算了,我怕你聽得不高興!

    反正這都是過去的事。

    “聽。”

    腦袋又被溫熱有力的手掌蓋住,輕輕揉了一下。

    “好吧。”

    江眠順勢倒回晏寒時懷里,回憶道:“我和我的\'兄弟\'們,應該是被批量生產的特殊武器,可以思考,能聽指揮,機能運作和吸收外界信息的模式都高度擬人,但量產的代價是質量堪憂。”

    “質量堪憂?”

    “嗯,其實絕大多數人都是神志不清、肢體殘缺的,甚至完全無法交流。比如咬掉我一塊肉的那個家伙……他就像頭瘋瘋的小狗,不會走路,只會用牙咬我,非常好殺。”

    話音一落,晏寒時就隔著衣料按住了他的腿,幽深眼眸中翻滾著濃墨。

    而江眠非常明白,在此時此刻,他該如何安撫好像有些奇怪的老婆。

    他從晏寒時懷里慢慢鉆出來,直接把褲子脫了扔到一邊,光著兩條白而勻稱的腿,再次坐回去。

    然后拉起晏寒時微微僵住的手,放在自己腿上。

    保證光滑柔軟又好摸,沒有半點傷痕破損,堪稱居家必備良品。

    看著江眠一臉無辜的表情,晏寒時眼里的情緒逐漸有些混亂,耳尖也驀地紅了,好半天才低聲道:“……你繼續!

    江眠滿意地彎起唇角:“你也知道,相比起來我應該算是合格的,比較像人,而且很厲害……”

    說著他停了一下,忽然想起連睡覺都是晏寒時教他的,又補充道:“但不像人類的那些也很厲害,我隨便翻開一塊大石頭,下面都有可能藏著一個身子扁扁的人,像條眼鏡蛇似的躥出來殺我!所以我從來沒閉過眼睛,因為閉眼,只會代表死亡。這種概念逐漸根植在了我的腦海里……真是害我不淺!

    “害你不淺?”晏寒時很快察覺到了重點。

    “你也知道,殺人是我唯一會做的事情,對不對?”

    “嗯!

    “如果我能不動腦子,一直麻木地殺下去,哪怕剩下的人無窮無盡,我也可以接受。畢竟這件事占據了我生命中的每分每秒,我不知道自己還可以做其他事情,但是……”說到這里,江眠忍不住揉了下眉心。

    而晏寒時瞳孔一縮。

    他明白江眠的意思了。

    最大的問題或許在于,數量有限。

    “在一個完整而龐大的小世界里,找到除我以外的最后一個人,把他殺了……簡直是難如登天。我覺得我找了至少一千年,偏偏那小世界里還什么都沒有,真的什么都沒有!

    而腦子里的聲音還在瘋狂叫囂,逼迫、督促他去繼續殺戮。

    “組長,如果是你,你會不會想死?”

    晏寒時沉默著點了點頭。

    “對吧,委屈死我了!后來的事你都知道啦,”江眠話音一轉,趕緊軟軟撒嬌起來,“還好我有老婆!

    但這次,他試圖活躍氣氛的行為失敗了。

    晏寒時扣緊了他的腰,沉沉目光凝在江眠臉上,嚴肅而認真。

    江眠被看得臉紅了一下:“干嘛?”

    “以后你去哪里我都陪著你!标毯畷r沉聲道。

    “倒也不用這么……唔!

    被親了。

    晏寒時吻得很用力,骨節明晰的手壓在江眠頸后,渾身籠罩著壓抑而濃郁的氣勢,幾乎要將人融進骨血。

    可在江眠刻意軟了身子給他親時,他卻逼自己放輕力道,唯恐咬壞了那雙被吻至溫熱的唇。

    “組長,都過去了,真的!苯咧鲃迎h住他的脖子,輕聲安撫。

    從尸山中爬出來的漫長經歷,注定讓他擁有了一顆足夠堅硬的心臟。

    江眠知道自己很強大。

    他并不需要別人給他絲毫安全感,午夜也不會在噩夢中驚醒。

    除了被他悄悄藏在心里,不愿回想,也不愿提及的監察者S99號。

    因為這是他與這個世界最初的聯系,是他獲得新生的紐帶和見證。哪怕失去得猝不及防,他也要保持清醒,吸取教訓,好好活著……才能對得起這枚紐帶曾經存在的意義。

    江眠知道自己必須向前看。

    命運也并沒有辜負他所做出的決定,就像一個奇跡。

    那么他更不可能沉湎于過去。

    要珍惜晏寒時在他身邊的每時每刻,每分每秒。

    其他都不重要。

    “眠眠!

