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第 141 章
蕭元宸呵呵笑了?起來。
那笑聲聽起來很悲傷, 好似在哭泣,又似乎只剩下嘲諷。
不知
道是在嘲諷莊懿太后,還?是在自嘲。
“母后,朕真的感謝你。”
蕭元宸慢慢收回臉上?的笑容, 平靜看向莊懿太后。
“當年奪嫡時?, 你的確保護了?母后和朕, 也讓朕順利登基,成為了?皇帝。”
“你的付出和努力,朕一直記在心里?, 從來不敢忘記。”
“可母后,我們心里?都知道, 你的關?照, 你的付出, 你用盡的那些手段, 其實也并非只為了?朕。”
莊懿太后嘆了?口氣:“是啊,那時?候你看起來不愛言語, 于?課業(yè)上?也并不出色, 朝中夸贊的不是大皇子就是二皇子, 甚至還?有四皇子,偏偏沒有你。誰能想?到, 從小到大你一直在藏拙。”
她原本是要選一個愚鈍的皇子,完成她把控前朝后宮的心愿, 然而事?與愿違,隨著蕭元宸登基后年歲漸長, 他反而開始剝奪莊懿太后剛剛攥進手中的權利。
這讓莊懿太后完全不能忍受。
“我費盡心思, 為的可不是你的名垂青史。”
莊懿太后冷冷道:“皇帝,你也別怪哀家, 人生在世本就是成王敗寇,如今你輸給了?哀家,并不算冤枉。”
“畢竟,哀家一直都比你們厲害,比你們更聰明,也一直都把你們玩弄在股掌之間?。”
想?起這兩?年來的事?情,莊懿太后笑容越發(fā)燦爛。
她似乎非常喜歡擺布旁人,從那些人或痛苦或掙扎的表情里?,尋到極致的快意。
當這個人是恭睿太后,是蕭元宸時?,那快意便要達到頂峰。
“其實啊,先帝最心儀的并非莊慧,”莊懿太后道,“皇帝,你猜他心里?最放不下的是誰呢?”
蕭元宸有一瞬間?恍惚。
這片刻的遲疑,讓莊懿太后抓住,她大笑一聲,顯得?非常愉快。
“是你母后。”
莊懿太后道:“我十三歲就被選為太子妃,從小便同他相熟,他的喜好我最熟悉。”
“看到你母后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一定會很喜歡。”
“果然,他是真的對你母后上?了?心,她剛入宮的時?候,侍奉先帝長達兩?月之久。”
“后來,我就讓人對她動手了?。”
沈初宜看向蕭元宸,蕭元宸給了?她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
兩?個人就那樣安靜坐著,聽莊懿太后說過往舊事?。
那些曾經?的豐功偉績,那些心酸與痛苦,莊懿太后無人可以傾訴,如今倒是可以在失敗者面前大肆宣揚。
另外,也能震懾一番沈初宜。
她要告訴她,男人的愛和真心一文不值,都靠不住。
“你母后險些喪命,先帝就不怎么去她宮中了?,后來他又選中了?莊慧,讓莊慧成了?宮中人人都艷羨的人,”莊懿太后道,“或許在你父皇心里?,你母后是最純潔的那一朵水仙,一開始或許是為了?保護,但后來,也不過被宮中的繁花似錦迷了?眼?,慢慢遺忘過去的恩愛纏綿。”
莊懿太后余光掃了?一眼?沈初宜,見?她面色凄苦,似乎也看到了?自己同樣的未來,不由冷笑一聲。
“不過生命終結前,他還?是選了?你作為儲君,也讓你母后能舒舒服服頤養(yǎng)天年。”
“到底還?存了?半分真心。”
“可這一生都虛度過去了?,”莊懿太后說,“這遲到的真心,又值多少銀錢呢?”
若非此刻兩?相對立,沈初宜真要為莊懿太后叫好。
她說的每個字都那樣通透,通透的讓人幾乎要忘了?她是個毫不顧念親情倫常,毫不在乎人命安危的冷血掌權者。
為了?目的,她可以隨意操縱旁人生命,看著他們掙扎痛苦,并以此為樂。
“母后,這些年的事?情,都是你一人而為?”
蕭元宸根本沒有回應她的話,直接了?當詢問:“朕都要死?了?,死?到臨頭,母后給朕一個痛快吧。”
“把那些事?都跟朕說清楚,可好?”
蕭元宸并非在哀求她,他只是平靜訴說自己的想?法,安靜等待莊懿太后的“恩賜”。
他這表現,果然讓莊懿太后喜悅。
此時?此刻,勝利的快意那樣清晰,讓她都有些舍不得?讓這個喪家之犬即可死?去。
反正里?里?外外都是她的人,多說兩?句也無妨。
她的思緒倏然從早年的往事?中抽離出來,回過頭,看向已經?長大成人的皇帝。
“從哪里說起呢?從德妃說起吧。”
蕭元宸眸色微閃,同沈初宜交換了?一個眼?神。
莊懿太后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沒有看到兩?人的眼?神官司。
她繼續(xù)道:“我很不喜歡德妃,看不上?她那高高在上?的模樣,她甚至連貴妃都不是,還?拿自己當皇后了?不成?”
“但她實在太有心機,在宮中做那公允的好人,權利越來越大,這讓我很不高興。”
“所以我就用了?手段,讓她再也不能那樣張揚了?,”莊懿太后倏然笑了?一下,“這樣冷傲的人,當眾被羞辱訓斥,一定會方寸大亂,果然,你們看,如今德妃成了?什么樣子呢?”
蕭元宸問:“是德妃宮中宮女自縊和壽禮這兩?件事??”
莊懿太后應了?一聲,說:“哀家自己的壽禮,什么模樣哀家根本就不在意,不過是要教訓一下她罷了?。”
“后來就是暢春園的其他事?了?。”
莊懿太后好整以暇抿了?口茶,道:“讓哀家想?一想?啊,你們看,年紀大了?,就是記性?不好。”
“白昭媛那事?,倒不是哀家做的,不過她那點小心思,旁人如何看不出來呢?怕是自己賊喊捉賊罷了?。”
莊懿太后呵呵一笑:“后來就是初宜的事?了?。”
她這一聲初宜,喊得?很是親密。
蕭元宸的臉色一沉,沈初宜也有些慌了?:“娘娘,您……”
莊懿太后卻道:“慌什么,他都要死?了?,以后如何還?能越過你去?”
她對沈初宜諄諄教誨:“等皇帝殯天,哀家就封你為皇貴太妃,讓你教養(yǎng)二皇子,匡扶國祚,如此可不是美?哉?”
沈初宜眼?眸微閃,她避開了?蕭元宸的視線,竟然默認了?莊懿太后的話。
方才還?四平八穩(wěn)的蕭元宸,此刻面色沉寂如同深夜,他難以置信地看向沈初宜,嘴唇哆嗦著,半天都沒說出話來。
莊懿太后有些不屑,又有些隱秘的快意。
“你驚訝什么?”
“宮妃同你不過是逢場作戲,你以為都是真心?還?傻呵呵跑來哀家宮中,說什么鐘情于?她,你若真的鐘情初宜,也不會被她管束幾句就生氣,把她的面子放在地上?踩。”
莊懿太后冷哼一聲:“男人都是一個樣。”
蕭元宸面色依舊難看,卻努力維持體面,不想?讓莊懿太后和沈初宜看他笑話。
“初宜啊,”莊懿太后解釋一句,“當時?哀家知道你很謹慎,不會有事?,只是借此事?插手工部,同你無關?,也并非要害你。”
沈初宜張張嘴,最后才小聲說:“臣妾明白。”
莊懿太后很滿意地笑了?。
“就是路家那丫頭膽子太小,竟是自縊了?,她要是還?活著,或許還?沒那么多事?。”
“后來就是中秋節(jié)了?吧?”
說起這一天,莊懿太后簡直眉飛色舞。
“楊思梵真是太會辦事?了?,這件事?辦得?極好,哀家很滿意,不過她心思歹毒,想?要把哀家的兩?個小孫兒都坑害,那可如何是好?”
此刻蕭元宸和沈初宜都知曉,莊懿太后不是心疼孩子,她只是單純不能失去皇儲。
除去蕭元宸后,她手里?總要有得?用的孫兒,來完成她的計劃。
蕭元宸此刻倒是開了?口。
“那您為何讓人傷了?鴻兒的腳。”
莊懿太后看了?看他,才道:“吃一塹長一智。”
“從你身上?,哀家學會了?一個道理,太過健康聰慧的傀儡,不是好傀儡,不好被操控。”
“鴻兒即便登基為帝,也是個殘廢,還?不是要靠哀家這個祖母來主?持政事??”
沈初宜聽得?心里?一陣發(fā)寒。
蕭元宸
同她沒有血緣關?系,不過只是其他妃嬪所生的皇子,沒有任何感情也就罷了?,但蕭應鴻卻不是。
李幼涵是她的堂侄女,蕭應鴻也有李家一半血脈,可對于?這兩?人,莊懿太后沒有半分憐惜,也從無任何骨肉親情。
她仿佛在說陌生人,所思所想?只是能否為她所用。
其心智之冷酷,可見?一斑。
莊懿太后說到這里?,頓了?頓:“可惜了?幼涵不聽話,要不然哀家何須如此大費周章,又等了?這么久,等到初宜生下三皇子,哀家才開始動手。”
沈初宜忽然明白過來。
莊懿太后這是覺得?蕭應鴻一個儲君不夠,她既要沈初宜作為她的傀儡,立在其中成為主?持政事?的太妃,又看中了?雪團,哪一日蕭應鴻不聽話了?,直接換成雪團便好。
這位太后娘娘,做事?當真是滴水不漏,萬無一失。
她能隱忍三十年,才謀算出今日,便是蕭元宸也覺得?自己心性?和忍耐比不過她。
但此刻,兩?人都沒有開口。
莊懿太后卻說得?很盡興。
“后來回宮,又發(fā)生了?碧云宮的事?……”
蕭元宸打斷了?她:“母后,還?有靜貴嬪。”
莊懿太后想?了?想?,才說:“你是說汪家那丫頭。”
不過數月,她已經?把汪亦晴全然忘記了?。
她嘴里?說著男人不可靠,女人要靠自己,可她殺起女子,殘害無辜的時?候,從來不分男女。
一切理由,都是她為自己開脫的借口。
從一開始,她就有某朝篡位的野心了?。
并為此,隱忍三十年,謀劃三十年,時?至今日,終于?能得?償所愿。
看著她臉上?亢奮的笑容,蕭元宸心中毫無波動。
他清晰認識到,母子情分,今日就徹底斷了?。
再也無法再續(xù)前緣。
他并不覺得?遺憾,也并不難過,只是忽然覺得?父皇還?是太過手軟。
他或許一早就看清母后的真面目,卻一直沒有動手。
把這個燙手的山芋留給了?他。
這一刻,蕭元宸忽然意識到,莊懿太后直到此刻還?在騙他。
父皇若真心儀母后,因何會這樣待他?
他抬眸看向莊懿太后,心中感嘆。
真是厲害。
————
莊懿太后自顧自說著話,沒有注意到蕭元宸的沉思。
她道:“汪家那姑娘,其實是有些可惜的。”
“那時?候幼涵實在不聽話,德妃又無法為我所用,當時?我就想?,再選一個有孕的妃嬪,若是能誕育皇子,那就萬無一失,可若無法誕育皇子,也可以為我所用。”
“汪氏不過是小門小戶,普通官宦之家出身的低位宮妃,即便是生子難產,血崩而亡也不如何要緊,”莊懿太后嘆了?口氣,“原本只是想?賭一把,沒想?到她到底沒活下來,也只生了?個公主?。”
沈初宜緊緊攥著手,聽得?心里?火氣上?涌。
汪亦晴當時?或許已經?猜到了?莊懿太后的心思,即便她所生的是個公主?,心里?其實也害怕,生怕小公主?被莊懿太后抱走,以后不知要面對什么樣的命運。
所以她拼命叫來了?沈初宜,對蕭元宸和沈初宜托孤。
平日里?最平凡的她,為了?孩子,卻堅強聰明了?一回。
若沈初宜膝下沒有孩子,她一定會把孩子托付給沈初宜,但當時?沈初宜也即將生產,硬要給沈初宜太不合理,便只能給恭睿太后。
恭睿太后無論?如何,都是皇帝的生母,她同莊懿太后天然就是對立的。
思及此,沈初宜心里?深深嘆了?口氣。
為汪亦晴的聰慧,也為莊懿太后的冷漠。
蕭元宸難以置信:“母后,當時?根本不知靜貴嬪所懷究竟是男是女,你便直接下手,難道不是太過武斷?”
莊懿太后淡淡看向他,冷笑一聲:“你不知道,哀家等了?多少年。”
“一日,一月,一季,一年,一晃神,三十年都過去了?。”
“歲月太漫長,等待太讓人難熬,我不賭一把,就只能等下一個有孕的宮妃,等待會讓人發(fā)瘋的。”
“不過幸好,蒼天有眼?,給了?我莫大的機緣。”
最后的結局是,中秋宮宴,李幼涵成功受傷,無法養(yǎng)育皇子,莊懿太后牢牢把二皇子掌握在手心里?。
如此一來,無論?汪亦晴所生是男是女,她以后如何,莊懿太后都不在乎了?。
所以三公主?才那么順利落到了?恭睿太后手中。
她根本就沒在乎過汪亦晴是否會因此而亡,也沒有在乎過那個孩子能否平安生下來。
她只是不想?等了?。
一條人命,就這樣輕描淡寫地說了?過去,莊懿太后甚至都不覺得?惋惜,也絲毫不覺得?愧疚。
蕭元宸嘆了?口氣:“您為何不留她一命?”
莊懿太后看向他,淡淡道:“因為哀家也不知道,那會要了?她的命,女人生產本就艱難,她的情況特殊罷了?。”
這個話題太涼薄了?,沈初宜幾乎都要聽不下去。
蕭元宸目光微閃,問:“說碧云宮鬧鬼之事?吧。”
“那時?候母后已經?萬無一失了?吧,因何還?要動手?”
