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做出格事
鼻端除了冰涼寒氣, 亦有梅花酒香圍繞,沐雨慕蹙眉,“放手, 凌鳳宴你飲酒了?”
“是, 若是不飲酒, 只怕不敢來尋司正。”
他垂下鴉羽長睫, 他沒說, 他只喝了一口,身上的酒味全部來源于袖口那被酒液打濕的地方。
沐雨慕不想同他糾纏,“別鬧了,此處多住著司字輩的女官, 你也不怕被人瞧見。”
被連日來的忽視, 揪心于她始終不原諒, 凌鳳宴一顆心從未這樣七上八下掛, 便想也未想脫口而出, “怎么,司正怕?”
而后他淺淡道:“也是, 我不過一宦官。”
說完,他稍稍離開她的身子, 讓她得以轉身回望。
他的眸子里蘊藏著即將電閃雷鳴的風暴, 他又退了一步,這樣可以讓他將沐雨慕整個人納入眼底。
端莊的,也會偷偷勾著他手指的,司正……
他微微揚起下頜,大紅的斗牛袍空蕩蕩套在他身上, 瘦削的只剩一身骨氣了,清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修長的手指根根收攏攥緊, 他問:“司正想做什么?宮正司已經歸了韓賢妃負責,可司正卻依舊照常出入錦樂宮。”
旁人會誤會沐雨慕與賢妃的關系,認為她們二人鬧翻了,甚至賢妃因沐雨慕出事沒去相救,也不處理,惹女官反抗靜坐,連累自身打入冷宮。
是以,她們都覺得沐雨慕不會為賢妃傷心,反而會拍手叫好。
但凌鳳宴清楚的知道,不是的。@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所以沐雨慕能舍下臉面,放下尊嚴,守在那個頂替了賢妃位置的女人身邊,是為了什么?@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司正,想為娘娘報仇嗎?通過韓賢妃?司正覺得她可以?”
被戳中心事,沐雨慕偏過頭,扯出一個笑來,可笑意不達眼底,那里只有冰冷又刻骨的仇恨,“是,那又如何,刁貴妃在宮中一手遮天,我總得投靠一位才能和她對上不是?”
凌鳳宴道:“司正甘愿成為韓賢妃手中的刀,可焉知,這刀,最易折。”
沐雨慕無所謂道:“那又如何?”
凌鳳宴看她嘴硬,“若真不如何,司正為何疏遠我們?不就是怕牽連我們嗎?”
這段時日,沐雨慕不僅不去找凌鳳宴了,似是因為凌鳳宴沒有及時將她從翊坤宮救出,而與他分道揚鑣。
還因為尹鈺的事情,遷怒于安米洛,對她們二人冷眼相斥,一副朋友不當也罷的姿態。
不全都是為了,保護他們嗎?因為她要做的事情太危險了。
沐雨慕深呼吸了一口氣,卻是絕不承認,“隨你怎么想。”
凌鳳宴勸說道:“斯人已逝,活人應當繼續向前,司正,娘娘走的安逸自由,司正何必賠上自身,做到這般地步。”
“你懂什么?”沐雨慕忍不住喝出聲,“她本可以不用死的。”
在這深宮中,唯娘娘看似放蕩,卻是真心實意培養她的,她要怎樣才能償還她的恩情?
她說:“我既喚她一聲阿姐,那便要做到當妹妹的責任,她死了,我自然要為她報仇!”
“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那我呢?司正也不要我了?”鴉羽長睫緩緩掀起,凌鳳宴眼中仿佛跳動著冰藍的火焰,能將一切灼燒殆盡。
沐雨慕注視著他,半晌吐出兩個絕情的字:“抱歉。”
他笑了一下,無聲的氣流吹拂,“現下連司正也要拋棄我了。”
垂下的長睫重新遮擋住他的眼眸,倏爾轉身就走,沐雨慕下意識追隨他走了一步,又頓住腳,看他走到門口,眼眶的淚水滿得快要溢出來了。
紅色斗牛袍在門檻上方堪堪停下來,他收回腳,側著身子道:“司正,若我今日出了這個門,我們還有日后嗎?”
沐雨慕無法回答他,只能沉默不語。
他手指撥弄,房門被“啪”地關上,他道:“司正,你不能這樣對我。”@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有光束打在他臉上,隨著他轉身,而漸漸從他臉上移走,他整個人背著光,掀起眼睫的眼,向她誠實袒露出了脆弱與陰翳。
他自問自答道:“司正可認為,我是君子?君子以端方,我自認為從進宮后,行事狠絕,當不得一句君子的稱呼。”
“彭玉已死,世上便再無君子,是以……”
他緩緩抬頭,陽光移走,整個人陷在黑暗中,“我想做些對不住司正的,出格事。”
盛滿淚水的眸中倒影愈發清晰,冰涼的手指覆面,指腹碾過她的唇瓣,而后狠狠親了下去。
不似以往的小心翼翼和溫柔,這個吻不容她拒絕。
他攬過她的腰肢,強迫她離開多寶閣地帶,向內里倒退而去,直到沐雨慕的后背撞上結實的墻面。
第五十二章我們分手
幾縷光線交錯射入內室, 纖細的手腕被高高束縛起,柔嫩的肌膚被粗粒的墻皮磨得有些疼,沐雨慕微動, 迎來的是更加用力的控制。
凌鳳宴的吻, 又狂又急, 恨不得將她吞吃入腹。
唇被堵著, 破碎的字節從唇縫中溢出, “凌、凌鳳宴,停……唔。”
唇瓣離去,晶瑩的絲線掛在唇角,他與她額頭相抵, 久久壓抑的瘋狂在這時爆發開來, “停不下司正。”
而后他吻去她眼角的淚水, 松開了鉗制她的手, 在她以為自己可以推開他時, 他換了一種方式控制。
眸子睜得更圓,沐雨慕腦子瞬間嗡鳴一下, 全身的血液都隨他的冰涼的手指而調動了起來。
他的手指上有薄薄的繭,那是經常握筆而磨出來的, 被光滑如豆腐的肌膚感知到, 讓沐雨慕臉色緋紅如春,忍不住瑟縮。
射入內室的光線偏移,在滿室凌亂中,打在幾乎貼在一起的兩人身上。
地上的影子拉長又拉長,每一個動作都被放大了無數倍, 黑影遠離了墻面,逐漸滑落到地面。
頭上的金釵綴落, 成為了點綴黑影的裝飾。
迷亂中,處于被迫方的黑影睜開了眸子,她看著凌鳳宴眼眸上濃密的長睫,不用窺探,她也能從他激烈的動作中,感知到他的掙扎。
推卻他的手,頓了頓,轉而環繞了上去。
一滴淚從眼角滑入鬢角,她不再反抗。
心中的愛意尚且不敢說明,便要與他分別了,變了腔調,更為嬌嫩的聲音在他耳旁破碎的不成調子。
“凌鳳宴……”
凌鳳宴僅存的一點理智,轟然倒塌,幾乎把持不住。
如火的身體,似是感覺不到,隨著光線移開,逐漸黑暗變冷的室內。
直到系在沐雨慕脖后的肚兜系帶險些掉落,寒氣傾襲。
直到她伸出裙外蜷起的腿似是觸碰到什么,他身子一僵,停了下來,幾乎彈似得遠離,兩人才紛紛如醉方醒。
只看了她一眼,凌鳳宴便覺全身血液都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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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躺在地上,云髻散開,黑發披散在圓潤小巧的肩頭,上面還有斑斑點點的紅痕,而后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肢映入眼底,是他剛剛掐過的地方。
喉結滾動,他偏過臉,饒是如此,也晚了。
她帶著迷茫起身,松散的肚兜便半掛不掛在她身上,被他悉數看見了。
低沉沙啞的聲音喚她:“司正……”
聲音一出,兩人又是齊齊一愣,他指尖摩擦,終還是認命地傾身過去,為她將褪至臂彎的里衣,拉了上去,遮蓋住風情。
沐雨慕看他從耳朵紅到脖頸,一下就笑了,伸手按住了他的手,十指交叉,而后緩緩蹭了過去,整個人掛在他手臂上。
下巴墊在他瘦削的肩頭,太硌了,便又向上貼了貼,窩在他頸旁,吐氣如蘭,“該害羞的人不應是我嗎?”
“剛剛那些事,不都是你做的?”
“凌秉筆,好兇哦……”
快要消下去的紅暈,更為濃郁,喉結滾動,凌鳳宴慢慢支起腿做了下遮擋,“司正,我……抱歉……”
窩在他脖頸處的臉,其實也是紅的,她咬咬唇,在他脖子上親了親,他一顫,伸手推開了她,再鬧下去,他便受不住了。
可瞧見的卻是側著頭,滿眼淚水的沐雨慕。@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所有的激情與熱度,便在她這個目光中寸寸消融。
他的嗓音依舊忍耐的沙啞,“司正,終還是決定不要我了?”
雙睫輕眨,淚水撲簌而下,沐雨慕摸到他的手指,他抽出了,她說:“阿姐說的對,在這深宮中,感情是最要不得的。”
“我將化身惡鬼,讓那些人付出代價,你……”
凌鳳宴眼底滿是凄楚,自嘲一笑接話道:“司正擔心,我會成為你的阻礙,不過我確實不贊同,你獻祭般的復仇。”
“就算成功了又如何,屆時司正你還是你嗎?”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這里好痛好痛,痛到沒法思考別的事情,只想讓刁貴妃那些人付出代價。”
她執起他的手,貼在了自己的胸口處,沒有任何阻攔的,肌膚相貼,他不敢置信,眉峰皺起。
紫色的肚兜落在她的腿上,那被他挽起的里衣,也再次滑落,她傾身,同他道:“我們今日,可以再放肆一些的。”
凌鳳宴閉上了眸,卻是倏地將手抽離開,站了起來,她不穩,險些摔倒在地,一件灰色斗篷自上而下裹住了他。
他背對著她,聲音冰冷,隱隱還帶著怒意,“司正,打算用這種方式補償我?”
沐雨慕自斗篷中抬起頭,又羞又惱,眼里瞬間起了霧。
卻聽他道:“這算什么?離別前的貪歡?”
迅速堆積起的淚,一頓,而后不堪地洶涌而出。
“司正,你心臟很痛,我同樣很痛。”
沐雨慕閉眼,所有淚水被擠出,她仰頭看著他要離去的背影,說道:“對不起,凌鳳宴。”
又有淚積滿了眼眶,她道:“我們自此便當,從來都沒認識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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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步子停頓片刻,繼續往前走去,很快變消失在了她的視線范圍內,只能聽到外屋的門吱呀打開,又嘎吱關上。
她抱起腿,將頭埋了下去,控制不住地哭出聲。
扶著門框,難受到無法再多走一步的凌鳳宴,聽著屋內的啜泣聲,同樣紅了眼眶。
從沒用言語表達,他們在一起了,如今離別,竟也不能用分開這個詞。
(第二卷完)
第五十三章沐宮正好
“沐司正, 你看這事怎么處理?”
“沐司正,丁宮正這樣安排是否不太妥帖?”
“沐司正,你讓我做的活, 我已經做完了。”
“沐司正, 丁宮正讓我們……”
沐雨慕一邊點頭, 一邊飛速處理事情, 還要回道:“你們也別對丁宮正有這么大敵意, 她安排的事情,還是要聽的。”
有女官女史大膽回道:“她既然不為我們女官出頭,我們憑什么要聽她的。”
“對啊,當初翊坤宮強壓司正, 險些將司正打死, 都不見她伸手相救, 對司正尚且如此, 對我們也是一樣。”
另一個道:“她也不過癡長幾歲, 熬到了宮正,這宮正司女官, 哪個比她差,要我說, 她退位讓賢, 讓沐司正來當宮正才好……”
“噓!”
