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 121 章
靈心?宮前殿, 此刻氣?氛沉寂。
一成不變的靈犀香在?殿中縈繞,名貴的古董靜立在?博古架上,正在?安靜嗅聞香煙。
明?間的條案之上,掛著著名畫家李九一的望山川圖, 青山綠水, 煙云裊裊。
仔細看去, 在?田間地頭,山川草木間耕作的是?每一個平凡的人。
圖景很美?,意蘊悠長, 頗有古意。
此刻,靈心?宮殿中只坐了兩?人。
上首坐著的是?德妃姜令言, 她身穿絳紫色的妝花宮裝, 頭上戴著一支金海棠步搖, 襯得她面容精致, 威嚴盡顯。
下面坐著的竟是?一名白發蒼蒼的老者。
老者須發花白,卻并?不顯得蒼老, 通身上下都是?儒雅氣?質, 那雙眼睛深邃而明?亮, 讓人只能更感受到他的精神矍鑠。
并?不覺得他已然老邁。
老者身穿正一品的紫色官服,身姿挺拔, 猶如青松。
此刻德妃娘娘的神情很是?平靜,她端起茶盞, 自己慢條斯理吃了一口。
“祖父,”姜令言聲音平和, “祖母跟您近來身體可好?”
“怎么想起入宮來看望孫女?”
她如同尋常孫女那般, 對?祖父噓寒問暖。
下面坐著的,竟然就是?如今權傾朝野, 輔佐兩?代帝王的凌煙閣首輔姜之巡。
姜之巡神情跟姜令言一樣平靜。
他也?端起茶盞,淺淺抿了一口。
“好茶,”姜之巡說,“這是?明?前龍井吧?應該是?浙地剛剛送進宮的貢品。”
姜令言不回答。
她手里捏著一塊通體碧綠的雙魚玉佩,正在?仔細摩挲上面的紋路。
那玉佩顯然是?她的心?愛之物,盤玩多年,已經?顯露出瑩潤的光澤。
姜之巡放下茶盞,殿中一時間落針可聞。
祖孫兩?個都不開口了。
過了許久,還?是?老大人敗下陣來,先?開口道:“令言啊。”
姜令言這才抬起眼眸,看向姜之巡。
同她入宮之前相?比,姜之巡蒼老了許多。
雖然京中人人都說姜之巡永遠年輕,可實際上,祖父確實已經?邁入老年。
他已過花甲之年。
尋常的朝臣,到了這個年紀,早就應該致仕了。
不過五載之前,因先?帝重病,便駁回了他申請致仕的折子,同他促膝長談一夜之后,老大人就留了下來。
這一留,就是?五年。
時至今日,他依舊是?姜首輔,他的孫女成為了宮里份位最高的德妃,膝下又有皇長子,簡直是?風光無限。
如今在?圣京,誰人不知姜家?
不過這位老大人很有分寸,平日姜府大門緊閉,從來不讓外人隨意進出,就連宮中,姜令言的母親,如今姜家的當家主母,一年到頭也?入宮不了兩?次。
姜令言不等姜之巡開口,忽然道:“祖父,有事就直說吧,都是?一家人,不必藏著掖著。”
姜之巡眉心?微蹙,眼神里有些遺憾,又有些悵惘。
“令言,你?是?不是?還?在?怨恨祖父?”
姜令言垂下眼眸,看著自己指甲上的鳳仙花色。
“怎么會呢?”
姜令言平靜地說:“這樣的榮華富貴,誰不想要呢?”
被孫女這樣陰陽怪氣?,姜之巡不僅沒有生氣?,反而淡淡笑?了。
“令言,你?從小就懂事。”
“家里這么多孩子,無論男女,作為嫡姐,你?是?最出色的那一個,你?聰慧,好學,博聞強識,好勝心?也?強。”
“祖父知道,你?一旦想要做什么,就想要做到最好,闔府上下都為你?驕傲。”
“驕傲?”
姜令言抬起眼眸,冷冷看向姜之巡:“祖父,這些話說出口時,您自己信嗎?”
“我曾經?真的很天真,天真以為家里的確是?為我好,在?家里,我是?嫡長女,下面的妹妹們都越不過我,哪怕是?下一代的佼佼者,家中的嫡長孫姜令行,有些時候也?不如我。”
姜令言說這些話的時候,聲音很平穩。
她沒有憤怒,沒有之前在?旁人面前表現的那樣執拗,她仿佛又回到了剛入宮時的模樣。
平和,冷靜,處事干脆利落,公平謹慎。
“若非上次母親入宮說的那些話,我還?以為自己依舊是?家里最寵愛的女兒,我以為父母都會愛自己的孩
子。”
姜之巡沒有說話,他只是?沉默地坐在?那,不聲不響。
“其?實并?不是?的,即便是?親生骨肉,也?親疏有別。”
“到頭來,我無論如何努力,如何為家族著想,家里最關心?的,永遠不是?我,也?并?非澤兒,你?們只關心?姜家的以后,關心?姜令行的未來。”
“現在?回憶起來,曾經?你?們對?我說過的話,字字句句都是在訓誡。”
姜令言說到這里,自己都有些哽咽了。
但她不想在祖父面前低頭,她強撐著自己的體面,強撐著德妃的尊榮。
“年少時,我想去青云書?院讀書?,想去看遍大江南北,母親說女孩子不能如此過活,父親說家中沒有女子單獨出門游歷的先例。”
“而祖父您告訴我,我是?家里的長姐,我就應該為弟弟妹妹做表率,我不能任性,不能肆意而為。”
姜令言說著,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一聲。
“我那時候真天真,居然真的就信了,總覺得我是?長姐,我要為家里考慮,我要做好表率,帶領弟弟妹妹們不斷前進。”
“多可笑?。”
“啊,祖父你?說,”姜令言聲音都在?發抖,“多可笑?。”
“我不過只是?家里的孩子,我同弟弟妹妹們沒有區別,祖父祖母在?世?,父母高堂亦健在?,因何弟妹們的未來,要靠我來規勸和教導?”
“我算是?個什么東西呢?”
“這根本就不是?我的責任。”
姜之巡微微蹙起眉頭:“令言,怎可說這樣粗鄙之言。”
姜令言的滿腔憤怒瞬間被這句話吹散。
“我粗鄙。”
姜令言忍不住笑?出聲來。
她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這才平復了心?緒。
“祖父,入宮之后,我能做的都做了。”
姜令言聲音都壓低了,聽不出憤怒,只能感覺到委屈。
“因為出身,也?因為祖父在?朝中的威望,我入宮之后無論做什么都是?小心?謹慎的。”
“后來升為德妃,率先?生下皇長子,哪怕是?在?月子里,我都一直在?處理宮事,從來沒有一日得空閑。”
“懿太后不想操的心?,我來操,李幼涵不想沾的事,我來沾。我捫心?自問,過去那兩?年里,我盡心?盡力處理宮事,恭謹自持做宮妃,從來沒給家里丟過任何面子。”
“到頭來呢?”
姜令言抬起眼眸,似乎想要隔著門上的青紗,看到外面一望無際的蒼穹。
“到頭來,宮里卻有那么多人恨我,那么多人想要把我拉下來,想要我死,要我兒子也?死。”
“我當時只是?覺得委屈,但我并?沒有那么憤怒,”姜令言道,“我知道,宮里就是?爭權奪利,沒有任何情分好講。”
“我不怨恨她們。”
姜令言收回視線,落到姜之巡身上。
“可祖父,我怨恨你?,怨恨我父母,也?怨恨姜家。”
“在?我被人踩進泥里的時候,母親入宮看望我,我當時多高興您知道嗎?”
姜令言倏然閉上了眼睛。
一滴清淚從眼角滑落。
這么多年來,這是?她第一次哭。
姜之巡肩膀一沉,一顆心?頓時落入谷底。
他知道慕容氏都說了什么,因為那些話,是?他教給她的。
姜令言依舊沒有看向他,她不再顫抖了,眼淚也?都收了回去。
所有的心?寒與?心?痛,都在?那一日洶涌而來,時至今日,姜令言甚至已經?覺得算是?時過境遷了。
“當時母親一進來,一句話都沒說,伸手就給了我一個巴掌。”
姜之巡愣了一下:“什么?”
“祖父,你?沒聽錯。”
姜令言甚至笑?了一下:“我知道,那些話是?你?教母親說的,可那一巴掌,卻是?她自己想要打我的。”
“因為我在?宮里被人打壓,因為我沒有做到萬無一失,所以我的好兄長,你?們姜家的好孫兒在?衙門里吃了掛落,母親心?疼他兒子了。”
“她當時就告訴我,家里費盡心?思送我入宮,從小到大錦衣玉食養育我,是?為了讓我反哺姜家,讓我以后提攜姜令行,把他扶持成另一個閣老。”
姜令言冷笑?一聲:“她甚至還?說,等以后姜令行成為閣老,姜家便能屹立不倒,而我也?能借著姜家的東風,登上那金光燦燦的鳳椅。”
姜令言睜開眼,看向姜之巡。
“祖父,原來我存在?的意義,不過是?奉獻自己,為另一個人的榮華富貴做踏腳石。”
“雖說如今女子能做官,公主也?能出仕,但這世?界,依舊是?男人說的算,”姜令言道,“我原以為咱們家不一樣,妹妹們都能好好讀書?,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原來不是?為了培養我們成為能臣,只是?為了給家里賣個好價錢,換回更多的利益。”
“你?們把自己的自私心?理包裝在?精美?的謊言里,糊弄著我們悶頭往前沖,為了姜家不顧自身。”
整個過程里,姜之巡都一言不發。
任由姜令言這樣冷言冷語,也?始終沒有發怒。
他一貫如此,即便在?凌煙閣兩?方對?罵的時候,這位經?歷兩?朝的閣老也?從來都是?四平八穩的。
他似乎天生就不會生氣?。
姜令言喘了口氣?,她喝了一口茶,把那昂貴的明?前龍井咽下去。
平日里喝起來甘甜的茶,今日卻只剩下苦澀。
“所以從小到大,我們得到的從來不是?愛,只是?即將被利用前的小恩小惠。”
“就連我的親生父母,都不愛我。”
話音落下,整個正殿鴉雀無聲。
只有燈花靜靜燃著,卻點不亮德妃心?里永遠熄滅的那盞燈。
親情這兩?個字,對?于姜令言而言,從那一巴掌開始就徹底不存在?了。
蒸蒸日上,花團錦簇的姜家,其?實與?她也?沒有什么關系。
她唯一擁有的,也?不是?德妃這個份位。
而是?她用生命生下的兒子。
姜令言抬起頭,平靜看向姜之巡:“以后,我走我的路,與?姜家再無干系。”
————
這一刻,姜之巡有些憤怒了。
他在?朝中幾乎算是?說一不二,在?姜家亦然,以前即便面見德妃,德妃總是?謙卑恭敬的,因為她是?晚輩,從來不會落姜之巡的面子。
但今日,姜令言的一席話,就意味著同姜家,同他撕破臉了。
姜之巡怎么能容許呢?
姜之巡抬起眼眸,他沒有再用溫和祖父的面貌,反而冷冷看向姜令言。
此刻的他,才是?輔佐兩?代帝王的首輔。
若此刻有第三人在?場,會說這祖孫兩?個真是?很像。
一樣的眉眼,一眼的冷淡,一樣的不近人情。
姜之巡不狠,他走不到今天,姜令言不狠,她就不可能徹底改變逆態度,斬斷自己的未來。
她也?不可能下定決心?同姜家斷絕關系。
姜之巡冷冷開口:“姜令言,你?不要忘了,你?能有今日,能住在?這靈心?宮里,全靠你?姓姜。”
“若非如此,即便再受陛下寵愛,又如何呢?”
“那位純貴嬪,不還?住在?長春宮里?”
沈初宜升為貴嬪,反而沒有挪宮,依舊住在?長春宮后殿,這給了許多朝臣一個錯覺。
他們認為,陛下只是?喜歡她,并?非愛重。
這個錯覺,給了沈初宜一層保護。
姜令言看著祖父,甚至覺得自己以前很可笑?。
沈初宜如今在?宮里如何,不管是?太妃、宮妃還?是?宮人,人人都有一雙眼,都能看的分明?。
她住在?長春宮,只是?因為懶得搬家而已,也?因為她同步九歌關系好,同住在?一起能說說話。
跟出身和陛下的態度毫無關系。
甚至,就因為她沒有搬宮,才是?陛下愛重她的表現。
一切以她想法為先?,還?不是?愛重是?什么?
姜令言入宮的時候,就沒有那些風花雪月的心?思,她是?被姜家嚴格教養長大的,骨子里就很要強。
她入宮伊始,就想做皇后。
她入宮之后兢兢業業,努力做到最好,從
來不肯松懈一日,有什么用呢?
后來那么多事情打碎了她的心?,這一年里她經?歷了很多事,看清了許多人,也?終于明?白她想要的是?什么。
況且,即便她想爭,也?絕對?爭不過沈初宜。
后來李幼涵也?出宮了。
那時候德妃才意識到,李幼涵之前表現出來的,都是?故意為之。
那是?她最厚重的保護色。
她真的很傻,傻到一廂情愿認為李幼涵就是?那樣蠢。
其?實這宮里頭最蠢的是?她。
但她跟李幼涵不一樣,李幼涵連孩子都能舍棄,她不能。
她吃過苦頭,從來就沒能得到雙親的慈愛,她要給她的孩子最好的愛。
從那時起,姜令言就變了。
她刁鉆,任性,處理宮事手段殘酷,動不動就挑釁沈初宜,甚至連莊懿太后的面子也?敢落。
這樣的德妃,不會再被莊懿太后放在?眼里。
沒有人會去在?乎一個蠢貨。
可她這樣的表現,卻讓姜家不滿。
否則老大人也?不會打破規矩,親自入宮“看望”她。
沈初宜的事情,姜令言不想同姜之巡詳談,她只是?平靜看向姜之巡,問:“祖父,你?想要我做什么?”
姜之巡的眉心?幾乎凝成川字。
他忽然嘆了口氣?,難得的,同姜令言語重心?長起來。
“令言,我老了,陛下如今正健壯,你?看凌煙閣中,年輕的閣臣不勝枚舉,他們都是?陛下親自提拔上來的。”
“早晚有一日,祖父會離開凌煙閣,到時候誰還?能保住你?,保住澤兒?”
姜令言覺得很可笑?。
如今祖父還?在?,還?是?名滿天下的首輔,宮里那些人就迫不及待要對?她動手,他保護在?了哪里,又有什么作用呢?
一切都是?空談。
姜之巡繼續道:“如今你?兄長已入禮部,成為禮部最年輕的侍郎,若在?祖父致仕之前,他能接替祖父成為閣臣,那咱們姜家還?能在?圣京屹立十年不倒。”
“等到那個時候,澤兒就已經?十二歲了。”
“可以考慮將來,也?可以考慮你?的未來了。”
若是?一家人真心?為對?方著想,這話聽著一點問題都沒有。
姜令言雖然不受寵,卻也?知道蕭元宸是?什么性子。
他若愿意扶持姜家,愿意看到姜家長盛不衰,那她現在?就已經?是?貴妃了。
而不是?一直留在?德妃的位置,再也?不能前進。
姜令言很清楚,她這一輩子,最高能做到的就是?德妃了。
這不是?因為姜家,也?并?非因為恩寵,只是?因為蕭元宸從來都是?論功行賞的人。
她于宮事、皇嗣都有功,沒有害過任何一個妃嬪,只要她的手干凈,只要蕭應澤不會誤入歧途,她們娘倆總能有容身之所。
何苦去拼那虛無縹緲的后位?
何苦為了姜家,奉獻了自己,又去獻祭澤兒?