“對于?母后應該沒有任何好處。”
若非這件事?,最后牽連到邢才人發(fā)瘋,也不會從此引出陳璧和程雪寒。
這一連串的事?故,仿佛就是為了?故意把莊懿太后引出來,逼迫她動手弒君。
她今日不動手,明日死?的就是她。
慎刑司有多殘酷,她親眼?見?過,自然是知曉的,程雪寒再堅持,再忠心,也總有支撐不住的那一日。
況且,只要細心,過往一切仔細偵查,總能查到程雪寒同她的關?系,查到早年那些事?。
無論?是否有證據,都能讓蕭元宸找借口慢慢把她困死?在壽康宮。
到時?候只要說母后思念先帝,追隨而去,便不會再有任何疏漏。
對于?皇帝而言,事?情真相并不重要,甚至她在史書中的名聲也不重要,平靜把這件事?掩蓋過去,宮內宮外一片祥和才最重要。
莊懿太后陪伴先帝二十幾載,同他一起處置過無數次這樣的事?情,最是清楚。
因此,她不得?不提前動手,冒險在饒臨驛刺殺皇帝。
如此看來,她的做法最正確無比。
莊懿太后道:“碧云宮鬧鬼之事?,哀家以為皇帝很清楚,為的還?是路勛。”
“前兩?年你剛登基,要往凌煙閣加閣臣,哀家不便阻撓,可如今,你已經?換掉了?禮部、戶部的部分朝臣,現在還?要動工部。”
“若讓你那樣順利成事?,哀家的面子放在何處,定國公府又要如何自處?”
本身,雖然定國公并非身在工部,可工部上?下卻有超過六名定國公府的旁支。
這五年來,蕭元宸已經?動了?太多定國公府的利益,亦或者說,他一點點侵吞了?莊懿太后的權柄。
這讓太后娘娘無法忍受。
蕭元宸道:“碧云宮之事?,只為前朝,后來因何又去動邢才人,又要栽贓在蓁……貴妃身上??”
蕭元宸的稱呼轉換的十分生硬,聽起來仿佛有滿腔怨恨,這也讓莊懿太后十分愉悅。
“此事?,倒是哀家不知情了?。”
莊
懿太后道:“這些年,哀家讓程雪寒做過太多事?,有些事?,哀家不會告訴她究竟為何,也不會指點她如何行事?,她很聰慧,知道要如何做。”
“或許因為當初魚骨之事?,她以為哀家還?是針對初宜吧,本來只要除掉邢才人就好,沒成想?牽連出諸多事?故。”
莊懿太后嘆了?口氣:“這事?也怪哀家,若是同她說清楚,或許就沒有那么多事?,也不必倉促行事?了?。”
聽到這里?,蕭元宸已經?全部明白了?。
莊懿太后道:“不過也無妨,哀家從來不會為發(fā)生的事?情后悔,既然事?情已出,全力解決便是,不需要自怨自艾。”
蕭元宸垂下眼?眸,看向滿目狼藉的大堂,看著那些素手而立,一言不發(fā)的黑衣人,問:“母后豢養(yǎng)這些死?士,豢養(yǎng)了?多久?”
莊懿太后道:“從你父皇生病那一年。”
“那時?候我就意識到,我手里?得?有自己的力量。”
蕭元宸頷首,正待開口,卻忽然面色微變。
莊懿太后就坐在對面,清晰看到他捂著腰腹上?的傷口,慢慢佝僂下身體。冷汗順著他俊朗蒼白的臉頰滑落,滿臉都是痛苦神色。
方才受了?傷,又說了?這么久的話,蕭元宸傷口裂開,血流不止。
肯定是痛苦萬分的。
莊懿太后更覺得?喜悅了?,她甚至都笑出聲來,道:“皇帝,很疼嗎?”
蕭元宸低著頭,抿著嘴唇不說話。
看到他這個模樣,莊懿太后似乎想?起了?什么,道:“當年聽聞五皇子夭折的時?候,莊慧也是這個模樣。”
“她聲嘶力竭讓先帝查清楚五皇子的死?因,可最后也不過就是病亡。”
“那孩子命不好啊。”
莊懿太后的語氣溫和,似乎十分惋惜,可她臉上?的表情卻滿是喜悅,甚至帶著惡意的嘲諷。
蕭元宸緩了?一會兒,才艱難地問:“母后當年,因何要對五弟動手?他不過只是個襁褓嬰兒。”
“皇帝,你如今要死?了?,怎么反而天真起來?”
“我殺的不是襁褓嬰兒,我殺的對我皇后之位的威脅者。”
“莊慧太天真了?,她以為自己能被先帝愛重,能誕育兩?個皇子,前朝朝臣一喧鬧,先帝就會廢后改立。”
莊懿太后聲音冰冷。
當年這件事?,讓她一直記恨到了?今日。
“她也不想?想?,哀家賢良淑德,名滿大楚,人人都知道哀家一點錯處都無,是最慈悲為懷的一國之母。先帝便是失心瘋,而已不會隨意便廢后,”莊懿太后道,“但我不喜歡被人這樣逼迫。”
“那種總有人暗中盯著,看著,總有人在耳邊議論?的感覺并不好,太煩人了?。”
“莊慧很在意那個小兒子,也正是因為誕育了?兩?個皇子,才讓前朝有些人心思浮動,想?要做那從龍的功臣,卻也不想?想?自己有沒有那個福氣。”
“除去已經?長成的平王并不容易,可要讓一個小嬰兒無聲無息病逝,卻最是簡單不過。”
莊懿太后道:“一件特地安排的襁褓,就能讓那孩子重回九重天。”
蕭元宸聽到這里?,面色越發(fā)難看。
“你真是太惡毒了?。”
“我惡毒?”莊懿太后冷冷道,“你以為莊慧就從來沒做過一件骯臟事??她手上?的血可不比我少。”
“當年我的孩子是怎么沒的,不光有先帝的手筆,也有她的。”
“她害我一個孩子,我害她一個孩子,這很公平。”
但事?實上?,莊懿太后可不止害了?莊慧皇貴妃一個孩子,最后甚至也讓她在絕望中早亡。
這些事?,都不必說了?。
蕭元宸沉默片刻,最后開口:“母后這般而為,就能確保萬無一失嗎?若是母后失敗,定國公府又要何去何從?”
莊懿太后此刻才道:“若哀家真的輸了?,就一頭撞死?,人都死?了?,還?管那些身后事?做什么?”
“再說,若非定國公府不頂用,若非定國公膽小怯弱,我又如何會親自動手?沒用的蠢貨。”
“說起來,還?是先帝心狠手辣。”
莊懿太后淡淡道:“若非他讓我的父母兄弟都無聲無息死?去,定國公府也不會衰落至今日,只能靠著人數取勝,任由一個無能的廢物掌管定國公府。”
“他們全家上?下,都不如幼涵一個人聰明,也不如她一個人有心氣。”
“可惜了?。”
她倒是還?挺欣賞李幼涵。
可即便再欣賞,她也沒有放過她,甚至毫不顧忌她的死?活。
話說到這里?,莊懿太后坐直身體,重新看向蕭元宸。
“皇帝,母后待你不薄,如今話都說完,該送你上?路了?。”
沈初宜不由有些動容,好似有些不舍:“太后娘娘……”
莊懿太后沒有給她祈求的機會,直接道:“動手!”
下一刻,兩?名黑衣人上?前,牢牢擋在了?沈初宜身前。
沈初宜被人扶起,快步后退。
莊懿太后什么都沒來得?及反應,就被數名黑衣人起身上?前,一把按在了?椅子上?。
剩下所有應該撲向蕭元宸和宮人們的黑衣人,此刻竟安靜站在蕭元宸身后,呈守衛(wèi)的姿勢。
眨眼?功夫,形勢逆轉。
一切都在無聲中結束。
“你!”莊懿太后目眥欲裂。
此刻,蕭元宸重新坐直身體,平靜站起身來。
他閑庭信步來到沈初宜身邊,握住了?她的手。
兩?人并肩而立,猶如觀音坐下的金童玉女,一起憐憫地俯瞰蕓蕓眾生。
莊懿太后立即便明白過來。
她深吸口氣,下一刻,竟尖銳地大笑起來。
“哈哈哈,你比你父皇厲害。”
“好樣的,好樣的。”
莊懿太后一點都不害怕,也絲毫不肯認錯,她甚至都沒有對蕭元宸搖尾乞憐,懇求他看在過往的情分上?饒她一命。
她死?死?看著蕭元宸,只是說:“成王敗寇,我只是輸給了?自己。”
第142章 第 142 章
莊懿太后心智之堅定, 心思之冷酷,常人所不能及。
她說完那一句話?,便不再開口了。
此刻一直昏迷不醒的武平侯和順天府尹卻慢慢直起身,起身來到蕭元宸身邊。
莊懿太后見?兩人神情清明, 并無昏迷之相, 頓時便明白過來。
他們二人都?未中毒酒, 也并未被迷暈,都?是蕭元宸特地選出來的聆聽?者。
武平侯從來都?是孤臣,只忠于皇帝, 是最好的人選。
老侯爺即便已經致仕,依舊精神矍鑠。
他站在蕭元宸身后, 略有?些擔憂:“陛下, 您的傷是否有?礙?”
蕭元宸看向老將軍, 十?分客氣:“朕并未受傷, 老侯爺不用?擔憂。”
武平侯這才松了口氣。
“陛下,莊懿太后娘娘此事要如何處置?”
順天府尹剛及三十?, 是蕭元宸提拔上來的年?輕才俊, 此刻他終于問出眾人心中疑惑。
蕭元宸看向莊懿太后, 忽然問:“母后,您想讓兒子?如何處置?”
還能喚她一聲母后, 已經是顧念母子?親情了。
莊懿太后依舊坐在鳳椅上,她面容平靜, 妝容精致,依舊端莊優(yōu)雅, 不卑不亢。
即便已經再無活路, 她也沒有?喪失尊嚴。
“陛下要如何行事,那是陛下的事情, 于哀家無關。”
就如同她自己?說的那般,她根本就不在乎定國公府,如今她已經沒有?后路,又何必在乎與她沒有?半分干系的人呢?
她甚至都?沒有?為自己?求情。
蕭元宸一早就已經做好了處置。
他嘆了口氣,下意識握住了沈初宜的手。
沈初宜堅定站在他身邊,無聲給他鼓勵和支持。
蕭元宸平靜片刻,才道?:“莊懿太后李氏殺害皇嗣,殘害宮妃,本罪不容恕,念及多年?養(yǎng)育之恩,母子?之情,今以其終身幽閉壽康宮,褫奪封號,降為庶人,此生不得出,死后不入皇陵。”
他沒有?讓莊懿太后以謀逆罪下獄,已經是看在養(yǎng)育之情。
作為皇帝,即便莊懿太后如此大逆不道?,他也不能罔顧母子?親情。
這個責罰,已經是權衡利弊之后唯一能給出的懲罰了。
莊懿太后聽?到這個懲罰,竟還笑?了一聲。
“好。”
“不入皇陵,很好。”
蕭元宸沒有?回應她這句話?,他繼續(xù)道?:“定國公褫奪封號,貶為平民,定國公府抄家,待重審定罪之后,全族流放,永不還京。”
“李才人生育皇嗣有?功,不知其情,酌情寬宥,不另行處置。”
蕭元宸留了定國公府全族性命,卻讓他們再無未來。
這個懲罰,比殺了他們還要可怕。
這一次,莊懿太后不再言語,她最后看了這一眼平凡人間,緩緩閉上了眼睛。
她知曉,她活不過熙寧五年?。
武平侯等一起跪下,行禮:“陛下英明。”
夜色深沉,這
一夜,有?無數人在暗夜中失去生命。
一場謀逆大戲就在安靜無聲中落幕。
等白昭媛醒來的時候,才發(fā)?現自己?還在馬車上。
她的司職宮女雨舟坐在她身邊,正憂心忡忡看著她。
“我……”
白昭媛一動,就感覺手臂上一陣刺痛。
雨舟的眼淚就落了下來:“娘娘,您受了傷,太醫(yī)雖說并無大礙,可流了不少血,讓您暫時靜養(yǎng)。”
白昭媛心中一動,她問:“昨夜不是……”
“娘娘,”雨舟道?,“昨夜的事,陛下一早下了口諭,不許宮人議論。”
話?雖這樣說,但雨舟看了一眼緊閉的車門,還是俯下身在她耳邊道?:“昨日太后娘娘謀逆,想要刺殺陛下,被陛下提前發(fā)?現,已平息了這一場謀逆。”
白昭媛眸色微閃,她看向雨舟,動了動嘴唇。
“太后可還……”
雨舟搖了搖頭:“奴婢不知。”
昨日事發(fā)?時她恰好從大堂出去,不在其中,等她回過神,才發(fā)?現出了大事。
白昭媛此刻才掙扎著坐起身來,她握了握雨舟的手:“我們都?無事便好。”
聽?到這話?,雨舟才露出一個喜悅笑?容。
“娘娘,因您救駕有?功,特封您為昭儀,一早就下達了圣旨。”
白昭媛并不意外,她這傷也不是白受的,昨日那樣好的時機,若她還不能抓住就太愚鈍了。
“我記得陛下受了傷,可好些了?”
說起這事,雨舟的神色就黯然下來,顯得有?些慌亂。
“娘娘,這事宮中也不讓議論,但奴婢盡早去取早膳時,聽?到有?宮人小聲議論,說陛下的步輦已經戒嚴,不許任何人探視,貴妃娘娘和劉院正一直留在步輦上。”
白昭媛低垂著頭,慢慢勾起一個隱秘的笑?容。
嘴里卻嘆了口氣:“希望陛下平安無事。”
“等到了東安圍場,好好修養(yǎng),陛下能康復如初。”
雨舟卻說:“娘娘,咱們不去東安圍場,已經改道回暢春園了。”
白昭媛心中一驚。
“什么?”