丁宮正掀簾而進,所有女官齊齊住口,作鳥獸狀,全散了,她目光在屋內看了一圈, 說道:“沐司正出來一下,賢妃娘娘尋你。”
“是, 宮正。”沐雨慕回完,對屋內擔心她的女官們點點頭,跟著丁宮正出去了。
雪花飄飄揚揚,地面上覆了一層白雪,兩人走過留下兩行并排的腳印。
外面人來人往,說點什么都會被聽了去,何況兩人走得不是小路,丁宮正道:“如今在宮正司,沐司正聲望甚大。”
沐雨慕恭恭敬敬回:“宮正說笑了,哪能比得上宮正。”
“你倒是也不用謙虛,我看我們這位新賢妃,對你也是青睞有加。”
“這都是宮正教導有方,娘娘無非是看宮正年邁,不忍宮正勞累,是以,才將眾多活安排我負責。”
確保所有的對話被旁的人聽到了,沐雨慕倏而停下了步子,向一臉嚴肅的丁宮正伸出了手,“宮正,可否將手給我一觀。”
丁宮正睨了她一眼,只一眼便讓沐雨慕仿佛看到了賢妃娘娘,她也總愛那么看她。
粗糙又帶著繭子的手晃了晃,“沐雨慕?”
沐雨慕回神,雙手握了上去,如同看手相一般看起來,身邊經過一位錦樂宮太監,她道:“我觀宮正手掌線條凌亂,可要小心了。”
丁宮正同樣注意到了那太監,直接將手抽走道:“不牢沐司正費心,錦樂宮馬上到了,走吧。”
兩人一同去了錦樂宮,話沒說幾句,韓賢妃便打發走了丁宮正,只留沐雨慕一個人。
韓賢妃剛過十六的生辰,如花一般的年紀,飽滿的臉蛋、纖如柳的身姿、一襲素凈的白紗裙。
同權詩芃與沐雨慕一樣的年紀進的宮,可行事風格,比兩人初入宮時強多了。
她柔柔弱弱,一副十分害怕的模樣,挑唆丁宮正和沐雨慕的關系,委屈道:“果然還是沐司正最好了,我安排給丁宮正活計,她都不好好干,也不知道是不是不喜歡我。”
沐雨慕道:“怎會呢,娘娘想多了。”
韓賢妃像霜打了的茄子,同沐雨慕訴苦,“我看她根本就看不上我,陛下將宮正司交給我,可我要是管不好,怎么辦啊。”
小鹿一般清澈的眸子望向沐雨慕,說出的話,卻像是自地府勾沐雨慕的魂,“沐司正,大家都稱贊你在宮正司沒有破不了的案子,我想知道,讓你查丁宮正,你可能查到?”
沐雨慕眉頭微動,只疑惑望向她,就是不接話茬。
韓賢妃一跺腳,如同一位極其依賴姐姐的妹妹般,小跑到沐雨慕身邊,掂起腳就要同她說悄悄話。
在她碰到自己前,沐雨慕猛地跪下,“臣不知娘娘何意。”
“哎呀,沐司正,”韓賢妃跟著蹲下,一副天真單純的模樣,嘴里說著最殘忍的話,“這宮正司,我只信沐司正,我想讓沐司正當宮正。”
沐雨慕緩緩抬眼,半晌方道:“好,娘娘。”
韓賢妃小小歡呼了一下,“我就知道沐司正你有辦法!”
摩擦著碰觸過丁宮正的手,沐雨慕嗤笑一聲。
烏云遮天蔽日,雪花落個不停,在今年的第五場雪落下的時候,宮正司的丁宮正,任女官以來,制造多起冤假錯案的事情,被沐雨慕清查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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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雨慕上稟賢妃娘娘,賢妃大怒,直接沖進皇后娘娘寢宮,向其訴說自己委屈,成功引得皇后下令,罰丁宮正入浣衣局。
紙傘上很快就蓋了一層雪,沐雨慕為丁宮正撐著傘,一路將其送到浣衣局門口,方才將自己手臂上的包袱遞給丁宮正。
“要辛苦宮正,在這浣衣局待些日子了。”
即使被罰入浣衣局,丁宮正依舊是那個嚴厲的宮正,她道:“無需關心我,做你自己該做的事。”
然后叮囑道:“沐雨慕,別忘了自己是誰。”
沐雨慕為這份關懷,彎起眼眸笑了,“宮正放心,我省得,浣衣局我都打點過了,宮正權當在這里休假吧。”
“如此甚好,行了,走吧,別送了。”
沐雨慕沒動,一直看著丁宮正進了浣衣局大門,方才折返回去。
而后臉上笑意寸寸消融,韓賢妃的小伎倆,哪里瞞得過她與丁宮正,韓賢妃無非是覺得丁宮正陪在阿姐身邊數十年,感情深厚,不好拿捏,所以瞄上了自己。
說她信任自己,恐怕也未必,只是在阿姐出事前,自己是與阿姐決裂,鬧得最兇的一個。
韓賢妃同其他人一樣,認為自己與阿姐之間恨可見骨,所以用她,她安心。
是以,丁宮正與她共同唱了一出戲給韓賢妃看,那曾經對丁宮正的觸碰,只是為了確認丁宮正是否會受更重的刑罰罷了。
至于查出來的冤假錯案,都是丁宮正告訴她的,后宮中哪有什么絕對的清白,有時為了自保,丁宮正也做過不得不做的事,也正好趁此機會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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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輕轉動傘柄,上面的飛雪簌簌而下,她呢喃:“阿姐啊,你看你的計策生效了,別急,他們會付出代價的。”
白雪皚皚,還沒來得及被太監清掃過的小路上,只留她一人的腳印,緩緩被雪覆蓋。
“看,是誰回來了,是我們的沐宮正啊!”
遠遠的,便有宮正司的女官在辦公房前迎她,她臉上重新掛上笑,緩步走了過去,“大家怎么都在外面,天太冷了,快進屋。”
雯雯叫嚷道:“這可不行,我們沐宮正當宮正這么大的事,當然要熱烈歡迎。”
沐雨慕可是被女官們集體推舉為宮正的,韓賢妃其實根本就沒想讓她當宮正,只是騎虎難下,從了罷了。
她收了傘,同女官們一起挨著雪,笑道:“日后,便要勞煩姐姐妹妹們幫襯了。”
“呦,沐宮正客氣了!”
“快快,進屋,我們做了鍋子,今兒個給沐宮正好好慶祝一下。”
宮正司屋內熱鬧非凡,似是能驅散冰到骨子里的寒冷,可也有的地方,堅冰太牢,無法驅散。
太子東宮,太子親自為凌鳳宴倒酒,“怎么這么突然,接了巡礦的活計,不說在外奔波勞累,單說你接了,內閣又該抨擊你了。”
凌鳳宴清清冷冷,鴉羽長睫遮蓋住了眸中情緒,他道:“天下百姓苦礦稅久矣,日后殿下登基,肯定要觸動這龐大的利益鏈,不如我先行一探,屆時知己知彼,一舉取消礦稅。”
“至于內閣,他們何時看我順眼了。”
礦稅乃是陛下發明的稅種,只要地方上有礦,就要給他交稅,不管這礦挖沒挖完,稅一直存在。
且這稅不進國庫,全進了陛下的私庫,可謂勞民傷財,若是凌鳳宴能切實走一遭,確實對太子十分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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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嘆了口氣,“能不能登基還不一定。”
陛下不喜太子,這已經是人盡皆知的事情了,要不是凌鳳宴當年給他抱來一個孩子,陛下早就借口太子不能無子,會動搖天下根基將他廢了。
“會的,”凌鳳宴肯定道,“殿下,會成為一代名君的。”
太子舉杯與其相碰,雙雙飲下苦澀的烈酒,太子道:“你跟我說實話,你離開宮里,同沐宮正有沒有關系,近段日子,沐宮正可是在宮中大出風頭。”
凌鳳宴摩擦著酒杯,遲遲不語,就在太子默認他因此要走,而要遷怒到沐雨慕身上時,他開口道:“陛下,我想借此次出行,去趟洛陽。”
“我父親當年的黃貼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打算重新徹查一遍,我要還家中人一個公道。”
太子再次飲下一杯酒,仰頭看著星空,突地承諾道:“你且去,不管結果如何,我都定還你家一個清白。”
能還他家一個清白的,唯有帝君。
凌鳳宴起身,以臣子之禮,認真的給太子行禮,“宴,謝過殿下。”
太子跟著起身,將他扶起,“日月可鑒。”
今年的雪太多了,凌鳳宴走的那日,又下雪了,他身上的大紅斗牛袍換成了飛魚袍,是陛下特意為他賜下的。
深藍色的大氅加身,頭戴暖耳,他遙遙回望宮中,沐雨慕閃身躲進拐角處,待再出來,只能在雪地里看見一個小藍點。
宮門一關,便再也看不見了。
有宮婢議論,“凌秉筆這一去,沒個兩三年都回不來吧?”
“肯定的啊,那可是巡礦。”
沐雨慕輕輕撫過衣襟、袖口,將身上衣裳的每一個褶皺都弄平,方才憋回眼中濕意,昂首闊步往前走去。
第五十四章凌廠公歸
稚嫩的童語在后花園里響起, “你們快點,我藏好了,你們快來找我。”
宮婢焦躁地在花園外道:“小殿下, 可不敢亂藏, 快出來。”
這花園是刁貴妃最愛的花園, 有個宮女不小心衣裳勾下一朵花, 就被打個半死扔進了浣衣局, 她們可不敢隨意進去。
花園深處,童聲還在喊:“你們怎么還不來?”
宮婢同身邊太監道:“你快回東宮尋太子妃。”
太監也是一腦門子汗,拔腿就跑,路上險些沖撞到尹鈺。
尹鈺本就不是個會苛待別人的人, 揮手讓人退下, 側頭同沐雨慕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道:“你這個大忙人, 要不是我將尚儀局要過來了, 你是不是還沒功夫見我呢。”
沐雨慕無奈道:“你是不知道今年選秀, 宮里亂成什么樣,忙得我簡直頭昏腦漲, 我的好娘娘,可別怨懟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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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叫我娘娘, 怪死了。”尹鈺嗔怪她。
“那必然要叫一句, 你現在可是淑妃娘娘,淑妃娘娘小心看著點路。”
“就你貧!”
兩人笑鬧了一番,沐雨慕正色低聲問:“怎么好端端的,將尚儀局要過去了。”
原本后宮六局一司,由皇后娘娘、貴妃、賢妃, 三足鼎立,如今尚儀局歸了尹鈺, 便打破了這種平衡。
尹鈺冷道:“我若不要,刁貴妃和二皇子就又要卷土重來了,陛下的愛是假的,可仗著陛下索要權利可以真。”
“何況,”她突然笑了,“你不覺得,等我負責尚儀局,安排女史去接我父母入宮,感覺非常好嗎?”
沐雨慕自然知道尹鈺和家里的沖突,聞言會心一笑,“那可真是太好了。”
“就是,”尹鈺給她分析,“你在宮正司,米洛在尚食局,尚宮局乃是六局之首,皇后娘娘肯定不會交出來,尚寢就更不用說了,她怎么可能讓我安排陛下住宿。”
“再除去刁貴妃的尚服局和尚功局,我也就只能挑尚儀局了。”
沐雨慕接話,“娘娘足智多謀。”
自打當了宮妃,少有能笑出來的尹鈺,此時卻滿臉笑意,“你簡直討打。”
沐雨慕道:“不過你此番動作,倒是刺激到了刁貴妃,她已經將丁宮正從浣衣局請出來了。”
“哦?她能將丁宮正安排在哪?”
“許了她尚功局的尚功之位,”沐雨慕唇邊挑起笑意,“如此,六局一司中,只除了尚宮局與尚寢局,其余我們都有人手。”
尹鈺卻是道:“那我再告訴你個好消息,尚宮局我一直聯系著,至于尚寢局,我們可以用銀子,砸出一條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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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雨慕頷首,“妙哉。”
兩人對視,齊齊笑出聲來。
“哎呦,小殿下,我們快出來。”
兩人聞聲望去,只見幾個宮婢趴在地上,正對著花園中的花說話,互相對視一眼,齊齊打算原路返回。
卻有那宮婢眼尖的看見沐雨慕,同花園中的小殿下道:“小殿下,快出來,沐宮正來了。”
花叢中有小腦袋晃過,十分緊張的樣子,尹鈺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沐宮正大名,果然能止小兒啼哭。”
沐雨慕也是無奈,就聽宮婢緊張大喊:“小殿下!”