她太了解祖父了,祖父為了姜家周旋半生,他不愿意眼看姜家就這樣敗落。
姜令言的父親叔伯一輩都不出色,唯有姜令言和姜令行這兩?個孫兒聰慧過人,所以姜之巡從一開始,就做好了這個計劃。
唯一的問題是?,姜令言不配合了。
而蕭元宸,也?不再是?之前溫順謙遜的年輕皇帝,現在?的他,已經?再也?不會被朝臣左右。
姜之巡有些著急了。
若是?德妃能如同之前那樣,姜之巡還?能聯合朝臣,推舉她更上一層樓。
可就在?這個時候,姜令言的名聲落了下來。
她會拈酸吃醋,冷傲不近人情,更看不起窮苦出身的純貴嬪。
無論哪一點,都無法推舉為皇后。
今日姜令言的話更猶如重錘,砸到姜之巡的心?坎上。
他一瞬間老了十歲。
“我曾經?說過,你?若是?個男孩兒,姜家能綿延二十年不倒,”姜之巡嘆了口氣?,“可惜了。”
姜令言淡淡開口:“沒有如果。”
“若是?你?們有勇氣?,把我培養成大楚第一個女閣臣,或許未來是?另一種模樣。”
姜之巡愣了一下。
姜令言抬起頭,平靜看向他,心?湖沒有一絲漣漪。
“祖父,開國高祖皇后以自身為榜樣,努力為女子爭取了讀書?入仕的機會,百多年來,無數女學生們努力拼搏,不是?沒有出過能臣。”
姜令言平靜質問:“我比姜令行更聰慧,更能吃苦,也?更勤勉,只因為我是?女兒,所以就直接被拋棄,成了他成功的青云梯。”
“真可笑?。”
“從一開始,你?們就做錯了選擇,這不怪我,只怪你?們根深蒂固的老朽思維。”
姜之巡無話可說。
因為姜令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事實。
事到如今,已經?沒有挽回的余地了。
姜令言緩緩站起身,看向姜之巡,他最后躬身行禮:“德妃娘娘,祝您以后一帆風順,心?想事成。”
姜令言的聲音在?他老邁的背后響起:“祖父,回去跟祖母好好商議一番,以后妹妹們的婚事,全部要入宮過問我。”
“否則,我會直接懇請陛下,給妹妹們賜婚。”
姜之巡腳步不停,直接離開了靈心?宮。
等他走了,姜令言整個人都松懈下來,此刻才發現脊背早就染上冷汗。
她用冷漠的皮相?,維持住了自己的尊嚴。
姜之巡這樣的老謀深算,若不徹底撕破臉,以后還?不知道要被如何利用。
他今日雖然離開了靈心?宮,但姜令言知道,他不會善罷甘休。
為了自己和澤兒的未來,她不能任由姜家拿捏。
慕容姑姑端著一碗冰鎮酸梅湯過來,聲音溫柔:“娘娘,吃一碗吧。”
姜令言揉了揉額角:“頭疼。”
慕容姑姑嘆了口氣?。
“如今同府上鬧成這樣,以后又當如何?”
姜令言睜開眼眸,正要說話,外面卻忽然傳來腳步聲。
踢踢踏踏的,聲音很清脆。
姜令言一下子就笑?了:“澤兒?”
下一刻,一個小腦袋從門外冒出來,猶如地里忽然出現的小蘑菇。
“母妃,”兩?歲多的蕭應澤說話已經?很利索了,“母妃,澤兒想要去院子里玩。”
德妃整了整衣衫,用手指擦掉眼底的最后一抹淚痕,起身笑?著往蕭應澤面前走去。
她彎下腰,溫柔抱起蕭應澤,把他緊緊摟在?懷中。
抱著他,就如同抱著整個世?界。
“你?要玩什么,母親都陪著你?。”
長春宮,庭院中。
沈初宜同章慧娘一起坐在?搖椅上,章慧娘正在?教沈初宜做肚兜。
她女紅不太擅長,唯獨肚兜和發帶做得好,女兒們小時候穿戴的都是?她親手所做。
章慧娘一邊教沈初宜下針,一邊心?里想著沈初宜方才的回答。
當時她問:“蓁蓁,陛下究竟待你?如何?”
她記得女兒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瞇著眼睛笑?了。
她的笑?容很美?,很燦爛,猶如年少時在?山嵐上奔跑,滿心?都是?即將飛翔的喜悅。
章慧娘形容不出來,但沈初宜的那個笑?容,讓章慧娘覺得安心?。
當時沈初宜說:“阿娘,陛下待我極好。”
“不是?為了讓阿娘安心?,也?并?非是?托詞,陛下真的很好。”
沈初宜說過很多次,她覺得蕭元宸很好,這句話是?真心?實意的。
如今卻不是?說給蕭元宸聽,而是?說給母親聽。
章慧娘當時就很安心?。
可現在?回憶起來,章慧娘卻總覺得她當時的笑?容太過燦爛,燦爛的有些……
虛假。
章慧娘嘆了口氣?。
她忽然開口:“蓁蓁,我多教你?幾種肚兜的做法,你?都給雪團做一個,長到兩?歲都能穿。”
沈初宜還?沒開口,就聽到一陣腳步聲傳來。
沈初宜抬起頭,就看到蕭元宸染著笑?的面容。
她坐起身來,放下手里的繡品,彎腰扶著母親起身。
“見過陛下。”
章慧娘也?跟著要行禮。
蕭元宸虛扶了一下,道:“老夫人免禮。”
“
在?給雪團做肚兜?”蕭元宸掃了一眼,就道,“老夫人難得入宮,怎么不帶她去御花園逛一逛。”
沈初宜就說:“明?天吧。”
蕭元宸頷首,陪著兩?人一起在?樹下落座。
一家人說了會兒閑話,章慧娘一直看著東配殿,見里面忙碌起來,就說:“陛下,民婦去看看三殿下。”
等章慧娘走了,蕭元宸便傾身過去,在?她耳邊問:“蓁蓁。”
“是?哪兩?個字?”
第122章 第 122 章
一瞬間?, 沈初宜的脖頸染上玫瑰色。
蕭元宸的聲音帶笑,可氣息卻縈繞在她側臉,讓她清晰意識到,兩?人距離有多近。
曖昧的氣息縈繞在彼此之間?, 那抹漂亮的玫瑰色慢慢攀升, 最終落到了她白皙的臉頰上。
“是, ”沈初宜聲音很輕,“桃之夭夭,其葉蓁蓁。”
蕭元宸嗯了一聲, 然后才道:“同你的名字正相合。”
他余光瞥了一眼東配殿,才繼續逗她:“蓁蓁, 怎么不?告訴朕?”
沈初宜能感受到他語氣里的放松和調笑, 不?由回過頭, 睨了他一眼。
“陛下又沒?問?過。”
沈初宜挑了一下眉:“臣妾總不?能自己巴巴跑過來對陛下說, 臣妾小?名是什么?”
這倒是實話。
蕭元宸愣了一下,然后便輕笑出聲。
“那是朕的錯了。”
沈初宜小?聲說:“就是。”
蕭元宸輕輕拍了一下她的手背, 討饒地道:“貴嬪娘娘, 小?的知錯了。”
“好了。”沈初宜也跟著?笑了, “阿娘出來了。”
章慧娘在長春宮,蕭元宸就是過來坐了會兒, 席間?蕭元宸說了之前魚干的事情,章慧娘就爽朗地道。
“帶了的, ”她笑瞇瞇的,“自家做的, 都是用新鮮的河鱸魚腌制, 只用鍋蒸熟,味道就很鮮美了。”
章慧娘道:“民婦還帶了杏脯, 桃脯等,陛下若是不?嫌棄,也可以嘗嘗。”
蕭元宸態度非常和善:“好,多謝老?夫人。”
他關心了幾句章慧娘和沈初穗,然后就去了東配殿看望兒子。
沒?過多久,蕭元宸就離開了。
這幾日章慧娘就在宮里住下了。
相比暢春園,章慧娘發?現回了長信宮的女兒非常忙碌。
一般沈初宜會在辰時之前起床,洗漱更衣之后先去看雪團,等看過兒子,辰時正之前就會用完早膳。
等她用過早膳,尚宮局、司禮監都會來人。
偶爾德妃的靈心宮、賢妃的緋煙宮都會過來一位司職宮女,同她稟報最近宮事的進展,問?一問?她的意見。
除了要發?放夏日的新衣,更換宮人的被褥,沈初宜最近還要操心她自己的二十生辰宴會、宮里預防走水事宜,以及老?舊的宮殿更換瓦片等事。
事情都很零碎,很需要耐心,但沈初宜從來都不?會不?耐煩。
這些?她都會在上午處理完,然后同她說會兒話,一起逗一逗雪團,帶著?他玩一會兒,午膳用過之后,沈初宜會午歇半個時辰。
午歇起來,她偶爾會讓甄順親自去一趟乾元宮,把?上午就叮囑御膳房做的湯盅送給陛下。
并不?算頻繁,但送過去的湯盅都很有講究。
她偶爾會抱著?兒子在院子里轉兩?圈。
等這些?都忙完,她一般會去書房習字和讀書,聽?舒云說,這個時間?要花費兩?個時辰之久,一日不?曾停歇。
不?過這幾日章慧娘在,她就簡短到一個時辰,所有的空余時間?都拿來陪伴母親。
讀書習字之后,就到了晚膳時間?。
偶爾蕭元宸會過來陪著?一起用晚膳,偶爾是晚膳過后過來說幾句話,時間?不?會很長,但每日都來。
章慧娘注意到,每當這個時候,沈初宜的笑容都更燦爛一些?。
看起來真的很高興。
她同蕭元宸相處的時候并不?拘謹,偶爾還能表現出小?女兒的嬌羞情態,兩?人之間?看起來十分親密,并沒?有帝妃之間?的疏離和。
主要是蕭元宸,不?光對女兒很溫柔,對她也十分親切。
怎么說呢,看起來就像是一家人。
蕭元宸離開之后,沈初宜會陪著?章慧娘說會兒話。
章慧娘入睡早,等她睡下之后,沈初宜要么就做會兒針線,要么讀書,有時候宮事忙不?完,晚上還會跟舒云和如煙一起議論宮事。
待到亥時過后,沈初宜就入睡了。
沈初宜的每一日,都是這樣按部就班,規律得可怕。
等到沈初宜生辰前一日,章慧娘忍不?住問?她:“蓁蓁,你不?想玩樂嗎?”
她聽?宮里的宮女說,別的宮里的娘娘們,有時候去御花園散步,偶爾去荷花池垂釣,要么就是一起在宮里打葉子牌,叫來女先生說書,總歸各有各的樂趣。
只有她們娘娘這樣自律。
前殿的步昭儀也自律,但步昭儀不?用處理宮事,偶爾也會放松一下。
這一對比,就顯得沈初宜對自己要求太過嚴格了。
章慧娘又有些?擔心女兒。
她不?是藏著?掖著?的性格,既然心中擔憂,便就直接問?了。
沈初宜倒是不解母親因何這樣問?。
不?過她還是耐心回答:“阿娘可是覺得我太忙碌?”
沈初宜便笑了:“阿娘,其實我不?覺得累,反而覺得很有趣。”
“你看這宮里面?的宮事,都是我以前從來沒?接觸過的,我每接觸一件事,學習一件事,都是一個新鮮的體驗。”
“對于我來說,這已經足夠有趣了。”
章慧娘倒是知道,女兒一直很好學。
她想要學會的事情,就會專注而努力,不?會半途而廢。
沈初宜握住母親的手,在身邊晃了晃,如同年少時那般撒嬌。
“再說,我每日習字,讀書也是樂趣,陪著?雪團亦然,”沈初宜笑瞇瞇的,陽光落于面?上,猶如蓮花綻放,“阿娘,我如今過得每一日,都是忙碌而滿足的。”
“心里喜歡,就不?覺得累。”
聽?了這話,章慧娘才徹底放心下來。
她同女兒在御花園中慢慢散步,因此刻御花園沒?有外人,倒是能說幾句心里話。
春日時節,御花園的百花綻放,各種各樣的花卉簇擁在身邊,妝點了這一刻的太平盛世。
章慧娘看著?滿眼的花團錦簇,不?由舒了口氣。
“如此看來,你倒適合留在宮中。”
說到這里,章慧娘頓了頓,才道:“只有宮里,能有這樣的機會,讓你接觸學習你所喜歡的東西。”
沈初宜卻說:“阿娘,其實沒?有什么適不?適合。”
“做宮女就好好做,該學就學,該伺候就伺候,被罰了就努力改進,被夸獎也不?能得意。”
“做宮妃其實是一樣的。”
“既然身份在這里,就好好努力,把?日子過好,讓自己適合。”
“與其抱怨難過,自怨自艾,還不?如多吃一碗飯來的重要。”
沈初宜真的很通透。
章慧娘看向女兒,心里有熱意流淌。
她知道,這是女兒的心里話,同她,沈初宜沒?有任何隱瞞。
“你倒是像你外祖母。”
章慧娘笑了,神情放松下來,不?再糾結過往云煙。
“挺好的。”
沈初宜就笑,挽著?她的手,繼續往花海深處行去。
“本來就很好。”
等母女倆回了長春宮,舒云就來報:“娘娘,請帖已經送出去了。”
“德妃娘娘、宜妃娘娘、端嬪娘娘都感謝娘娘邀請,答應明日會至百禧樓聽?戲。”
“林昭儀、白婕妤、陳充容、衛充容、簡選侍和周才人都感謝娘娘宴請,一定會赴約,給娘娘慶賀生辰。”
“邢才人病了,趙寶林也染了風寒,不?敢來壞了娘娘們的雅興,只能告假不?來,不?過已經送來了生辰禮,請娘娘勿要見怪。”
邢才人送的是最四平八穩的名貴藥材,不?出挑,也不?出錯,趙寶林倒是用了心,提前請宮廷造辦處做了一盞四體通透的琉璃燈盞,送來了長春宮。
這琉璃燈盞造型仿蓮花,中間?燈芯一亮,猶如天
上落下凡塵的寶蓮燈,漂亮極了。
沈初宜仔細看了,的確很漂亮,不?由笑道:“他們有心了。”
“舒云,你跟甄順一起跑一趟,把?回禮送給她們送到手上。”
沈初宜給所有人都備了一樣的回禮。
她送的都是最實用的東西,藥材、布料、香料和珍珠匣子,一樣一份,用花籃包裹,精致又貴重。
這里面?不?乏御賜之物?,于宮中都少有,所有回禮一模一樣,不?厚此薄彼。
本來準備回禮的時候,如煙看著?單子都有些?肉疼,沈初宜就說:“人家既然給面?子,來參加生辰,怎么不?能空著?手回去。”
“這生辰不?是為?了彰顯我如何得寵,不?過是為?了讓大家能歡聚一堂,開心一日。”
如此一說,如煙才道:“知道了,娘娘。”
沈初宜點了一下她,道:“你啊,都是司職宮女了,怎么還這樣摳門?。”
如煙小?聲說:“不?想讓娘娘破費。”
回禮一早都準備好了,舒云辦事也利落。
她道:“娘娘,長公主和二公主如今不?在京中,但是賀禮已經送到了,回禮也已經送去,三?公主和四公主都會前來,另外怡王殿下也說會到場。”
沈初宜頷首:“知道了。”
這次生辰不?是沈初宜要辦得隆重,只是這一次是整壽,她又是得寵的貴嬪娘娘,若不?隆重一些?,反而不?妥。
沈初宜在宮里坐了一會兒,就出了門?,親自去請兩?位太后。
莊懿太后這幾日又犯了頭風,她不?耐煩讓宮妃再侍疾,就直接讓她們各干個的,就連沈初宜的生辰宴都沒?叫停,還給了賞賜。
沈初宜伺候她吃過藥,有些?愁眉不?展:“娘娘這樣下去不?成,要不?同陛下商議一番,看坊間?有沒?有厲害的大夫,能緩解也是好的。”
莊懿太后面?色有些?蒼白,她拍了拍沈初宜的手:“你啊,就別操心了,明日是你的生辰,就高高興興跟姐妹們一起聽?戲。”
她頓了頓,又說:“我這是老?毛病了,不?礙事,再說,程尚宮家中有偏方,用了效果是不?錯的。”
沈初宜不?能立即離開,侍奉了一個時辰才走。
恭睿太后倒是立即就同意了。
“哀家就喜歡聽?戲,如今宮里可算是有了新折子戲,倒是要好好聽?一聽?。”
沈初宜笑著?退下了。
回宮的路上,沈初宜對如煙說:“回去問?問?徐姑姑,看程尚宮同莊懿太后是什么關系。”
轉眼,就到了三?月十六。
這一日,是純貴嬪沈初宜二十歲生辰。
今日一早,喜鵲登枝,鳴叫喜慶。
————
沈初宜準備的折子戲一供有十折,要一直從上午唱到下午落日前,名字叫《花好月圓》,選的是一出熱熱鬧鬧的大團圓喜劇。
沈初宜一早就穿了用流沙羅做的大袖衫裙,這件衣裳精致華美,是織造所用了一個月才做好,領口和袖緣的繡紋非常精致,全部都是吉祥如意云紋。
穿在身上華麗無比,襯得沈初宜嬌貴三?分。
她今日難得梳了飛天髻,又戴了兩?支紅寶石流蘇步搖,往那里一站,猶如牡丹般嬌顏,一看便是高位寵妃。
沈初宜自己在妝鏡前看了看,一邊看一邊笑。
章慧娘在邊上幫她整理腰帶,就說:“笑什么?”
沈初宜笑得眼睛都彎成月牙:“阿娘,你看我真的好美。”
“是不?是跟天仙似的?”