    “嗯?”

    “對不起。”

    “干嘛又這樣,你從來都沒有對不起我!苯吖钠鹉。

    “不,如果我早知道這些,我就不會這么晚才敢……靠近你!

    晏寒時是后悔的。他后悔于自己的猶豫與膽怯。

    從江眠落下眼淚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在后悔。

    江眠怔了怔,不再提那些難過的事,反而換了個角度抱怨:“組長,你要泡我,明明隨便泡一下就能泡到了。我身邊除了你以外,都沒有其他親近的人,難道不是很好得手嗎?”

    堂堂穿書組的組長,手中掌控著萬千小世界的未來,積分這輩子都花不完,長得還那么好看……想得到一個小員工還不是輕而易舉?即便不用強權壓人,晏寒時本身的條件也堪稱完美。

    對于老婆太過別扭這件事,江眠早就在心中念叨了很久。

    而聽完江眠的最后一句話,晏寒時隱隱有些心虛地蜷了下指尖。

    江眠怨念不停:“真是怪得很,我來快穿局這么久,居然都不知道你對我有非分之想。要是你稍微明顯一點,我早就被你抱回家了!”

    “……眠眠,我覺得其實有點明顯。”晏寒時忍不住抗議了一句。

    至少,他對江眠的偏心非常明顯,光是私底下胡亂造謠揣測的人都差點抓不完。

    江眠瞇起眼睛:“但是你把自己的真面目藏得很好,像一個溫柔的大哥哥,這像話嗎?組長你自己說,你真的是這種人?”

    晏寒時一時失語。

    “你才不是,大變態,哪兒哪兒都變態……偏偏我就喜歡你這樣的。”

    在小世界里時也是如此,明明都沒有記憶,晏寒時的思維模式卻總是很容易轉向極端,越想隱藏,就越是暴露得淋漓盡致。

    江眠不過是看破不說破而已,撒撒嬌親個嘴,總能混過去。

    而晏寒時沉默著垂下眼簾。

    他沒有否認,低低清了清嗓子,斟酌片刻后卻依然保持沉默。

    江眠得意地彎起唇角:“我沒說錯!

    “……嗯。”

    “那你害羞什么?”江眠挑起眉,目光緩慢掃過他藏不住的耳尖。

    那里隱約泛著一絲紅意。

    僅僅是因為江眠說了喜歡。

    晏寒時猶豫半晌,閉眼道:“變態也可以害羞,這不沖突!

    講出這句話,似乎徹底耗盡了他今夜維持坦誠的心力。

    晏寒時抿著唇不再理會江眠的調笑,反而變得無比強勢。

    他一言不發把江眠抱進浴室里,盯著人沐浴洗漱,還刻意拿了一件小恐龍連體睡衣,強行幫江眠套好——以避免江眠再次光著腿貼在他身上,后患無窮。

    這是晏寒時近期得出的經驗。

    只要他稍微一兇,江眠就會乖乖聽話,足夠應付緊急情況。

    哪怕之后江眠的反撲……可能會讓晏寒時一整天起不來床。

    而江眠被塞進被子里,發現鼻尖充斥著熟悉而溫暖的氣味,當然也愈發配合。

    “結果到頭來,賺到房租錢也沒有用,”他捏了捏小恐龍睡衣的尖角裝飾,臉蛋紅紅,張口就來,“我都被組長圈在家里了!

    晏寒時手臂一僵,立刻翻身把燈關了,沉聲道:“太晚了,睡覺。”

    “哦!

    江眠在黑暗中悄悄彎起唇,聽話地閉上眼睛。

    老婆抱他抱得好緊。

    然而,當江眠的呼吸聲逐漸變得輕而規律。

    晏寒時輕輕松開抱緊他的手,緩慢地坐起身整理領口,在衣帽間拿了一件風衣披上。

    他提著槍踹開局長辦公室的大門。

    對準那老頭子最珍愛的翡翠玉佛像,一槍轟成兩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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