兩人齊齊回望,便見花園中小殿下摔倒在了花叢中,可身邊宮婢卻只敢在花園外徘徊,不敢進去。
尹鈺皺眉,沐雨慕環顧了一圈四周,了然道:“是刁貴妃最喜歡的花園子,我去吧。”
“別,”尹鈺按住沐雨慕,在身邊宮婢阻止下說道,“都退下,你們誰沾這花,都少不了苛責,我去。”
說完,她提著裙擺就進了后花園,沐雨慕完全阻止不及,看著一身東宮服侍,跪在地上不斷磕頭感謝的宮婢,嘆了一聲。
尹鈺一路走到花園深處,踩踏眾多花兒,終于在花叢深處尋到了將自己抱成一團的孩子。
孩子水靈靈的葡萄眼,要掉眼淚不掉的望著她,她心中一軟,也不知怎的對這孩子莫名的親切。
“小殿下,將手給我吧,我抱小殿下出去。”
小殿下奶聲奶氣的張開雙臂,“謝謝淑妃娘娘。”
“嗯,乖。”
等尹鈺抱著小殿下出來的時候,太子妃張氏也急匆匆趕
殪崋
來了,一見到太子妃,小殿下就像耗子見到貓一樣。
自知闖了禍,緊緊摟著尹鈺的脖子不撒手,太子妃張氏嗔怪了他一眼,才同尹鈺道:“勞煩淑妃娘娘了,是阿珠不懂事。”
尹鈺笑著道:“無妨,小孩子天□□玩,他哪里知道有些花園不能進。”
說著,她想將阿珠交還給太子妃,可阿珠死活不下來,還扭著小腦袋放在了尹鈺肩膀上。
尹鈺索性抱著阿珠同太子妃一道回東宮,路上懷里抱著香香軟軟的阿珠,她恍惚了一瞬,還是沐雨慕提醒她,才回過神來。
問道:“小殿下今年幾歲了?”
太子妃拿著手帕給阿珠擦臉上和手上的土,回道:“三歲半了,眼看著就四歲了,還是這么淘氣。”
“都快四歲了啊,真快啊。”尹鈺嘆道。
沐雨慕在后面看著尹鈺抱著阿珠,和身旁太子妃聊天,心都提起來了,她細細描繪著阿珠的眉眼,越看越心驚,索性低下頭。
阿珠被抱回熟悉的東宮后,終于肯從尹鈺身上下來了,小團子搖搖晃晃給她行禮,逗得她樂得不行。
太子妃張氏邀請尹鈺和沐雨慕用了膳再走,兩人思索片刻后便同意了下來。
近些年,太子和二皇子爭儲之事愈演愈烈,大部分人已經站了隊,她們兩人既和刁貴妃交惡,又和二皇子交惡,就算不投靠太子,也不會讓人相信會投靠二皇子的。
太子妃的消息總要比兩人來得快些,她招呼宮女布菜,而后揮退所有人后,突地道:“凌秉筆昨日已經回來了,但因茲事體大,所以并未聲張。”
一筷子蓮藕掉落,上面還有沐雨慕咬出的缺口,絲絲細線盤旋其上,一如那個詞“藕斷絲連”。
尹鈺緊張地看著太子妃,只見太子妃親手為二人舀湯,似是完全沒有發現沐雨慕的異樣,繼續道:“此番巡礦,凌秉筆查處了不少偷奸耍滑的太監,關了將近三分之一的礦,但也為陛下尋回了數倍的礦稅,是以陛下大喜。”
“太子常與我稱贊凌秉筆,這回指不定要有多高興,都許多年沒見過了。”
食不知味地咽下藕片,沐雨慕微微笑了笑。
尹鈺趕忙將話題扯遠,“太子妃,此番選秀,可要充盈東宮?”
太子妃張氏想也未想道:“定是要的,我與殿下膝下就阿珠一個孩子,也太孤單了些。”
說完,席間氣氛詭異的沉默,這又是一個不太合時宜的話題,三人尷尬吃完這頓飯,太子妃便著人將二人送了出去。
沐雨慕冷不丁對上尹鈺擔憂的目光,低聲道:“我無事,倒是有些累,便先回去了。”
她又換地方住了,成宮正后,可以擁有自己的小院子,她在里面種了一顆桃樹,栽下去的時候還是顆小樹苗的樣子,病懨懨,如今已經可以開花了。
桃花紛紛而落的時候,凌鳳宴回宮的消息終于傳出來了,這位一走就是兩三年,都快被人遺忘的凌秉筆,以強硬之姿出現在了眾人視線中。
東廠廠公陳直太監因年老而被陛下送出宮安享晚年,為陛下徹查礦稅,并一舉給陛下充盈了半個私庫的凌鳳宴,領旨接任陳直,成為新任的東廠廠公。
自此,便是凌廠公。
凌廠公回宮第一件事,便是協同司禮監徹查宮內與欺瞞、隱匿、貪污礦稅之事有關的太監,折了高深許多人手。
后宮人心惶惶,饒是女官都要避其鋒芒。
而成為宮正后,便沒有再監督過提鈴刑罰的沐雨慕,突然有了興致親自監刑,跟著宮女走了一圈,卻并沒有在乾清宮看見凌鳳宴。
回去后,她便自嘲一笑,自己這是在做什么呢,明明已經選擇分別了不是嗎?
她又恢復成了往日沉穩冷靜的模樣,在宮正司坐鎮,嚴抓后宮,解決女官們無法審問出來的案子。
咋咋呼呼的雯雯沖了進來,“沐宮正!凌、凌廠公帶人來我們宮正司了,現在就在門口呢。”
時光可以改變很多東西,晚張茜一步成為司正的雯雯,性格依舊這么急躁。
沐雨慕心中隨著她的話一跳,面上卻還能冷得住,說道:“召集所有女官隨我出門,讓大家不要慌張。”
她一襲深棕色的琵琶袖上杉,著同樣深棕,用金邊封裙的馬面裙,華貴又端莊的衣裙,沒有掩蓋她的半分美貌,反而襯托出她的沉穩大氣。
那是在深宮中摸爬滾打才能歷練出的獨有氣質。
凌鳳宴微揚著下顎,欣賞她攜眾女史,款款而來,日夜思念的聲音響在身前,“見過凌廠公,不知凌廠公興師動眾來我宮正司,所為何事?”
他動了,黑靴踏地,走得扎實有力,依舊穿著走前的大紅飛魚袍,人雖看著清清冷冷,但與之前在宮中比,多了一絲人氣。
就這一絲人氣,便讓他看起來有些不一樣了。
沐雨慕看著他,離自己越來越近,嗯,還是很瘦削,但人也結識了不少,也不知在外有沒有好好吃飯。
剛想到這,她便微微睜圓了眸子,身后女官齊齊發出吸氣聲,就連對面凌鳳宴帶來的太監們,都產生了騷動。
他一把將她抱進了懷中。
“沒別的事,只是許久未見宮正,想念得緊,所以特來一見。”@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我很想宮正。”
第五十五章瘋了吧你
沐雨慕臉色驟然爆紅, 大庭廣眾之下,凌鳳宴在做什么?!
她奮力掙扎,他卻抱得緊緊的, 將她整個人攏進懷中, 她喝道:“凌鳳宴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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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鳳宴不僅沒聽, 反而將下巴也戳在了她的肩窩上, 甚至大膽地蹭了蹭, 她都能聽見女官們的竊竊私語,終是受不住,抽出一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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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空氣仿佛安靜了下來,被大力推開的凌鳳宴側著頭, 臉上還有她剛剛打上去的巴掌印。
回首對上她即將噴發出怒火的眸子, 他伸手摸了摸唇角, 竟還再想上前一步。
沐雨慕踉蹌后退, 喝道:“凌廠公, 你做什么?”
凌鳳宴看著她,突地笑了, “沐宮正看不明白?本廠公在告訴所有人,沐宮正, 是本廠公的人。”
這叫什么話, 這哪里是那個清冷的凌鳳宴能說出的話。
沐雨慕氣急,指著外面宮道,喝道:“你給我滾!”
凌鳳宴點頭,轉身帶著一眾東廠太監往外走,沐雨慕剛松了一口氣。
就見他即將踏出院門時, 微微回頭,說道:“今日下值后, 本廠公在沐宮正的住處候著。”
轟得一聲,全身血液直沖腦頂,沐雨慕沉穩的面容破了功,她狠狠咬著下唇軟肉,氣得胸脯都在不斷起伏。
這時候雯雯倒是體貼起來了,湊上來問道:“沐宮正,你還好嗎?”
“我無事,”她揮手,“大家該干什么該什么去。”
有新進宮正司,并不清楚幾年前沐雨慕和凌鳳宴事情的女史小聲議論,“沐宮正也太慘了,竟然被東廠公公看上了。”
“那,天啊,沐宮正不會被逼迫……我聽說,那些閹人私底下玩得都很殘忍的。”
沐雨慕扶額,招呼想要躲得遠遠的雯雯回來,“你去警告她們一下,別亂說,凌,凌廠公不是那種人。”
雯雯小雞啄米似點頭,“是是是,我的好宮正,那我們的凌秉筆,不對,凌廠公,之前在宮里的時候,都是被小宮女們狂追的。”
“雯司正!”
“不說了不說了,那宮正,你今日要早點下值嗎?”
沐雨慕一記眼刀過去,雯雯飛快跑了,呵斥那些小女史道:“活都干完了?”
女官們散去,沐雨慕頭疼地在宮正司消磨時間,直到快到宮禁時辰了,才磨磨蹭蹭往回走。
一路上,想過種種遇見他該說什么的場景,可卻并沒有在院門前發現他的身影。
心中失落感徒然上升,緊緊抿住唇,打開門鎖走了進去,又在院中桃樹前站了半晌,嘲諷一笑。
她都在想什么。
進屋后,剛準備點燃蠟燭,下一秒就被人攬腰抱住了。
熟悉的聲音在耳畔低語:“宮正剛剛的表情,是沒見到我,失落了?”
不可否認,他接觸過來的這一剎那,沐雨慕是愉悅的,可她很快就清醒了過來,“你怎么回事?今日怎么當著那么多人的面……”
黑暗中,她的纖腰在他掌中被翻轉,整個人轉了個個,余下的話,悉數被他吞噬待盡。
撐在他肩膀處的手用勁推他,卻怎么都推不開。
這個吻急切又暴躁,沐雨慕咬了他下唇一下,微痛,但他不管不顧,有血腥味蔓延,她舌尖發麻。
沒有熟悉的陌生感,沒有長時間不見的局促,他用熱烈的方式抵消了這些。
“凌鳳宴,你瘋了?唔……”
他道:“七百三十二天。”
“什、什么?”
“我與宮正一共分別了七百三十二天,”他松開她,鼻尖相抵,“宮正可有想我?”
沐雨慕震驚于他精準記得兩人分開的日子,唇舌重新被奪,她反抗掙扎的力度都變輕了。
而后猛然驚醒,她還記得兩人分別的原因,她艱難道:“別、你冷靜下,怎么出去一趟,像變了個人?”
鴉羽睫毛蹭在她眼眉上,他眸中一片晦澀,“宮正也應聽說過我家中的事情,這次巡礦,我回了趟洛陽。”
“我本是抱著艱難追查線索,恐而絕望的心去的,卻沒想到……”@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在那里,看見了鄉親父老為我父立得碑、雕得像。”
“他人雖被陷害致死,可他為百姓所做的一切,均被記錄在碑上,甚至有人替我祭拜他,宮正你懂那種感覺嗎?”