雨舟便道?:“陛下一早下的口諭,說因莊懿太后的事情,心情沉重,不欲前往東安圍場,改道?暢春園避暑,算算時間,傍晚就能到達。”
“暢春園。”
白昭媛念叨著,一股說不出的喜悅涌上心頭。
她慢慢握住雨舟的手,抬眸看向她:“雨舟,我們的機會來了。”
雨舟愣了一下,隨即就滿臉欽佩地道:“娘娘,您要做什么,盡管吩咐奴婢,奴婢一定盡力而?為,讓娘娘早日升位。”
白昭媛就笑了:“多虧有你。”
果然,在這日傍晚時分,圣駕抵達暢春園,準備暫時駐蹕在此。
當?日,被貶為庶人的莊懿太后就被送回長信宮,幽閉在壽康宮中。
次日,二駙馬方?虞于淮州捉拿準備逃跑的定國公,正在押送回京。
與此同時,定國公府抄家,所有?親眷暫時下獄。
因定國公府牽扯其他罪行,不能直接遣送邊關,需等所有?案件徹查清楚,牽連人等盡數捉拿,才能等待陛下最終發(fā)?落。
三日前還歡歡喜喜送別陛下離京避暑,不過幾日,京中風云驟變。
且不提被貶為庶人的莊懿太后,光是這幾日在京中捉拿下獄的定國公府黨羽,就足有?百人,陣仗之大前所未聞。
圣京之中,包括百姓在內,人人噤若寒蟬。
朝臣不敢言論,百姓閉門不出,整個圣京失去了往日的繁華熱鬧,瞬間變得寂寥安靜。
朝堂之上,就連最喜歡隨意攻訐的言官們,此刻也緘口不言。
他們忽然意識到,這位年?輕的皇帝陛下,已經長成了最鋒利的寶刀。
所有?妄圖挑戰(zhàn)他權威的人,再也不會被留情面。
而?此時被朝臣害怕的蕭元宸,卻忽然沉寂了下來,自從入住云麓山棲,除了凌煙閣臣、金吾衛(wèi)都?督、錦衣衛(wèi)都?督及左右侍奉大伴,唯一能見?到他的只有?貴妃娘娘。
圣京中一片腥風血雨,此刻暢春園卻桃紅柳綠,一片安然。
這一日,沈初宜剛行至云麓山棲,便看到白昭儀領著雨舟,滿面委屈地站在門前。
她上前一步,柔聲道?:“白昭儀怎在此處?”
白昭儀回過頭,就看到沈初宜溫柔地看著她。
不知是否是她錯覺,此刻沈初宜面容消瘦了幾分,身量也比之前清減,雖然面容溫柔,可她總覺得沈初宜眉目中透著凄苦。
“貴妃娘娘,臣妾來看望陛下,但……”
白昭儀說到這里,有?些羞赧。
顯然,云麓山棲不允許她進入。
沈初宜頓了頓,才道?:“陛下國事繁忙,你也知曉……一會兒本宮問一問陛下,看陛下是否得空。”
白昭儀面上一喜:“多謝娘娘。”
沈初宜依舊很溫和:“你剛受過傷,陛下還時常惦念,好好修養(yǎng)才是。”
“是。”
等沈初宜被宮人簇擁著進入云麓山棲,雨舟才小聲議論:“她會這樣好心?”
白昭儀拍了一下她的手:“噤聲。”
她看似安靜站在云麓山棲門前等待,實則在暗中觀察。
與去歲來暢春園不同,云麓山棲門外至少守了兩隊金吾衛(wèi),門口守門的士兵都?換成了身材高大,眼光銳利的兵卒,一看便不是普通出身。
白昭儀垂下眼眸,目光微閃。
不多時,舒云親自出來。
她看向白昭儀,滿臉歉意:“昭儀娘娘,陛下今日實在繁忙,便不見?您了,陛下口諭,讓太醫(yī)院好好醫(yī)治娘娘傷病,早日康復為上。”
白昭儀有?些失望,她抿了抿嘴唇,還是對著主殿的方?向行禮。
“謝陛下恩賞。”
等白昭儀走了,舒云才嘆了口氣,愁眉苦臉回了云麓山棲。
另一邊,白昭儀回到了自己?的芙蓉館。
她見?雨舟忙前忙后,就道?:“雨舟,之前我讓你聯系的人,你可都?聯系上了?”
雨舟回到她身邊,看了一眼外面守著的小宮人:“聯系上了。”
她壓低聲音:“娘娘,明日雨花池見?。”
白昭儀心中大石落地。
她抬眸看向遠處的山巒疊翠,聽?著芙蓉館中的清脆鳥語,慢慢露出一個志得意滿的笑?容。
“終于,等到了今日啊。”
————
暢春園的夏日比宮中要涼爽許多。
從山麓吹過來的風拂過湖面,帶來一絲涼意。
去歲時,貴人們在此處游玩嬉鬧,好不快活。
然而?今歲,整個暢春園除了那肆意的風,沒有?一人是快活的。
剛駐蹕暢春園時,貴妃娘娘還住在桃花塢,只每日白日去云麓山棲伴駕,五日后,貴妃便直接住在了云麓山棲,暢春園中再也沒見?過她的身影。
而?端嬪因生病,一直沒有?露面,林昭儀一直在陪伴她,也很少在暢春園走動。
整個暢春園倒頗有?些風聲鶴唳的意味。
這一日衛(wèi)充容來到芙蓉園,一見?白昭儀便神情緊張地道?:“白姐姐,宮中可是發(fā)?生了什么事?”
白昭儀正在讀書,聽?聞此事,抬頭看向她:“怎么?”
衛(wèi)充容滿臉惶恐:“昨日我去湖邊游玩,偏巧看到劉院正等太醫(yī)匆忙入宮,一路直奔云麓山棲。”
她頓了頓,小聲問:“之前那一日,發(fā)?生了那么可怕的事,姐姐你說,是否
……”
她想問陛下是否受了傷,亦或者深染重疾,否則也不會數日都?不露面,也不再召見?朝臣。
唯一能見?到他的只有?幾名心腹。
整個云麓山棲固若金湯,外人根本不可能隨意進入。
白昭儀嘆了口氣:“衛(wèi)妹妹,你可別胡言亂語。”
她淡淡道?:“上次我去云麓山棲,碰巧遇到過貴妃娘娘,若陛下真的有?礙,貴妃娘娘也不能那般淡定自若。”
之前帝妃二人有?些罅隙,鬧了不少事端,等莊懿太后被囚禁,眾人這才慢慢意思到,這是貴妃娘娘陪陛下演的一出戲。
為的就是分薄莊懿太后手中的權柄,讓定國公府徹底沉寂。
這般信任,這般愛重,尋常人如何能及?
宮中一旦出事,亦或者說,蕭元宸一旦不妙,沈初宜肯定不能平靜自若,絲毫不著急。
聽?到貴妃一如往日,衛(wèi)充容莫名松了口氣。
“這就好,若是……有?個什么萬一,那咱們如何是好?”
如今宮中皇子?們都?很年?少,若是莊懿太后還在還好,如今她已經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太后娘娘,成了階下囚李庶人,一旦蕭元宸英年?早逝,龍馭賓天,那整個大楚立即就要陷入風雨飄搖之中。
要知道?,皇帝的生母恭睿太后可從未輔政過,無論立哪位皇子?做儲君,國中朝中必然要生亂。
主少國疑,不是興盛之相。
白昭儀垂著眼眸,慢條斯理放下手中的書本。
衛(wèi)充容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聽?她道?:“衛(wèi)妹妹,無論如何,這都?不是咱們能操心的事。”
“前面還有?太后,有?太妃,有?貴妃、德妃她們,輪不到咱們兩個中三位的主位操心國事。”
這話?雖然沒有?任何問題,可聽?著卻很是涼薄。
作為楚人,無人不會關心國事。
那是國家的未來。
衛(wèi)充容沉默片刻,勉強笑?了一下:“姐姐說得對,是我想得太多了。”
白昭儀這才抬起頭,溫柔看向衛(wèi)充容:“好不容易來了暢春園,你就別想那么多,咱們安安靜靜過自己?的日子?便是。”
等衛(wèi)充容垂頭喪氣走了,雨舟才快步而?入:“娘娘收到回信了。”
白昭儀面上這才露出笑?容:“辛苦你了。”
雨舟猶豫片刻,道?:“娘娘,方?才奴婢路過云麓山棲,小心看了一眼,發(fā)?現那邊的護衛(wèi)增加了一倍。”
白昭儀眸光微閃:“知道?了。”
“娘娘……”雨舟也很擔憂,“您說……”
白昭儀一把握住了雨舟的手:“莫怕,有?我在,不會有?事的。”
雨舟慢慢放松神情:“奴婢都?聽?娘娘的話?。”
又過了三日,暢春園氣氛越發(fā)?緊繃。
而?此刻,氣氛最緊繃的并非暢春園,而?是長信宮,太極殿。
大朝會,文武百官列席。
龍椅空置,皇帝未臨。
今日的大朝會本來就推遲兩個時辰,此刻見?了空蕩蕩的龍椅,朝臣們都?心中微沉。
孝親王坐在最前面的圈椅上,淡淡道?:“陛下命老臣代?行今日大朝會,有?本啟奏,無本退朝,欽此。”
話?音落下,滿堂皆靜。
片刻后,有?一名年?輕的官員出列,朗聲詢問:“孝親王,陛下因何不在?”
蕭元宸只下令暫住暢春園避暑,并未讓朝臣至暢春園伴駕,按照往年?舊例,每月三次的大朝會,皇帝會提前一日從暢春園回宮,行過大朝之后再回暢春園。
若皇帝下旨命朝臣至暢春園伴駕,每月三次的大朝就會暫停,因為暢春園沒有?太極殿,無法容納那么多朝臣,也不能興師動眾,讓滿朝文武全部前往暢春園面圣。
前幾日的小朝,都?是凌煙閣閣臣和心腹重臣至暢春園叩見?陛下,今日的大朝既然沒有?叫停,那么按理說蕭元宸會親至太極殿。
但文武百官等了許久,都?不見?蕭元宸身影,心中多少有?些疑惑。
大部分官員心思深沉,自不會在此時出頭,只有?年?輕不經事的官員才會做那出頭鳥。
果然,那年?輕官員開口之后,許多人就生了心思。
隊列之前,宗令端親王是蕭元宸的叔父,正是年?輕力壯時,禮親王是蕭元宸的親弟,剛入朝堂,頗有?作為。
這兩位都?是宗室中的肱股之臣,自然被詢問到臉上。
禮親王眼觀鼻,鼻觀心,并不言語。
“陛下今日事忙,已命本王、禮王及孝王暫代?主持大朝,定奪李氏結黨營私一案。”
端親王抬眸看向那名官員,眉峰緊蹙,不怒自威。
那名官員卻并不懼怕端親王的威嚴,他厲聲質問:“聽?聞陛下一直在暢春園閉門不出,之前在饒臨驛也確實發(fā)?生沖突,是否……”
這話?說得太直白,讓人新生惶恐。
孝親王白眉一擰,冷冷道?:“噤聲。”
“豈能妄議帝蹤?”
老親王已經年?過花甲,他在朝堂上為國盡忠四?十?載,即便已經致仕,威望仍在,他開了口,大殿上瞬間便安靜了下來。
他神情看起來并不局促,也沒有?不安,只是道?:“姜首輔,聞大人,刑部、大理寺和宗人府合議的李氏結黨營私案可有?定論?”
姜之巡和聞肅上前一步,正要回答,就聽?到另外有?一道?清亮的嗓音開口:“若陛下有?所不測,不應提前立儲,商議未來儲君之事?”
說話?的人隱藏在人群中,一時間分辨不出。
太極殿中一下子?就亂了起來。
姜之巡面色鐵青:“肅靜!”
作為首輔,下官竟然敢出言不遜,是他之過。
然而?這一聲肅靜全無用?處,緊接著,就有?另一道?聲音大聲議論:“聽?聞陛下已病入膏肓,可是實情?”
這一聲猶如晴天霹靂,向太極殿砸來。
開口之人竟是楊庶人之兄,建安伯世子?楊思忠。
因楊庶人犯大過,被貶為庶人關入忘憂宮,建安伯府也遭到牽連,這些時日來一直都?安分駐守兵營,不敢有?絲毫差錯。
今日這一聲,是自從楊庶人事發(fā)?之后,建安伯世子?第一次在朝堂之上開口。
可這一聲,卻猶如驚天霹靂,擊碎了太極殿上的假象。
朝臣們頓時慌張起來,私底下交頭接耳。
皇帝的私事自然無人能知,甚至他暫時駐蹕暢春園,并未回鑾長信宮,許多朝臣方?才才知曉。
然而?緊接著,皇帝病重,即將殯天的噩耗就砸了過來,讓人頭暈目眩。
有?那忠心耿耿的老大人當?即就痛哭起來。
還有?三五名朝臣神情微變,跟著就一起議論起來:“若真如此,可要提前選出儲君。”
“是選大皇子?,還是三皇子??”
這些議論聲一字一句都?鉆入姜之巡的耳中,讓他面色鐵青。
“膽大包天,如何敢議論陛下!”
他話?音落下,楊思忠卻陰陽怪氣:“姜首輔,您心里可是美著呢吧。”
這話?一說出口,眾人心里就回過味來。
姜之巡的外孫,可不就是大皇子?,若是陛下殯天,大皇子?繼承大統,他豈不是成了未來皇帝的外祖。
姜之巡被楊思忠氣得臉色通紅。
今日的事情太過詭異,局勢失控的太快,不停有?人在中間煽風點火,讓人措手不及。
姜之巡深吸口氣,看向孝親王。
“王爺,您看?”
孝親王抬起頭,那雙老眼卻一點都?不昏花,他一一掃過方?才開口過的朝臣們,忽然道?:“陛下身體康健,并無大礙,稍后便能抵達太極殿,還請諸位稍安勿躁。”
此時,第一個開口的官員大聲議論:“你們可是私下定好儲君,想要借此把持朝政吧?”
他說得大義凜然,義正詞嚴。
緊接著,就有?包括楊思忠在內的數名官員開口,討伐在坐的幾位親王和首輔。
“是啊,究竟發(fā)?生了什么,臣等需要知道?真相。”
“此刻不是你們只手遮天的時候了。”
第143章 第 143 章
暢春園一如往昔, 春紅柳綠,桃李滿園。
早膳時?