章慧娘:“……”
章慧娘無奈地笑了起來:“你這孩子。”
“阿娘,感謝您辛苦生了我,含辛茹苦養育我長大。”沈初宜湊過來,很認真同章慧娘道。
章慧娘眼底溫熱,她眨了一下眼睛,把?那不?應該存在的眼淚吞回去。
她拍了拍女兒的頭,把?她頭上的步搖戴正,才說:“生了個仙女,真是蒼天眷顧。”
沈初宜高高興興轉了一圈,挑眉說:“嗯,我就是天仙。”
梳妝結束,沈初宜去看了兒子,然后就領著?一眾宮人出了門?。
沈初宜在前面?坐步輦,章慧娘在后面?坐轎子,一行人浩浩蕩蕩出了長春宮,一路往東六宮后行去。
百禧樓位于東六宮之后,后面?便是東五所,與佛音閣相鄰,與敬安宮相仿佛,都有前后樓臺。
尤其是后院的大戲樓,足有三?層樓高,有上下兩?個戲臺。
戲樓中還有機關,可以供伶人在兩?層戲臺之間?相互翻飛,做各種雜戲花樣。
沈初宜是最早到的。
她到的時候,孫姑姑已經能布置好了百禧樓。
宮中的娘娘不?多,今日能來給沈初宜恭賀生辰的還不?足十人,因此座位都擺在第一排,很輕松就能坐下。
沈初宜仔細看了一圈,見孫姑姑布置得很用心,鮮花布景都已經做好,每桌都已經擺好了果盤點心和熱茶,甚至還放了花籃。
打眼一看,花團錦簇,熱鬧繽紛。
“孫姑姑,有勞你了,賞。”
孫姑姑忙福了福:“娘娘生辰大吉,福壽安康!”
沈初宜笑了:“一會兒若是得空,也請程尚宮等一起過來聽?戲,今日宮里其他事情不?多,咱們熱鬧熱鬧。”
“是,多謝娘娘。”
沈初宜到了之后,陸續就有人到場了。
同沈初宜關系好的步昭儀、林昭儀和陳充容到的最早,幫著?沈初宜一起迎客。
最后到的是恭睿太后。
恭睿太后雖然在宮妃面?前不?茍言笑,卻也沒?有那么不?近人情,她一來就拉著?章慧娘的手,道:“咱們做長輩的坐一起。”
倒是給章慧娘安排了好位置。
于是章慧娘便坐在了恭睿太后左手邊,沈初宜今日是壽星,可以坐在中央,所以坐在了恭睿太后右手空一個位置。
德妃則坐在沈初宜一側,賢妃坐在了章慧娘一側。
等眾人都落座,前面?的戲臺子就點燃了一串千丈紅。
噼里啪啦的鞭炮聲里,所有人都歡喜道:“純貴嬪、娘娘、初宜,生辰快樂。”
沈初宜笑著?接受了眾人的好意,鑼鼓聲起,兩?個妙齡伶人踩著?蓮花步,一起來到了戲臺上。
咿咿呀呀的嗓音唱起來,是今日的《花好月圓》。
這一出戲是沈初宜特地看過戲本的,熱鬧又有趣,劇情跌宕起伏,最后還是大團圓結局,很適合這樣的日子看。
這樣的好日子,自然沒?人掃興。
大家有的嗑瓜子,有的吃橘子,還有一直在品茶的,總之都在認真聽?戲。
聽?到有趣之處,眾人還一起鼓掌,給伶人們叫好。
一晃神,四折戲就唱完了。
中午沈初宜特地備的宴席,都是她挑的好菜,等戲臺子換上了伶人唱曲,宴席就陸續送了進來。
就在這時,姚多福笑瞇瞇來到百禧樓。
“恭賀純貴嬪娘娘生辰大吉,陛下賀娘娘生辰,特賜一品吉祥鍋,福壽四喜丸,好運開來碗,團圓如意糕。”
這四道菜都是宮里的吉祥菜。
聽?著?似乎只有名字好聽?,可用料都是名貴食材,全部都是山珍海味,只有團圓如意糕沒?那么金貴。
這四種菜品都要提前準備,昨日就要燉煮起來,費時費力,都是有名的功夫菜。
倒是沒?成想,蕭元宸賞賜的是這四道菜。
沈初宜忙起身謝恩:“謝陛下賞賜。”
姚多福笑瞇瞇道:“娘娘,陛下上午事多,無暇旁顧,中午才
能過來,一會兒就到,勞煩太后娘娘,諸位娘娘略等一等,等陛下到了再一起開席。”
聽?到蕭元宸要親自來給沈初宜賀壽,眾人心里真是五味雜陳,倒是恭睿太后笑呵呵地道:“皇帝勞累一日,過來放松一會兒也是應當的。”
還是太后娘娘,就是會說話。
步昭儀也難得道:“下午的折子戲正巧到了關鍵時候,一定很好聽?。”
一群人七嘴八舌說起來,大多都是恭維話。
衛充容沒?吭聲,她看了一眼身邊的白婕妤,低聲道:“姐姐,可真是不?一樣。”
白婕妤瞥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另一邊落座的陳充容,才道:“休要胡言。”
不?多時,蕭元宸便到了。
很難得,他今日竟然換了一件寶藍色的圓領長衫,頭上戴了一頂白玉冠,襯得他面?白如玉,越發?俊秀英俊。
同平日里嚴肅的模樣不?同,今日的蕭元宸看起來很是溫和,眉目都有明顯的笑意。
他大步進入百禧樓,擺手不?叫人見禮,直接來到恭睿太后面?前,笑道:“見過母后。”
恭睿太后道:“上午累了吧,趕緊坐下一起用膳。”
蕭元宸又同章慧娘說了句話,便很自然坐在了唯一空置的位置上。
他一坐下,沈初宜那杯茶就送到手邊。
蕭元宸笑著?問?:“上午可看盡興了?”
沈初宜笑容干凈,她道:“太后娘娘都說喜慶,應當是不?錯的。”
蕭元宸把?茶一飲而盡,道:“你的品味是極好的。”
“回頭朕的萬壽節,你也選一出折子戲,喜慶些?就好。”
沈初宜笑著?回答:“諾。”
蕭元宸的生辰在五月,去歲那時候沈初宜剛成為?答應,份位太低,自然沒?能參加。
今年便不?同了。
蕭元宸說了兩?句話,一揮手,姚多福就領命開始上菜了。
午膳自然都是好菜色。
原本應該蕭元宸自己一桌,他就說自己臨時趕來,不?好加桌,便就著?沈初宜的膳桌一起用膳了。
他這舉動,讓許多宮妃都暗了神色。
沈初宜神色如常,她陪著?蕭元宸慢慢用膳,一邊恭睿太后等說話。
就在這時,德妃開了口。
“陛下,今歲的皇莊出息比去歲高了一成,新的兩?季稻也試種成功了,等春日豐收時,會送入宮中。”
喜慶日子,德妃說這些?就顯得很是掃興。
但蕭元宸卻道:“你做的很好,辛苦了。”
德妃看起來有些?得意,道:“這都是臣妾應該做的。”
有德妃開頭,端嬪也說了幾句宮事。
倒是賢妃和沈初宜都沒?有說這些?,只安靜吃菜。
一時間?,氣氛居然嚴肅起來。
就在這時,白婕妤輕聲開口:“今日是純貴嬪姐姐的生辰,咱們不?如說些?宮里的趣事?也好開心一下。”
宮里的趣事,說實話還真不?是很多。
這個提議雖然好,卻換來了更多沉默。
氣氛一時間?有些?尷尬。
沈初宜本來想換個話題,就聽?簡選侍開口:“妾前幾日禮佛,聽?歸隱寺的方丈說,李才人的病好了許多,皮膚已經開始結痂,人也胖了許多。”
這倒的確是個好消息。
沈初宜不?由看了她一眼,笑道:“這才好,原本擔心李才人在歸隱寺住不?慣,如今看來,倒是能休養生息,為?陛下祈福。”
簡選侍笑容甜美,生得年輕靈動,她目光直直往蕭元宸身上投來,其中深意顯而易見。
沈初宜笑容不?變,安靜用膳。
蕭元宸沒?有說話,只是給沈初宜夾了一塊瑤柱,讓她嘗嘗鮮味。
恭睿太后似乎看不?見那眼神,直接說:“你有心了。”
簡選侍見蕭元宸看都不?看自己,臉上的笑容再也掛不?住,最后只能悻悻垂下眼。
“都是妾應該做的。”
用著?膳食,沈初宜便問?蕭元宸:“陛下,要不?現在就讓戲班子開始唱?陛下也能聽?一聽?。”
蕭元宸就說:“好。”
等折子戲重新唱起來,就沒?有人再開口了。
氣氛也重新熱鬧起來。
等宴席用完,蕭元宸又吃了一杯茶,陪著?沈初宜看了一折戲才離去。
沈初宜的二十歲生辰,就在熱鬧的折子戲里落幕了。
她重賞了戲班子和宮人們,親自送走了各位妃嬪,最后又要送恭睿太后。
這會兒人都走了,恭睿太后臉上才有笑容:“不?用送了,回去同你母親說說話吧。”
沈初宜還是把?她送到了步輦上,等恭睿太后的身影消失不?見,才對不?遠處的年姑姑和徐姑姑道:“兩?位姑姑請過來。”
今日過生辰,她特地請了兩?位姑姑一起過來熱鬧。
她給母親引薦兩?位姑姑,很認真說:“阿娘,女兒能在宮里平順至今,全靠兩?位姑姑幫扶,于女兒來說,兩?位姑姑都是女兒的親人。”
章慧娘聽?罷,立即就要謝過兩?人。
還是年姑姑眼疾手快,扶住了章慧娘的胳膊:“老?夫人,萬萬使?不?得。”
“娘娘心善,待咱們是一等一的好,都是將心比心,咱們不?過是舉手之勞,娘娘能有今日,都是她自己努力而來。”
幾人說了會兒話,沈初宜才跟章慧娘回宮。
這一夜,母女倆是一起入睡的。
睡著?之前,沈初宜如同年少時那般,靠在母親肩膀上。
“阿娘,等冬日時節,我們再見。”
章慧娘幫她順了順鬢邊的發?絲,笑道:“好。”
“生辰快樂,蓁蓁。”
她在心里說:愿你此生順遂,無憂無慮,開心到老?。
第123章 第 123 章
沈初宜生辰過后, 章慧娘就離宮回家了。
長春宮一下子就安靜下來,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這一日傍晚,金烏還未西去,晚霞溫柔, 恰逢暮色四合時, 蕭元宸剛好踏入長春宮。
華燈初上, 暖光點?亮。
晚膳還未至,沈初宜正進東配殿,就聽到了外面的稟報聲。
她探出頭來, 看到蕭元宸英俊的眉眼,便笑道:“陛下, 忙完了?”
“嗯。”
蕭元宸邊大步流星往前走, 邊接過宮人送到手邊的溫熱帕子, 仔細擦干凈手。
“雪團醒了?”
“醒了, 正哼哼呢。”沈初宜應了一聲,等蕭元宸來到東配殿, 便同他一起進去。
雪團正躺在搖床里, 睜著大眼睛, 眨巴著眼傻笑。
他已經兩個多月了,越長越漂亮, 小臉白凈圓潤,一雙大眼睛跟月氏進貢的黑美人葡萄一般, 又大又圓。
沈初宜是真的沒見?過這樣漂亮的小嬰兒,再加上是自?己兒子, 越看越喜歡。
她趴在搖籃邊, 一眨不眨看著雪團,臉上不自?覺露出傻笑來。
這個模樣, 以前可不曾有過。
蕭元宸看了看兒子,又去看她,總覺得眼睛不太夠用,都看不過來。
沈初宜說:“陛下,你看他頭發多好,又黑又亮。”
小雪團的頭發特別黑亮,軟軟趴蓋在他的小腦袋上,看起來毛茸茸的。
蕭元宸輕輕撥動?兒子的發頂,道:“母后前幾?日也說,雪團很像朕小時候,頭發都很黑。”
他說著,伸手把雪團抱出來,跟沈初宜一起出了東配殿。
如今天氣暖和?,春風和?煦,雪團也不必一直悶在殿中,可以抱出來吹吹風。
沈初宜跟在他身邊,伸手整了整雪團的襁褓,在院子里轉了一圈。
夕陽西去,落日熔金。
天邊最后一抹余暉也隨著夜幕散去,夫妻倆才重新回了東配殿。
因為兒子又困了。
沈初宜笑著摸了摸兒子的臉頰,說:“小豬似的。”
她叮囑了端木嬤嬤幾?句,就陪著蕭元宸回了寢殿。
晚膳很豐盛。
不過沈初宜最近要減重,用得不多,菜品也選的清淡。
蕭元宸看了看她:“你這樣還胖?”
他有些匪夷所思。
沈初宜睨了他一眼:“陛下不懂。”
她生辰時都一直在控制身形,生產的時候不會太過困難,生產之?后四肢都沒有胖許多,這兩個月已經瘦了下來。
唯獨軟綿綿的肚子,沈初宜怎么看怎么不喜歡,總想盡快減下去。
即便黃茯苓說配著她教的十?段錦慢慢練,一季就能恢復八成,但沈初宜還是有些心急。
蕭元宸有些無奈,不過沈初宜堅持,他卻沒有多說什么。
只?給?她夾了一塊賽螃蟹,讓她好歹吃一些。
“其實朕挺喜歡的。”
蕭元宸低聲說。
沈初宜又睨了他一眼:“陛下,不要妨礙臣妾。”
蕭元宸好笑地說:“你啊,就是對自?己要求太高,什么事?都要做好。”
這些時日,蕭元宸就發現沈初宜這個性子了。
她其實是很執拗的。
說話辦事?都有自?己的
堅持,一件事?總要做到最好,否則是不肯罷休的。
她的堅持源自?于她對自?己的要求,源自?于對事?情的認真,并非因為他,亦或者?純貴嬪的身份。
她從?來都知道自?己要什么,應該做什么,在做好之?前從?來不松懈。
并且樂此不疲。
她也不覺得辛苦。
蕭元宸說喜歡軟軟的小肚子,沈初宜都不會遷就他。
因為沈初宜自?己不喜歡。
想到這里,蕭元宸忽然嘆了口氣,顯得很可憐:“娘娘對朕好冷漠,就不能讓朕開心一下?”
沈初宜夾菜的手一頓,狐疑地看了蕭元宸一眼。
“陛下莫要糊弄臣妾,”沈初宜不上當,“之?前臣妾腰身纖細的時候,也沒見?陛下不喜。”
蕭元宸輕咳一聲,佯裝痛心:“朕還是好心痛,需要娘娘安慰。”
他這模樣,很像是撒嬌。
沈初宜給?他夾了他愛吃的素炒百合,說:“陛下想要怎么安慰?”
她看了他一眼:“有要求就直說。”
“貴嬪娘娘因何說這些?”
“朕是這樣的人嗎?”蕭元宸繼續委屈。
沈初宜不由笑出聲來。
燭光之?下,美人含笑,笑聲靈動?。
那場景真是美極了。
蕭元宸偏過頭,專注看向她。
那?一刻,眼神深邃,猶如要把她吞入腹中。
方才還迎刃有余陪著他嬉鬧的沈初宜,倏然收回了笑聲,她面上一熱,想要嬌嗔他一句,卻又不知要說什么。
因為蕭元宸可什么都沒說。
男人炙熱的目光仿佛溫熱的泉水,一瞬間把她吞沒。
沈初宜收回了視線,不敢去看。
蕭元宸倒是低下頭,在她耳邊說了幾?句。
沈初宜的臉比桌上擺著的牡丹還要紅潤,她喉嚨微動?,最后還是細聲細語地說:“不行?。”
“因何?”
沈初宜放下左手,在蕭元宸的腰上輕輕一掐。
“不行?就是不行?。”
蕭元宸嘶了一聲:“不試試,怎么知道不行??”
這一回,換沈初宜惱羞成怒了。
“試什么!”
沈初宜直接夾了糖醋脆藕塞入蕭元宸的口中,止住了他的話題。
“陛下穩重一些,要時刻注意體?統。”
蕭元宸吃著酸酸甜甜的脆藕,悶悶地笑了起來。
笑得都要顫抖了。
“好,好,”蕭元宸說,“朕穩重。”
“朕保證,會努力穩重一些的,娘娘放心。”
用過了磨人的晚膳,蕭元宸陪著沈初宜在院中散步。
沈初宜細碎說了宮事?,蕭元宸只?安靜聽,最后說:“宮里的事?,你做主就好,蓁蓁辛苦了。”
“哪里是臣妾能做主的?”沈初宜笑了一下,認真說,“不辛苦,都是臣妾應該做的。”
沈初宜說著,挽住了蕭元宸的胳膊,仰頭看向蒼穹上的皎月。
她的生辰恰好在十?六,人都說十?五的月亮十?六圓,今日是十?七,碩大的銀盤掛于蒼穹之?上,銀輝皎潔,溫柔福照大地。
今日的月亮一樣圓。
兩人安靜賞月,蕭元宸才道:“蓁蓁,生辰快樂。”
昨日他不便前來,這一聲祝福,今日才送到。
沈初宜笑了。
“陛下,這個生辰,我非常開心,謝陛下開恩。”
她心知,能讓章慧娘陪她過二十?生辰,就是蕭元宸格外開恩。
蕭元宸學她說話:“不用謝,都是朕應該做的。”
兩個人散步結束,蕭元宸就去東側殿處理政事?了。
沈初宜在寢殿里看宮里的折子,看了一會兒,就有些困頓了。
等蕭元宸回到寢殿時,就看到沈初宜單手撐著下巴,正在淺眠。
他走到沈初宜面前,垂眸看著她的睡顏,看了好久。
那?目光里,有他自?己都沒有發現的專注。
或許他的目光太過炙熱,讓沈初宜慢慢從?沉眠中清醒過來。
她迷茫地睜開眼睛,抬眸看向蕭元宸。
“陛下。”
她的聲音有些軟,有些啞,猶如一根輕巧的羽毛,在蕭元宸心間滑動?。
帶來一陣隱忍不住的麻癢。
蕭元宸倏然嘆了口氣:“不能怪朕。”
沈初宜迷茫:“什么?”