“原本對我怕到不敢說話的鄉親們,當得知我乃父親之子,獲罪牽連成為宦官,一個個對我關懷備至,用最直白的語言,極盡寬慰。”
那一刻,他那顆冰凍萬里的心,重新跳動了起來。
他摟緊沐雨慕,聲音中透著濃濃的疲憊,“我,自家中獲罪后,第一次覺得,自己還是個人。”
所以,宮正,我對你那些卑劣到見不得人的心思,也是第一次按捺不住地浮現出來。
“宮正,你當初怕牽連我,可如今不用怕了,我已是廠公,該輪到她們怕我了……便別推開我了……”
沐雨慕輕輕拍了拍他的后背,與他靜靜相擁,而后便察覺他抱著她,似是睡著了。
她小聲道:“凌鳳宴?”
沒有人回答她,她嘆了口氣,晃了晃他,他睜開朦朧的眼,聽她似有些害羞道:“進屋睡吧。”
他蜷縮了下指尖,在她牽手下進到內室,人剛躺下,便不松手的道:“宮正與我一起。”
沐雨慕幾乎是順從的,順著他的力道同他躺在了同一張床榻上,他從背后擁著她,沒有多余的亂動作,只是單純的擁抱,便足以讓她心跳如鼓。
雙手交疊,她摩挲著他修長的手指,也跟著沉沉睡去,不可避免再次進了夢境。
寂靜的深宮,殺喊聲震天,二皇子一身龍袍站在最前方喝到:“父皇已經傳位給我,你竟敢反?來人,拿下他們!”
第五十六章不是太監
一縷陽光調皮地穿過窗棱打在沐雨慕臉上, 雙目被灼,她伸手擋臉而醒。
身后已經沒有凌鳳宴的身影,她坐起來, 蹙眉細想, 二皇子若是登基, 能造反的唯有太子殿下, 而她是通過凌鳳宴進入的夢境。
凌鳳宴, 你果然是東宮太子的人。
下床洗漱穿衣,她頭腦從沒像現在般這樣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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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境中造反的那一日,陰云蔽日,大雨滂沱, 二皇子手拿傳位圣旨, 身上的龍袍寬寬大大并不合身, 仿佛是臨時尋到陛下的衣裳穿了上去。
如此說來, 恐怕事情就發生在陛下薨的時候。
她插好頭上金釵, 直接去了尹鈺的永壽宮,尹鈺剛起沒多久, 一張臉不施粉黛,看著清秀傲然, 讓沐雨慕一時恍惚, 賢妃娘娘也不喜抹粉。
尹鈺招呼她一道用膳,“凌秉筆,瞧我這張嘴,凌廠公都回來了,你不去陪他, 來我這作甚?”
沐雨慕看了她身邊的宮婢一眼,回道:“娘娘就別與我開玩笑了, 凌廠公是記恨他走前我對他的態度,故意捉弄我罷了。”
等桌上的菜全部上完,尹鈺示意所有人出去,問道:“你們兩人還沒和好?這么多年過去了,你在宮里惦記著他,他一回宮便去尋你,互相都惦記著,何必浪費時間。”
“雖說如此,但終究還是不想牽連他,”沐雨慕夾了一只透明蝦餃,“敵明我暗,在外還是裝不熟的好。”
“我今日有正事尋你,你有多久沒見過陛下了?”
尹鈺被問得一愣,“自我上次求他要尚服局,確實過了約半月,怎么?”
沐雨慕側身在她耳畔道:“我懷疑陛下病得更重了,想讓你去試探一下。”
陛下除了凌鳳宴歸來,給他的私庫充盈一番露了個面,已經很久沒有沒有出現過,就連上朝都免了。
當然,有內閣操持,陛下在與不在,都無甚區別,但大家都只以為陛下是害了暑病,熱得不愿意出現,可在夢中,陛下卻是病重致死。
如此,要是能提早確定這點,她們就能搶占先機。
她與尹鈺,或者說,這后宮諸多女官與宮女,都并不想讓二皇子登基,若有這么一位荒淫無度的殘暴國君,當真不知道未來的日子該如何過了。
尹鈺的試探非常簡單,她是淑妃娘娘,用點頭疼腦熱的小毛病,便能將陛下勾來。
陛下也確實撐著來了,可夜半時分,他輾轉反側無法入眠,尹鈺透過燭光悄然觀察,只見他眼周全是糊糊,呼吸更是粗.重,嗓中仿佛有痰卡著。
她假裝睡著,什么都沒發現,陛下熬到清晨,同她說了會兒話,便又趕回了刁貴妃的翊坤宮。
尹鈺同沐雨慕形容,“就如同茍延殘喘的老人,慕慕,你說的沒錯,陛下確實病重了,回翊坤宮后,陛下就不再出來了。”
“反倒是翊坤宮,用刁貴妃身體不適的原因,叫了幾次太醫。”
沐雨慕點頭,叮囑她不要聲張,自己則去尋了凌鳳宴,她得把這個消息透漏給凌鳳宴,太子要是想造反,最好提前做準備。
凌鳳宴回來后,住得還是自己之前的直房,直房被魚浩看得很好,從沒進過外人,就連床榻下的藥爐都尚在。
當了廠公比之以往更加忙碌的凌鳳宴,在夜半時分迎來了沐雨慕。
他站起身,似是不經意地就熟練地牽起了她的手,拉著她屋里去,說道:“宮正要是想見我,派人知會一聲就是,我去找宮正。”
依舊還是將她按到了書桌前坐下,沐雨慕伸手碰了碰筆架上的青釉瓷瓶,仰頭看他道:“太子可要造反?”
清清冷冷的人突然頓住,沐雨慕的直接問話,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細細觀察他眸底變幻的神色,沐雨慕確定道:“是有這種想法,但還沒開始實施。”@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凌鳳宴鴉羽長睫煽動,欲要轉移話題,“這幾日,我已成為宮中最惡劣的宦官代表了,大家都說我,對宮正強取豪奪,為宮正鳴不平。”
沐雨慕伸手拉住他的袖子,“凌鳳宴,我很認真的同你說,若是太子真有此心,要盡快下定決心才是,陛下已經病重,恐撐不過秋天。”
凌鳳宴深深地注視著沐雨慕,“宮正怎么知道?”
“我自有我的辦法,”她道,“這么多年的宮正也不是白當的,而且……”
她堅定道:“若真要造反,煩請算我一個。”
“我可為太子大開后宮之門,我可保證后宮中的每一個女子,都不會成為他造反路上的絆腳石,我會牢牢看住她們。”
“甚至,可以聯合六局一司,我們均為你們所用。”
凌鳳宴未出聲,但沉默便已經代表了他的態度,他亦是不愿牽連沐雨慕的。
造反那是要掉腦袋的事情。
他已經為她規劃好了出宮的事,不管自己如何,她都能安然無恙,可若她參與進來,事情便不能控制了。
她道:“你們需要我。”
“你看,你們都不知道陛下病重的事情,可我卻知情。”
凌鳳宴久久注視著她,倏而才道:“宮正的能力我一向是清楚的,宮正總能知道別人的秘密。”
沐雨慕心中一突,險些以為凌鳳宴知道了自己可以觸碰做夢的事情,她站起身,故意掂起腳尖環住了凌鳳宴的脖子。
“所以,剛剛凌廠公,是威脅我了嗎?想讓我借此打消念頭?凌廠公才剛同我說完,讓我不要疏遠你,這就轉變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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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鳳宴怕她摔倒,攬住她的腰,“只是此事兇險……”
“噓,”沐雨慕輕聲道,“我這里也有可以威脅凌廠公的秘密,凌廠公想知道嗎?”
四目相對,她道:“凌廠公,不是太監吧?”
凌鳳宴眸中驟然遍布冰凌,悉數朝沐雨慕射來。
她卻松開他,一錘定音,“便這樣定了,若陛下那里有什么風吹草動,我會立刻通知你,這段日子,我們便如之前阿姐待我那般,假意決裂吧。”
第五十七章螳螂捕蟬
“陛下欲廢太子, 立二皇子為太子,遭內閣否決,怒而昏厥。”
“陛下一直昏迷不醒, 由高深代為批奏折。”
“刁貴妃從司寶女官處強搶玉璽。”
“陛下已三日食水未進。”
“翊坤宮大門緊閉, 非詔令不得入內, 用冰量是往日五倍。”
一條條消息自沐雨慕這, 通過凌鳳宴傳遞到東宮太子手上。
夜晚的北平, 內閣重臣家中,深夜喬裝打扮的太子,挨個叨擾。
在刁貴妃還沾沾自喜,認為自己將消息瞞得鐵桶一般時, 殊不知, 太子已經經由這些消息開始做起準備。
翊坤宮, 尹鈺仗著自己是淑妃娘娘, 破門而入, 徑直沖到內院,被匆匆趕來的刁貴妃攔在小路。
刁貴妃喝道:“淑妃, 你這是作甚,你想抗旨不成?”
尹鈺看了沐雨慕一眼, 沐雨慕同她點頭, 默默上前一步,貼在了她身后,尹鈺方道:“誰能證明是陛下下的旨意?我倒是還想問問貴妃娘娘,你攔著眾人不讓見陛下,意欲為何?”
說完, 她一提裙擺,就要繞過刁貴妃, 往里走去。
刁貴妃瞳孔緊縮,抬手就要扇尹鈺巴掌,也就在這時,一直跟在尹鈺身后的沐雨慕猛然抓住刁貴妃的手。
棕色馬面裙在空中半揚,沐雨慕纖細的手腕幾乎撐不住刁貴人的手勁,她趁機又放上一只手,牢牢貼在刁貴人的肌膚上。
“沐宮正是忘了之前在我翊坤宮,怎樣如死狗一般被本宮打的了?”
沐雨慕半點不懼,她淡然道:“娘娘慎言,若娘娘想翻舊帳,宮妃私自毆打朝廷命官一事,本宮正不介意再次處理一次。”
刁貴妃死死盯著沐雨慕,沐雨慕漠然回視,也就在這時,高深帶著人趕來了。
尹鈺給沐雨慕施了個眼色,沐雨慕松開刁貴妃的手,假意同尹鈺道:“淑妃娘娘,臣觀今日可能不是看望陛下的好日子,不如我們先行回去。”
“好,我們走!”
兩人毫不留戀,轉頭就走,刁貴妃和高深看著她們的背影,滿眼陰霾,翊坤宮宮門一關,她一巴掌扇在身邊一個宮婢臉上。
“廢物!連個宮門都守不住!今日當值的人,全部去給本宮領十板子!”
高深在一旁不僅沒有阻止,反而道:“不稱心的東西,不如全處理了,這個節骨眼,可千萬別鬧出事端來。”
無數宮婢太監跪地求饒,“公公、娘娘饒命啊!”
刁貴妃冷哼一聲,“且先留著他們的命,不然沐宮正她們更有理由過來找麻煩,也是本宮疏忽了,以為有陛下旨意,就無人敢進來,你再多弄些官宦過來守門,這幾日,一只蒼蠅都別讓飛進來。”
“娘娘放心就是。”
另一邊,沐雨慕成功入夢,夢境中,刁貴妃正和二皇子一起更換著陛下身下的冰塊。
二皇子一邊弄冰,一邊干嘔,刁貴妃倒是臉色如常,不光動作迅速的將陛下身下僅存的冰塊換上新的,還細心為陛下換下已經被冰打濕的衣裳。
陛下四肢僵硬,穿新衣服十分費力,她卻沒有半分不耐心,就連窩了的衣領都要為其展開才行。
實在受不了的二皇子跑下床塌,抱著痰盂嘔吐,“嘔……母妃……這都有味兒了,我們得,放多久?”
“怎么說你父皇呢?”刁貴妃狠狠瞪了二皇子一眼,像是對待自己孩子一般,彎腰在已經散發尸臭的陛下額頭落下一吻。
這才道:“等,剛假傳完圣旨讓錦衣衛離開北平,我們等他們全部出去,屆時羽林衛和天策衛都在我們手中,再將部隊招回,太子就算反應也來不及了。”
沐雨慕倏然睜開眼,一股惡心直沖腦頂,陛下那張長滿尸斑的臉,讓她渾身上下都在打顫。
她強迫自己不要去回想,將屏風上的斗篷拿起,便趁黑出行,去了凌鳳宴那。
等她到他那時,她不知道自己的狀態有多糟糕,一副走夜路被嚇到的驚慌模樣,臉上的慘白就算是淡妝都遮掩不住。
見到他的第一句話就是,“陛下薨。”
凌鳳宴只穿了一身深綠色長袍,清冷的人眉頭一動,卻先選擇翻出炭盆,拉著她坐下暖暖身子。
沒有問她消息來源準不準確,而是問她:“宮正可嚇到了?”
