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綱？”
熟悉的聲音讓他回過神。
澤田綱吉抬起頭,黑發的少女正站在他身旁。
下午3點多的陽光是金色的，從樹蔭里落下幾縷光線，在她臉頰上印出幾點柔和的光斑。
她對他笑了一下。
“我要去打工了，明天見哦！”
“啊、嗯……明天見……！”
澤田綱吉連忙抬起手,對少女揮了揮,直到她轉身、漸漸走遠,背影消失在拐角后。
……打工啊。
星不知道,他去看過的。
她打工的樣子。
一開始有些手忙腳亂，烹飪時的架勢還嚇到了同事；后來越來越熟練,真正地吸引著食客……
到現在,只要是她工作的時間，店里都會不停、不停、不停地涌入客人。
人們的視線全部集中在料理臺前，雙手持刀的少女身上。
澤田綱吉有些說不清那種感受。
只是單單看著她揮刀的動作、那有點漠然又專注到極致的眼神,讓人有些毛骨悚然，卻無論如何都無法移開視線。
新鮮的、宛如剛剛死去的食材,發光的廚刀和手指,雪白的工作服,精細嫻熟的準備工序……
好可怕。
好美。
是客人們口中的“地獄的絕景”。
被食客們仰視的星……看起來那么遙遠。
也許并不僅僅是看起來……
“呼、呼……哈呃、咳……”
澤田綱吉終于支撐不住，力竭地摔在地上。
無人的河道邊,只有他不停奔跑后的、有點顫抖的喘息聲。
極限是15圈啊。
他一點點收緊手指,抓爛了幾根草葉。
……真是、好差勁。
…………
玄關處響起開門的聲音。
“阿綱？歡迎回家～”澤田奈奈從廚房探出頭,笑瞇瞇地對垂頭脫鞋的少年道，“媽媽給你請了家庭教師哦。應該很快就會來了～”
“我不需要家庭教師啦。”
少年只是低著頭把鞋子擺好，拎著書包噔噔噔上樓了。
“嗯？阿綱——晚飯快好了哦？”
“等會再吃——”
撲倒在床上,頭埋在被子里……這樣的世界就是最安全的。
……也是最安靜的。
只能聽到自己顫抖的、軟弱的抽泣聲。
太明顯了。
能感覺得到——
和星的差距，正在無法抑制地變大。
跟不上她的步伐，也許有一天、不,很快——就無法再與她一起成長。
明明過去一直是這樣的，不如說最近的他幾乎比過去成長了太多，可這樣的成長速度，實在是……
太慢了。
會被拋下。會跟不上……
曾經并肩而行的人已經越來越快，走在前面、與自己不再同行……
好害怕。
好害怕啊。
被子構成的狹小世界，一點點染上了濕潤的熱潮。
…………
“阿綱，你喜歡那個女人吧。”
被問到這個問題的時候，是在第二天的上學路上。
“喜歡……那個女人？”
澤田綱吉愣住了，看著那個自稱家庭教師的奇怪小嬰兒，慢慢皺起眉頭。
“星才不是什么‘那個女人’，我的心情也……！”
“怎么可能、用‘喜歡’這么簡單的詞來定義……”
……很清楚。
星會選中自己的理由——他很清楚。
……是因為一開始的時候，他們水平相當，所以……
如果……無法再追上她的腳步……
看不到同樣的世界的話，總有一天、他會跟不上星的節奏，聽不懂她談論的話題，無法理解她的心情……
到那個時候的話，可能、大概、……一定……沒辦法再繼續做朋友了吧……？
……那份復雜到疼痛的心意，怎么能這么輕易地說出口。
“……這種喪氣話，等你拼死嘗試過后，再說吧。”
黑衣禮帽的嬰兒壓低帽檐，這么說著，對他開了一槍。
子彈命中額頭的一瞬間，許多畫面在腦海中迅速地閃過。
那張看似平凡的面容，像是紫藤花般的雙眼……還有……
‘……和我做朋友吧？……阿綱。’
那是、她是……
讓他追逐的人。
帶來勇氣的人。
……不想分開的人。
不想這樣……
無論如何、都不想失去這份羈絆。
那個讓我想要追逐的人、也是第一個追逐我的人……拜托你。
——想要和你成為一生的朋友。
…………
……
櫻井星站在學校門口，呆呆地看著佇立在面前的澤田綱吉。
渾身上下只穿了一條藍色平角內.褲的棕發少年，此刻眼神十分兇惡，表情管理堪比影山飛雄。
一只手執著地對她伸出。
“……拜托你——請和這個平凡的我——做一生的朋友！”
…………靜。
剛剛還有點嘈雜的校門口，此時安靜無聲。
周圍的視線全部集中到了這里。
“……”
櫻井星愣愣地看著他。
竊竊私語響了起來，似乎還夾雜著竊笑和噓聲。
……也有不一樣的聲音。
“……阿綱……他竟然……”
“喂！笑什么笑啊，你們知道什么啊！”
“櫻井和澤田，他們兩個明明……”
似乎，是班上的同學。
只是現在的她沒有心思去關注那么多東西。
櫻井星什么都沒有想，和澤田綱吉一眨不眨的棕色雙眼，無聲地對視著。
然后……
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臉頰。
“啊、痛……！”
這一下似乎終于喚回他的神智，澤田綱吉的眼神漸漸柔和起來，額頭那撮奇怪的火焰也慢慢平息。
少年迷茫地看著她，囁嚅著叫了一聲她的名字：“星……”
“會痛么。”櫻井星這才松開他軟軟的臉頰肉，“看來不是在做夢呢。”
“夢？”澤田綱吉有點迷惘地重復，下一秒，他意識到什么，猛地低頭一看，發出一聲驚愕的慘叫。
“噫！為、為什么我……！這樣不是完全像個變態了嗎？”