分,御膳房便忙碌起來。
一名年輕的小宮女跟在侍膳黃門?隊列之后,垂著眼眸不言不語。
管事姑姑睨她一眼, 忽然問?:“你是哪里侍奉的, 怎么這般面生?”
“回稟姑姑, ”小宮女并不慌亂,“奴婢是白案房的,今日同屋的周姐姐生病, 讓奴婢替代侍膳。”
管事姑姑見她落落大方,便頷首:“好生伺候著, 等到了云麓山棲, 你們可不能隨意走動, 宮女們就在御茶膳坊伺候, 可明白?”
云麓山棲有個小茶房,侍膳宮女把膳食送過去之后, 并不在前面伺候, 只在小茶房等候傳召。
若陛下有臨時?要加的菜品, 或者哪一道菜不合口?味,需要立即侍奉。
尤其是最近, 云麓山棲管束極嚴,宮人?幾乎不能隨意進出皇帝寢宮。
宮女們垂眸靜立, 規(guī)規(guī)矩矩:“是。”
時?辰一到,侍膳隊伍便立即行動起來。
侍膳宮人?們手中捧著食盒, 安靜行走在宮道上。
跟之前幾日相?比, 今日的暢春園里更安靜了,臨近云麓山棲, 路上就連掃洗的宮人?都不見,整條巷子只有安靜無聲的金吾衛(wèi),面容肅穆地守衛(wèi)皇帝。
侍膳宮人?們每個人?都被看過腰牌,才?被允許進入云麓山棲,他?們一路安靜穿行在回廊上,先在御茶膳坊暫停。
前頭的侍膳中監(jiān)聲音清亮,道:“起,興。”
緊接著,侍膳隊伍便依次進入膳廳,一人?一個位置,安靜有序地把今日的八碟八碗都擺放整齊。
等熱菜和?冷碟都放好,后面跟隨的侍膳宮女便上前,把面點?,主食,湯羹和?果品等依次擺放好。
不過一刻,原本空蕩蕩的膳桌便變得琳瑯滿目,放滿了珍饈佳肴。
擺放完之后,侍膳黃門?便在膳廳外等待,而侍膳宮女們則去御茶膳坊,等候傳召。
帝妃二人?用飯一般不會?拖延太長時?間,大約半個時?辰就能結束。
這也是小宮女們難得的放松時?間,因為蕭元宸并不挑嘴,大多數時?候,都是上什么吃什么,不會?有額外的宣召。
今日亦然。
那名小宮女默默坐在窗邊,仔細聽?著窗外兩名小黃門?的談話。
“今日的膳食,怕是只有貴妃娘娘一人?吃用了。”
另一名小黃門?愁眉不展,聲音很是低沉:“這可如何是好。”
兩人?沉默片刻,其中一人?道:“今日我瞧見,看守殿門?的幾位哥哥都沒來,換了新面孔。”
另一個人?就道:“聽?說是昨日吃壞了嘴,腹瀉不止,今日都當不了差了。”
“姚大伴無法,只得臨時?從暢春園抽調人?手。”
“難怪呢。”
“如今咱們也進不了寢殿,不知什么光景。”
“噤聲,你不要命了。”
那兩人?只說了幾句,就不敢開口?,一起離開了。
不多時?,御茶膳坊中光影一晃,有人?推開了房門?。
一個面生的中監(jiān)站在門?口?,目光在御茶膳坊里掃了一圈,最后落到窗邊的小宮女身上。
“你,跟咱家過來。”
小宮女有些驚訝,也有些緊張,忙站起身,道:“是。”
此刻正?在擺放果盤的管事姑姑抬起頭,冷冷看過來:“做什么?”
那名黃門?便道:“貴妃娘娘差遣,讓人?收拾書房。”
那中監(jiān)有些不耐煩:“也不知宮人?是如何伺候的,書房里亂糟糟,一盆金蝶玉蘭栽倒在地,一地都是塵土。”
“不打掃干凈,貴妃娘娘如何能用?”
管事姑姑頓了頓,掃了一眼面容清秀的小宮女,道:“好好伺候,莫要東張西?望。”
小宮女福了福,跟著那名中監(jiān)離開了御茶膳坊。
很快,兩人?就離開了人?多眼雜的庭院,一路往前面的主殿行去。
走了幾步路,四周便漸漸沒了聲音。
那名中監(jiān)聲音很低沉,猶如耳語一般,對那小宮女道:“姚多福很機警,根本不讓面生黃門?入寢殿伺候,但若伺候貴妃,倒是可以放年輕宮女進入。”
“今日好不容易得手,才?讓御書房有了這個機緣,這會?兒貴妃應該會?在前頭用膳,不會?在寢殿侍奉陛下。”
小宮女應了一聲:“知道了。”
那中監(jiān)頓了頓,又問?:“您要親自動手嗎?”
小宮女抬眸瞥了他?一眼,道:“你知道的,這是神諭。”
中監(jiān)便不說話了。
又走了一盞茶的工夫,中監(jiān)在一道爬滿紫藤蘿的垂花門?前頓足。
“您保重。”
小宮女深吸口氣,道:“為了神。”
此去便再無回頭之路。
中監(jiān)低聲道:“事成之后,您立即從寢殿后窗離開,有人?已?經安排好了路線,會?接應您離開暢春園。”
小宮女點頭 :“辛苦了。”
說到這里,她頓了頓,道:“若得機會?,你們也都離開暢春園。”
中監(jiān)沒有說話,今日若事成?,他?們涉事之人?怕是一個都活不成?。
小宮女還好,因為她并非腰牌身份,是冒名頂替而來,而且族中會?盡全?力把她救出宮去,不會?讓她輕易為大楚皇帝而死。
這樣一想,中監(jiān)心情又沉了幾分。
兩人?一路默默行至殿門?前,另一名黃門?掃了一眼,沒有多言,直接轉身打開了殿門?。
那中監(jiān)冷冷叮囑:“好好當差,莫要多話。”
小宮女頷首,沒有任何猶豫直接進了寢殿。
小宮女以前從未來過云麓山棲,不知其中布置,但今日的云麓山棲幽深昏暗,所有門?窗緊閉,不見一絲天光。
四周角落只點?了幾盞宮燈,能勉強照亮殿中景物,卻并不能讓人?全?然看清。
寢殿中有一股很濃郁的藥味,很苦澀,也很沉悶。
在這濃得化不開的苦澀里,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這氣味讓小宮女微微勾起唇角,她低垂這頭,似乎不知道要去何處,慌不擇路地往門?窗緊閉的寢殿行去。
就在這時?,一道低沉的嗓音響起:“你去哪里?”
小宮女一驚,她倏然停下腳步,低垂著眉眼轉身。
前方站著的是個陌生的姑姑,應當是蕭元宸身邊的管事姑姑,以前顯少露面。
那姑姑語氣很冷淡:“貴妃娘娘宣召,讓宮人?打掃書房,你手腳輕快一些,莫要打擾娘娘同陛下。”
小宮女福了福,道:“是。”
姑姑又看了她一眼,道:“跟我來吧,規(guī)矩些。”
說完這話,她轉身便往另一側行去。
小宮女頓了頓,也快步跟上。
御書房在寢殿另一側,門?對門?,此刻倒是中門?大開,露出里面的耕牛圖。
除了那名姑姑,書房中空無一人?。
時?間正?正?好,貴妃在膳廳用早膳,云麓山棲本來就沒有宮人?伺候,除了那名姑姑,就是被臨時?找來的小宮女。
小宮女見那姑姑坐下,便立去了茶桌邊,討好地道:“姑姑可要吃杯茶?奴婢會?煮玉泉山水。”
姑姑眼睛一亮:“煮一些吧。”
小宮女歡喜地道:“是。”
很快,一杯冒著熱氣的茶就送到了姑姑手上,小宮女很乖順,也不廢話,直接取了掃帚過來打掃地上的塵土。
“不錯,你叫什么名兒?以后把你調來乾元宮,也能伺候陛下了。”
小宮女面上一紅,小聲說:“奴婢叫琥珀。”
“好名字,你是個有前程的。”
這般說著,那姑姑就打了個哈欠:“你先忙,我略睡一會?兒。”
在臨睡前,她還道:“萬不能去陛下寢殿,等你掃完就喊我。”
很快,小書房里只剩下打掃聲音。
小宮女認真掃地,片刻后,抬眸看向姑姑。
見她的確睡著了,她放下手里的掃帚,輕手輕腳離開了書房。
很快,她就站在了寢殿房門?前。
寢殿房門?雕刻有福祿壽喜,上面都是成?群結隊的蝙蝠,寓意著福氣綿長,健康長壽。
小宮女深吸口?氣,才?靜悄悄推開了寢殿房門?。
濃重的藥味撲面而來,小宮女忍不住露出一抹淺笑。
終于等到了今日,終于!
她輕手輕腳行走過稍間,繞過
雅室,終于看到了珠簾之后的青綠山水屏風。
藥味和?血腥味越來越濃,讓她的心撲通直跳。
今天的機會?太難得了,若非他?們行事終于成?功,讓一直侍奉云麓山棲的幾名黃門?腹瀉生病,無法當差,否則她是壓根進入不了云麓山棲的。
所有人?的性命都背在她身上,她必須成?功,不能失敗。
小宮女深吸口?氣,從袖中取出一把匕首,如同貓兒一樣,快步進入寢殿。
一繞過去,她就看到拔步床上窗幔輕輕垂著,遮擋了里面的光陰。
殿中理所應當沒有宮人?侍奉。
如今陛下這般情景,知曉的人?越少越好,根本不可能讓宮人?近身侍奉。
她動作飛快,一刻不停,兩三步來到拔步床前,直接掀開了帳幔。
屋中幽暗,沒有天光,小宮女根本看不清床上人?如何姿勢,她直截了當舉起匕首,狠狠往那人?脖頸處刺了下去。
這一下刺了個空。
她感?覺手感?不對,以為沒有刺中脖頸,立即抽出匕首,重新在斜后方狠狠刺入。
動作又快又狠,絲毫都不猶豫。
但這一次,依舊是空。
這被褥中仿佛沒有人?,只有一團被捆成?人?型的棉花。
小宮女面色驟變。
此時?此刻,她忽然明白事有蹊蹺,不能再繼續(xù)下去了。
不過轉瞬功夫,她就做出選擇。
她沒有掀開被褥,也無暇查看被褥中究竟是什么東西?,她腳尖一點?,直奔后窗行去。
就在此刻,一道熟悉的嗓音悠然響起:“白昭儀,事未完成?,你要去哪里。”
————
太極殿上,氣氛十分焦灼。
數名朝臣一起出列,聯手質疑今日主持大朝會?的孝親王和?幾名閣臣。
這幾名朝臣有的年輕,有的老?邁,雖并非朝中的肱股之臣,可人?數卻也不少。
聚沙成?塔,如此多人?一起質疑上峰,大朝會?的氣氛異常緊繃,許多朝臣都不敢開口?。
也有膽子大的朝臣當面質疑:“你們口?口?聲聲說陛下重病,身受重傷,為何我從未聽?說?”
“尤其是你楊世子,”那人?直接對楊思忠嘲諷道,“之前楊庶人?火燒宮殿,意圖謀害宮妃皇嗣,這樣大逆不道,雖然陛下寬宥楊家,但大家心里都有數。”
“你們楊家究竟參沒參與,你們自己心里清楚。”
楊思忠目眥欲裂:“林敬,你休要胡言!”
林敬上前一步,目光在眾人?身上掃過,最后依舊落到楊思忠身上。
“你如今煽動這樣多的朝臣,究竟意欲為何?”
林敬抿了抿嘴唇,還是說道:“你們要逼宮不成??”
最先開口?質問?的官員名叫鄭為民,他?一步上前,攔住了即將?要發(fā)作的楊思忠,不卑不亢看向林敬。
“林大人?,你是聞大人?的得意門?生,乘龍快婿,即將?飛黃騰達,自然替凌煙閣說話。”
他?深吸口?氣,聲音洪亮:“陛下勤勉不懈,殫精竭慮,未嘗有一日松懈,即便再苦再累,今日這樣的大朝會?,陛下也從來不會?遲到。”
“今日因何就要交給孝親王主持?”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鄭為民也不藏著掖著,直接道:“微臣早就聽?聞,之前在饒臨驛發(fā)生動亂,陛下身受重傷。”
他?頓了頓,給眾人?思索時?間。
然后才?道:“若非如此,陛下因何轉道回暢春園,而不繼續(xù)去東安圍場圍獵?”
這話說得倒是有理有據。
林敬面色冰寒,他?冷冷看向鄭為民,淡淡道:“因李氏結黨營私一案,牽連數件舊案,陛下待李庶人?猶如親生,二十幾載承歡膝下,今被她所害,如何能心情舒暢?”
“陛下畢竟也是肉體凡胎,會?傷心難過也在情理之中。”
林敬不愧是新晉進士,思維敏捷,口?齒清晰,這一番話說下來,讓許多朝臣都安心許多。
“正?是如此。”
“陛下之前那樣恭敬李庶人?,如今這般傷筋動骨,心中如何能平靜?”
鄭為民同楊思忠交換一個眼神,楊思忠朗聲開口?:“林敬,你又未去暢春園面見陛下,如何能斬釘截鐵,確定陛下無礙?如今在坐幾位王爺閣老?,可敢對天發(fā)誓,陛下萬無一失,健康無礙?”
他?話音落下,整個太極殿陡然一靜。
明明是夏日晴朗,可一陣風吹拂而來,在場眾人?皆是脊背發(fā)寒。
因為被點?名的數人?,皆沉默不語,無一人?站出來寬慰眾人?。
瞬間,太極殿一片嘩然。
喧沸聲幾乎要掀翻太極殿高聳入云的廡殿頂,所有不知情的朝臣,此刻都已?經慌了。
皇帝重病,遴選儲君,可是國之大事。
他?們今日不過是來參加最平平無奇的大朝會?,未曾想卻直面國朝動蕩,此刻都是心中震顫。
膽子小的都不敢開口?,只低頭沉默不語。
見場面實在維持不住,孝親王也撐著扶手緩緩起身。
“肅靜。”
他?的聲音并不大,也沒有聲嘶力竭,只是平平淡淡兩個字,太極殿中卻慢慢安靜下來。
此刻,一共有七人?站在殿中,似要同孝親王等人?作對。
楊思忠上前一步,慢慢開口?:“陛下若當真重病,為何秘而不宣?王爺,您存的是什么心思?”