蕭元宸道:“無事?,洗漱安置吧。”
等洗漱過后,兩人就回到了寢殿,宮人全部退去,守在殿門之?外。
蕭元宸伸手一把抱住了沈初宜的腰身,在她耳邊說:“既然娘娘執意要減重,那?趁著最后這段時間,朕得好好享受一番。”
沈初宜:“?”
沈初宜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蕭元宸一帶,整個人暈頭轉向地趴在了蕭元宸身上。
帳幔落下,遮擋住了所有的光影。
男人炙熱的大手穩穩落在沈初宜的腰腹,把她固定在自?己身上,攔住了她所有的退路。
溫熱的唇尋到了彼此,奪去了沈初宜的呼吸。
她覺得自?己一下子就熱了起來。
眼眸合上,整個人都放松下來,甘愿被他掌控。
海浪席卷了沈初宜的神志,讓她無暇旁顧,再也想不到什么宮規和?體?統了。
中衣滑落,露出里面精致的肚兜。
嬌嫩的玉蘭盛開在沈初宜的鎖骨前,隨著沈初宜的呼吸慢慢搖動?。
蕭元宸的手強健有力,穩穩拖住沈初宜的腰身,扶著她坐起身來。
居高臨下,卻緊密不分。
沈初宜慢慢睜開眼睛,有些不知所措看向蕭元宸。
“陛下?”
“就這樣如何?”蕭元宸聲音低沉。
“什么?”
下一刻,沈初宜驚呼一聲,玫瑰色爬上脖頸,燒紅了她細白的脖頸。
“陛下!”
沈初宜有些急了。
“換一換位置。”
蕭元宸慵懶地躺在床上,笑著說:“朕很委屈的,娘娘得回報朕。”
沈初宜的臉比脖頸還紅。
她用最后一絲理智說:“不行?。”
蕭元宸抬起眼眸,目光炙熱落到她臉上:“蓁蓁,真的不行??”
他的目光直勾勾的,猶如引人犯錯的魅鬼,讓人不自?覺深陷其中,迷惑了神志。
“不……行?。”
蕭元宸倏然笑了。
“行?。”
皇帝陛下說行?,就真的行?。
等到最后的時候,沈初宜的雙腿都打顫了,汗水從?脖頸落下,滑過她棱角分明的鎖骨。
“累。”
沈初宜啞著嗓子說。
蕭元宸哄騙她:“快好了。”
又過了許久,久到帳幔外的留燈都要燃燒到最后一寸,沈初宜終于可以躺在心心念念的床榻上了。
蕭元宸把她抱在懷中,輕輕拍著她的后背。
“好些了嗎?”
沈初宜沒有說話。
蕭元宸伸出手,想要抬起她的下巴。
下一刻,整齊的牙齒就落到了他的手指上。
沈初宜沒有力氣了,一點?都沒有用力,蕭元宸不覺得疼,只?覺得癢癢。
“不好。”
蕭元宸低笑出聲。
等叫了水,終于躺到床上的時候,沈初宜才徹底松了口氣。
蕭元宸給?她蓋好被子,輕輕拍著她的后背。
“乖,睡吧。”
沈初宜強撐著眼皮最后看了他一眼。
“老?謀深算。”
蕭元宸低低笑了起來。
“承讓,承讓。”
————
又過了幾?日,宮里忽然開始修葺宮殿來。
原本沈初宜只?經手了修葺部分宮殿事?宜,冬日風硬,許多宮殿的瓦片都被刮落,已經陸續補上了。
不知道為何,這幾?日又開始修葺宮殿了。
沈初宜讓甄順出去打聽一番,很快,甄順就回來了。
“娘娘,如今咱們這西六宮,一宮只?有靈心宮、荷風宮和?長春宮住了人,剩下的飛鸞宮、延華宮和?景玉宮都空置。”
“聽說是有值夜的宮人發現景玉宮的門窗有破損,尚宮局便派人查了查,連帶著一起修了景玉宮和?飛鸞宮。”
延華宮之?前李幼涵住的時候已經修葺過了,現在李幼涵離宮,延華宮也空置落鎖。
這宮里,一宮有一宮的位置。
就比如飛鸞宮,一直都是皇貴妃的寢宮,飛鸞宮位于西六宮前三宮正中央,最為寬敞奢華,距離乾元宮很近,這百年來一直都作為皇貴妃的寢宮。
不過皇貴妃位同副后,一般宮中有皇后的情況下,都是不設皇貴妃的。
蕭元宸的祖父和?父皇在世時,宮中都有皇后,便無皇貴妃。
這飛鸞宮已經空置有些年頭了,雖然每年都簡單修葺,卻是不如其他宮事?干凈嶄新。
沈初宜說:“景玉宮也修了?”
甄順說:“是,這一次主要修景玉宮。”
沈初宜頷首:“你辛苦了,去忙吧。”
這事?說過一嘴就算了,沈初宜也沒往心里去。
最近她沒那?么忙了。
夏日的宮裝已經發放完畢,被褥也一直在做
,各宮的儲水缸也全部都添滿了水,沈初宜是跟著孫姑姑一一檢查過的。
為此,她倒是跑遍了整個長信宮,對于長信宮各宮室更熟悉一些。
這些都忙完,眼看就要開始操辦蕭元宸的萬壽節了。
這段時間,沈初宜倒是沒那?么忙碌。
有了空閑,她也叫了林昭儀和?陳充容來宮里一起打葉子牌。
步九歌也會打,不過她算牌很厲害,一直都是她贏,沒過多久便被沈初宜和?陳充容趕下了桌,只?能暫時由步姑姑代?替,步九歌坐在一邊嗑瓜子。
這是御膳房剛送來的南瓜子,用鹽炒的,非常香。
陳充容一邊出牌,一邊道:“姐姐,你可知道邢才人病得很厲害?”
沈初宜點?頭,一邊算著自?己手里的牌,一邊道:“之?前去靈心宮同德妃姐姐商議宮事?,聽慕容姑姑稟報過。”
她看了看陳充容,道:“據說邢才人如今夜不能寐,整日發呆,飯食也吃不下去,瘦了一大圈。”
沈初宜嘆了口氣:“太醫院也瞧過,效果并不好,至今沒有痊愈。”
林昭儀打牌很笨拙,她算了半天,還是沒算明白,最后自?暴自?棄出了一張。
“雖然之?前出了這樣的事?,也沒必要這樣為難自?己,”林昭儀聲音輕柔,“她已經受到了懲罰,何必如此呢?”
林昭儀還是心軟。
步九歌就淡淡道:“她若是知道愧疚,知道害怕,一開始就不會做這種事?。”
“步姐姐?”
林昭儀愣了一下,抬眸看向步九歌,認真思索步九歌的話。
“姐姐說得對。”
林昭儀有些羞赧:“我看不出來這些,還得姐姐們教導。”
陳充容安慰她:“沒事?,我也看不出來,以后少說話就行?了,沈姐姐和?步姐姐說什么,咱們就聽著辦,沒錯。”
“你說得對。”
林昭儀深以為然。
沈初宜覺得有些好笑,她道:“你們可去看邢才人了?”
兩人一起搖頭。
“沒去。”
“我有些怕她,也沒去。”
林昭儀以前就怕邢才人,根本就不招惹她。
沈初宜看了一眼遠遠站著的如煙,如煙便上前來,低聲道:“娘娘,德妃娘娘、賢妃娘娘和?端嬪娘娘都看望過邢才人了,不過邢才人只?見?了端嬪娘娘。”
她頓了頓,道:“昨日,白婕妤和?衛充容也去看過了,見?沒見?就不知道了。”
沈初宜點?頭,如煙就退下去了。
步九歌跟她對視一眼,道:“明日咱們也去看看。”
“好。”
沈初宜看向林昭儀:“你們就別去了。”
聽到不用去,林昭儀和?陳充容都松了口氣。
葉子牌打完,沈初宜送走了兩人,才跟步九歌在院子里散步。
“邢才人這事?有些怪。”
沈初宜淡淡應了一聲:“是啊,她這都病了十?來日了,還不見?好,之?前事?發時她就說不太舒坦,太醫院也不是沒有下功夫,如何不能好?”
步九歌頓了頓,說:“無論如何你注意著些。”
沈初宜剛從?宮女?成為宮妃時,就是住在荷風宮,那?時候邢才人還是昭儀,想盡辦法磋磨沈初宜這小答應。
結果后來被沈初宜反將一軍,從?此再也不得恩寵。
她那?樣的人,心里不可能不怨恨沈初宜。
雖然表面上看不出端倪,背地里無人能知。
沈初宜道:“一早就讓宮人經心了,有舒云和?甄順在,大抵不會出事?。”
次日,兩人一早就去了荷風宮。
邢昭儀降為了才人,她身邊伺候的宮女?也降了等級,冷新枝就從?司職宮女?降為了大宮女?,依舊管著荷風宮邢才人的宮事?。
兩人也沒通傳,直接就登門。
守門的小黃門還是之?前那?個,見?了沈初宜,忙行?禮:“見?過貴嬪娘娘,昭儀娘娘。”
鴻雁開口:“去通傳一聲,我們娘娘和?步昭儀娘娘來看望邢才人。”
那?小黃門有些踟躕。
“貴嬪娘娘,不是小的阻攔,只?是如今才人病得重,見?不了人,昨日白婕妤和?衛充容來,也沒能見?到才人。”
沈初宜神情冷淡:“本宮來荷風宮,進都不讓進?邢才人好大的威風。”
就在這時,冷新枝趕到了。
她白著臉,對沈初宜行?禮,態度特別恭敬:“貴嬪娘娘,昭儀娘娘,我們小主的確見?不了人。”
她頓了頓,上前半步,低聲道:“小主的精神不太好,太醫院也叫小主最好靜養,怕傷了人。”
沈初宜蹙起眉頭:“傷人?”
“邢才人病得這樣重,怎么不稟報兩位太后娘娘、德妃姐姐和?賢妃姐姐?早日治好要緊。”
冷新枝這些時候也累得不輕。
她人瘦了一圈,眼底都是青黑,瞧著就很憔悴。
“稟報了太后娘娘的,娘娘也叫太醫院都來看過,藥也用了,香也點?了,就是毫無用處。”
冷新枝神情有些凄苦。
“如今我們小主,都開始說胡話了,”她嘴唇哆嗦,“實在不敢叫娘娘們見?她,怕她發病。”
“萬一傷了娘娘們,可如何是好?”
沈初宜和?步九歌對視一眼,兩人便明白過來,邢才人這得的是心病。
可能會傷人,所以不敢叫外人見?她。
本來就病了,若是忽然發瘋再傷人,這才人的份位也要保不住。
安全起見?,還不如都不見?了。
沈初宜應了一聲,思忖片刻,道:“本宮知道了,本宮會叮囑太醫院,悉心給?邢才人醫治。”
說著,她看向冷新枝,眼神專注而認真。
“新枝,咱們也是老?相?識了,”沈初宜淡淡道,“本宮畢竟同邢才人有過同住一宮的情誼,若邢才人有需要之?處,你大可以來尋本宮。”
沈初宜告訴她:“能幫的,本宮不會袖手旁觀。”
冷新枝愣了一下,她很快就低下頭擦了一下眼角,哽咽道:“多謝貴嬪娘娘。”
等回了長春宮,沈初宜又叮囑了舒云和?甄順,讓他們務必把之?前叮囑的事?情做好,這幾?日宮里宮外都都細心一些。
甄順就笑了:“娘娘放心,一早就安排好了,不會有差錯的。”
沈初宜抿了一口碧螺春,道:“只?是以防萬一,你們都辛苦了。”
結果過了幾?日,荷風宮沒出事?,倒是乾元宮出事?了。
最近前朝事?多,蕭元宸一直在忙政事?,就連飯食都不怎么好好用的,也根本沒空進后宮。
沈初宜倒是去過一趟乾元宮,陪著蕭元宸用過一次晚膳,當時就發現他精神不太好,一直在清嗓子。
沈初宜問他,他只?說沒睡好,不讓叫太醫。
沈初宜無奈,只?能叮囑姚多福,好好照顧陛下。
結果沒過幾?日,就傳來蕭元宸病倒的消息。
沈初宜聽到劉三喜這樣說的時候,還有些回不過神來。
等舒云輕輕拍了一下她的手臂,沈初宜才如夢初醒,頓時就站起身來。
她蹙著眉,神情很是凝重,顯然很擔心蕭元宸的病況。
“陛下可還好,劉文術去了嗎?怎么說?”
劉三喜躬身行?禮,道:“娘娘安心,陛下只?是有些風寒,這幾?日頭疼瞌睡,并不太算太重。”
“只?是怕娘娘擔憂,才讓小的過來稟報一聲。”
沈初宜知道了這事?,感覺自?己更擔憂了。
蕭元宸向來喜歡報喜不報憂,沈初宜可知道他這習慣,
聽了這話更不放心了,一顆心七上八下的。
怎么可能不擔心?
她踟躕片刻,還是問:“本宮可能去看望陛下?”
劉三喜低下頭,恭敬道:“陛下叮囑,娘娘若要去,就要在乾元宮侍奉幾?日,等陛下病好了方能回宮。”
沈初宜便明白了。
她得去侍疾。
這事?不用細想,沈初宜直接就道:“你回宮稟報,本宮安頓好宮里事?便去乾元宮。”
等劉三喜走了,沈初宜就叫來舒云、甄順和?如煙。
“甄順,本宮這幾?日不在,你看好宮里內外,務必不要叫生人進出長春宮。”
“舒云,你看好后殿,如煙,雪團就交給?你了。”
三人一起行?禮:“是。”
沈初宜看向舒云,道:“事?急從?權,你一會兒去一趟前殿,同步姐姐說一句,讓她照料雪團。”
“這幾?日我若不能回宮,長春宮就干脆關上宮門,外人一律不能進出。”
這樣安排完,沈初宜也不遲疑,讓若雨和?鴻雁收拾了幾?件常服,帶了一兩樣頭面就算收拾妥當。
她先去看了兒子,叮囑了端木嬤嬤幾?句,就毫不遲疑地離開了長春宮。
等她進入乾元宮時,才意識到事?情似乎有些棘手。
整個乾元宮氣氛十?分壓抑,姚多福站在殿外,那?張一向富態的臉也多了幾?分愁容。
沈初宜心中一沉,腳下快了幾?分,心里莫名有些害怕。
她也顧不上體?面,張嘴就道:“陛下如何?”
第124章 第 124 章
姚多?福嘆了口氣。
他張了張嘴, 有些猶豫,好?半天都沒說出話來。
沈初宜難得凌厲幾分:“快說,別做這扭捏姿態。”
姚多?福被沈初宜的凌厲震懾了一下。
平日里?的純貴嬪都是溫和有禮的,便是對待宮人們, 都是溫柔和善, 她從來不會仗勢欺人。
很難得, 今日竟也有這樣氣勢懾人的時候。
關?心則亂,大概就是如此。
這樣一想,他倒是很為陛下高?興。
姚多?福忙打?了個千:“娘娘勿要見怪, 陛下這幾日的確有些困頓咳嗽,原本以為只是疲累過度, 未曾休養生息, 實在?沒想到會因勞累而至病倒, 劉院正已經診過脈, 言說陛下需得靜養幾日方?才能康復。”
他低聲道:“劉院正故意說的比實際嚴重一些,否則陛下還?不肯臥床歇息。”
“還?請娘娘寬宥, 也請娘娘多?多?規勸陛下, 讓陛下悉心養病, 勿要過分操勞。”
沈初宜心中稍安。
待及此時,心中才略微明悟。
她松了口氣, 神情和緩下來,道:“本宮明白了。”
“劉院正可在??”
姚多?福頷首:“在?偏殿等召。”
沈初宜道:“開門吧。”
于是姚多?福便上前?推開殿門, 沈初宜不用?鴻雁跟隨,自己提著裙擺踏入寢殿中。
乾元宮是后宮最高?最寬闊的宮殿, 歇山頂高?聳入云, 其下的廊柱雕梁畫棟,精美奢華。
整個乾元宮的一磚一瓦, 一草一木都是精致非常的,猶如精心設計的工筆畫,沒有一絲一毫的差錯。
踏入其中,殿閣高?大而寬闊,其中擺設布置精巧,就連多?寶閣上的擺設也都很有講究,年代和樣式絲毫不亂。
沈初宜行?走在?這精致的沒有任何人氣的宮殿中,只覺得周身泛著冷。
不過很快,她就來到西側寢殿前?。
推開殿門,映入眼簾的是干凈整潔的小書房。
踏入其中,才能感受到平日里?蕭元宸的生活氣息。
桌上的小茶寵,讀了一半的書本,以及多?寶閣上蕭元宸最喜歡的盆景,樣樣都透著生氣。
沈初宜踏入殿中,穿過書房、稍間和雅室,才來到最后的寢殿前?。
“陛下?”