沐雨慕閉上眼,腦子控制不住的浮現出陛下的那張死人臉,禁不住打了個激靈,說道:“得告訴太子,不能再等了,刁貴妃將假傳圣旨讓錦衣衛出北平,再慢些就晚了……”
唇上有冰涼的觸感,她顫抖地掀開長睫,陷入了他深邃的眸中。
修長的手指插入她的發中,他給了她一個溫柔的吻,而后低聲問她:“現下可好些了?”
說完,他擁她入懷,拍著她的后背道:“宮正告訴我的這個消息十分重要,接下來,宮正可以歇一歇了,都交給我。”
她順從地閉上眸,緊緊摟住他,從他身上汲取力量,說道:“不要顧慮我,我要親眼看著她死,方解心頭之恨。”
凌鳳宴都知道,因為沒在阻攔,反而道:“你可有賢妃娘娘的遺物?”
沐雨慕離開她的懷抱,“娘娘的遺物?你要做什么?”
凌鳳宴牽起她的手,說道:“太子為人和善,支持者眾多,但這些年一直被陛下和二皇子打壓,兵力并不充沛,且,我們都不想讓太子被扣上造反的名聲。”
“是以,我想尋你要件賢妃娘娘的遺物,找襄王相幫。”
提到襄王,沐雨慕神情徹底冷了下來,“我這,確實有娘娘遺物,但……我要跟你一起見襄王。”
她要看看那個負心漢,這些年阿姐去了,過得好還是不好。
凌鳳宴攥著她的手說道:“好,待我回稟完太子后,我們一起去見襄王。”
襄王是被凌鳳宴用陛下相召的名義召入宮的,可入宮后,便直接被凌鳳宴請走了。
他發間已生了白發,人還是那么的俊秀雅致,放下手中茶杯道:“不知凌廠公將本王劫此,是何用意?”
凌鳳宴直白道:“不過是想為太子招攬襄王。”
襄王看了凌鳳宴好半晌,方才搖搖頭,“沒想到,頗受皇兄信賴的凌廠公竟然會是太子的人。”
他道:“替我回絕太子吧,我對誰登上那個位置都不感興趣,誰都行。”
說完,他便準備起身走,凌鳳宴一點沒留他,他反而有些詫異地停下,他手握三萬精兵,不信太子和凌鳳宴不心動。
“凌廠公,該不會還有更大的計謀在等著本王吧?”
凌鳳宴清清冷冷地望著他,示意他回頭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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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沐雨慕款款而來,歲月不光讓襄王的眼角帶了褶子,也讓沐雨慕看上去更加成熟有風韻。
她一襲女官服飾,恭恭敬敬行李問安,“見過襄王殿下,不知襄王殿下可還記得我?”
襄王有一瞬間失神,看著她,過了許久許久,方才道:“是你啊,喜歡跟在賢妃娘娘身邊的小女官。”
沐雨慕笑了下,是啊,在賢妃娘娘和襄王眼里,自己當年只是一位小女官。
而后他眼里漸漸浮起怒意,卻還控制著,沒有發出來,只是問向凌鳳宴,“凌廠公,將沐……若本王沒記錯,沐宮正?將沐宮正叫來何意?”
沐雨慕替凌鳳宴回道:“是我自己要來的,同凌廠公沒有關系,襄王也不必擔心,當年行宮,要是沒有凌廠公時刻傳回陛下消息,你和阿姐也不會……”
她幾乎從牙齒里吐出這幾個字,“也不會偷情偷得那么暢快。”
襄王變了臉色,沐雨慕卻十分苛刻的從上到下將他打量了個遍,譏諷道:“阿姐去后,襄王風度不減當年,還真讓我有些心寒。”
“阿姐?”襄王死死盯著沐雨慕,“你喚她阿姐?你們都知道我們兩個的事情,然后,打算用那件事威脅本王?”
沐雨慕嘲笑出聲,眼里蓄上了層淺淡的水霧,“我真為阿姐愛上王爺你而不值。”
她道:“阿姐死前,與我認了姐妹,所以,我不會拿那件事威脅王爺的,王爺大可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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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王驟然聽到她說賢妃臨死的事,上前兩步,恨不得抓住她的肩膀,激動道:“她死前,你見過她?她還說過什么?她去的可安詳?她到底為何而死?”
沐雨慕便那樣直勾勾看著他,看到眼眶里的淚破眶而出,才問:“你當真,什么都不知道?”
“你怎么可以什么都不知道?!”
她揚聲道:“從行宮回來后,她就懷孕了,你的孩子!但凡沒有那個孩子,她都不會被刁貴妃害死!”
“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嗎?安詳?呵,天大的笑話,說她走的自由干凈,那都是在為自己的無能辯解、安慰。”
“阿姐她,是被刁貴妃關在冷宮,活活餓死渴死的,當年她那么絕望的時候,襄王,你在哪?”
襄王痛苦地捂住胸口,沐雨慕卻只覺地礙眼,“直到臨死,她都在勸我,宮中沒有真感情,不要走到她那步。”
“她怎么會愛上你這個,懦弱、無能的人!”
沐雨慕一步步逼近襄王,將一直被她珍藏的青簪拿出,襄王幾乎無法呼吸的看著她手心里的簪子,在即將碰觸那簪子時,沐雨慕收攏手指。
她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也肯定不知道,阿姐她死前,頭上只戴了這一只青簪。”@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襄王已是淚流滿面,他哽咽道:“這是我送她的。”
“你送的,”沐雨慕道,“那又怎樣,她死前陪在她身邊的人是我,為她收斂尸骨的人是月瑩姑姑,這簪子,你就看看吧,我是絕不會給你的。”
她居高臨下的睨著他,就像再看一個晦氣東西。
說完,轉身就走,襄王在其后,剛要追隨,便被凌鳳宴制止住了,他冰冷道:“王爺,到了該出宮的時候了。”
襄王猛地轉身,問道:“為何她懷孕了,反而會死,是我們兩個的事情,被發現,所以,她為了保護本王……”
“非也,”凌鳳宴瞥了一眼,襄王抓他抓的青筋浮起的手,說道,“因為后宮,除了太子和二皇子,不準有新生的龍子,所以娘娘她犯了忌諱。”
“王爺也是從宮中長大的,該知道后宮廝殺的激烈,刁貴妃近年殺害的懷孕妃嬪不計其數,更何況,當年娘娘父親去世,無人可靠。”
“陛下也有心,將賢妃的位置,給其他人坐。”
襄王連連后退,“皇兄也知情?”
他慘笑,“刁貴妃、皇兄……沐宮正罵得沒有,本王豬狗不如。”
痛到極致,他連淚都流不出,“本王答應你剛剛說的事了。”
第五十八章黃雀在后
蟬鳴聲接連不斷在深宮中響起, 在太子的幕后推動下,內閣重臣接連上表,要求面見陛下, 均被一一駁回。
他們于宮門前長跪不起, 一日、二日……陸陸續續的, 開始有品階低于他們的臣子, 在他們身后跪下, 而后是再低階的。
太陽毒辣,不斷有人暈倒在地,被候在一旁的太監抬起送去醫館。
此事鬧得沸沸揚揚,無數百姓圍觀, 而后得知此番長跪竟是因為陛下不上朝, 不面見臣子導致的。
河北大旱、南方水災、西北戰亂, 他們的皇帝陛下, 卻只會窩在溫柔鄉中。
一時間, 群情激憤。@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茶館酒樓到處都是議論此事的人,從刁貴妃是妖婦開始, 到二皇子荒淫無道,再到太子殿下才是天命所歸, 陛下不堪為帝, 不如早早退位讓賢。
而后又有新的消息流出,陛下病重,已經被刁貴妃把持,她欲挾天子以令諸侯。
眾人嘩然。
宮外吵鬧不堪,宮內一潭死水, 可在這平靜的水面之下,攪動的是人心、權利、角逐。
刁貴妃不知處置了多少個翊坤宮的宮女太監, 氣得險些將宮殿都砸了,明明一切都在暗中秘密行事,可怎么就被傳出去了,還人盡皆知!
她怒道:“去信給軍隊,讓他們連夜趕路,趕緊抵達北平!”
可她這一封信,發出去沒多久,襄王反了。
襄王打著清君側,要斬妖妃、救皇兄的名義,率領三萬人直入北平,而留在北平,聽太子密令并未離開的錦衣衛,假意阻攔一番,任由他們沖進宮中。
宮中到處都是廝殺聲,羽林衛是最先對上三萬精兵的人,可這些不是父親是某個官員,就是爺爺是朝中某位重臣的羽林衛們,根本不是在戰場上廝殺拼過的強兵對手。
至于那些靠自己的努力進入羽林衛的勇士們,則默默放水,無人希望由二皇子繼承帝位。
兵敗如山倒,三萬精兵入皇宮如入無人之境。
后宮中人心惶惶,沐雨慕的小院中卻響著打紙牌的聲音,丁尚功、安米洛、尹鈺、沐雨慕,正好湊夠四個人。
清風吹來,院中的桃樹舒展著自己的枝丫,急匆匆趕來的秦尚服、尚宮局鄭司簿、殷司藥一進門,便冷靜了下來。
秦尚服笑道:“虧鄭司薄還擔心你,合著外面都打亂套了,你們還悠閑打牌呢?”
曾經是賢妃最愛打發時間的紙牌,如今變成了沐雨慕手里的工具,她招呼她們自己找地方坐下,這才道:“我們正在用這種方式,來確定誰負責哪個宮。”
“哦?有些意思。”三人齊齊上前圍觀。
一向只會讀書作詩,不懂玩樂的尹鈺最先輸了,而后是安米洛,最后就剩沐雨慕和丁尚功。
沐雨慕自然不是陪伴賢妃娘娘打了多年牌的丁尚功對手,丁尚功將手中最后一張牌扔出,以勝利者的姿態吩咐道:“淑妃娘娘最先輸,那淑妃娘娘便負責你那地界的宮妃。”
“米洛你們尚食局啊,負責東北方向的宮妃,我則帶著尚功局去翊坤宮,沐雨慕你率宮正司去皇后娘娘那里。”
沐雨慕剛想說話,秦尚服先道:“哎,等等!我們三個還沒玩,好姐姐,可不能這么快就定下來啊。”
“這后宮啊,還有浣衣局、女官住所,這么多地方,沒道理你們都去啃宮妃那些難啃的骨頭。”
說完,她們三個趕走了已經輸了的三人,同丁宮正再來了一輪。
任誰也沒有想到,秦尚服竟將丁宮正給贏了,她笑道:“如此,翊坤宮便我們尚服局去。”
作為陛下所在的翊坤宮,將會是后宮中最危險的地方,沐雨慕上前,按住秦尚服手里的牌,“諸位便不要同我們宮正司搶了。”
“論在這后宮中的威懾力,哪個局也不如宮正司,不如就讓我宮正司走這一趟,至于皇后娘娘那里,我倒是覺得可能需要兩個局的人一起。”
已經從尚宮局的鄭掌簿,升職到了司薄的鄭司薄道:“沐宮正放心就是,還有我們尚宮局,我們會陪同一起去往皇后娘娘那里。”
沐雨慕昂首,而后眾人三言兩語挑了地方,齊齊起身,互相行禮。
她道:“成敗在此一舉,盼諸君行事順利。”
“祝順利!”