“陛下膝下有三名皇子,雖然年紀皆幼,卻都是健康孩兒,即便陛下已?經病入膏肓,想要如何遴選儲君,陛下也能親自下達圣旨。”
“因何這樣遮遮掩樣,今日依舊要開大朝會?,為的難道就是要給李氏定罪?既然如此,二殿下就再無繼承大統的可能。”
“三殿下的生母雖然是陛下最愛重的貴妃娘娘,但貴妃娘娘尋常百姓出身,朝中無人?,即便當真走到那一日,怕也無人?為貴妃娘娘說話。”
這話可就意味深遠了。
楊思忠的意思是,孝王和?姜之巡等人?趁亂控制重病的蕭元宸,意圖推皇長子繼位。
姜之巡氣得面色紫紅:“你!”
“陛下年輕力壯,福壽康健,如何就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楊思忠看著氣急敗壞的姜之巡,忽然道:“主少國疑,不是萬全?之策,若真有這樣一日,與其在年少的皇子中選出儲君,不如看向年長的皇叔們。”
此話一出,太極殿再度喧沸起來。
大楚歷一百九十載,這期間也出現過皇弟繼位之舊例,不過只因當時?的純皇帝膝下無子,年輕薨逝,才?讓最年長的皇弟繼承大統。
雖然跟眼前情景大不相?同,但主少國疑的確不是好征兆。
有多少亡國故事,一開始便是主少國疑?
思及此,眾人?不由自主把視線落到了禮親王身上。
作為最年輕,也最被皇帝陛下器重的皇弟,禮親王如今二十有一,膝下剛有麟兒,實在是最合適的人?選。
禮親王退后一步,面色難看至極:“本王承蒙太后娘娘和?陛下厚愛,才?能有如今報效國家之機會?,本王一心效忠皇兄,萬沒有大逆不道的心思,更何況……”
禮親王淡淡道:“本王資質愚鈍,難堪大任,還請諸位莫要在本王身上做文章。”
“本王愿為侄子們鼎力國祚。”
禮親王直截了當說清自己全?無繼承大統之心,卻并未澄清蕭元宸并無大礙,尤其最后一句,簡直是畫蛇添足。
因此許多朝臣聽?到這里,面色都蒼白了幾分。
他?們都是從無數書生中考出來的佼佼者,哪會?不知這其中的彎彎繞繞。
就在此時?,鄭為民站出一步:“寧親王今已?將?近而立之年,又身體孱弱,腿傷不愈,并非適合人?選。”
“禮親王直截了當拒絕,倒是不好再提。”
今日的事端本就是他?們幾人?引起,此刻他?在這里大放厥詞,似乎也合情合理。
大部分朝臣都是兢兢業(yè)業(yè)當差,踏踏實實做人?,從未想過從龍之功的事情,尤其今日除了肱股之臣,還有許多圣京普通官吏,他?們并不想摻和?這樣的國際大事。
因此,倒是讓這個鄭為民等人?搶到了先機。
先帝一共只有五位皇子,除去寧王、禮王和?當今陛下,就只剩十五歲的怡王。
但怡王性格溫吞,一貫都是和?和?氣氣的,至今還在御書房讀書,聽?聞課業(yè)也不怎么出眾。
是個平平無奇的,并不出色的天潢貴胄。
以他?的資質,自然是輪不到他?的。
鄭為民說都沒說他?,話鋒一轉,忽然道:“當年平親王年少時?,可謂是驚才?絕艷。”
說來說去,最后竟然落在了二皇叔平親王身上。
有朝臣當即就要站出來反駁,卻被身邊人?拉了一把,對他?搖了搖頭。
太極殿上慢慢安靜下來。
就在這時?,恰好回京述職的莊慧皇貴妃三弟,新州戍邊衛(wèi)將?軍魏永忽然
出列,道:“這皇位,本就屬于平王。”
此話一出,猶如驚雷乍現,讓人?驚愕不已?。
第144章 第 144 章
自從?莊慧皇貴妃薨逝, 二皇子奪嫡失敗之后,魏氏一族就沉寂下來。
前?后七年時光,他?們才從?沉寂中慢慢起復,重新掌控新州戍邊衛(wèi)。
因莊慧皇貴妃的確是病逝, 加上當今陛下寬宥了二皇兄的貪墨之罪, 還特地?封為平親王, 命其戍守皇陵,故而即便當時二皇子奪嫡失敗,也未曾牽連魏氏。
也正因此, 今日這般特殊情?境,魏永恰好就在太極殿上。
他?這樣一開口, 太極殿上陡然一靜, 隨即, 朝臣們都低眉斂目, 皆閉口不言。
別看魏氏如今并不顯赫,但莊慧皇貴妃盛寵十幾年, 魏氏從?普通武家成為赫赫有名的勛貴武將世家, 十幾年足夠累計底蘊和人?脈。
今其又掌控新州衛(wèi), 手中有戍邊軍達三萬人?,雖此刻都在新州, 卻?也不容小覷。
有聰明之人?已經?猜到,今日這一場逼宮, 就是魏氏和楊氏聯合起來的手段。
兩方?家族都是宮廷斗爭的失敗者,他?們聯手, 為的就是推舉平親王登基為帝, 繼承大統。
一個是母族,一個是從?龍之功, 都賺的盆滿缽滿。
這小算盤,在場眾人?如何能不知?
姜之巡面色微沉,沉默不語,孝親王也重新坐回椅子上,垂眸深思。
只有宗令端親王面容整肅,他?凝眉看向?魏永,冷笑一聲:“魏將軍,國朝大事,儲君決議,還輪不到你一個外臣下決斷。”
“且不提陛下如今安然無恙,還能統御天下數十年,即便真到了這個地?步,陛下還有數名親生骨肉。”
“是,皇嗣們都還年少,但恭睿太后娘娘和幾位娘娘皆年輕,又都是博聞強識的女才子,如何不能匡扶國祚?”
端親王這話十分厲害。
“更何況,前?朝還有忠心耿耿的朝臣,陛下提拔上來如此多的青年才俊,皆滿心忠義,真到了這個地?步,也一定會效忠國朝,拼盡全力為百姓謀福祉。”
“何來主?少國疑一說呢?”
他?的話語拉回不少人?的神志。
方?才有人?的確因魏永的話動搖,可轉瞬功夫,只要仔細一想,就明白少主?比皇弟繼承大統要好得多。
平親王之前?奪嫡失敗,不僅背負貪墨之名,更何況因為這件事,莊慧皇貴妃一病不起,最后香消玉殞。
作為親生子,平親王還能心平氣和,重新回到朝堂上嗎?
眾人?剛想到這一點,孝親王就淡淡開口:“魏將軍,魏氏和你做的決定,平親王是否知曉?”
他?眼眸一抬,滿目皆是銳利寒冰。
“平親王是本王看著長?大的,他?叫本王一聲三爺爺,本王就要為他?著想。”
“當年平親王陪伴莊慧皇貴妃最后一程,等皇貴妃薨逝,平親王特地?來尋本王和端王,言辭懇切,滿眼含淚。”
“他?本沒有奪嫡之意,可花團錦簇圍在身邊,他?被高高架起,猶如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一旦火起,就再也熄滅不了了。”
孝親王這個歲數,不僅看盡了生死?,也看透了人?心。
宗室、皇族、長?信宮。
這金碧輝煌的太極殿,那金燦燦的龍椅上,葬送了多少無辜性命?
孝親王這六十載,送走了無數親人?,也迎來了無數新生。
他?嘆了口氣:“魏將軍,你可知,皇陵是平王自己的選擇?”
魏永的面色沉了下來。
“老?王爺,”他?強硬地?道,“臣可是平親王的親舅父。”
端親王此時冷笑一聲:“那本王還是平親王的親皇叔呢。”
場面一下子就冷了下來。
就在此時,楊思忠也上前?一步,他?朗聲道:“無論?如何,平親王都是最適合的人?選!”
他?方?才一直沒有開口,此時卻?站出來替魏氏說話了。
魏永有些?意外地?看他?一眼,沒有反駁,只道:“正是如此。”
魏永言辭鑿鑿:“皇子年幼,只有年輕力壯的皇叔繼承大統,國祚才能平穩(wěn)延續(xù),國朝才能昌盛綿長?。”
他?道:“今魏氏以新州戍邊衛(wèi)將軍之名,上請宗親貴胄,文武朝臣以大楚家國為上,支持平親王成為皇太弟,以待繼承大統,統御山河。”
他?話音落下,以鄭為民為首的幾名逼宮官員一起出列,朗聲道:“臣附議。”
他?們人?數雖然不多,加上魏永也不過只有八人?,可在寂靜的太極殿,卻?猶如山風海嘯,聲勢浩大席卷而來。
頃刻間,便淹沒了整個太極殿。
一片寂靜。
就連呼吸聲都停歇片刻,人?山人?海的太極殿,此刻卻?仿佛空無一人?。
無人?回答,也再無人響應。
死?寂在太極殿里蔓延,氣氛緊繃到了極點。
大多數朝臣現在已經?徹底回過味來,此刻,是平王一派和皇子一系兩方?勢力在奪嫡。
眾人?都很清醒,此刻是一句話都不能多說的。
然而卻有人絲毫不怕危險,直接站出身來。
是禮親王。
他?面容同蕭元宸有五分像,不過身量略消瘦,并沒有皇帝陛下那般氣勢恢宏。
他?猶如鄰家少年郎,溫柔文弱,是最普通不過的讀書人?。
但此刻,他?身穿親王朝服,堅定站在大殿之中時,還是有震懾人?心的威儀。
讓人?不敢小覷。
“魏永,你這是要拿新州戍邊衛(wèi)威脅宗室和凌煙閣,妄圖擁兵自重,替二皇兄逼宮謀奪皇位嗎?”
魏永冷笑一聲,道:“不是逼宮,只是奪回本來屬于平王的一切。”
禮親王面容冷峻,不怒自威:“是嗎?”
“既然你如此肯定,不如我們直接問一問二皇兄。”
魏永愣了一下,旋即便咧嘴一笑:“等平王回京繼承大統,臣自會同新帝解釋,相信新帝不會怪罪舅父。”
他?說得這般篤定,仿佛下一刻就要事成。
太極殿依舊寂靜,無人?開口。
就在此時,一道滿含怒意的聲音響起:“本王怎么不知,原來本王竟也是逆黨。”
這一道聲音石破天驚,從?眾人?身后響起。
朝臣們一一回身,往大殿門口看去。
天光照不進高大的宮殿,只在那人?身后鍍上一層暗淡的金。
來人?身形高高瘦瘦,同皇帝陛下有七八分像,他?身上只穿了一件素色的常服,越發(fā)?顯得消瘦羸弱。
話音落下,那人?一步步踏入太極殿,一路從?人?群中行來,最終站在了目瞪口呆的魏永面前?。
來人?面容消瘦清俊,眉心一片愁云,通身上下都是憂愁氣質。
可他?的眼眸很冷,猶如淬了一層寒冰,讓人?從?心底里懼怕。
“我的好舅父,我竟然不知,有人?能代替我來謀奪皇位。”
“我真是很高興,很高興。”
他?嘴里說著高興,可面上卻?一點笑容都沒有。
太極殿寂靜無聲,落針可聞,似乎都能聽見魏永上下牙膛打顫的聲音。
那是害怕,也是心虛。
“殿下,您怎么……”
平親王眉峰微凝,他?冷冷道:“我若不回京,如何能知道有人?替我謀劃了這
么多事?”
“慚愧,我竟然一無所?知。”
魏永張了張嘴,最后心里一橫,道:“殿下,如今情?勢所?迫,您即便不想繼承大統,也要為國朝天下打算,要為江山社稷考慮。”
不得不說,魏永真的意志堅定,到了這個時候,竟然還能當著如此多朝臣的面鼓動平王。
平王平靜看向?他?,最終嘆了口氣。
“三舅父,這些?年我不在京中,與舅家也無聯系,未曾想到,你們竟會背叛國朝,背叛陛下。”
他?一字一頓問:“舅父,若本王告訴你,本王絕無繼承大統之心,你愿意收手嗎?”
魏永盯著他?看了片刻,最終道:“殿下,你覺得這樣的事情?,還有回頭的機會嗎?”
是啊,一旦動手謀逆,也不過就是成王敗寇。
失敗就只有一個死?字。
沒有收手的可能了。
平王后退半步,輕輕笑了一聲。
那聲音有苦澀,也有哀傷。
“母妃薨逝之后,你們是我最掛心的親人?了,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你們會走到這個地?步。”
“舅父,你們太貪心了,那些?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你會不知道嗎?他?們?yōu)榈目隙ú皇谴蟪陌傩眨?們要的是大楚動蕩,民不聊生。”
“你作為一個武將,如何能謀逆叛國呢?”
平王自己已經?給魏永定了罪。
魏永面上的表情?盡數消失了,他?應該驚訝,也應該害怕,可這些?情?緒都沒有。
“皇家不仁,我因何要有義?”
他?已經?回不了頭了。
平王最終嘆了口氣,他?后退半步,朗聲道:“陛下,臣不懇請您寬恕魏氏一族性命,事到如今,只能大義滅親,但求他?們不能再危害國朝。”
朝臣們愣了一瞬,緊接著,就聽姚多福熟悉的吊嗓響起:“陛下駕到。”
下一刻,熟悉的高大身影出現在御階之上。
來人?依舊是那張英俊至極的冷淡面容,他?身穿寬袍大袖的玄黑朝服,頭戴白玉冠,端是龍章鳳姿,威儀天成。
他?大步流星走來,行走間沒有半分遲滯,全無傳言中那般病入膏肓。
等蕭元宸穩(wěn)穩(wěn)在龍椅上落座,姚多福才小碎步上前?,高聲道:“跪。”
霎時間,所?有朝臣一起跪倒在地?,衣袂聲不絕于耳。
“見過陛下,陛下萬歲。”
蕭元宸平靜看向?在場唯一沒有跪倒的朝臣。
魏永站在那,面容有一瞬間的扭曲。
他?張了張口,最終什么都沒能說出口。
姚多福等朝臣跪拜行禮結束,才道:“起。”
等朝臣重新起身,蕭元宸的目光在每個人?身上掃過,最后落到平王身上:“皇兄,有勞你跑這一趟。”
平王躬身行禮,默默行至前?方?,站到了禮親王身側。
蕭元宸忽然淡淡一笑:“朕來遲了,少看一場大戲。”
他?眉峰一挑,看向?了魏永:“魏將軍,你說皇家不仁,我因何要有義?”