沈初宜出聲詢問。
里?面很安靜,沒有任何回應。
沈初宜沒有遲疑,她直接進?入寢殿,繞過山水四季屏風,一眼就看到垂著青紗帳的拔步床。
蕭元宸躺在?床榻上,正在?安睡。
殿中很安靜,燃著很淡的安神香,沈初宜輕手輕腳來到床榻邊,伸手掀開青紗帳。
蕭元宸蒼白的睡顏便出現在?眼前?。
若是往日,沈初宜出聲時蕭元宸便會醒來。
今日卻不同。
大抵是用?過藥,他睡得格外沉,就連寢殿進?了外人都一無所?知。
沈初宜心中微嘆,她慢慢在?床邊落座,伸手碰了一下蕭元宸的額頭。
還?是有些燙。
他依舊在?發熱。
平日里?的皇帝陛下意氣風發,風姿俊逸,他總是精力充沛,似乎從來都不會累。
他只要清醒著,就從未露出過脆弱的模樣。
年輕的皇帝陛下氣度威嚴,雷厲風行?,他是大楚的九五之尊,是天下之主。
他不能有任何軟弱,不能生病,甚至不能讓人發現他也會踟躕,也會猶豫。
他就像個完美的假人,生活在?這精致的宮殿內,成為乾元宮最尊貴奢華的擺設。
生來就是要被人瞻仰的。
可現在?,這樣的人也生了病。
沈初宜的手動了動,輕輕撫摸上他消瘦的臉頰。
這段時候,蕭元宸的確清減幾分。
清減之后的蕭元宸,身上氣勢越發凌厲,讓人不太敢直視。
春日是多?事時節。
春汛、豐收、耕種,加上熬過了冬日的邊關?部族又開始騷擾邊鎮,蕭元宸這些時候都在?熬夜看奏折,即便有些病癥也都自己忍了。
若非如此,還?不至于病來如山倒。
思及此,沈初宜不由嘆了口氣。
她口里?說著不動心,不會為蕭元宸傾注感情,可如今看他這樣病弱,不可否認的,心里?還?是多?少有些心疼的。
心疼他為家國?的付出,心疼他也只是個會生病的凡人。
沈初宜認真凝視著蕭元宸,不由有些出神。
不可否認的,蕭元宸的確待她極好?。
而且是一種特殊的,旁人都沒能得到的好?。
這種好會讓人沉迷其中,難以自拔。
沈初宜只是個普通人,面對這樣的極致愛重,沒有人會心如止水。
即便是沈初宜也不行。
但沈初宜這一路走來,看得太多?,也想得太清,所?以她一直固守本心,沒有動搖。
前?朝的莊慧皇貴妃盛寵二十年,最后還?不是落了個早早病逝的下場。
宮中上下,人人都知道,莊慧皇貴妃是在?絕望中離世的。
從高?處驟然墜落的滋味并不好?受,幾乎可以稱得上是痛徹心扉,絕望至極。
沈初宜不求其他,她只求自己和雪團能健康長壽,一生平安。
只要她堅守本心,就永遠不會因失去而絕望。
可如今看來,要想不對蕭元宸動心,實在?有些困難。
他真的很好?。
那些相伴的點滴,那些同床共枕的歡愉,那些真誠的信任和情感,那些少有的依賴和托付,都讓人真心淪落。
沈初宜又不是沒有心,如何會不感動?
會有今日,不過是將心比心。
她不知道自己對蕭元宸的感情究竟為何,即便沒有到深入骨髓的地?步,但總歸是會為他心疼的。
對于她來說,這已經是用?心的表現了。
她不想再往前?踏足半步。
而蕭元宸,似乎也從來沒有奢求過她的前?行?。
他就那樣堅定而真摯地?陪伴在?自己身邊,牽著她的手,兩個人并肩前?行?。
似乎要一直走到白發蒼蒼,走到歲月盡頭,也不會放開那雙手。
雖然蕭元宸從未說過承諾,說過愛意,但他的表現,卻讓沈初宜莫名?篤定這一點。
沈初宜正在?深思,就聽到床榻上的蕭元宸動了一下。
“陛下?”沈初宜垂下眼眸,才看到蕭元宸眼皮顫動,似乎就要醒來。
但蕭元宸只是動了動,好?似還?沉浸在?夢境里?,沒有立即醒來。
沈初宜莫名?松了口氣。
她就這樣坐在?床榻邊,陪著蕭元宸坐了一個時辰,等到刻香掉了一半,外面才傳來細碎的聲響。
姚多?福小碎步進?來,低聲道:“娘娘,
可要傳劉院正給陛下請脈?”
沈初宜幫蕭元宸塞好?被角,道:“傳。”
一刻后,劉文術輕手輕腳進?了寢殿。
沈初宜已經把蕭元宸的手從被中取出,讓劉文術可以診脈。
她端詳劉文術的面容,見他并不慌亂,也不緊張,甚至沒有特別深的憂慮,也就說明蕭元宸暫時并無大礙。
這一場病只是來勢洶洶,應該是沒有妨礙到身體根本的。
果然,劉文術請過脈又看過蕭元宸的面容后,就對沈初宜躬身行?禮。
沈初宜起身,同他一起出了寢殿,來到稍間。
“貴嬪娘娘,”劉文術恭敬道,“陛下之前?染了風寒,只簡單行?藥,沒有多?加休息,這才導致體力不支,病倒臥床。”
“觀陛下脈相,并沒有病弱之相,臣已經給陛下擬了藥方?,今明兩日只要臥床修養,后日應該就能好?轉。”
沈初宜這才松了口氣。
她輕聲道:“有勞劉院正了。”
劉文術連忙道:“娘娘謬贊了,都是臣應該做的。”
說到這里?,劉文術頓了頓,道:“不過娘娘還?是應多?勸說陛下,若有生病之兆,還?須遵醫囑,休息用?藥都不能耽誤。”
劉文術是宮里?的老?資歷了,他醫術了得,人品貴重,能真心勸說這一句,已實屬難得。
旁的太醫都不敢說這句話,甚至不敢給出保證。
沈初宜眉目微松,如春風化雨,和氣有禮。
“劉院正所?言甚是,你之忠義,本宮都記在?心中,陛下也一直知道你的忠心。”
劉文術再度行?禮,道:“那臣便下去擬方?子,待陛下醒來,方?能用?藥。”
劉文術退下之后,沈初宜便要回到寢殿內。
就在?這時,姚多?福又匆匆前?來。
“娘娘,”姚多?福又開始愁眉苦臉,“德妃娘娘求見陛下,言說要給陛下侍疾。”
過去將近兩個時辰,宮中應該已經知道了消息。
沈初宜愣了一下,沒有立即做主,只問:“陛下入睡之前?,可有吩咐?”
姚多?福頓了頓,低聲道:“陛下言說,若兩位太后娘娘前?來,不必阻攔,貴嬪娘娘亦然。”
也就是說,除了莊懿太后、恭睿太后和沈初宜,其余人等一律不準進?入乾元宮。
這是蕭元宸自己的口諭,倒也不怕旁人非議。
沈初宜頷首,淡淡道:“你去告訴她,陛下暫不召見,若她有事,等陛下醒來再行?召見。”
姚多?福依舊有些遲疑:“娘娘,唯恐德妃娘娘誤會。”
沈初宜先進?了乾元宮,德妃再至便不能入內,傳出去,自然有人誤會沈初宜阻攔德妃,不讓德妃侍疾。
“誤會又如何?”
沈初宜神情冷淡,毫不畏懼:“陛下允本宮侍疾,本就有本宮做主之意,若此番責任不能肩負,本宮還?不如回長春宮,不來這乾元宮。”
這話說得十分威嚴,反把姚多?福說得呆愣片刻。
不過他畢竟見多?識廣,很快就回過神來,躬身見禮:“是,臣領命。”
這一次,姚多?福要恭敬許多?。
待人都離開,沈初宜才重新回到寢殿。
她剛一踏入,繞過屏風,便看到一雙平和的深邃桃花眸子。
不知何時,蕭元宸已經醒來。
沈初宜心中一喜,快走幾步來到床榻邊,直接坐在?蕭元宸的身邊。
“陛下?”
她聲音很輕,很溫柔,帶著幾分試探。
“陛下可醒了?身上哪里?難受?餓不餓?要不要吃些蜂蜜水?”
蕭元宸卻一直看著她,眼眸一瞬不瞬,一言不發。
沈初宜剛放松下來的心,不由又提了上去。
“陛下?”
她伸出手,輕輕摸了一下蕭元宸的側臉。
蕭元宸臉上還?是有些溫熱,卻并不燙手,顯然風寒已經慢慢散去,不再侵襲他的身體。
被她這樣一碰觸,蕭元宸才緩緩眨了一下眼睛。
片刻后,低啞的嗓音響起:“朕無礙。”
他此刻面色雖蒼白,卻并沒有羸弱之相,只是聲音很低,仔細聆聽才能聽清。
沈初宜聽見他低低笑了一聲,說:“原來蓁蓁也擔心朕啊。”
————
沈初宜無奈地?嘆了口氣。
這人,就算是病了,也不忘逗她。
她沒有回答蕭元宸的話,只是起身來到桌邊,倒了一碗溫熱的蜂蜜水,回到床邊,柔聲道:“陛下,喝點水,潤潤嗓子。”
蕭元宸點頭,自己撐著手肘就要坐起身來。
沈初宜嚇了一跳。
“陛下可莫要亂動,臣妾來扶著您。”
蕭元宸有些好?笑,他很利落坐起身,靠在?了床背上,啞著嗓子道:“朕只是病了,又不是受傷,自己能動。”
他這樣要強,沈初宜也不好?多?說什么?,只往前?坐了坐,用?湯勺喂他吃蜂蜜水。
“陛下可覺得好?些了?”
蕭元宸點點頭,說:“睡了一覺,舒服許多?。”
雖然用?湯勺吃蜂蜜水很慢,也有些麻煩,但蕭元宸卻并不阻止,反而很享受地?讓沈初宜伺候他。
畢竟,這樣的機會不多?。
沈初宜抬眸看了看他,見他雖然依舊面色蒼白,但精神的確好?了許多?,這才放下心來。
“一會兒再吃些晚膳,墊一墊肚子再吃藥。”
被沈初宜這一提醒,蕭元宸頓時覺得饑腸轆轆。
他今日一直睡了好?幾個時辰,都沒來得及用?午膳,身體一旦開始好?轉,就能感受到腹中空空。
“讓御茶膳坊多?備些其他的菜品,的確有些餓了。”
蕭元宸很實在?:“提前?把晚膳用?了吧,劉文術的藥都催眠,吃了我就困,今夜可能不會再醒來。”
蕭元宸的嗓子還?有些啞,說幾句話就要咳嗽一聲。
“陛下,以后可要聽話,”沈初宜忍不住念叨,“剛一開始不適的時候就用?上藥好?好?休息,何至于此?”
“你看看,鬧這一場,太后娘娘們肯定要很擔憂的。”
蕭元宸垂眸看著她,唇邊有淺淺的笑意。
“好?。”
“知道了,以后聽蓁蓁話。”
蕭元宸說到這里?,又笑著問:“蓁蓁可擔心朕?”
沈初宜捏著湯勺的手微微一頓,抬眸看了他一眼,依舊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陛下,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可不能糊弄臣妾。”
蕭元宸又笑了。
他咳嗽一聲,才說:“朕何時騙過你?”
這倒是沒有。
思及此,沈初宜這才不再念叨。
“陛下這是風寒疲累,許多?飯食都不能吃用?,若是陛下有胃口,就讓御膳房準備瘦肉粥和紅糖小米粥,先暖暖胃,再配上肉末蒸蛋,鮮蝦餛飩和紅燒雞塊,一起多?吃一些,胃里?才舒服。”
蕭元宸聽她念叨,都感覺到饑餓了。
“好?,都聽你的。”
沈初宜這才滿意。
等喂他吃完了蜂蜜水,沈初宜才起身,出了寢殿叫姚多?福和劉三喜伺候蕭元宸更衣。
她叮囑過孫成祥準備晚膳,不多?時才回到寢殿。
蕭元宸換了一身干凈的中衣,身上的汗也都擦過,這會兒舒服許多?。
他靠坐在?床榻邊,正低聲對姚多?福說什么?。
沈初宜清了清嗓子:“陛下。”
這兩個字一說出口,蕭元宸立即止住了話題。
沈初宜沒有去說蕭元宸,只看向姚多?福。
“姚大伴,”沈初宜淡淡道,“陛下今日還?病著,莫要拿國?事煩擾陛下。”
姚多?福后背一僵,冷汗都要下來了。
他訕笑道:“是,娘娘。”
蕭元宸這才看向沈初宜,笑道:“朕安排姚多?福給你準備被褥,這幾日你都得留在?乾元宮,可要休息好?的。”
“嗯,”沈初宜重新擺出和善笑容,“多?謝陛下惦念。”
她手里?端著一碗熱牛乳,回到床邊,說:“劉院正說吃些牛乳暖胃,陛下先喝了再用?晚膳。”
等忙完這些,晚膳也送到了。
蕭元宸不愿意在?拔步床上用?晚膳,讓姚多?福扶著他靠坐在?羅漢床邊,沈初宜坐在?他對面。
蕭元宸的晚膳清淡,的確都是沈初宜念過的菜品,沈初宜自己也沒什么?
胃口,就陪著吃了幾口。
“讓御茶膳坊給你做些新菜品吧,”蕭元宸吃著瘦肉粥,道,“瞧著你也沒吃幾口。”
沈初宜搖搖頭,用?帕子擦干凈嘴,幫他夾菜。
“減重。”
蕭元宸無奈笑了。
“你啊。”
倒是貫徹始終,不達目的不罷休。
等用?過了晚膳,蕭元宸便披上外衫,牽著沈初宜在?殿中慢慢散步。
他這會兒身體好?了許多?,人也不再發虛,走路也有了力氣。
躺了一天,實在?是覺得筋骨都僵硬了,不走幾步都覺得難受。
沈初宜挽著他的手,讓他靠在?自己身上,怕他一會兒沒有力氣。
“朕真沒大礙。”
蕭元宸笑了一聲:“肯定是劉文術胡言亂語,信口雌黃。”
“劉院正很擔心陛下身體,與臣妾說了許多?真心話,若聽到陛下這樣非議,定要傷心難過。”
蕭元宸覺得有些好?笑。
“怎么?還?替他說起話來?”
沈初宜倒是沒有笑,她淡淡道:“因為陛下不愛惜身體,臣妾心里?也很難過。”
這一句話,打?散了蕭元宸的笑容。
他收斂起唇角的弧度,垂下眼眸,安靜陪在?沈初宜身邊,穿過寂靜而奢華的宮殿。
宮燈在?殿中寂靜燃燒,歲月在?蠟油滴落中流逝。
高?大的雕花門扉擋住了春日的晚風,把落日的影子遺留在?殿內的金磚上。
雕花都是一樣的花紋。
福壽綿長,萬壽無疆。
都是極好?的寓意。
沈初宜聲音很輕,很淡,卻一字一句落在?蕭元宸心中。
“陛下,臣妾能有今日,全靠陛下垂憐,若非陛下抬愛,臣妾蒲柳之姿,宮人出身,萬不能有如今尊榮。”
“臣妾是個很庸俗的人,只想一生順遂平安,榮華富貴,只想雪團能健康長大,無憂無慮。”
沈初宜一字一頓道。
“所?以陛下,您要好?好?保重身體,有您在?一日,才有我們娘倆的美好?未來。”
“臣妾這樣說,陛下能明白嗎?”
從到乾元殿,沈初宜就一直很溫柔,她把侍疾應該做的事情都做好?,多?余的事情一件都沒有做。
可現在?,她這樣柔聲說話,卻讓蕭元宸清晰聽到了她心里?的怒火。
很清晰,很干脆,一一展現在?他面前?。
沈初宜的確生氣了。
不為別的,卻是為了他的身體。
蕭元宸垂下眼眸,輕輕笑了一聲。
“朕明白了。”
“以后再也不會如此了。”
沈初宜這才應了一聲,道:“臣妾一直都很相信陛下,陛下是君子,自當一言九鼎。”
說到這里?,兩人都安靜下來。
又慢慢走了一圈,蕭元宸才道:“回吧。”
“雪團如何了?”