六局一司的女官們,昂首挺胸,以幾位五品女官為首,棕褐色沉穩、棕紅色厚重、藍色大氣、綠色明媚的女官服,成為這后宮中少有的一抹亮色。@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在大家驚慌不已時,她們有條不紊行走在這后宮中,她們是這后宮中有品階有任命的女官,她們有自己的驕傲。
她們,是女官。
她們出現在宮中各處,有的吩咐:“來人,封住此處院門,不準里面的人逃跑。”
又有根據距離長短安排的,“給你們一刻鐘的時間收拾東西,所有人去坤寧宮。”
亦有人毫不客氣,“宮變跟你們無關,你們只需要在自己的房間乖乖待著。”
棕色馬面輕輕蕩起,卻連腳面都沒露,沐雨慕攜宮正司各女官至翊坤宮,“臣前來救駕。”
刁貴妃自然不會開門,沐雨慕索性帶著女官們候在了不遠處,喊殺聲越來越近,有女官怕得渾身都在顫抖。
沐雨慕道:“若是怕,現在還可以走。”
“我們不走,我們是宮正司女官!”
沐雨慕回頭深深看了宮正司女官們一眼,“那好,便讓我們一同見證這一幕。”
有太子大開方便之門,襄王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抵達了翊坤宮,他騎于高頭大馬之上,氣宇軒昂,英姿勃發,也怪不得賢妃會動心。
他看了沐雨慕她們一眼,對身邊軍士道:“不用管她們。”
無數的將士越過宮正司女官們將翊坤宮團團圍住,宮正司的女官們驚疑不定,詫異的看著沐雨慕。
沐雨慕卻是平淡地穿過眾士兵,走到了襄王身邊,看的女官們的眼睛都要從眼眶中掉出來了。
什么情況?她們宮正怎么還和叛軍有聯系?
襄王只低頭看了沐雨慕一眼,便道:“沐宮正還是退下的好,小心刀劍無眼。”
沐雨慕冷聲道:“我要親眼看著她死。”
“本王會親手殺了她的。”話落,他振臂高呼,“與本王一起,斬妖妃、救陛下!”
“斬妖妃、救陛下!”
襄王所帶精兵與天策衛打在了一起,襄王軍隊中有人喊道:“只要貴妃讓陛下出來露一面,我們襄王就退兵!”
“只要陛下出來!”
陛下已死,當然是出不來的,便有人煽動,“天策衛是保衛陛下的,如今陛下被妖婦所擒,爾等還要執迷不悟同我們對抗不成?”
“放下武器!”
“盡早投降!”
天策衛本就心中打鼓,近段日子的事情,他們也有所耳聞,漸漸展現不敵之太。
而沐雨慕則被張茜和雯雯一起強硬地拖了下去。
“宮正,前面太危險了,我們在后面躲躲,等他們打完了我們在過去。”
沐雨慕掙扎兩下,掙扎不動,又看這些女官到底強自鎮定,索性帶著她們又后退了幾步,站在過道處。
大門轟然破碎,襄王帶隊入了翊坤宮。
“妖婦,交出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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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刁貴妃強自鎮定的聲音:“襄王,你這是造反,你皇兄饒不了你!”
有二皇子的喝退說:“父皇已經傳位給我,我才是大昭天子,襄王你還不速速退下。”
沐雨慕勾起唇角,夢里,是太子逼宮,現實,是襄王造反,她又成功轉變了別人的命運。
廝殺聲再起,一句渾厚的哭腔響在眾人腦頂:“陛下薨!”
“陛下薨!”
“陛下薨!”
“刁貴妃害死了陛下,還隱瞞陛下薨的消息!”
沐雨慕眨眨眼,這回她往翊坤宮而去,無人攔她,所有的宮正司女官都跟在她身后往前走。
她們踏過鮮血和殘肢,一路向里。
刁貴妃敗了,敗在了襄王的突然造反上,若不然待大軍一到,誰輸誰贏還不知道。
襄王一把劍橫在刁貴妃脖頸處,他在等,等沐雨慕到。
一串的鮮血腳印留在了翊坤宮鋪設的地毯上,刁貴妃發絲凌亂,她看著沐雨慕走進來,再看看襄王,不敢置信道:“沐宮正,本宮不過打了你一次,你竟聯合襄王造反?”
沐雨慕道:“娘娘慎言,造反的是襄王,同臣毫無關聯。”
刁貴妃氣道:“那為何?!”
她猛地轉向襄王,鋒利的刀刃在她脖頸處留下一道血痕,“襄王你從不參與黨派之爭,別跟本宮說你造反的原因是你投靠了太子。”
“因為權詩芃。”
沐雨慕的聲音讓刁貴妃一下安靜了下來,她反問:“誰?”
“權詩芃,曾經的賢妃娘娘,被你關到冷宮中,活生生餓死渴死的那個賢妃娘娘。”沐雨慕想笑一下,但失敗了。
她說:“你瞧,你殺了她,竟然連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刁貴妃緩緩睜大了眸子,“你們都是為了賢妃?竟然是為了區區賢妃?襄王你竟和賢妃暗……”
襄王一劍劃過,刁貴妃捂著自己脖子摔倒在了地上,鮮血從她手指縫中噴涌而出,濺到了他的鞋上。
他提劍看向沐雨慕,沐雨慕則低頭看著賢妃身上流出的血慢慢抵達她的腳邊,直至自己站立之處滿是她的血痕,她方才看向他。
從袖中掏出青簪遞過去,“便給你罷,它該回到它原本的主人手上了。”
襄王下意識在自己盔甲上蹭了蹭手,卻反蹭了一手血,沐雨慕見狀拿出自己手帕,將青簪包起,放在了他的手心。
第五十九章陪葬出宮
陰云密布、狂風大作, 沐雨慕站在高高的臺階上,望著一身血腥氣的凌鳳宴自院門外踏入。
在翊坤宮被圍困時,他亦帶著東廠太監抓捕和扣押司禮監宦官, 維持宮內秩序。
黑靴踩在血泊中, 他越過一地殘肢斷臂向沐雨慕走來, 他手中的浮塵, 白的仿佛透了明, 絲絲隨風飄揚。
白絲拂過紅得似要滴血的紅色斗魚袍,仿佛這片天地,唯他一抹顏色。
浮塵揚起,他冷漠的聲音響徹院內:“收拾干凈。”
一切都像是場景重現, 那以血色為背景的夢境, 真切的出現在了沐雨慕的眼前。
興許夢境與現實存在些許差別, 畢竟在她提醒下, 逼宮的人都從太子變成了襄王。
而最大的不同, 則是她也參與其中。
她還曾因那個夢境而疏遠凌鳳宴,如今想來, 世事無常。
有雨滴落下,凌鳳宴接過小太監為他遞來的傘, 伸手撐在沐雨慕頭頂, 這一次換他來為她撐傘。
“宮正,別哭。”
沐雨慕仰起臉,眼中晶瑩一片,她嗓子發哽,嘴硬道:“沒哭, 都是雨滴。”
不知道為什么,明明大仇得報, 她卻感受不到一點快樂,她的心空洞洞的。
雨水沖刷著滿地的鮮血,紅色的雨水越積越多。
太子踏雨過來接手被制住的二皇子,打著清君側名號的襄王,直接擁護太子為帝,眾人跟隨跪地,“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天命所歸,太子登基,被稱仁帝,年號泰昌,大赦天下。
其父昭慧宗,葬喪陵,七日后發喪。
而根據大昭祖制,其后宮女子,一并陪葬,一時間后宮中滿滿都是宮妃哭聲。
自蓬麗國而來的韓賢妃,意欲挑逗仁帝,被仁帝下令,第一個赴死陪同。
一條又一條生命消逝,便連皇后娘娘也不能例外,她不是仁帝親母,自身又沒有孩子傍身,赴死是她最好的選擇。
不管她們之前是如何爭搶的,隨著陛下薨,一切都如鏡花水月。
而這些人里,只剩下一人還沒有死,那人便是參與了襄王叛亂的淑妃娘娘——尹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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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有功之臣,仁帝本想秘密將她送出宮,讓她在宮外可以頤養天年,她卻放棄了。
她同沐雨慕道:“我得死。”
窗戶開著,雨后的清晰空氣爭先涌入,沐雨慕陪她站在窗邊愣神。
尹鈺看她一臉凝重,抬手輕輕戳了她一下,“不知臨死之際,沐宮正可否給我一個擁抱。”
越與沐雨慕熟悉,便越知沐雨慕不喜別人觸碰,以往她從不會提這樣的要求,沐雨慕險些沒控制住落下淚來,上前狠狠擁抱住她。
她好瘦,幾乎就剩一把骨頭了,她道:“出宮不好嗎?”
尹鈺呢喃:“去哪呢?你知道的,我家投靠的二皇子,也就是我有功,求陛下為家中留下了血脈子嗣,不然我都要沒家了。”
“何況就算出去又如何,仰人鼻息的日子我不過,且我也不能聲張,有條命活著就不錯了,受了委屈、欺負,無人可以助我。”
“最重要的是……”
她瞥頭看見窗外,突地激靈,推開沐雨慕上前將窗子抵住了。
沐雨慕從剛剛的窗縫中看見了新上任的皇后娘娘張氏,和被封為太子的小殿下阿珠過來了。
尹鈺靠在窗戶上,同沐雨慕對視,又說了一遍:“我得死。”
兩人誰也沒有明說,但都猜到了,阿珠就是當年尹鈺生過的那個孩子。
沐雨慕是問了凌鳳宴,得到了沉默的回應,而尹鈺,則是母子連心,何況,他長得太像她了,眉眼幾乎是一模一樣。
如今阿珠已經被封為太子,尹鈺要是活著一天,對他來講都是一個威脅,誰知道當年那些人,有朝一日,會不會通過蛛絲馬跡想到阿珠身上呢。
她也亦不想讓阿珠知道,他的親生母親是他。
所以,她不能活。
窗外,張氏抱起阿珠,阿珠摟著張氏的脖子,問道:“母后,我們不進去看看淑妃娘娘嗎?”
張氏看著被淑妃關上的窗戶,以及窗戶上那抹身影,摸了摸阿珠的頭,柔聲道:“淑妃娘娘不想讓我們進去看她。”
“為什么?”阿珠歪著頭,自從尹鈺從花叢中抱過阿珠一次,阿珠就經常找尹鈺玩耍,兩人已經非常熟稔了,他不開心道,“淑妃娘娘不喜歡阿珠了嗎?”
張氏說:“不,很喜歡你,就是太喜歡你了,所以不能見你。”
聽著窗外兩人的對話,滴滴淚珠自尹鈺眼中墜落,她道:“慕慕,我其實,真的好累了,我也堅持不住了,便將毒酒給我吧。”
沐雨慕沒動,窗外奶聲奶氣的聲音傳進來,“為何阿珠以后都見不到淑妃娘娘了?”
“陪葬是什么意思?”
“怎么還有這樣的制度?”
“阿珠不要,阿珠要見淑妃娘娘。”
細嫩的哭聲響起,小奶團子抽抽噎噎,“日后,阿珠一定要取消這項制度!”