“你能告訴朕,誰有仁有義嗎?”
————
云麓山棲中,氣氛卻?比想象中要平和許多。
白靜姝安靜站在黑漆漆的寢殿中,面無表情?看著忽然出現的宮裝麗人?。
顏色姝麗的女子一步步踏入寢殿,隨著她?的動作,宮人?陸續(xù)上前?,慎刑司的章姑姑快步上前?,手上一動,一個很簡單的擒拿動作,直接了當就把白靜姝按跪到了地?上。
沈初宜慢條斯理在羅漢床邊落座,舒云同甄順也立即忙碌起來,手腳麻利地?點亮宮燈。
霎時間,寢殿中光明乍現。
孫成祥此刻也來到章姑姑身邊,直接給白靜姝戴上枷鎖。
整個過程,白靜姝都一言不發(fā)?。
她?沉默,平靜,似乎早就看到了今日,完全沒有任何反抗和頹喪。
此刻,慎刑司的梁公公陪伴兩位官員站在了寢殿門口。
其中一名是錦衣衛(wèi)都督江盛,沈初宜同她?見過幾次面,很是熟悉,另一位則是二公主?蕭元榕。
她?是大理寺少卿,今日以宗室和大理寺身份聆聽審問,作為旁證。
沈初宜道:“公主?這邊坐,江大人?,賜座。”
蕭元榕便在沈初宜另一側落座,江盛則坐在白靜姝一側,以備不時之需。
都準備好,沈初宜才看向?蕭元榕。
蕭元榕頷首,道:“貴妃直接審問便是。”
沈初宜便重新看向?白靜姝。
白靜姝面容干凈清澈,她?是最柔弱的蓮花面容,平日里溫柔軟語,看起來一團和氣。
誰能想到,這樣一個人?,竟然是巫咸部的諜探呢?
沈初宜接過舒云呈上來的證詞,抬眸看向?白靜姝:“白靜姝,提前?告訴你一聲,你們安排的太極殿逼宮,一定會失敗。”
白靜姝眼眸微閃,方?才平靜無波的眼神終于閃過一絲波動。
“失敗啊!”
她?低啞地?道。
沈初宜沒有繼續(xù)方?才的話題,她?翻看手里的證詞,一頁頁,刷拉拉作響。
聽的人?心里頭七上八下。
沉默在寢殿中蔓延,白靜姝深吸口氣,努力壓下心里的驚慌。
沈初宜認真翻看證詞,邊上的蕭元榕也氣定神閑,甚至還倒了一杯茶,同沈初宜說笑:“吃口茶。”
“多謝二皇姐。”
瞧這模樣,兩人?倒是親密無間。
然白靜姝入宮這一年中,從?未見過兩人?私下詳談,不知何時竟已熟稔。
思及此,白靜姝有些?躁動的心竟莫名安靜下來。
或許,一早她?就被一盯上了。
事到如今,她?已然沒有活路,也什么都不用怕了。
倒是還好。
“沈初宜,你要做什么,就快些?做,”白靜姝道,“反正也是一死?,沒什么大不了的。”
章姑姑厲聲斥責:“怎敢對貴妃娘娘不敬?”
沈初宜擺擺手,淺笑道:“白靜姝,你很著急嗎?
“你是不是著急知道你的黨羽都還存活幾名?”
白靜姝沉默了。
沈初宜嘆了口氣:“說起來,咱們也算是舊相識,這一年里雖說不上熟絡,卻?也多少說過話,一起吃過茶,當時看到證詞的時候,我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幕后之人?就是你的。”
“琥珀圣女。”
“或許這才是你的真名。”
白靜姝一震,她?緩緩抬起頭,重新看向?沈初宜。
“你真厲害,這些?都知曉了。”
她?苦笑道:“還有什么好審問的?”
沈初宜卻?道:“有些?細節(jié),牽扯到的人?事,總要詳查清楚。”
“若你配合,把實情?吐露干凈,你的黨羽,諸如雨舟等人?,本宮可以酌情?開恩,給個干脆利落的死?法。”
皇族要想處死?一個人?,有千百種手段。
凌遲處死?痛苦萬分,叫人?恨不能從?未出生。
沈初宜說能開恩,就是能開恩,白靜姝不需要她?給保證,就知道她?一定能做到。
本來這一年光景,她?就已經?看透,蕭元宸這樣冷漠自私的人?,能這樣相信沈初宜,一定是動了真心。
今日這樣的大事,也全權交給沈初宜處置,她?說的每一句話,都不需要被質疑。
白靜姝沉默片刻,才說:“你問吧。”
沈初宜心中微松,她?同蕭元榕頷首,然后才看向?白靜姝。
“白靜姝,你的母親是前?任巫咸部圣女,巫咸部戰(zhàn)敗之后,你母親帶著舊部暗中蟄伏在林川和新洲等地?,就為爭取時機,攪亂大楚。”
白靜姝睫毛微顫,沒有開口。
“恰逢當時忠義侯巡視邊關,你母親偽裝成歌姬,伺機與其相識,成功進入忠義侯府,成為一名妾室。”
“當時忠義侯夫人?已經?誕育一兒一女,身體孱弱,無法生育,你母親便一直小意逢迎,生下你之后,自行服用了絕嗣藥,把你抱到忠義侯夫人?身邊,懇請她?把你納入名下。”
“你母親不過只是歌姬身份,與你名聲有礙,忠義侯夫人?心軟,到底把你收入身邊,悉心教養(yǎng)長?大。”
“后來十數年,你母親一直侍奉在忠義侯和侯夫人?身邊,侯夫人?身體不好,便一直由你母親代為
管理家中庶務,也因此,慢慢聯絡上了忠心的族人?,以備不時之需。”
“一晃神,十幾年過去了。”
沈初宜淡淡道:“宮廷之中,你們安插的人?也開始動手,宮中奪嫡之事層出不窮,血腥無比,而此刻,你們趁亂開始往暢春園滲透人?手。”
長?信宮太難攻破了,要想入宮,身家背景都要清清白白,他?們唯一能動手的就是暢春園。
白靜姝睫毛輕顫,她?一直沉默著,不反駁,也不承認。
仿佛聽的是另一個人?的故事。
沈初宜嘆了口氣:“你們唯一安排在宮中的,就是程雪寒吧。”
白靜姝猛地?抬起頭,驚訝地?看向?她?,片刻后,她?慘然一笑:“難怪,你們能查的這樣清楚。”
“原來是因為她?。”
沈初宜道:“程雪寒做的事情?太過奇怪了。”
“若說她?全然是為了李庶人?,她?因何要謀害本宮,又借由巫蠱之術拉本宮下水,這些?事端雖然李庶人?自己都認了,但這其中的彎彎繞繞,其實相差甚遠。”
沈初宜抬眸看向?她?,淡淡道:“因為程雪寒真正的主?人?并非李庶人?,而是你。”
“或者說,她?效忠的從?始至終都是巫咸部。”
白靜姝沉默半響,卻?笑了一聲,那聲音蒼涼又悲切,猶如瀕死?的梅花鹿,再無聲息。
“是啊,她?效忠的其實是巫咸部,這宮里的那些?人?,前?朝的那些?事,都是因為巫咸部。”
白靜姝說到這里,眼淚忽然而落。
“可母親口里曾經?的月影潭,無涯海,還有那神乎其神的樹神神跡,曾經?巫咸部的自由和暢快,我卻?從?來都沒見過,”白靜姝任由眼淚滑落,她?聲音很平靜,似乎沒有任何怨恨,“我生來就在圣京,作為世家小姐被教養(yǎng)長?大,直到我十歲那一年,我才知道我的身份。”
“猶如晴天霹靂。”
白靜姝一字一頓道:“就因為我的出身,我就要為巫咸部賣命,成為這什么圣女,為了那些?人?癲狂的夢想,付出一生。”
“沈初宜,你說這是對的還是錯的?”
“我其實不應該出生的。”
第145章 第 145 章
沈初宜卻在此刻嘆了口氣?:“但你還是按照他們的命令, 一步步走到了今日。”
白靜姝倏然沉默了。
過了許久,又似乎只是一瞬,她這?一生的光陰都在這?一刻涌上心頭?,是走馬燈, 也是意難忘。
“母親……也就是忠義侯夫人, 是個很柔弱的女子, 因身體孱弱,她其實并無那么多時間管束兒女,我雖然記在她名下, 她并沒有因我是妾生女而薄待,只是她實在有心無力, 多數時候, 我依舊是由?嬤嬤和姨娘照料的。”
“從小到大, 待我最好的是阿姐。”
沈初宜手指微頓, 這?位早就香消玉殞的白家大小姐,宮里?一直有她的傳說?。
白靜姝頓了頓, 抬眸看了一眼沈初宜, 才道:“阿姐同陛下的事情, 不?是眾人以?為的那般。”
對于?此事,沈初宜其實并不?在意, 斯人已逝,空留 懷念, 她只要過好當下,教養(yǎng)好雪團, 做好自己的分內事, 便就足夠了。
因此,她從未問過蕭元宸, 白凝霜究竟是怎么回事。
因為那對于?沈初宜來說?,并沒有那么重?要。
不?過此刻白靜姝倒是提起了此事,但她并非是為了替蕭元宸說?話,她是不?想讓阿姐在眾人口中,只是他人的附屬。
白凝霜就是白凝霜,不?是皇帝心心念念的故去佳人。
白靜姝道:“當時宮中形勢十分復雜,父親得了先帝的口諭,其實有意同陛下做親事,讓阿姐成為太子妃,穩(wěn)固陛下的太子之位。”
“但想來也知道,那老妖婆是不?會同意的,若忠義侯府成了外戚,她如何?還能把持朝政?”
白靜姝冷笑一聲?:“于?是,她就暗中動了手。”
說?到這?里?,白靜姝難得停頓半分,最后她才沉沉開?口:“倒是同姨娘的想法不?謀而合,這?樣一來,老妖婆就能控制后宮,借由?那些真真假假的流言不?立后,而姨娘也能等?候時機,等?到我到了年歲入宮。”
沈初宜不?用她解釋,立即便明白了。
“前任圣女想要讓你入宮,因此必須要阻止白凝霜成為太子妃,因為以?陛下的性格,他不?會坐看忠義侯府成為強勢外戚,只有一個太子妃就足夠了,不?可能再有一個忠義侯府出身的宮妃。”
白靜姝竟然笑了一下:“你真的很聰明。”
她長嘆一聲?:“輸給你,我并不?覺得難過,反而有一種終于?結束的釋然。”
“是的,姨娘的確是這?樣想的,她同老妖婆不?謀而合,兩人一起動手,讓阿姐就那樣香消玉殞了。”
白靜姝的眼淚再度落下:“當時我太小,不?知道這?些事情,等?阿姐病入膏肓,無力回天的時候,我才意識到,我太沒用了。”
“不?過也好,”白靜姝道,“阿姐沒有沾染這?些污垢,干凈而來,也干凈而去。”
沈初宜嘆了口氣?:“節(jié)哀。”
白靜姝愣了一下。
多年過去,時過境遷,似乎人人都能為親人的離去而釋懷,但白靜姝不?能。
因為白凝霜本來不?該死的。
她那么好一個人,在她年少生病的時候,會偷偷給她帶松子糖,陪著?她一起熬過漫長的深夜。
那時候阿姐告訴她:“姝姝不?怕,阿姐會陪著?你長大。”
可最終,這?世間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母親不?在了,阿姐不?在了,后來就連姨娘也不?在了。
沈初宜安靜了片刻,等?她心情平復,才問:“既然你從內心深處不?認同巫咸部,不?想做這?樣的事,為何?還這?般聽話,一步步把事情做到了這?個地步?”
這?是個好問題。
白靜姝沒有遲疑,她道:“姨娘故去之后,我就是唯一的圣女了,長信宮、暢春園,乃至宮外,還有那么多巫咸部的人等?著?我,無論我如何?想,既然我已經是圣女,我就要承擔起這?份責任,要做,就要把事情做到最好,萬無一失。”
沈初宜認真看向她:“即便你心里?很清楚,你們不?可能成功。”
以?卵擊石,如何?能成功?