沈初宜就說:“已經請步姐姐照料長春宮,有她在?,臣妾是放心的。”
“這就好?。”
“若是不成,就把雪團抱過來,放到乾元殿來養。”
沈初宜堅定搖了搖頭:“澤兒和鴻兒都沒在?乾元殿養過,雪團自然不行?。”
蕭元宸沒有堅持。
用?過了藥,蕭元宸洗漱更衣,就重新躺到了床上。
他道:“偏殿已經讓姚多?福收拾好?了,一會兒你就過去安置吧。”
沈初宜卻搖了搖頭:“臣妾是過來侍疾的,如何能躲懶?晚上臣妾就在?羅漢床上入睡,一樣的。”
沈初宜態度很堅決,蕭元宸勸不住她,只能答應下來。
很快,藥效上來,蕭元宸就昏睡了過去。
沈初宜又在?殿中陪著坐了一會兒,才離開去偏殿洗漱,回到寢殿時,就叮囑姚多?福:“晚上留著宮人守夜,有什么?事也好?有人差遣,大伴、三喜就先去歇著,讓孫大伴侍奉。”
姚多?福道:“是。”
一夜無話。
沈初宜晚上自然沒有睡好?,時不時醒來看一看蕭元宸,見他睡得沉,也出了汗,這才松了口氣。
等到天光熹微,清晨將至時,蕭元宸才醒來。
昨日沈初宜拒了德妃,之后就再無宮妃來乾元宮,只有兩位太后派了姑姑過來,沈初宜請進?來說了幾句話,讓兩位太后寬心。
今日的乾元宮安靜許多?。
沒有國?事,沒有朝臣,也沒有任何人進?出。
蕭元宸早膳用?過早膳后,整個人就精神了。
礙于昨日沈初宜生氣了,蕭元宸猶豫再三不敢說自己想要看奏折,便給姚多?福使?眼色。
姚多?福蒙了一下,倒是同蕭元宸心有靈犀,對沈初宜道:“娘娘,昨日兩位太后娘娘未曾來乾元宮,但心里?肯定都很惦念,娘娘不如親自去一趟,說一說陛下的狀況,也好?讓娘娘們放心。”
倒是這個理。
沈初宜略一思索便點了頭,陪著蕭元宸用?過藥,伺候他睡下,才換了一身衣裳離開了乾元宮。
果然,她剛一走,蕭元宸立即坐起身,催著姚多?福去取奏折。
姚多?福心里?念叨他瞎折騰,卻還?是不敢松懈,手腳麻利地?取來四季平安盒,道:“陛下,您快著些看,娘娘一個時辰準能回來。”
看上了奏折的蕭元宸根本就不理他。
另一邊,沈初宜先去了敬安宮,才去的壽康宮。
兩位太后果然都很擔憂蕭元宸,沈初宜細細說來也說陛下身體好?轉,兩位太后才放心下來。
莊懿太后還?夸她賢惠,道:“你也注意身體,可莫要累壞了,瞧你精神沒有往日好?。”
沈初宜昨日沒睡好?,今日就顯得有些疲憊。
她忙起身行?禮:“是,多?謝娘娘關?心,臣妾一定照顧好?陛下。”
莊懿太后沒有留她,只道:“皇帝需要靜養,哀家已經下旨,不叫各宮宮妃打?擾,你放心照顧皇帝便是。”
沈初宜應下后,便離開了壽康宮。
等她回到乾元宮,剛一踏入乾元殿,就聽到里?面一陣熱鬧聲。
等沈初宜踏入寢殿,看到蕭元宸躺在?那,眼睫還?在?顫抖。
沈初宜沒好?氣地?笑了一聲,她在?蕭元宸身邊落座,伸手點了一下他的眉心。
“這回舒坦了?”
“可能安睡了?”
蕭元宸睜開眼睛,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在?唇上輕輕印了一個吻。
“多?謝蓁蓁。”
第125章 第 125 章
就如同劉文術說的那樣, 蕭元宸的病并不重,不過三日便恢復如初。
沈初宜知道?他是閑不住的性子?,到了第三日已?經開始看奏折了,怎么勸都?勸不住。
不過有了劉文術的保證, 沈初宜倒也放心, 不再堅持。
因此等劉文術確定蕭元宸病愈, 沈初宜便也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乾元殿。
三日不見兒子?,沈初宜怪想念的。
見她要走, 蕭元宸還有些舍不得。
“再多?住一日,陪一陪朕, 明日再回?長?春宮可好。”
沈初宜睨他一眼, 輕聲細語:“臣妾還要回?宮照料孩子?, 三日不見, 不知雪團過得如何。”
說起雪團,蕭元宸也有些想念了。
索性大手一揮, 道?:“姚多?福, 你親自去一趟長?春宮, 把三殿下請過來。”
蕭元宸要任性,誰也攔不住。
沈初宜還沒來得及阻攔, 姚多?福就麻溜退了下去。
“陛下!”
沈初宜拽了一下蕭元
宸的衣領,把她剛撫平的衣領拽出一點皺痕, 低聲道?:“陛下這是做什么?”
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嬌嗔, 也有顯而?易見的不悅和恐慌。
恐慌并不明顯, 但蕭元宸還是敏銳感受到了。
他倏然伸出手,一把攬住她的腰, 低頭用額頭碰觸她的。
“怕什么。”
蕭元宸很是淡然,甚至笑著說道?:“雪團才多?大,一個襁褓中的嬰兒,無人?會過多?在意。”
“說起來,貴嬪娘娘在乾元殿住了三日,怎么不見貴嬪娘娘害怕?”
說到底,還是沈初宜太過在乎兒子?。
對于自己會面對的風險和波折,沈初宜從不在意,反而?越挫越勇,積極向上。
所?以她才能靠著自己,努力?走到了今日。
她從來不害怕危險。
沈初宜抬眸瞪他一眼,踮腳伸長?脖頸,也磕了一下他的額頭。
嘭的一聲,把蕭元宸臉上的笑容撞散了。
“臣妾有什么好怕的?”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見招拆招罷了。”
“雪團不一樣。”
蕭元宸無奈搖了搖頭:“雪團也沒什么不同,這不是還有朕呢?”
他倒是想得很清楚:“明日你回?去,朕就讓姚多?福去把所?有孩子?都?一起帶過來,在乾元殿玩上一日。”
“幾日不見,朕也怪想念的。”
這不就一點事情都?沒有了?
沈初宜這才放心,她道?:“就不要讓樂樂也過來了,明日臣妾過去看一看樂樂。”
三公主最?近開始吃用輔食,偶爾胃口不太相合,吃過之后就會腹瀉,太醫院很謹慎,每日都?盯著瞧著,生怕小公主也有一丁點差錯。
在來乾元宮侍疾之前,沈初宜日日都?要去敬安宮照料她,恭睿太后也很上心。
蕭元宸點頭:“知道?了。”
“等過幾日,朕再去敬安宮看她。”
兩人?說著話,不多?時,端木嬤嬤就抱著蕭應淳進?來了。
小雪團還在睡,軟軟一團縮在襁褓里,就連離開了家?來到乾元宮,也一無所?知。
蕭元宸低頭看了看兒子?,不由嘲笑他:“真是個小豬。”
沈初宜沒管他,自己伸手接過兒子?,抱在懷里掂了掂。
“也就三日沒見,就更沉了。”
沈初宜笑彎了眼睛:“小孩子?真是一天一個樣子?,一不留神就長?大了。”
蕭元宸嘆息道?:“是啊。”
“朕恨不得他們馬上就長?大,會跑會跳,到時候朕就讓御馬司準備幾匹小紅馬,帶著孩子?們去東安圍場圍獵跑馬。”
“臣妾還不會騎馬,”沈初宜笑道?,“等有了空閑,臣妾也學一學。”
蕭元宸眼睛一亮,道?:“朕怎么忘了這事。”
“等天氣好了,朕就帶你去跑馬。”
夫妻兩個說著話,小雪團被吵醒了。
他哼唧了一聲,嘴里發出咕嚕嚕的聲響,然后就掙扎著睜開了眼睛。
小孩子?的眼眸一如既往的干凈明亮。
雪團定定看著沈初宜,即便看不清人?,可母親的氣息是那么熟悉。
雪團裂開嘴,開心地笑了起來。
沈初宜的心都?要化了。
她低下頭,在兒子?的臉蛋上狠狠親了一下。
“雪團真可愛。”
蕭元宸看著她們母子?倆,眉目溫柔下來,一如春日的暖風,醉人?心神。
一家?三口鬧了一會兒,沈初宜才讓端木嬤嬤帶著雪團回?去了。
她自己倒是沒有走,依舊留在乾元宮。
蕭元宸在知不足齋處理政事,沈初宜就坐在浩然軒里讀書。
她剛看了一章,就聽到腳步聲。
抬起頭,看到劉三喜匆匆進來,在她身邊站定。
“娘娘,德妃娘娘、端嬪娘娘、白婕妤娘娘、衛充容娘娘一起來了乾元宮,說要給陛下侍疾。”
蕭元宸生病第一日,沈初宜攔住不讓德妃見。
當日莊懿太后就下旨不叫宮妃侍疾,說陛下要靜養,只讓純貴嬪侍奉陛下,一人?就足夠了。
莊懿太后都?發了話,宮妃們自然不敢登門,不過今日蕭元宸既然已?經命人?去把三皇子?帶來,說明他病情已?經好轉,宮妃們這就坐不住了。
沈初宜聽聞神色不變,道?:“陛下口諭,不見宮妃,讓姚大伴親自告知,請各位娘娘先回?。”
劉三喜有些踟躕:“大伴已?經說了,但德妃娘娘不肯走,必要見到陛下。”
所?以是劉三喜過來稟報。
這會兒蕭元宸正在面見朝臣,宮妃們堵在宮門口實在不像話,沈初宜思索片刻,道?:“本宮去見一見德妃。”
她扶著鴻雁的手起身,垂眸看了一眼身上的衣裳。
為了侍疾,她帶來的衣裳都?是素色的簡單樣式,穿在身上略顯簡樸。
倒也不是太有妨礙。
沈初宜一路出了浩然軒,穿過回?廊,不多?時就來到宮門口。
今日德妃等人?就守在乾元宮的正門,雖然只來了四位宮妃,加上宮女黃門,倒也算是浩浩蕩蕩,看起來人?數眾多?。
姚多?福站在宮門口,臉上是恰到好處的諂媚之笑,笑容很和氣,態度卻很堅持。
陛下說不見,就是不見。
沈初宜剛來到宮門前,就聽到德妃聲音犀利地道?:“陛下不見宮妃,咱們也能理解,可若是都?不見也好,咱們也沒有話說,因何能見純貴嬪,能見三皇子??”
“咱們知道?純貴嬪得寵,卻也不能這樣厚此薄彼,若是傳出去,陛下豈不成了偏寵寵妃的君主?”
這話說得十?分挑釁。
姚多?福可不敢得罪德妃,他會做人?得很,不光德妃了,就連端嬪等人?,只要不是被貶為庶人?,他一般都?不會當面掛臉。
此時姚多?福就掛著臉笑,態度別?提多?謙卑。
“娘娘您這說的哪里話,陛下這幾日的確身體不適,一早就下了口諭,不叫娘娘們勞累辛苦,過來侍奉陛下,尤其是德妃娘娘,您這還有大殿下要照料,如何能分得開身?”
德妃挑眉冷笑:“本宮分不開身,偏就純貴嬪可行?淳兒才三個月,她便能離開不管?”
這話題一直在沈初宜身上打轉,她若不出場,實在也說不過去。
姚多?福也難做。
沈初宜心中微嘆,還是一步踏出游廊,抬眸看向德妃。
她今日只穿了一身家?常的素青衫裙,樣式簡單,繡紋也沒有那么精致,奈何生得實在美麗,硬生生把這普通的衫裙穿出三分優雅。
“德妃姐姐,”沈初宜面上是恰到好處的笑容,“陛下宣召,妹妹自然無有不從。”
她聲音清潤,語氣卻很篤定。
沈初宜的目光在宮妃身上一一掃過,最?后落在站在眾人?之后的白婕妤身上。
“德妃姐姐,端嬪妹妹,白婕妤,衛充容,”沈初宜頓了頓,道?,“若姐妹們對陛下的口諭有異議,待陛下痊愈,可再行請見。”
“如何?”
她的口吻非常和氣,可說出來的話卻讓人?無法反駁。
面對姚多?福,德妃還能頤指氣使?,面對沈初宜就不行了。
雖然沈初宜只是貴嬪,但她的的確確是寵妃,就如同她自己說的那樣,蕭元宸愿意寵她,偏心她,旁人?都?不能多?說半個字。
這乾元宮旁人?進?不得,偏就她可以進?。
德妃抬眸冷冷看向沈初宜,忽然道?:“你以為你能得意到什么時候?”
“曾經這個位置是我的,是李才人?的,甚至是賢妃、端嬪的,”德妃冷冷開口,“說不定哪一日,就輪到旁人?來站著了。”
沈初宜卻淡淡笑了。
“等到那日再說吧。”
她上前一步,居高臨下看著門外的宮妃們:“至少現?在,這個位置是我的。”
衛充容第一次見沈初宜這樣盛氣凌人?的樣子?,一時間?有些呆愣,竟不知要如何反駁。
倒是白婕妤拉了一下德妃,小聲道?:“德妃娘娘,陛下的確不愿意召見咱們,還是先回?吧。”
端嬪站在一邊,笑容尷尬,似乎只是被德妃逼著來的過客。
沈初宜自然不會強硬到底,她前行一步,下了宮門口的臺階,平視德妃。
她傾身上前,在德妃耳邊低語:“姐姐,姿態做足了,大家?也都?瞧見了,便就罷休了。”
德妃眸色微閃,她伸手輕輕推了一下沈初宜,把她往后推了半步,才冷著臉轉身。
“本宮不用你假好心。”
說到這里,德妃瞥了一眼身后的眾人?,這才開口:“咱們走。”
等宮妃們都?走了,姚多?福才擦了擦額頭的汗。
“還得是貴嬪娘娘,咱家?說話可是一點用都?沒有,娘娘們可不搭理咱們。”
沈初宜笑了,溫言道?:“大伴辛苦了。”
沈初宜到底如同蕭元宸所?愿,又在乾元宮待了一日。
這一日她沒睡在羅漢床上,而?是直接上了那精致古樸的龍床。
次日,鴻雁一早就收拾好東西,陪著沈初宜回?到了長?春宮。
沈初宜剛從東配殿看了兒子?出來,抬眸就又瞧見姚多?福。
姚多?福笑出一臉褶子?。
“恭喜娘娘,賀喜娘娘。”
姚多?福打了個千,態度是前所?未有的諂媚和恭敬。
“陛下有旨,純貴嬪娘娘侍疾有功,忠孝端方,是妃嬪表率,特封為正二品淑妃,賜住景玉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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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冊封來得很突兀。
卻也沒那么突然,此刻沈初宜才想到景玉宮的事情。
不過沈初宜的確沒有想到,蕭元宸竟然一早就動了要封她為淑妃的心思。
在蕭元宸生病侍疾之前,景玉宮就已?經開始重修了。
不侍疾,怕也有其他的借口。
皇帝要想冊封一個妃嬪,其實根本就不需要理由,自己喜歡就成了。
不過,沈初宜從純貴嬪升為淑妃,正式成為德妃之下的第二份位的宮妃,她自己是很高興的。
從決定成為宮妃的那一日開始,她做的所?有決定,付出的所?有努力?,都?是為了這一日。
當幸福終于落于身上時,沈初宜愣了許久,才終于感受到了喜悅。
這種喜悅是說不出來的,讓人?打心底里高興的。
這是一種莫大的滿足。
心愿得成,努力?能見回?報,沒有比這更好的事情了。
在沈初宜還沒回?過神來時,長?春宮的宮人?們就都?歡喜起來,歡呼聲在身后響起,沈初宜也跟著笑了起來。
陽光落在她舒朗的眉眼上,點亮了她鳳眸中的星光。
新晉的淑妃娘娘笑容恬靜,猶如盛開的牡丹,嬌艷欲滴,風華絕代。
“謝陛下隆恩。”
沈初宜率領長?春宮人?,對著乾元宮行大禮。
等禮成,沈初宜親自給了姚多?福一個大紅封。
姚多?福毫不客氣地收了下來,才笑著對沈初宜道?:“恭喜淑妃娘娘,賀喜淑妃娘娘。”
“娘娘,陛下一早就叮囑了,封妃大典一般都?在奉先殿舉行,陛下已?經下旨,命禮部尚書主持典禮,宗令端親王作為主賓,另外請孝王妃和禮王妃作為儀賓,為娘娘添喜。”
孝王妃是宗室有名的五福人?,禮王妃剛與禮王成親四個月就懷有身孕,兩位儀賓都?是有福之人?。
加上禮部尚書作為主持,請宗令端親王作為主賓,實在是很隆重了。
宮妃的份位是一方面,主持和賓客又是一方面,娘娘是否被陛下看中,端看這一封詔書就行。
沈初宜愣了一下,倒是沒想到蕭元宸這樣安排。
姚多?福不等她回?答,繼續笑呵呵地道?:“娘娘,陛下已?命欽天監測算吉日,封妃大典定在四月十?三,是個五福臨門的大吉日,此番封妃,由禮部、宗人?府和尚宮局一起操辦,娘娘無需操心。”
這一套話,姚多?福根本就不需要背誦,張口就能說出來。
沈初宜此刻已?經回?過神來,她看向姚多?福,笑道?:“知道?了,有勞大伴了。”
姚多?福最?后打了個千:“娘娘,景玉宮已?經修葺完畢,家?具也都?換了新的,娘娘想什么時候挪宮,直接讓尚宮局來人?就行,隨時都?可辦。”
貴嬪還能留在長?春宮,升為淑妃就必須要挪宮了,否則作為主位妃還住在后殿,實在不像話。
沈初宜倒也不矯情,她又謝過姚多?福,讓舒云親自送他離開長?春宮,然后才看向宮里的眾人?。
如煙已?經高興地哭了起來。
若雨和鴻雁只站在那傻笑,倒是沒激動得落淚。
甄順跟苗小麥抱頭歡呼,別?提多?高興了。
就連一向靦腆的春鳶和曉芹都?站在那傻兮兮地笑,無論是誰,整個長?春宮都?陷入一片歡喜里。
沈初宜目光往后挪,落在了安靜站在后面的周芳草身上。
周芳草沒有參與眾人?的喜悅,到了明日,她就要離開長?信宮,回?到故土生活了。
宮里的一切都?與她無關,可當沈初宜看過來時,周芳草還是對著她笑了起來。
她對沈初宜頷首,轉身回?了寢殿,很快就把賞賜紅封準備好了。
等舒云回?到殿中,眾人?請沈初宜落座,一起跪在地上恭賀她升為妃娘娘。
“恭喜娘娘升為淑妃,從此往后榮華富貴,步步高升!”