尹鈺彎起嘴角,她道:“聽聞這句話,突覺我這跌宕起伏的一生也夠了,委身于人,做過寵妃,還曾為女官,亦有他……夠了,真得夠了。”
沐雨慕別過頭,淚水簌簌而下,將手中毒酒遞了過去,尹鈺摩擦著瓶身道:“慕慕,你出去吧,親手送我走,你承受不來的。”
十分費力地吐出一個“好”字,沐雨慕猛地拉開房門出去,淚水再也控制不住洶涌而出。
淚眼婆娑間,她同張氏對上視線,同是一痛。
屋內太安靜了,根本沒有旁得宮妃那般聲嘶力竭,而后沐雨慕聽見了酒瓶倒地的聲音。
自此,她在宮中,又少了一個朋友。
安米洛沒有來得及送尹鈺,她如今已經是尚食局的五品尚食了,忙得焦頭爛額。
襄王逼宮前,她親手為翊坤宮做飯,還買通了尚善監給羽林衛和天策衛的飯菜中下了藥,立下大功,特提拔為尚食。
沐雨慕安慰:“尹鈺知道你的心,你給她的飯她都吃了。”
安米洛嚎啕大哭,“這更令人難過了,斷頭飯么這不是。”
眼眶一濕,沐雨慕拍拍她的背。@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如今新皇登基,百廢待興,各處都在忙亂。
昭慧宗實在不是一個稱職的帝王,哭喪這幾日,內閣重臣為首誰也沒哭,其他人象征性哭兩下好像都壞了規矩。
仁帝也沒管,他也是忙得腳打后腦勺,他的父皇留給他了太大的爛攤子。
凌鳳宴也不得閑,他本就是東廠廠公,又兼上了司禮監的掌印太監,被仁帝賜莽袍,這回明眼人也看出來了,凌公公,是仁帝的人啊。
一連三月,沐雨慕都沒能和凌鳳宴見上一面,等兩人各自的事情終于捋得差不多,能歇口氣的時候,陛下下旨,可憐宮中人,年前準許一批入宮超五年的人歸家。
這其中自然包括女官,而沐雨慕已經入宮七年了。
從十六歲的單純少女,成長為了最年輕的五品宮正,迷茫過也哭過,笑過也鬧過。
她站在桃花樹下,墊腳為凌鳳宴拂去肩頭輕雪,兩人異口同聲道:“別說。”
沐雨慕在宮外有一弟弟,已經考過了科考,成為了舉人,再考正好可以趕上仁帝開恩科,而他今年剛娶了新婦。
最重要的是,沐雨慕一直想出宮看望弟弟,自母親去后,家中就只剩姐弟二人相依為命。
便連當年她父親想將她賣了當樂工送人,都是她弟弟幫她逃跑入宮考的女官。
她想出宮。
可同時也舍不得凌鳳宴。
凌鳳宴擁住她,親吻她的發頂,兩人默默相擁,不知過了多久,凌鳳宴道:“宮正不要在意我,走罷,不要為了我放棄這次出宮的機會。”
“此次放棄,下次便不知何時才能放人了。”
沐雨慕用盡全力擁著他,她嗓子沙啞,“我不想拋下你。”
“不會,”他幾乎把所有的溫柔都給了她,“宮正忘了,我還是東廠廠公,在宮外也有住處的,出宮后,說不定我們能比在宮內見面的次數還多。”
這都是自欺欺人罷了,她若真出了宮,他二人……
沐雨慕在他懷中仰頭,他在她鼻尖落下一吻,說道:“我已將宮正的名字填上了。”
她眼睛一眨,水霧蔓延,他親吻著她的眼睛,回以更大的力度抱住她。
雪漸漸停了,圓月露出,皎潔的月光撒下,凌鳳宴將一個溫潤的玉牌掛在了沐雨慕脖子上。
沐雨慕低頭拿起一看,“是這塊玉牌啊。”
這還是她當年交給凌鳳宴的,上面線條簡陋的梨子同玉佩其他地方繁復的花紋相差太大,以至于她印象深刻。
凌鳳宴道:“這是我的家族玉牌,宮正,我也有私心,我不愿宮正遺忘我。”
“而這上面的梨子,是我凌家家徽,不知宮正可否愿意為我保管它?”
她的回答是將這枚玉牌,藏進了衣領深處,冰涼的玉佩貼在肌膚上,冷得她打了個顫,他俯身,親吻她。
唇齒相依,卻是為了離別。
而離別的日子來得那樣快,宮正司的工作,沐雨慕全部交還給了丁宮正,丁宮正同她道:“本還想趁此機會出宮,沒想到你比我走得還早。”
沐雨慕眼眸彎起,“宮正便不要笑話我了。”
她看過一個個為她送行的人,最后定在凌鳳宴身上,同大家道:“諸君保重。”
“沐宮正保重。”
深紅色的宮門在沐雨慕眼前緩緩打開,她一步步走入陽光下,而后停住步子,倏地回身望去。
凌鳳宴同她頷首,“去吧宮正。”
有淚水自眼眶中流出,她猛地回過頭,不讓自己再看一眼,堅定地一步步地朝外走去。
直到看見在宮門外,站在馬車旁安靜等她的,熟悉又陌生的男子。
之前那個才到她肩膀高的男孩子,已經褪去稚氣,成為了一名氣宇軒昂的君子,他踟躕著看著她,喚了一聲:“阿姐?”
淚水奪眶而出,沐雨慕忍著哽意,“嗯”了一聲。
沐逸凡松開韁繩快步上前,兩只手想張開給姐姐一個擁抱,可卻因兩人都長大了,而有所顧忌。
沐雨慕含淚看著他,念叨了一句:“你高了。”
沐逸凡用手比量了一個沐雨慕的身高,“是啊阿姐,這回換你到我肩膀了。”
一別數年,姐弟二人終團圓。
他伸手接過沐雨慕身上的包裹,“阿姐,走我們回家,你弟媳已經在家準備中飯了,我特意讓她準備了你愛吃的菜,你口味沒變吧?”
沐雨慕搖頭,“我都愛吃,不挑食。”
上馬車前,她回頭望去,這座埋葬了她所有青春的深宮,別了。
凌鳳宴,別了。
“阿姐,你看這條街,你還記得嗎?你送我入順天學府走得就是這條街。”
沐雨慕回神,說道:“嗯,你哭了一路。”
沐逸凡在馬車外大笑:“那個時候太小了,哪里懂得阿姐為我做的打算,那個時候母親去世,繼母進門,阿姐怕我被刁難,也怕我荒廢學業,才忍痛送我去。”
“對了阿姐,你要回父親那看看嗎?”
沐雨慕掀開車簾,只覺恍若隔世,外面變了好多啊,她不顧冷,趴在車窗上說:“去看他干什么呢。”
她考入宮中,她繼母如意算盤落空,父親和她好一番爭吵,可那克扣父親船貨的縣令得知她是女官后,很快就將貨給送了回來。
父親飄了,以為自己無所不能,又投入全部身家弄了船海貨,這一次,船沉了,什么都沒回來。
只能說,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吧。
沐逸凡聲音也冷冷得,“不去就不去,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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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停在一處宅院前,沐雨慕挑眉,這地界,可不像沐逸凡能承擔得起,買得了房子的。
她便問道:“我記得你同我書信上說,你娶得是你老師的女兒?”
“對,”沐逸凡有些不好意思,“老師在朝中當官,家中只有夫人一個獨女,萬分寵愛,夫人陪嫁帶了這處房子。”
沐雨慕心中不是滋味,“抱歉,你成婚阿姐也沒能在你身邊幫忙張羅,連房子都沒能為你買。”
沐逸凡有些生氣了,“阿姐你說的什么話,要不是你月月給我寄錢,我科舉都考不了,哪里當得了舉人。”
院門突地打開,一穿粉衣的嬌俏女子站在那悄悄打量著沐雨慕,又害羞地看了一眼沐逸凡。
“我聽見門口有動靜,還在想你怎么還不回。”
沐逸凡趕忙介紹:“靜兒,這就是我阿姐。”
“阿姐,這是你弟媳,韓靜兒。”
沐雨慕看著自己的弟媳,對她點了點頭,韓靜兒回以微笑,“快進來吧,外面冷。”
她小心地說著:“阿姐,我為你收拾出了一間屋子,你看看可喜歡。”
沐雨慕能感受到她的討好,從手上褪下一只金鐲掛到韓靜兒手上,“在宮里,比起玉鐲,金鐲更受人歡迎,這支便當阿姐送你的見面禮,萬不要嫌棄。”
金鐲是時下最流行的款式,上面花紋繁復還點綴著碎寶石,韓靜兒當即就喜歡上了,“謝阿姐。”
三人一起吃了飯,沐雨慕回房休息。
小夫妻湊在一起說話,韓靜兒道:“感覺阿姐挺好相處的啊。”
沐逸凡攬著她的肩膀道:“當然,我阿姐自是頂好的。”
韓靜兒蹙眉,那她父親怎么囑咐她,要小心阿姐、提防阿姐呢?
“靜兒,怎么了,想什么呢?”
韓靜兒搖頭,父親的叮囑肯定不能同沐逸凡說。
沐逸凡看著床幔道:“你我二人互相作伴,可阿姐一個人就太孤單了,她出宮年紀也大了,我得趕緊給她張羅婚事才行。”
“不若我舉辦幾場文會,讓阿姐挑挑?”
第六十章寄人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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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柔軟的床榻之上, 沐雨慕失眠了。
出宮后見到弟弟、聞到自由味道的歡喜,在夜深人靜之時悉數褪去,只剩下對深宮中的人的懷念。
她想凌鳳宴了, 也想安米洛、張茜、雯雯、丁宮正她們了。
淺淡的嘆息聲響在這個屋中, 她于黑夜中環視了一圈陌生的房間, 終還是強迫自己睡去。
次日一早, 她的弟媳韓靜兒便穿戴整齊過來給她請安了, 沐雨慕在床榻了愣了半晌才起床,拉著她進屋,叮囑日后不用給她請安。
韓靜兒乖巧應了,又提出帶她出去轉轉北平, 她在宮中一待就是七年, 北平的變化還是很大的。
有的店鋪關門了、有的地段蓋了新樓, 記憶里的東西像是蒙上了一層紗, 一點也不真切。
沐雨慕覺得自己和這里格格不入。
在家中大部分時間里, 都是她和韓靜兒作伴,沐逸凡需得準備進士考試, 來年三月陛下廣開恩科,他正好下場一試。
因而他現在忙著和同窗好友一起溫書, 有時他也會和韓靜兒去他岳父那, 據他說,他岳父是當世大儒,有他指點文章,能讓他更上一層樓。
而當韓靜兒邀請她一同過去時,她拒絕了, 畢竟那是他們兩人的又一個家,不是她的。
家中無人的時候她就會一個人坐著發呆, 以往這個時候,她還在宮里忙碌,或是負責處理哪個宮犯事的宮女,或是同安米洛、尹鈺一起閑聊,或是去尋尋凌鳳宴。
如今,她好像什么都干不了。
實在待著無聊,她索性去了沐逸凡的書房,一整面墻的書,很多都是孤本,一看便是他的岳父給他的。
低頭看他書桌,便發現了他的一篇寫了一半的策論,談論的是整個朝廷都頭疼的礦稅。
沐雨慕坐了下來,別的不說,礦稅她還是了解的,畢竟凌鳳宴前幾年出去就是為了此事,他回來后還同她細細說過此事,也將他和仁帝接下來的打算透露了一二。
她覺得有些思想和方法,可以助他一二,便自己研了磨,細細寫了下來。
寫到一半的時候,書房門突然被扣響,她還沒來得及說進來,一個圓潤富態的中年女子就推門進來了,她是韓靜兒的陪嫁,家里的管事嬤嬤,韓靜兒出門時,她便會留在家中。
此時,她十分不善道:“娘子,這里是姑爺的書房,外人不得入內。”
外人?
沐雨慕手中毛筆微頓,卻沒停,她只是掀開眼簾,淡漠的看了她一眼,說了兩個字:“出去。”
韓嬤嬤面色一變,往日她沉著臉教訓小丫鬟,沒一個丫鬟敢不聽從,如今卻踢到了沐雨慕這個鐵板。
沐雨慕一個在深宮中當過宮正司宮正的人,豈會怕她,和她說話,都是折自己的身份,在這個家里,她雖是外人,可也是主子,還沒有主子被個奴婢拿捏的道理。
韓嬤嬤自然不忿,又開口道:“這間書房里,有不少老爺送與姑爺的珍藏,娘子還是出去的好,萬一弄壞了,娘子可賠不起。”
“我就是把這間書房燒了,燒得也是我弟弟沐逸凡的書,既送予了他,那便是他的東西,你說是不是,嬤嬤。”
最后兩個字,沐雨慕說的又慢又重,她下了逐客令道:“這些時日靜兒的管家能力,我也看出一二了,嬤嬤放心,待靜兒回來后,我會教她如何管理好手下人的。”
韓嬤嬤面色一變,卻只能壓抑自己怒火,行禮道:“小姐言笑了,奴婢也只是來提醒一二。”
沐雨慕低頭,“出去吧。”
房門被重新關上,沐雨慕深深吸了口氣,思路都被打斷了,她又想了半晌,方才接上,也沒有什么心思再重新查看,壓在了他策論之下。
經此一遭,不愛出門的沐雨慕,也開始在這不大的三進宅院中活動了。
韓靜兒確實不會管家,家中奴仆行為松散,經常談笑,這是在宮中不可能出現的場景,萬一被人撞見,輕則送入宮正司,重則喪命。
至于那位韓嬤嬤,則將全部心思都用到了防她和沐逸凡身上,生怕她挑唆小兩口夫妻感情,生怕她與沐逸凡惦記韓靜兒嫁妝,讓沐雨慕看得直搖頭。
廚房中,三三兩兩的人磕著瓜子聊天,“也不知道姑爺的阿姐到底什么來頭,每天那背挺的,直得我都替她累。”
“對對,我也發現了,吃飯的時候也是,一點動靜都發不出來。”
然后嬉笑聲響起,“還真當自己是什么大家閨秀了,裝什么啊,不就是宮里的宮女嗎?”