雖然這?一年里?他們完成了不?少宮廷爭斗,在前朝也煽動了許多廷議,但在心底深處,他們應該很清楚,光憑巫咸部這?數十名忠心的族人,是無法成事的。
不?說?顛覆大楚,讓大楚滅國,便是想要重?新回到巫咸部舊部,重?新回到草原上,也完全?不?可能了。
這?么多年,這?些人就憑著?滿腔的怨恨,做著?毫無意義,沒有未來的事情。
哪怕面臨的只有死亡,也甘之如飴。
沈初宜并不?理解他們的所作所為,她只覺得這?些人偏執(zhí)得可怕,為了不?可能完成的事情,戕害了多少無辜的人。
且不?說?死去的宮妃宮人,便是白凝霜,以?及其他她從未聽過見過的凡俗百姓,都是那么無辜。
就為了這些人的偏執(zhí)而枉死。
白靜姝沉默良久,最終還是道:“是,即便從一開?始,我就知道會有今日。”
“可那又如何?呢?應該做的事情,屬于?我的責任,我不?能逃避。”
沈初宜認真看向她,最終道:“那么我們從顧庶人說?起吧。”
這?個稱呼,讓人都有些恍惚了。
當時莊懿太后得意洋洋,直截了當就從德妃宮中宮女自縊說?起,沈初宜便徹底肯定,當年麗嬪的事,那些神乎其神的禁藥,都是巫咸部所為。
果然,聽到顧庶人這?三個字,白靜姝并沒有絲毫遲疑,她道:“是,的確要從她說?起。”
她頓了頓,道:“她的異常,其實誰都沒有發(fā)覺,只是程雪寒一直暗中觀察各宮宮妃,細心偵查線索,才終于?肯定她身上有疑點。”
“究竟是什么疑點,程雪寒也未能知曉,但她可以?肯定,當時的麗嬪娘娘不?像是病入膏肓的模樣,每日太醫(yī)院開?過來的藥,她幾乎也不?怎么吃用,都是偷偷倒掉。”
“也就說?明,她不?能侍寢另有因由?。”
“剛好,她身邊姑姑的侄兒在外行走,到處打聽奇藥,而當時我手中有姨娘傳下來,所剩不?多的幾種禁藥。”
“聽到他們要的藥效,我便能確定,她確實是不?能侍寢,為此不?惜一切代價,”白靜姝忽然抬頭?,看向沈初宜,淡淡笑了一聲?,“你應該感謝我,要不?是我的人誘導鼓動麗嬪,特地配了阿迷香和無言給她,她也不?會鋌而走險,想到這?么大逆不?道的法子。”
“而你,也不?會得了這?樣的機緣,如今榮華富貴加身,前程錦繡。”
沈初宜不?愿與她費口舌,她只是淡淡道:“其實你們最想要的,是用無言擊潰陛下,讓他
常年被下毒最終癲狂發(fā)作,年輕病逝。”
這?才是巫咸部最想要的后果。
白靜姝倏然笑了一聲?:“我就說?,這?宮里?最厲害的就是你,難怪你最后能爬到這?個位置,并且……”
白靜姝頓了頓,道:“其實當時行這?個法子的時候,我就知道最后不?會成事,不?過沒想到會這?樣快。”
“你是一個變數,蕭元宸也是。”
當時蕭元宸已經疑心麗嬪,若沒有沈初宜,也會直接讓人調查她。
沈初宜頷首,道:“顧庶人的事說?清,我們接下來說?你宮中蛇災的事情,這?個是你自己做的吧?”
白靜姝說?:“是,不?過顯而易見,沒什么用處,那位陛下可是完全?不?心軟,看都不?帶多看一眼的。”
說?到這?里?,她忽然抬起頭?,看向沈初宜:“其實我并未侍寢。”
沈初宜愣了一下,卻并不?驚訝。
端看白靜姝對蕭元宸的稱呼,語氣?里?就不?帶絲毫感情,甚至有一種說?不?出的厭煩,她不?可能為了巫咸部,真正做宮妃。
“當時允許我入宮,其實是蕭元宸與那老妖婆博弈,把我放入宮中,成為一個誘餌,所以?做的一切都是假象。”
“我同他說?,我有意中人,不?想侍寢,沒想到他完全?不?在意,只要我好好做白家的宮妃即可,”白靜姝笑了一聲?,“他其實對自己也心狠,讓人膽寒啊。”
“不?過他們都沒想到,我才是真正想要他們一起隕滅的人。”
沈初宜嘆了口氣?:“魚骨案,幕后之人也是你吧?你操縱程雪寒動手,最后又直接把路淼滅口。”
路淼這?個名字,倒是讓白靜姝回憶了一會兒。
“是我,”她道,“都是我做的。”
沈初宜想了想,還是問:“也就是那個時候,你們就已經說?通了魏家,目的就是他們手里?的戍邊衛(wèi)。”
當時這?個案子,牽扯到了魏氏,表面上看是巧合,其實并非如此。
魏氏從一開?始就入局了。
白靜姝忽然笑了一聲?:“魏氏恨透了老妖婆,也恨透了蕭元宸,要不?是他們,魏氏早就成為外戚,如何?還如今日這?般委委屈屈,只能做個戍邊衛(wèi)呢?”
沈初宜垂眸翻看手中的證詞,道:“如此看來,中秋宴會也有你的手筆,那個自己招供的老嬤嬤可是莊慧皇貴妃的舊人。”
白靜姝不?置可否。
“這?樣一來,一切就說?得通了,”沈初宜手指輕點,道,“最后程雪寒費盡心力做局,用巫蠱之術企圖污蔑我,若能成功,宮里?必定大亂,若不?能,她也能把自己引入局中,成功成為階下囚。”
白靜姝道:“那老妖婆太沉穩(wěn)了,她等?了很多年,熬了很多年,你知道程雪寒費了多少力氣?才成為她的心腹?整整十幾年光陰過去,為她殺了那么多人,除去那么多寵妃,才最終擁有了今日。”
“程雪寒不?入慎刑司,老妖婆永遠不?會著?急。”
最后這?個局,其實是一石二鳥。
成與不?成,都另有玩法,不?過最終的結果對于?白靜姝來說?,是成功了的,因為莊懿太后最終還是害怕程雪寒供述,倉惶之下決定行刺皇帝,自己成為太皇太后。
大楚亂,則巫咸興。
他們做的所有事,只是不?想讓大楚國泰民安,海晏河清,至于?會讓多少人流離失所,會讓多少百姓家破人亡,他們根本不?在乎。
所有的話都說?完了。
白靜姝最后平靜說?:“沈初宜,我不?是輸給你們,我只是輸給了世道。”
巫咸部已經滅族,至今還活在大楚的巫咸部人,早就改名換姓,許多人都已經淡忘巫咸的過去。
徹底成了楚人。
只有他們這?些僅存的“貴族”,還在堅持曾經舊日的輝煌,妄圖攪亂蒸蒸日上,繁榮昌盛的中原大國。
飛蛾撲火,以?卵擊石,不?可能有好下場。
沈初宜眸色幽深,她坐姿端正,通身上下都是貴妃氣?質。
不?知從何?時起,這?位宮女出身的寵妃,已經全?然不?同了。
無人敢看輕她,也無人再敢怠慢她。
她行走在這?幽深的宮闈里?,脊背挺直,從容不?迫,那一身精致的華服不?過只是點綴,不?如她眼眸中的星光燦爛……
她從來都知道,自己要走向何?方?,又會最終抵達什么樣的彼岸。
“白靜姝,這?十幾年里?,你們一直暗中籌謀,你們手上沾染了無數無辜者的鮮血,你們從來都不?無辜。”
“我可以?請奏陛下,免除那些人的凌遲之刑,但無一人能再茍活于?世。”
“你們所有人,都要為無辜者陪葬。”
白靜姝安靜聽著?,最后她竟是勾起唇角,長嘆一聲?:“好啊。”
“我終于?可以?去找阿姐了。”
沈初宜同蕭元榕對視一眼,蕭元榕便對江盛道:“把她帶下去,關押進詔獄。”
這?樣妄圖動搖國本的謀逆大罪,慎刑司是處置不?了的,需要三法司及宗人府一起審理,方?能定案。
白靜姝掙扎了一下,她最后用衣袖擦了一下臉上的淚,抬頭?看向沈初宜。
她們其實并無仇怨。
沈初宜也站起身來,她站在羅漢床的腳踏上,居高臨下看著?白靜姝。
白靜姝倏然笑了起來。
“你過來,我有句話要告訴你。”
沈初宜平靜看向她,對有些緊張的章姑姑搖了搖頭?,一步步來到白靜姝面前,俯下身道:“你說?吧。”
白靜姝忽然聞到一股淡淡的梔子香,那香味溫柔婉約,讓人沉醉。
可沈初宜從來就不?是這?樣的人。
“那張字條,是我讓人留給你的,”白靜姝勾起唇角,笑著?說?,“你放心,這?件事不?會再有人知曉了。”
沈初宜愣了一下,她眼眸微顫,思索了很久,才從久遠的記憶里?想起那張字條。
她漠視了劉成的死,卻被人知曉,在她成為宮妃之后留了一張字條給她。
是威脅,也是煽動。
可最終,沈初宜卻什么都沒有做。
威脅之人也再未出現。
一年過去,沈初宜已經全?然忘記了這?件事,未曾想白靜姝居然還記得。
沈初宜已經不?會去在乎這?些細枝末節(jié)的小事了,她直起身體,垂眸看向白靜姝。
“那又如何?呢?”
白靜姝抬眸看向她,片刻后倏然笑了一下。
“我真喜歡你,可惜,我們不?能做朋友。”
“再見了,貴妃娘娘。”
沈初宜卻道:“事情了結之后,我們不?會再見了。”
白靜姝大笑出聲?,眼淚順著?年輕的臉頰滑落。
“是啊,我們不?會再見了。”
白靜姝被攙扶起來,她的此刻身穿宮女宮裝,頭?上只戴了一朵最樸素的絨花。
隨著?章姑姑的動作,那朵絨花飄落在地,沾染了一瓣灰塵。
到底,她身無長物地離開?了這?繁華的宮闈。
看著?她平靜被帶走了,蕭元榕才嘆了口氣?:“何?必呢?”
沈初宜搖了搖頭?:“二皇姐,之后要勞煩你了。”
這?個案子牽扯的人數甚多,涉事宮人就有十數名,這?還不?算前朝牽扯進來的朝臣,審理起
來必然困難重?重?。
蕭元榕卻笑了:“這?是好事啊?”
“拔除毒瘤,清楚障礙,以?后大楚就太平了。”
沈初宜笑道:“是,二皇姐所言甚是。”
就在這?時,門外響起劉三喜的聲?音:“貴妃娘娘,公主?殿下,端嬪娘娘求見。”
殿中一靜,片刻后,沈初宜開?口:“宣。”
第146章 第 146 章
端嬪進來?的時候, 沒想到二?公主也在,她面色蒼白,神情很是惶恐。
沈初宜倒是溫和,她道?:“端嬪, 坐下說話吧。”
她沒有讓端嬪直接跪下去, 已經算是客氣?了。
但端嬪自己是不敢坐的, 她站在堂中,感受著蕭元榕探究的視線,最終忍受不住, 囁嚅開口:“貴妃娘娘,您是不是都知曉了?”
沈初宜嘆了口氣?。
“知曉什么?知曉你明知道?靜貴嬪是為人所害, 還閉口不談, 眼睜睜看著她難產而亡?”
靜貴嬪入宮就在望月宮, 跟端嬪朝夕相處, 感情深厚。
然而整個望月宮就只有她們兩個宮妃,端嬪又是望月宮的主位, 望月宮中發(fā)生的事情, 她如何能不知?
畢竟有些?東西, 都是直接賞賜進望月宮的,作為主位, 端嬪肯定要一一查驗。
聽到這話,靜貴嬪的眼淚奔涌而出。
她捂著臉, 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是,都怪我?, 都怪我?。”
她哽咽地道?:“我?跟她都不受寵, 我?身體又不好,沒有那個福氣?, 就總想著讓她能往上走一走,好歹讓望月宮熱鬧起?來?,不至于以后成了冷宮,兩個人日?子都難。”
“亦晴剛有孕時,我?們都很高興,因為望月宮終于要有皇嗣了。”
“可是忽然從某一日?開始,亦晴就忽然特別貪嘴,每日?吃個不停。”
“因亦晴之?前非常消瘦,太醫(yī)院也認為她應該多補一補,我?們便沒有放在心上,后來?她慢慢豐腴起?來?,我?們也以為她只是因為孕期發(fā)胖……”
說到這里,端嬪哽咽得都要說不下去了。
舒云上前,呈給她一塊帕子,端嬪擦了擦臉上的淚,深吸口氣?,才繼續(xù)開口,“后來?她越胖越厲害,我?才意?識到不對。”
“我?那時候才發(fā)現,莊懿太后送來?的補品最多,亦晴吃進去的也最多……”
“可我?能怎么辦?那是太后娘娘,我?如何能違抗太后娘娘?”
端嬪心里懊悔,忐忑,害怕又不安。
在這復雜的情緒里,她還有一絲僥幸。
“那時候我?想,不過是胖一些?,宮里那么多太醫(yī),總不會讓亦晴出事。”
女人生產都是過鬼門關,但宮中畢竟同坊間不同,有太醫(yī)和迎喜嬤嬤,也有無數名貴藥物,有許多手?段,坊間不敢用,但宮里是敢的。
為的就是以防萬一,萬一真的有宮妃難產,也好歹保住性命。
可偏偏,汪亦晴還是難產死了。
孩子實在太大?,無論用什么手?段,她都生不下來?了。
一條人命,就這樣?沒了。
這件事其實并不怪端嬪,因為動手?的人是莊懿太后,做壞事的亦是她,然而端嬪若直接告知皇帝,亦或者偷偷護住汪亦晴,嚴厲管教不讓她再接觸那些?東西,也不至于最后差點?一尸兩命。
她的自私和怯弱,她的冷漠和回避,都讓人不齒。
當時的沈初宜不過只是下三位的宮妃,可她卻能在發(fā)現問題的當時,立即就上報蕭元宸。
她難道?就不怕得罪人嗎?
但無論如何,都不能漠視人命被踐踏。
她不想得罪人,可她更?不想成為脅從者,若當真如此?,她同那些?劊子手?又有何異?
“是我?害了她,是我?的錯。”
說到這里,端嬪痛哭不止。
她慢慢跪了下去,整個人都倒在地上,悲傷難以克制。
“貴妃娘娘,你不知道?,我?這段時日?是如何過來?的,我?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只要一閉上眼睛,就是亦晴在問我?。”
“她問我?,為什么不救她?”
“我?不敢去看樂樂,只要一想到她,我?就總覺得是我?害死了她母親。”
“是啊,我?怎么就這么自私呢?因為害怕,我?放任她母親那樣?死去了。”端嬪嚎啕大?哭。
自私和愧疚吞沒了她,讓她幾乎崩潰。
沈初宜終是嘆了口氣?:“所以在李庶人事發(fā)之?后,你就想一并揭發(fā)她?好平復自己內心的愧疚?”