當真是熱鬧非常。
沈初宜給的封賞很厚,一人?六十?兩銀子?,放在紅彤彤的荷包里,沉甸甸的壓手。
周芳草幫著她發紅封,最?后一個紅封最?沉,卻落到了她手里。
沈初宜拍了拍她的肩膀:“芳草,同喜。”
離宮同樣是喜悅。
周芳草眼中含淚,卻沒有讓眼淚落下,她看著歡喜的宮人?們,最?后看向沈初宜。
“娘娘,”周芳草跪在地上,給沈初宜行大禮,“多?謝娘娘扶照,因娘娘仁善,奴婢的宮中生活平安祥和,從未吃過苦楚。”
“奴婢明日離宮,以后不知是否還能再見,此番預祝娘娘福壽康健,榮耀綿長?,預祝小殿下健康茁壯,聰慧勇敢。”
周芳草說完,一個頭磕下去,眼淚終于落了下來。
她一個要離宮的宮人?,沈初宜卻還是給她提拔到了司職宮女的位置上,再往上的管事姑姑,因周芳草馬上就要離宮,已?經無法再升了。
即便如此,她也是拿著司職宮女的封賞離宮的。
有這個名頭,以后的日子?錯不了。
舒云上了前來,扶她起身。
“都?是自家?姐妹,就不要說這些見外的話,”舒云倒是哭了,她擦了一下眼淚,“明日我去送你。”
周芳草伸出手,還是抱住了舒云,用力?拍著她的后背。
“舒云,娘娘以后就交給你了。”
舒云點頭,也拍了拍她的后背:“以后有事,你就尋外行走,無論什么事娘娘都?能關照。”
周芳草應了一聲。
今日是大喜的日子?,離別?愁緒沒有持續太久,很快,步昭儀就來到后殿恭喜沈初宜了。
沈初宜很大方,整個長?春宮上下都?給了賞賜。
步九歌就笑道?:“怎么我的宮女們有賞賜,我反而?沒有?”
沈初宜就笑著倒在了她身上,道?:“姐姐,我舍不得你。”
步九歌輕輕拍了拍沈初宜的胳膊,沉默片刻,道?:“還都?在宮里,以后也能常常見面。”
“我整日里閑得很,每日還得去你宮里看望雪團呢,再說,別?以為搬去景玉宮就可以不做課業了。”
“我可是要檢查的。”
沈初宜瞇著眼睛笑了。
“好。”
沈初宜提前讓鴻雁去了一趟乾元宮,知道?蕭元宸這幾日很忙碌,不會來長?春宮,便直接讓御膳房備了酒菜,當夜就宴請了長?春宮眾人?。
席上,她特地給步九歌敬酒。
“姐姐,多?謝你這一年來的教導,”沈初宜面色微紅,卻并沒有吃醉,神志很清醒,“我不過只是個宮女,大字不識幾個,若非姐姐不嫌,愿意教導我課業,我也不能有今日見地。”
“大恩不言謝,這份恩情,我一直記在心里,永遠不會遺忘。”
步九歌認真回?望她,眼眸里有著細碎的星光。
“初宜,我也要多?謝你。”
她垂下眼眸,看著杯盞中琥珀色的酒液,聲音低沉,娓娓道?來。
“剛入宮時,我其實滿心憤懣,我不想入宮,不愿入宮,不
甘愿被束縛在這深宮之中,”步九歌嘆了口氣,“那時候我總覺得,我的一腔抱負,滿腹才學都?無用武之地。”
“我只能以冷漠示人?,只能把自己關在寢殿里,靠書本麻痹自己。”
“是你,”步九歌臉上慢慢有了笑容,“是你的出現?,給了我另一個活著的意義。”
“誰說教書育人?一定要在書院里,誰又說做先生,就一定要桃李滿天下?即便只有你一個學生,我也一樣達成了自己教書的愿望。”
步九歌回?握住沈初宜的手,安靜凝望著她,眉宇間?有著平和的溫柔和喜悅。
剛入宮時的冷漠,一身的反骨,都?在沈初宜的一聲聲姐姐里被磨平。
現?在的她,已?經平靜接受了自己的人?生。
因為沈初宜實在是個好學生。
“能教導你,看你進?步飛快,看你成長?成才,我覺得無比滿足和幸福。”
“初宜,真的很感謝你。”
沈初宜這個人?好像有一種讓人?不得不喜歡的魅力?,當年沈初宜搬來長?春宮的時候,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才人?。
那時候她身上背著背叛前主,貪慕虛榮的罵名,卻從來都?沒有自怨自艾過。
即便日子?再難,讀書再辛苦,她也堅持了下來。
她的努力?與勤奮,被步九歌看在眼中,也記在了心里。
她的努力?,不僅僅為她自己,為腹中的骨肉,也激勵了步九歌。
她給了她新的希望。
步九歌自己都?沒想到,入宮一趟,她反而?變得開朗了。
也在這虛偽的皇宮里,找到了新的朋友。
沈初宜認真聽著步九歌的訴說,沉默地給她倒了一杯酒。
“姐姐,應該是我感謝你。”
沒有步九歌的悉心教導,沒有她的指引和幫助,沈初宜也不會有今日。
步九歌讓她開闊了眼界,學到了以前從未接觸過的知識,讓她能在一次次的危險中存活下來,成功生下雪團,擁有了今日的幸福生活。
沈初宜端起酒盞,定定看向步九歌:“姐姐,您是我的先生,是姐姐,也是朋友。”
“即便往后我們不在一宮,情分始終不變。”
“這杯酒,敬過往,敬未來。”
步九歌端起酒盞,在燈火搖曳之下,杯盞碰觸在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響。
“敬過往,敬未來,敬你我。”
一杯酒飲盡,多?余話不提,感情自在心中。
次日,沈初宜一早就醒來。
昨日她跟步九歌都?沒有吃醉,今日還能早早起身。
洗漱更衣之后,沈初宜叫了周芳草,讓她陪自己用最?后一頓早膳。
早膳很豐盛,沈初宜讓御膳房多?準備了好幾樣干糧,讓周芳草拿著路上吃。
兩個人?安靜用過早膳,沈初宜親自送周芳草至長?春宮宮門口。
周芳草身上背著大包袱,里面都?是沈初宜給的賞賜。
她回?過頭來,認真看向沈初宜。
“娘娘,再見。”
沈初宜握了握她的手:“你記得,還有我在。”
周芳草沒有落淚,她對沈初宜笑了一下,笑容燦爛而?溫柔。
“記得的。”
周芳草給沈初宜行過最?后一個福禮,沒有再遲疑,轉身離去。
舒云跟在她身后,陪著她一起離開了西六宮。
等周芳草身影不見了,沈初宜才回?到宮中。
這時,尚宮局的孫姑姑登門。
“娘娘,尚宮局選了新的宮人?,送來給娘娘挑選。”
沈初宜看著外面年輕稚嫩的宮女,仿佛看到了當年自己和周芳草等人?的模樣。
她笑了一下,溫柔的嗓音揉碎在春風里。
“百草權輿,春生夏長?。”
“又是一年春啊。”
第126章 第 126 章
長春宮上下都忙碌起來。
去歲那?一年時間里, 沈初宜從才人升為淑妃,份位攀升是整個宮中最快的。
相對的,她收到的賞賜也最多。
尤其是蕭元宸,時不?時就要給一些賞賜, 讓沈初宜平日里打賞走禮都可以隨心所欲, 不?必為這?些身外之物而煩憂。
原本沈初宜只?有一個庫房存放賞賜物品, 現在再去看,足足有三間,堆得滿當當。
除了賞賜的各種?名?貴藥材、布匹、香料和?金玉等?物, 還有蕭元宸給她的各種?家具。
宮中的家具好多都存放多年,工藝出眾, 幾乎都是名?貴木料, 即便只?是個邊幾, 也都是不?俗的古董擺件。
不?過蕭元宸賞賜得太多, 長春宮實在擺不?開,只?能暫時存放在庫房里。
盤賬的時候還不?覺得有什么, 直到沈初宜來到庫房前, 才發現東西是真的很多。
舒云便道:“娘娘, 庫房已經盤點過了,各種?物品都已經包裝妥當, 需得尚宮局來人才能搬走。”
沈初宜頷首,道:“讓人去一趟尚宮局, 先把庫房搬去景玉宮。”
“咱們?先去看一眼?,看看如何布置。”
于是, 在尚宮局忙碌的時候, 沈初宜領著?幾個宮人就去了景玉宮。
相比長春宮,景玉宮自然?更精致華美。
因位于前宮巷, 景玉宮的縱深比長春宮長了半丈,看似不?多,但一踏入景玉宮,頓時便覺得前院格外寬闊。
多的半丈都加在了前院,不?僅使?得庭院寬敞,也讓兩側的配殿顯得越發高大厚重。
景玉宮的瓦片是新換的,略有些掉漆的朱墻也都刷了新顏色,打眼?一看,干凈嶄新,庭院精致,讓人心情十分舒暢。
與長春宮不?同,景玉宮的前庭兩旁種?了高大的梧桐樹,此刻正值春日時節,梧桐新葉茂盛,遮擋了曬人的暖陽。
有樹蔭遮陽,到了夏日時節,景玉宮一定?比長春宮涼爽。
在梧桐兩側各有一個花壇,花壇下盤著?花開正好的迎春,嫩黃顏色點亮了古樸的宮殿,帶來一絲春意。
迎春之上,端是姹紫嫣紅。
山茶、芍藥、牡丹和?杜鵑競相綻放,熱鬧了整個景玉宮。
沈初宜只?看過一眼?,就喜歡上了景玉宮。
尚宮局伺候得非常到位,沈初宜還沒搬過來,正殿兩側的游廊上都掛好了青紗帳,銅鈴墜在紗帳下,隨著?風輕輕響動。
叮鈴,叮鈴。
清脆悅耳鈴聲撫平心中的煩悶,吹散了新春的微熱。
沈初宜慢慢往正殿里去。
妃位的主位娘娘都是住在前面正殿中,正殿門?窗高深,前后能開窗,自是冬暖夏涼,住起來十分舒適。
正殿中的明間已經擺設好了家具,桌椅條案甚至掛畫都已備好,沈初宜抬眸看去,就知道都是按照她的喜好來辦的。
左側是雅室、稍間和?寢殿,右側是書房、茶室和?暖閣。
殿中的家具基本已經擺放整齊,一水的老木黃花梨,一看就知道是皇帝陛下的私庫。
沈初宜輕輕撫摸著?寬厚的黃花梨大案,抿嘴笑了:“家具倒是不?用都搬過來,只?挑幾樣趁手的便好。”
舒云就笑道:“之前孫姑姑就說過,景玉宮的家具都是陛下親自選的,一看就知道是娘娘的喜好,如今瞧見?了,果然?不?同凡響。”
除了沈初宜最喜歡的拔步床,景玉宮的家具都是齊全的,已經全部收拾妥當了。
沈初宜笑著?說:“陛下倒是細心。”
幾人看過前殿,就去看兩側的配殿,因景玉宮沒有其他宮妃,配殿都空置,沈初宜可自行使?用。
她看了一圈,選了西配殿的廂房作為書庫,把自己喜歡的藏書都放在書庫里,隨取隨看。
東配殿就全部鎖起來,暫時不?用,也免去宮人打掃。
看完了前殿,就去看后殿。
后殿的大小幾乎同長春宮一致,考慮到三皇子還小,尚宮局一早就就把后殿布置好,方便三皇子居住。
兩側的偏殿都空置,廂房和?倒座房都很寬敞,沈初宜身邊沒有那?么多宮人,因此住得也不?擁擠。
等?這?些都安排好,沈初宜才回了長春宮,開始著?手收拾東西。
等?東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沈初宜選了一個吉日,就開始正式搬家。
收拾的時候頗費功夫,搬家只?需要半日,等?回過神來的時候,沈初宜已經抱著?兒子坐在了景玉宮的正殿。
雪團正睡著?,對此一無所知。
宮人們整齊站在殿中,隨著?舒云的口令,一起給沈初宜行大禮。
“恭喜娘娘搬宮,奴婢等?定?會盡忠職守,好好侍奉娘娘和小殿下。”
沈初宜含笑點頭,大手一揮,如煙就開始發紅封。
喜慶人人都有。
沈初宜升為淑妃之后,身邊的宮人就有新的變動了。
淑妃的侍奉宮女名?額有十人,黃門?有四人。
舒云依舊是管事姑姑,如煙和?若雨為司職宮女,鴻雁依舊為大宮女,春
鳶和?曉芹升為二等?宮女,因周芳草離宮,至此沈初宜身邊的宮女缺了四名?。
前幾日尚宮局送來的宮女,沈初宜挑了兩個留下,都是三等?宮女。
景玉宮本來就有四名?雜役宮女,兩名?雜役黃門?,這?都不?算在沈初宜名?下,但如今也供她差遣。
因此宮女人數不?夠,其實并不?妨礙。
黃門?那?邊,甄順還是中監,苗小麥升為內行走,小川子升為一等?黃門?,沈初宜沒有額外要黃門?,甄順說人手夠了,不?需要再加。
至此,景玉宮的人數就定?了下來。
看著?站了一堂的宮人,沈初宜笑容不?變,聲音依舊很溫和?。
“本宮的規矩,你?們?都是知道的,只?要忠心,勤勉,便就足夠了。”
“新來的宮人若有不?懂,盡管問前輩們?,他們?會告訴你?們?如何做。”
“你?們?只?要好好侍奉本宮和?三殿下,本宮絕對不?會虧待你?們?。”
這?個大家自然?心里都有數。
沈初宜在宮人們?之中口碑極好,要不?然?這?景玉宮為何人人都想來?
既然?來了,自然?不?敢動歪心思。
宮人們?再度行禮,異口同聲:“娘娘放心,奴婢定?盡忠職守,侍奉好娘娘和?三殿下。”
沈初宜便笑了:“各自去忙吧,先回去把自己的東西收拾好,再來伺候。”
剛安頓完沈,初宜起身就要把兒子送到后殿安睡。
就在這?時,前面守門?的黃門?快步繞過影壁,對沈初宜見?禮:“娘娘,程尚宮求見?。”
沈初宜挑眉:“請。”
她說著?,對端木嬤嬤招手,端木嬤嬤就過來抱過蕭應淳,抱著?他從另一側離開了前殿。
很快,程尚宮就領著?幾名?宮女出現在殿前。
“見?過淑妃娘娘。”
程尚宮依舊板著?臉,看起來嚴肅認真,雷厲風行。
沈初宜笑著?說:“怎么勞煩程尚宮親自前來?坐下說話吧。”
程尚宮躬身行禮,沒有落座,只?側身站在了殿中,顯得很是拘謹。
她的脾氣,宮里人都知曉。
她不?愿意落座,沈初宜也不?強求。
“淑妃娘娘,娘娘這?邊的宮人都已經選好,不?過三殿下處還缺兩名?宮女,娘娘可要再選出兩名?備用?”