“那些宮女,哪個出來的不是被這家聘去,被那家聘去的,也就是姑爺小姐心善,收留了她,呸。”
“不是宮女吧,我聽著是女官呢。”
“都一個樣吧,估計早早在宮中,被太監禍害了一遍,咱們姑爺還心善,想為她謀親事,我聽說,姑爺同窗,都拒絕好幾個了,人家根本看不上。”
沐雨慕伸手拍了拍門,屋里瞬間鴉雀無聲,“誰、誰?”
門被拉開,沐雨慕走進,看著她們跟個鵪鶉一樣,頭都不敢抬起看她,吩咐道:“今兒晚上我想吃餛飩,鮮肉餡的。”
“哎哎,好的。”
沐雨慕轉身走了出去,呼出的白氣蒸騰在眼前,她攏了攏身上的斗篷,一時間,只覺得從骨子里透出涼來。
回屋的路上,撞見來尋她的沐逸凡和韓靜兒,沐逸凡見了她就道:“阿姐,馬上過年了,靜兒的父母會進宮,我們打算邀請一些在北平備考的友人一起過年,你看可行?”
韓靜兒接話道:“到時候,人多也熱鬧,阿姐好不好?”
沐雨慕將兩人的小動作看在眼里,想著剛才聽到的沐逸凡想將她嫁出去的話,點了點頭。
也不知懷揣著怎樣的心回的房,但她只覺得疲憊,如今的生活,好似和她在宮中想象的并不一樣。
新年那日,家中確實來了許多沐逸凡的同窗,韓靜兒拉著她作陪,席間,便有不少人偷偷打量她。
而和沐逸凡交談甚歡的,則是一個有官位在身,前年喪妻的,年近三十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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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雨慕輕輕眨了下眼,一口飲下自己手中這杯酒,沒一會兒的功夫,韓靜兒便借口離去了,換那男子過來同她說話。
人都來了,也不能趕走,她客客氣氣回應,一雙眸子輕飄飄打量在他身上,確認自己沒在宮宴上見過他,那想來官職不高,他也不認識自己。
果然,他開口就問:“不知姑姑在宮中哪里當差?是幾品女官?”
待聽到這句問話,沐雨慕才想起來,是了,自她決心要在宮中往上爬,為阿姐報仇時,便沒再怎么給沐逸凡寫信,生怕他受到自己牽連。
因而他并不知曉自己已經是五品宮正了,他不知道,他的友人們自然也不知情。
她反問道:“怎么,想知道我每個月的俸祿有多少?”
那男子被問的有些尷尬,只聽她道:“只怕,比你的多些。”
這就有些傷到那男子的自尊了,他倏地站起,勉強維持風度,同她告別,去尋了沐逸凡。
他走了,很快便有下一個人過來,寒門學子,家中困難,年紀比她小,一雙眼睛時不時偷瞄她的臉一下。
她道:“我在宮中,有對食。”
那公子面色大變,氣沖沖便去尋沐逸凡,很快爭吵聲便響了起來,夾雜著沐逸凡氣憤的怒吼,“你怎敢編排我阿姐?!”
飲下最后一口酒,沐雨慕輕輕擦拭嘴唇,而后款款向那爭吵的眾人走去。
許是她身上宮正的威壓還在,許是他們本就對背后談論她不好意思,許是沐逸凡天生就怕她,他們安靜了下來。
她走到他們面前,先是同那些公子們道謝,感謝他們到來,而后直言他們這種將她當貨物般比來比去的行為,難稱一句君子,最后吩咐家中奴仆送公子們出去,對沐逸凡道:“你的這些友人,恐不能當友人”
被挖苦的公子們,一個個留下一句話甩袖而去,“果然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不過宮里一個有對食的低品女官,神氣什么?”
“沐逸凡,你阿姐我們配不上,日后不要再來找我們。”
“還真當我們稀罕當沐逸凡的友人。”
當所有人都走了,韓靜兒站在沐逸凡身邊攬住了他的手臂,察覺到姐弟二人之間氣氛不對,她話語極密,想要緩和氣氛。
沐雨慕只是冷眼看著,那訓斥女史的眸子一望過來,韓靜兒就不敢說話了,她身邊的韓嬤嬤還一個勁兒想拉她走,生怕她摻和進姐弟倆的事惹一身腥。
沐雨慕道:“別拽她。”
她目光落在韓嬤嬤的手上,說道:“萬莫倚老賣老,懂些尊卑才是,主子說話,有你什么事,退下!”
韓嬤嬤被訓懵了,頓時委屈地指著沐雨慕,“小姐,你看她。”
韓靜兒也想為嬤嬤說話,沐雨慕冷聲:“閉嘴,身為當家主母,被一個奴仆拿捏成這樣,家中大小事情,你可知曉?你母親在家便是這樣教導你的?”
這話說得極重,韓靜兒眼眶一下就紅了,沐雨慕指使著一旁的奴仆道:“將她給我把嘴堵上拉下去。”
奴仆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實在覺得不敢惹沐雨慕,連拉帶拽將嬤嬤帶了下去。
一下子,人就空了,只剩他們三人。
沐雨慕將視線轉到沐逸凡身上,終是問出了那句自己一直想問的話,“亦凡,姐姐在你眼中到底是一個什么形象?”
“一個寄人籬下,吃白食的拖累阿姐?”
“一個急需嫁出去的老女人?”
她有多開心能出宮和弟弟團聚,此刻就有多失望,她終于知道在這個家里,她覺得難受的地方在哪了。
是在沐逸凡和韓靜兒那隱隱的高貴感、施舍感上,是在他們認為自己和普通女子一樣需要結婚生子上,是在落差感上。
在宮里,她是受人尊敬,要被稱一句“沐宮正”的五品宮正,上可勸誡皇后娘娘,下可處罰犯事宮女。
可在這個家里,她成了不勞而獲,扒著夫妻倆吸血的大姑姐,她是從宮里出來的低賤貨色。
就連沐逸凡給她介紹的人,都是人品低賤之人。
她問:“我在你眼里,就那么不堪嗎?”
沐逸凡瞪著一雙大眼睛,亦有眼淚打轉,大聲回問:“那阿姐你又是怎么回事?你在宮里有對食?和閹黨?”
“你知不知道宦官當政,你知不知道他們多惡劣,你好不知羞!”
沐雨慕上前,“啪”扇了沐逸凡一個巴掌。
“啊!”韓靜兒被駭了一跳,趕忙去看沐亦凡,“阿姐……”
“知羞?”沐雨慕冷笑,“我若是知羞,你今日看到的便不是活生生的我,你得去亂葬崗去尋我!”
“宦官當政?那與我何干?我只知道我在深宮夜夜哭泣,給你寄銀子讀書的時候,可不是你陪在我身邊,是你口里那個宦官陪著我。”
“你不服?”沐雨慕嗤笑,“你可知祝你考中舉人的那篇策論是誰寫的,就是你口中的那個骯臟宦官!”
沐逸凡震驚,“什么?宦官寫的?”
他大聲道:“沒有那策論我憑自己本事,也一樣可以考中舉人!我竟看的是宦官的策論,真讓我感到惡心!”
沐雨慕逼近沐逸凡,“惡心?你又好到哪里去?你就那么著急把我嫁出去,既然有此心,為何不介紹你那些優秀的同窗?你不就是覺得我不配嗎?”
沐逸凡也被激起了火氣,“阿姐你也現實一點,你,你已經,已經不年輕,不好嫁了,你知道我一跟同窗提起你,他們的第一反應是什么,都是推卻!”
“嗯……”沐雨慕看著他,“所以,你現在也覺得,和宦官在一起的我惡心?”
韓靜兒推了梗著脖子的沐逸凡一把,“阿姐,你倆都消消氣,他不是那個意思,他也是為你好。”
“就是這句為好,”沐雨慕眼底浮起水霧,看著他們兩人道,“以愛之名的捆綁,更令我難受。”
“你們都是好孩子,我知道你們是為我著想,但我希望,下次能先與我商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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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道:“我,沐雨慕,不是什么人都配得上的,也不是你們可以隨意擺弄的。”
“我們還是分開住吧。”
說完,她頭也不回往外走,沐逸凡在其后帶著哭腔喊道:“好啊,你走,你走!誰稀罕管你,我要不是你弟弟,你看我操不操心你婚事!”
韓靜兒一個勁打他,“說什么渾話呢,還不快去追阿姐!”
“不去!”
“哎,你!”韓靜兒急得吩咐奴仆跟上,可奴仆哪里能跟的上,鵝毛大雪阻擋了他們的視線,腳印也被白雪覆蓋,什么都看不見。
沐雨慕出了大門,就那么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一處橋上,她抱著膝蓋蹲了下來。
一滴兩滴,淚珠子噼里啪啦掉進面前的白雪中。
初時,寂靜無聲,而后便是壓抑的細碎哭聲,她緊緊將胸口抵在膝蓋上,痛得無法呼吸。
到底是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早知如此,還不如不出宮!
宮外兇險,可也比現下被人挑來選去、嫌棄來嫌棄去的好。
落進她脖頸和頭上飄雪停了,她后知后覺將頭從膝蓋處挪出來,能看見腳前依舊有雪在飄著。
她眨著淚眼仰頭,一柄油紙傘在她頭頂撐著,撐傘的手修長又有力,撐傘的人瘦削又挺拔,他一襲黑色大氅,正清清冷冷望著她。
“宮正。”
沐雨慕哭著哭著露出個笑來,抽噎道:“你怎么在這?今日不該有宮宴嗎?”
凌鳳宴朝她伸出手,“我特意向陛下告了假,想同宮正一起過年。”
沐雨慕將手放進他寒涼的手中,順著他的力道起身,再看他身上厚實的大氅,問:“來尋我過年?那怎么不進?手還這般涼,你……一直在府外?”
“嗯,”他握著她的手,領著她走入胡同,“我在府外同你一起過年便好。”
這話一出,沐雨慕便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撞了一下,生疼生疼的,“傻不傻啊。”
然后又略又些埋怨道:“既然找到了我,還不同我相見,我都……”
想你了。
凌鳳宴低頭,“都什么?”
沐雨慕閉了嘴,他看著她長睫上的碎冰,微微勾了下唇,說道:“陛下在北平賞了我個宅院,近段日子,我一直在收拾那個宅子,想著,收拾好了,好去接宮正。”
“宮正,可愿同我去看一看?”
沐雨慕側頭看著他,心中那些難過仿佛被撫平了一般,她說:“好啊。”
凌鳳宴的宅子,靠近皇城腳下,從宅子的地理位置就能看的出陛下有多信賴他,宅院上的牌匾刻著“凌宅”兩個大字。
他牽著她的手,一路走進屋內,屋內蠟燭被點燃,沐雨慕才看清,這根本不是內室,而是一處祭拜之所。
沐雨慕跟著他給他的父母和姐姐上香,他則摩擦著她的手道:“父母在上,青天為證,宮正可愿與我結為夫妻?”
燭光下,他的臉忽明忽暗,她伸出捧出他的臉,讓他得以和自己直視,她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