端嬪搖了搖頭,哽咽道?:“并非如此?。”
“她做的事情,陛下和娘娘應該一早就查清楚了,我?今日?來?,只是想懇請陛下,允許我?離宮帶發(fā)修行,彌補我?的罪過,為樂樂祈福。”
沈初宜不知她竟然想要出宮禮佛,此?時她才明白,或許從李才人出宮那時起?,她就有了這個想法。
住在望月宮的每一天都是煎熬。
望月宮的一景一物,一草一木,都在提醒她,也都在譴責她。
讓她寢食難安,痛不欲生。
時至今日?,她終于做出了決定。
沈初宜嘆了口氣?。
端嬪其實并沒有犯錯,她也沒有害過旁人,然而冷漠和自私依舊是一把看不見的刀,每一刀都落在了無辜的汪亦晴身上。
沈初宜垂眸看向她,最終道?:“我?需得稟明陛下,再做決斷。”
端嬪淚流滿面,她躬下身,給沈初宜磕了三個頭,然后便蹣跚著離開了云麓山棲。
等沈初宜和蕭元榕踏出云麓山棲的時候,才發(fā)現外面已然天光大?亮。
天明了。
溫暖的朝陽高高掛在天際,萬里無云,碧空如洗。
陽光落下,溫暖了所有的寒冰。
沈初宜深吸口氣?,同蕭元榕相視一笑。
“天晴了。”
蕭元榕道?:“是啊,天晴了。”
————
太極殿上,依舊一片寂靜。
只有蕭元宸一人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上回蕩。
許多忠心耿耿的老臣看到年輕康健的皇帝陛下,都老淚縱橫,懸著的心終于放下。
而許多心中有鬼的官員們,此?刻都低下了頭,不敢言語。
魏永就那樣?孤零零站在朝堂上,原本簇擁在他身邊的人都不見了,孤獨和寒意?爬上心頭,讓他雙腿直打?顫。
他忽然害怕了。
蕭元宸不是應該快死了嗎?怎么這樣?健康,又為何會突然出現在長信宮?
魏永迷茫片刻,很快就回過神來?。
他眼眸中閃過一抹冷意?,心中很快有了決斷。
方才意?氣?風發(fā)的魏將軍,此?刻竟翻臉無情,轉瞬就把朋黨出賣。
“陛下,不是臣,”魏永彎下腰,跟所有朝臣一般跪了下去,“臣只是被楊思忠蒙蔽,才一時糊涂做了這樣?的事,還請陛下看在莊慧皇貴妃的份上,看在平王殿下的面子上,寬宥魏氏。”
這魏永真是能屈能伸,臉皮也著實厚了一些?。
平親王站在那,氣?得臉都黑了,卻沒有開口。
魏永拉這么多人下水,為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之?前就很看不慣他的林敬此?刻出言嘲諷:“陛下,魏將軍方才甚至都要改朝換代,擬定儲君,陛下萬不能輕饒這等謀逆犯上的逆臣!”
魏永目眥欲裂:“你!”
此?刻,依舊端坐的孝親王嘆了口氣?:“肅靜!”
這一次,這兩個字效果超群,所有人都立即閉口緘言,就連呼吸都放輕了。
蕭元宸此?刻才再度開口:“魏永,方才你所說每一句話,都有翰林院掌史事記錄,一字不差,你還要狡辯不成?”
“魏氏一族,勾結叛黨,意?圖某朝篡位,其心可誅,罪不容恕。”
蕭元宸一字一頓道?:“帶下去!”
魏永慌張道?:“陛下!”
“陛下,臣冤枉!”
在如此?慌亂的情形之?下,魏永還要狡辯:“臣所做之?事,皆因鄭為民和楊思忠等人煽動,以為陛下當真病入膏肓,為了國本,才想要推舉平王殿下做儲君。”
“臣做所作為,皆是為了陛下,為
了大?楚,最是忠心不過。”
聽了這話,方才還穩(wěn)重的禮王撇了撇嘴,厲聲斥責:“胡攪蠻纏!”
魏永卻非常能豁得出去:“陛下,當年平王被人污蔑貪墨,先帝并未仔細偵查,就定了平王之?罪,如今平王的罪過被陛下洗清,真相大?白于天下,臣心中甚喜,知道?陛下不是會隨意?處置朝臣的昏庸君主。”
他近乎威脅一般,肆意?妄為地道?:“臣真是冤枉的,沒有證據,陛下如何能治罪下臣?”
被他拖下水的楊思忠一直沉默不語,倒是鄭為民此?刻坐不住,跳出來?道?:“魏永,你胡言亂語,咱們是聽了你的鼓動,才陪你做這一場戲,如今你怎么能倒打?一耙,栽贓陷害?”
朝堂上頓時亂了起?來?。
那幾名一起?“逼宮”的朝臣們七嘴八舌,全?部指認魏永便是此?事的主謀。
魏永雖然一直跪著,此?刻卻慢慢直起?身來?,他冷笑一聲:“你們可有證據?”
這六個字一出口,那幾名朝臣就都變了臉色。
逼宮和謀逆乃是大?罪,他們行事非常謹慎,交流全?靠口述,根本不可能留下證據。
方才逼宮一事,是由鄭為民等人挑起?,楊思忠從中輔助,最后才是魏永出面。
從頭到尾,魏永似乎都不是主謀。
鄭為民臉色難看至極,他深吸口氣?,轉身面相蕭元宸,終于還是跪倒在地。
“陛下,臣愿以性命檢舉魏永,告發(fā)魏永謀逆逼宮,意?圖扶持平王成為儲君,把控朝政。”
沒有證據,就用自己的性命填補。
鄭為民非常清醒,今日?的事一看就是皇帝陛下同幾位親王閣臣做局,為的就是引蛇出洞,讓他們自投羅網。
如今無論有沒有證據,他們都活不下去,還不如把所有人拉下水,不讓魏永這樣?的人好過。
他想要獨自求生,根本不能。
說不定陛下能看在他們誠懇的份上,饒恕他們的家人,不至于滿門皆亡。
這樣?想著,之?前那幾名朝臣沒有猶豫,也一起?跪了下去:“臣亦然。”
鄭為民深吸口氣?,他彎下腰,重重磕了三個頭。
這一次,他在不猶豫,直截了當開口:“陛下,早在熙寧三年,魏永便勾結巫咸舊部,暗中除去知情之?人,又聯合巫咸部在宮中的諜探,掀起?數次宮廷斗爭,意?圖謀朝篡位!”
太極殿一片嘩然。
方才魏永等人說的太過含糊,許多朝臣都沒聽清,現在才意?識到,魏永等人所犯之?罪并非那么簡單。
在這太極殿上的,都是宦海沉浮多年的人精,不需要多說幾句,只要聽到巫咸部,聽到諜探兩字,多數人就立即回過味來?。
難怪,魏永會在沉寂多年之?后,冒大?不韙謀逆。
此?刻,姜之?巡才踏前一步,對蕭元宸行禮之?后,沉聲開口:“當年先帝之?所以要剿滅巫咸部,便是因為巫咸部擅長煉制禁藥,經常用禁藥和血腥祭奠控制人心,他們數十次侵擾邊鎮(zhèn),致百姓民不聊生,手?段之?血腥殘酷讓人不寒而栗。”
同方才憤懣不滿的老大?人相比,此?刻的首輔大?人靜心凝神,平靜祥和,似乎早就忘卻了方才同魏永等人的口舌之?爭。
他聲音平緩,清晰明亮,讓所有朝臣都能聽清。
此?刻的他,才是姜首輔。
“剿滅巫咸部后,數年間,巫咸部普通族人已并入林川和新洲等地,多年以來?繁衍生息,已經與楚人無異,只有曾經巫咸部的貴族,依舊妄圖顛覆大?楚,重復巫咸部的榮耀。”
鄭為民等人越聽臉上越白,最后都跪倒在地上顫抖起?來?。
原來?他們做的事情,凌煙閣都知曉。
不,是因為知曉,才有今日?這一場大?戲。
思及此?,鄭為民的眼淚終于落了下來?。
他清楚意?識到,自己徹底沒有活路了。
他后悔了。
他不應該為了什么從龍之?功,為了榮華富貴,而去鋌而走險,成了叛國的罪臣。
鄭為民淚流滿面,甚至不敢哭出聲。
姜之?巡聲音平靜,繼續(xù)道?:“魏永、鄭為民等人,就是被巫咸部鼓動,生了歹心,跟隨巫咸部一起?顛覆大?楚。”
“與叛國謀逆無異。”
姜之?巡說了所有人,都沒有說楊思忠。
魏永瞪大?眼睛,看向一臉平靜的楊思忠,倏然冷笑一聲:“你這個叛徒,你是故意?接近我?的?”
楊思忠冷冷看向他說:“你謀逆叛國,罪不容恕,臣感念陛下寬宥楊氏,自當為陛下肝腦涂地,死而后已。”
楊思忠聲音落下,魏永冷笑一聲,道?:“口說無憑。”
“什么巫咸部,臣全?然不知,陛下,這都是姜首輔和楊思忠的栽贓陷害,姜首輔,你可是記恨方才下官等駁斥你,所以懷恨在心,你可有證據?”
死到臨頭,魏永依舊不認。
就在此?刻,劉三喜從側門快步而入,在姚多福耳邊耳語幾句。
姚多福看向蕭元宸,對他頷首,并未開口。
蕭元宸面上冰冷的表情逐漸融化,慢慢露出春風和煦的微笑。
蕭元宸淡淡開口:“宣貴妃上殿。”
宮門大?開,朝臣們陸續(xù)回頭,看向了光影中的盛裝麗人。
沈初宜身穿貴妃大?朝服,頭戴鳳冠,面容整肅,定立站在太極殿殿門外。
她身后,跟著江盛和蕭元榕,以及被上了枷鎖的白靜姝。
正午的陽光在她身上鍍了一層金色,讓人看不清其面容,卻能感受到她的神圣與光輝。
沈初宜一步踏入太極殿,光影被隔絕在太極殿外,此?刻,她那張清麗無雙的面容便清晰可見。
年輕的貴妃娘娘一步步行入太極殿,最后來?到御階之?下。
“拜見陛下。”
她同身后的眾人一起?跪下行禮,整個太極殿只有她一人聲音。
蕭元宸聲音都柔和下來?:“免禮平身。”
“貴妃,皇姐,御階上說話。”
沈初宜被請到御階之?上,側坐在蕭元宸身邊的鳳椅上。
沈初宜看向蕭元宸,見蕭元宸對她頷首,便直接開口。
她的聲音明亮而清潤,猶如涓涓細流,并不吵鬧,卻能流淌進每個人心中。
“今日?辰時,巫咸部諜探白靜姝,暗中潛入云麓山棲,意?圖刺殺陛下。”
沈初宜一字一頓地道?:“本宮奉陛下口諭,捉拿意?圖行兇的白靜姝,及其黨羽共十六人,已經盡數下獄。”
……
“經審問,白靜姝供認不諱,并已指認同黨,”沈初宜抬眸看向魏永,眼神冰冷,“其供述,朝中同黨,以魏永魏將軍為首,其黨羽為鄭為民、陳鵬等,今皆在逼宮之?列。”
說到這里,沈初宜鳳眸一挑,淡淡瞥了一眼面色青白的魏永。
“魏將軍,你還有何話要講?”
此?刻,白靜姝身上戴著沉重的枷鎖,她垂眸靜立,臉上沒有痛苦,也沒有失敗后的恐懼。
她眼眸中的火光早就熄滅,此?刻行將就木,再無生欲。
失敗的恐懼倒是在魏永心中升騰。
從白靜姝出現的那一刻,魏永就知道?大?勢已去。
隨著沈初宜的話語,他整個人都栽倒在地,完全?沒有力氣?再起?身了。
他最終苦笑出聲:“是我?運氣?不好。”
蕭元宸垂眸看向他淡淡道?:“作惡多端,枉顧人命,何來?運氣?一說?”
今日?的大?朝會足足開了一個時辰。
所有的罪臣都被捉拿,因牽扯叛國,又牽扯數名宮內宮外的官員宮人,甚至還牽扯一名宮妃,因此?需要著重審理?,等一切都審理?之?后才能定奪。
今日?要處置的其實是曾經的莊懿太后和定國公府結黨營私一案。
因后續(xù)審理?中并未牽扯到更?多莊懿太后所犯之?罪,故而莊懿太后的處置維持原判,另外定國公牽扯豢養(yǎng)私兵,排除異己,結黨營私等罪,著改流放為賜死。
定國公府其余涉案之?人,接判下獄三至五年,出獄之?后依舊貶斥邊關,終身不得回京。
另外再抄沒定國公府私庫事,發(fā)現多達千兩黃金,以及各種珍稀古玩,抄家的錦衣衛(wèi)前后忙碌五日?,才徹底清點?完畢。
所有定國公府私產盡數充公,收歸國庫。
朝臣們聽著大?理?寺丞宣讀的定國公府罪證,頭越壓越低,心中有驚詫,也有害怕。
最后,都歸于平靜。
罪證宣讀完,蕭元宸才開口:“定國公府一案牽連甚廣,其貪贓枉法、結黨營私、枉顧人命,大?逆不道?等罪行,一一查清,證據確鑿。”
“今念在李庶人養(yǎng)育之?恩,念及二?皇子骨肉親情,只賜死黨首李明睿,其余眾人不予奪命。”
蕭元宸淡淡掃視在場重臣:“定國公府曾滿門忠烈,是國之?棟梁,百多年前,是高祖皇帝身邊的開國功臣,為大?楚開國立下汗馬功勞。”
“若無貪心,光憑李氏多年來?的忠心,李氏能同大?楚一起?,屹立不倒。”
蕭元宸的聲音平靜,卻有著不容忽視的力量。
擲地有聲,捶打?在每一個朝臣心中。
“還望諸位愛卿警醒自身,莫要步定國公府后塵,畢竟,諸位愛卿與朕可沒有骨肉親情。”
朝臣們膝蓋一軟,一起?跪倒在地:“臣謹遵圣喻。”
此?刻,蕭元宸大?手?一揮:“散朝。”
“恭送陛下,恭送貴妃娘娘。”
蕭元宸站起?身,看向沈初宜。
他對沈初宜伸出手?,臉上慢慢浮現出溫柔的笑容。
這笑容只對她一人。
“走吧。”
他的聲音也只有沈初宜能聽清:“都結束了,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