“冷靜點，阿綱。”櫻井星安慰他，“不過是國中生涯提前結束罷了。”
“……”
澤田綱吉看上去更想哭了。
她剛剛說完，靈敏的感知突然捕捉到了那個熟悉的不妙の鋼琴曲。
余光里，遠遠的，能看到那個獅子踱步般慢慢靠近、散發著危險氣息的黑發少年。
……云雀恭彌。
阿綱被他看到的話、會被揍得很慘吧……？
她一把撿起地上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的備用制服，塞到澤田綱吉懷里，拉著他就往學校跑，“要上課了總之先逃！”
“啊、逃……？”
“去教室哦。”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云雀似乎有意走向了他們的必經之路。穿過綠蔭道往教學樓方向跑時，櫻井星還是不可避免的和他擦身而過。
黑發少年微微垂下眼。
……視線，看過來了。
她只好硬著頭皮，擋住身后還沒穿好制服的澤田綱吉，說了句：“早上好，云雀前輩。”
“嗯。”少年不冷不熱地應道，瞥了一眼澤田，又看向她，狹長的眼睛里情緒很淡。
……感覺，他像是在問：“有麻煩么？”。
“……這是我的鄰座。”櫻井星試探著說，“沒事的……謝謝前輩。”
云雀恭彌收回視線，淡淡道：“要上課了，快點去教室。”
說完云雀邁開腳步，和他們這兩只草食動物擦身而過。
不妙の鋼琴曲跟著他一起遠去了。
櫻井星目送著他離開。
巡邏路線和以前不太一樣……
是特地來問這一句么。
云雀恭彌似乎比她想象的要好相處一點。
……總之，順利過關了。
“去教室了，阿綱。”
她側過頭，對不知為何似乎更加沉默的好友說。
一直沒說話的澤田綱吉移開視線，很輕地回應。
“嗯……好。”
…………
“唰——”
教室門被拉開的一瞬間，澤田綱吉的肩膀不明顯地顫抖了一下。
……意外的，很安靜。
同學們坐在各自的座位上，看書的看書、補作業的補作業，沒有想象中的起哄或嘲笑聲。
“阿綱，記得交作業。”
“櫻井也是。”
唯一一個叫住他們的人，也只是說了這么一句，就回過頭不說話了。
“……好。”
澤田綱吉訥訥地應了一聲，很茫然地被拉著走到座位旁，又茫然地坐下。
……好平靜。
仿佛早上發生的一切，只是一個光怪陸離的夢。
但是、和之前又似乎有些不同……
……好像有點，安靜過頭了。
……不是夢啊。
他是真的……做了那些荒唐的事。
澤田綱吉低著頭，盯著桌面的課本，大腦一片空白。
“……阿綱。”
身旁響起了少女柔和的聲線。
他下意識抖了一下，有些慌亂而無措地望向身旁。
“星，剛才對、對不……”
“你要收回那句話嗎？”
她問。
“‘和平凡的我，做一生的朋友’——這句話，阿綱要收回去嗎？”
“……”道歉的聲音驟然卡在喉嚨里。
教室里似乎更安靜了。
什么都聽不到，只有窗外一聲比一聲響亮的蟬鳴，還有那讓人心煩意亂的時鐘滴答聲。
“……不。”
澤田綱吉聽見自己說，帶著一點急促的哽咽。
怎么可能收回……
“我、不會收回的。”
黑發的少女沒有看過來，一只手撐著下頜，一只手輕輕搭在桌面，垂著眼，似乎正注視著攤開的課本。
“嗯……那就好。”
她輕聲說。
“……”
澤田綱吉僵坐在那里，張開嘴，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而櫻井星的話也還沒有說完。
“但是，”
“……我不認為，你是平凡的哦。”
她轉頭看向他，淡紫色的眼睛平靜而篤定，嘴角帶著一絲很淡的微笑。
“你是我認可的人。”
“……大家也一定是這么想的。”
青春的日記里，友情混雜著沉重的同儕壓力，才能、水平高低、輸贏……面對這些讓人窒息的無形負擔，敢于打破那道隔閡的你……
怎么能說是“平凡”呢。
安靜而無聲的教室里，不知道誰壓抑不住地，抽泣了一聲。
“……你哭什么啊！”
“你不也是……！”
“因為、阿綱他被櫻井……”
“喂、……小聲點……”
一直刻意逃避的，他人的聲音，終于再次灌入澤田綱吉的耳中。
他愣愣地看向周圍，對上好多道躲避著、匆匆收回的視線。
是這樣啊。
……那種刻意營造的安靜，隱藏著溫柔。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大家的眼神，已經不再冷漠了。
他下意識回頭，撞進少女清澈而溫暖的淡紫色眼眸。
“也許奔跑的速度不同……”
她說。
“……但是，和我一起跑的人，是阿綱就好了啊。”
是我……就好了嗎。
對你來說，友情和等級、水平這些東西，原來、沒有關系嗎。
就算是這樣的我……
風吹過面頰。
澤田綱吉注意到，她把課本翻到了和自己同樣的一頁。
“星，我……”
“阿綱。”
初夏的那一天，她撐著下頜，側過頭，聲音很輕。
“……謝謝你成為我的朋友。”
這簡短的一句話，已經回應了所有的問題。
“……”
澤田綱吉咬住下唇，用力垂下頭，不讓人看到自己的神情。
顫抖的哭腔卻怎么也掩飾不住。
“……嗯……！”
他知道。
有什么東西，從這個時候起……變得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