沈初宜看了一眼?她帶來的宮女,瞧著?都是乖順恭謹的,便道:“淳兒還小,又有奶嬤嬤照料,倒是不?需要那?么多宮人。”
不?過如今搬到景玉宮,宮殿更多,地方也更寬敞,人手的確有些不?足。
沈初宜仔細看過,又讓那?幾名?宮女一一報了名?字,最終挑了一個面容稚嫩的小宮女,點名?要留下來。
“你?叫秋雯?便先留在本宮這?里,等?你?伺候好了,再去侍奉三殿下。”
秋雯簡直要喜極而泣。
她忙給沈初宜跪下,道:“謝淑妃娘娘開恩。”
這?宮里的宮女,人人都想來侍奉淑妃,淑妃娘娘不?光脾氣好,從來不?會磋磨宮人,更重要的是娘娘很慷慨大方,手里頭松,賞賜都比旁人要多。
沈初宜笑了一下,道:“下去吧。”
等?宮人們?都走了,沈初宜才看向程尚宮:“有勞尚宮了。”
程尚宮依舊站在那?,板著?臉道:“娘娘謬贊了,都是臣應該做的。”
說到這?里,程尚宮頓了頓,道:“娘娘,如今您升為淑妃娘娘,以后宮事會比較繁忙。”
“尚宮局會選出兩名?姑姑專門?侍奉娘娘,娘娘這?邊,也還請選出兩位宮人,專門?操辦宮中大事小情。”
沈初宜原來是貴嬪,手里的差事不?算多,也不?算少,她倒是還算迎刃有余。
如今成為淑妃,她身上的差事肯定?會更多,以后大抵會同德妃和?賢妃一起共事,處理宮中的各項事宜。
宮事增多,尚宮局的確要派人專門?接洽。
沈初宜思索片刻,道:“便選孫姑姑吧。”
說到這?里,她頓了頓,道:“我也就同孫姑姑熟悉,勞煩程尚宮另外再選一名?姑姑,配合本宮處理宮事。”
程尚宮便道:“是。”
她思索片刻,道:“尚宮局另有一名?姓馮的姑姑,很是麻利聰慧,娘娘若是不?嫌,以后就讓她伺候娘娘。”
沈初宜便笑道:“你?安排就是。”
說到這?里,沈初宜就看了一眼?舒云,舒云便上前,遞給程尚宮一個大紅封。
沈初宜笑容溫和?:“這?幾年里,全賴程尚宮關?照,如今本宮升為淑妃,自當要謝過程尚宮。”
程尚宮是從來不?同宮妃有這?樣私下往來的,但沈初宜拿出當宮女時的過往來說,倒是不?好再推辭。
她沒有多猶豫,還是收下了沈初宜的賞賜:“謝娘娘恩賞。”
沈初宜淡淡笑一笑,她抬眸看向程尚宮,道:“尚宮是八年前成為尚宮的吧?之前聽太后娘娘說過,是太后娘娘推舉尚宮上位的。”
程雪寒慢慢抬起眼?眸,看向沈初宜。
“娘娘?”
沈初宜笑容不?變,她認真看向程尚宮:“只?是聽懿太后娘娘說過這?一段往事,心里很是感慨。”
她道:“原來本宮做宮女時候,就以程尚宮為榜樣,沒想到多年之后的現在,我們?也能共事了。”
“程尚宮,以后本宮若有做得不?對的,還請程尚宮多多提點。”
聽起來,很像是在鞏固關?系。
程尚宮垂下眼?眸,恭敬對沈初宜行禮:“娘娘哪里的話,是臣應該好好侍奉娘娘,供娘娘差遣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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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尚宮離開之后,舒云便上前,道:“娘娘,奴婢已經跟甄順說過了,讓他去打聽那?位馮姑姑的底細。”
沈初宜點頭道:“辛苦了。”
說到這?里,沈初宜就道:“這?位程尚宮的確猶如傳聞這?般,滴水不?漏。”
程尚宮名?叫程雪寒,她是先帝登基那?一年入宮的,當時已經十五歲了。
一般宮人多為十二三歲入宮,這?樣侍奉十二三年之后方能出宮,宮中也不?必總是教導新宮人,耗費宮裝人手。
十五歲確實有些晚了。
當年的事情不?好查,甄順拐彎抹角才打聽出來,說程雪寒是新洲人士,原本是不?想入宮的,不?過后來新洲大旱,他家中一下就沒了營生?,加上母親又得了重病,這?才迫不?得已送她入宮。
那?都是二十幾年前的事了。
當時沈初宜就說,這?種?情況,一般會選擇二十五歲離宮回家。
甄順就說:“這?個小的也打聽了,不?過時間太過久遠,已經二十幾年過去了,即便程雪寒如今成了宮里官職最高的女官,當年的故事也無人能知。”
“小的還去問了問年姑姑,年姑姑倒是隱約記得過去的一些小事。”
“聽聞程尚宮當年是要離宮回家的,不?過離宮那?一年,她收到家鄉的一封信,似乎是說她家里遭了災,父母都沒了,妹妹們?都嫁了人,只?剩下一個弟弟,日子也很艱難。”
“大抵是因為這?個,所以程尚宮沒有回家,繼續留在了宮中。”
“畢竟那?時候程尚宮在尚宮局已經混出了名?堂來,留在宮中,總比回到父母都不?在的家中要強,到時候還要跟著?弟弟一家過活,哪里有尚宮局的女官自在。”
沈初宜聽到這?里,就問:“那?程尚宮同太后娘娘是什么關?系?”
程雪寒是八年前成為尚宮的,當時宮中幾乎是莊懿太后一人天下,那?時候慧貴妃已經病逝,大皇子寧王和?二皇子平王先后失去了成為皇儲的機會,蕭元宸一躍成為最炙手可熱的人選,彼時先帝病重臥床,莊懿太后已經成了實際上的勝利者。
她選擇的尚宮,自然?是跟自己關?系最好,自己最信任的那?個。
若非之前太后隨口說了一句,沈初宜也沒想到兩人身上來。
畢竟程尚宮對誰都是冷冰冰的,即便面對莊懿太后也沒有笑臉。
說起這?個,甄順倒是打聽出一二來。
“聽年姑姑說,懿太后娘娘自從早年小產
之后,一直都有頭風之癥,這?個病癥很折磨人,厲害的時候,懿太后娘娘甚至都沒辦法正常生?活,頭暈目眩,惡心難受,就連飯食都難以下咽,生?生?把自己熬得骨瘦如柴。”
“那?時候程尚宮還不?是尚宮,只?是尚宮局的司職宮女,那?年她也不?過二十幾許的年紀,倒是心思活絡,聽聞了這?件事情之后,就想起家中有一名?專治頭風的老大夫,據說是用家傳的藥丸治好了很多人,在鄉中遠近聞名?。”
“她當真是很厲害,當時就給家鄉的弟弟寫了信,讓弟弟去找了老中醫,買到了幾枚藥丸,叫什么不?知道,不?過當年藥丸是送入宮中了的。”
“藥丸到手,卻也不?能立即就給皇后服用,她先呈給了太醫院,太醫院分析了方子,認為可行之后,才拿給太后娘娘服用。”
“在當年,這?藥丸藥效是極好的。”
甄順說:“當年還是皇后的太后娘娘服用之后立即好轉,幾乎不?再日日疼痛,她非常高興,就連先帝也是龍心大悅,特地請了那?名?老大夫千里迢迢入宮,跟太醫院留下了藥方,還給了重賞。”
“不?過那?藥在當年有效,十幾年過去,藥效越來越弱,太后娘娘的頭風癥也因此重新開始病發。”
難怪程雪寒可以成為太后娘娘的心腹,頭風這?種?病,疼起來非常要命,簡直讓人生?不?如死。
程雪寒能提供這?樣一味藥方,讓太后娘娘平靜度過十幾年光陰,已經殊為不?易。
程尚宮能走到今天,運氣和?心智都至關?重要,
這?樣說來,程尚宮跟太后之間的關?系,已經維持了十幾年,難怪如今宮中的大事小情,莊懿太后還是會放心交給程尚宮。
這?是十幾年的情分累積下來的。
回憶到這?里便結束了。
沈初宜看向舒云,倏然?開口:“你?說,程尚宮同太后可還有其他的交情?”
舒云有些疑惑:“娘娘的意思是?”
“之前有人說過,太后娘娘的手早就不?干凈了,”沈初宜道,“作為皇后,她膝下無子,卻屹立多年不?倒,這?本來就很耐人尋味。”
尤其先帝雖然?尊重她,也看中定?國公府,但那?時候先帝真心愛護的是慧貴妃。
慧貴妃曾經膝下有兩子,在朝中呼聲很高。
何種?情況下,莊懿太后的后位卻十分穩固。
“處于劣勢的時候,沒有人能一直贏下去,”沈初宜聲音很低,“她既然?能贏,就肯定?用了手段。”
“這?皇宮里,不?存在幸運,只?有勝者為王。”
“她自己手里若真的干凈,就肯定?有人替她做了臟事。”
舒云心中一緊,也明白了沈初宜的意思。
“奴婢明白了,”舒云道,“但年姑姑和?徐姑姑雖同程尚宮關?系尚可,卻并非程尚宮的心腹,對于程尚宮的事情并不?太清楚。”
沈初宜頷首,道:“讓甄順去同姚多福說一聲,讓姚多福低調查一查,問一問皇莊的老宮人們?,他們?或許知道早年事。”
舒云道:“是。”
沈初宜舒了口氣:“慢慢來吧。”
“不?急。”
“對了,”沈初宜道,“另外,你?親自告訴徐姑姑,讓她看著?尚宮局,看尚宮局是否有異常。”
這?幾日,沈初宜一直在想之前蕭元宸的話。
她自己思索出來一個疑點。
無論是中秋宮宴的縱火,還是紅豆櫻桃的事情,無論哪一樣,動手的人,或者是一群人對宮里的關?系和?人情都很清楚。
要想做到這?一點,他們?這?些剛入宮的宮妃是不?太可能做到的。
需要這?幾十年都在宮中,經手人員調度,熟悉人情往來,才能如此得心應手。
當時沈初宜就把心思放到了尚宮局。
作為宮里掌管所有宮人女官的龐大司部,尚宮局中有所有宮女的檔案,這?其中侍奉的宮人們?,對其他宮事的情況都更熟悉。
他們?侍奉的并非一宮,而是整個長信宮。
要想動手,尚宮局的宮人是最合適的。
她們?先天就有優勢。
娘娘們?身邊宮女比黃門?多,也更信賴宮女,所以即便尚宮局伺候不?到陛下身邊,在長信宮中也同樣重要。
不?過之前蕭元宸已經仔細查過尚宮局和?司禮監,沒有查到端倪,所以此事也就擱置了。
但沈初宜總覺得還可以再查一查。
主要是莊懿太后的心思,實在難猜。
也多虧之前莊懿太后隨意說了一句,沈初宜才把視線放到程雪寒身上。
不?過如今看來,事情似乎并不?復雜,也沒有其他事情能查出。
想要找到最終的真相,還得循序漸進,徐徐圖之。
急不?得。
舒云就笑了,道:“之前已經同徐姑姑說過了,娘娘竟是忘了。”
沈初宜無奈地笑笑:“也是關?心則亂。”
這?邊景玉宮搬完家,沈初宜歇了一下午,等?到晚膳之前,她去了一趟乾元宮。
她不?太放心蕭元宸,怕他剛痊愈就又廢寢忘食,還是要親自盯著?才放心。
果然?,她到乾元宮的時候,蕭元宸還在召見?朝臣。
沈初宜嘆了口氣,同劉三喜道:“你?去同姚大伴說一聲,就說晚膳已經備好了,本宮在這?里等?著?陛下一起用膳。”
果然?,略等?了兩刻,蕭元宸就匆匆而來。
沈初宜起身,仰頭看他面色,見?他精神尚可,沒有虛弱之色,這?才放心。
沈初宜笑著?對蕭元宸行福禮,道:“陛下晉封臣妾份位,臣妾十分感激,今日好不?容易得了空閑,特來謝主隆恩。”
蕭元宸伸手扶起她,直接握住了她的手,牽著?她來到桌邊落座。
“淑妃娘娘真是興師動眾。”
沈初宜就瞇著?眼?睛笑了。
“臣妾能升為淑妃,全賴陛下垂憐,心里自然?最感謝陛下。”
“如何都不?算興師動眾。”
“再說,臣妾也沒能為陛下做什么。”
蕭元宸忙了一整日,此刻見?了她,只?覺得疲累和?倦意瞬間散去,只?剩下滿心歡喜。
沈初宜是很真誠的人,她說感謝,就是發自內心感謝,不?是嘴上說說的虛偽。
他為沈初宜著?想,沈初宜也都記在心里,時時刻刻為他打算。
若非為了他的身體,沈初宜是絕對不?會讓姚多福打攪他的政事。
知不?足齋中還有朝臣,若是傳出去,被人說成是禍國妖妃,那?才得不?償失。
“朕這?幾日真的病愈了,”蕭元宸捏了捏她的手,讓她感受自己的體溫,“晚上也沒有熬夜,都是按照淑妃娘娘的叮囑早早入睡。”
蕭元宸笑著?說道,神情很是放松。
沈初宜伸手觸碰他的額頭,片刻后才舒了口氣:“陛下能好好保重身體,對于臣妾來說,就比任何事情都強。”
如此說著?,沈初宜取來筷子,跟蕭元宸一起開始用晚膳。
“陛下,”沈初宜輕聲細語地道,“今日臣妾已經搬去了景玉宮,景玉宮中樣樣都很好,尤其是正殿里的家具,臣妾都很喜歡。”
她細碎地說著?,讓蕭元宸整個人都放松下來。
“多謝陛下的用心,臣妾都看在眼?中,記在心里。”
蕭元宸笑了一聲:“你?喜歡就好。”
沈初宜點點頭,很認真說:“臣妾真的很喜歡,景玉宮一草一木,一景一物都是那?么好。”
“臣妾覺得,住在景玉宮的自
己很幸福。”
蕭元宸就說:“幸福就好。”
說到這?里,他瞥了一眼?站得很遠的姚多福,側過頭在沈初宜耳邊低聲道:“不?過景玉宮再好,也不?如朕的乾元宮。”
“淑妃娘娘。”蕭元宸的聲音都染著?笑。
又如同帶著?誘餌的魚竿,一直陷入沈初宜的心湖里。
“淑妃娘娘,今日可否留在乾元宮,”蕭元宸聲音低沉醇厚,“朕來好好告訴你?,乾元宮的拔步床究竟好不?好。”
第127章 第 127 章
乾元宮的拔步床自然?是極好的。
用得都是百多年的黃花梨, 木料結實耐用,花紋細膩古樸。
尤其是四?角都很穩固,無論怎么折騰都屹立不動,甚至就連吱嘎聲都沒有。
夜半時分, 寢殿里叫了一回水, 等沈初宜終于歇下, 留燈都暗了三分。
沈初宜伸出手,仔細看自己手腕上的紅痕。
她?肌膚細膩,雪白瑩潤, 天生就不容易曬黑,尤其是衣裳之?下的肌膚, 端是嬌嫩賽雪, 稍微用力就是一道?紅痕。
今日蕭元宸有些肆意, 一不小?心?就把沈初宜的胳膊捏出了一片片指痕。
不光手腕上, 肩膀處,腰肢上, 那紅痕就如同春日里盛開的野花, 遍地?都是。
沈初宜這會兒正在穿中衣, 看到細白腕子上的指印,不由紅了臉。
“陛下。”
沈初宜壓低聲音道?:“這要是叫人看見可如何?是好?”
蕭元宸一瞬不瞬看著她?的腕子, 輕聲笑了,在她?耳邊道?:“誰敢看淑妃娘娘的手腕?”
“陛下!”
沈初宜嗔怪地?喚他, 低聲道?:“陛下,以?后可不能如此了。”
“若是叫外人知道?, 還不知要如何?說嘴?”
蕭元宸一把攬過她?。
沈初宜的中衣還未曾穿好, 他這一動作,衣襟又散了開來, 露出里面水紅的肚兜。
沈初宜身上的肌膚很容易留下紅痕,所以?肚兜上幾乎沒有繡紋,用的都是最金貴的軟煙羅,又輕又軟,薄薄一層貼在肌膚上。
隨意一瞧,就能看到那一團柔云。
沈初宜順著他的目光往下看,脖頸上頓時爬上胭脂色。
總覺得,這樣要穿不穿的模樣更浪蕩放肆。
她?一把拽住衣襟,非常認真系了個死結。
淑妃娘娘左顧而言他:“陛下,臣妾困了。”
蕭元宸輕咳一聲,在她?耳邊道?:“倒是比以?前要軟一些。”
說著,他不等沈初宜嗔怪他,忙摟著她?躺下。
“唉,朕也?困了,”蕭元宸佯裝困倦,“趕緊入睡,明日還要早起呢。”
沈初宜只?得無奈嘆息。
她?拽過錦被,蓋在兩人身上,道?:“陛下知道?要早朝,還要這般折騰,陛下以?前可不是如此的。”
之?前在永福宮,蕭元宸的確不是如此。
最多半個時辰就結束,結束之?后也?不耐溫存,直接穿衣走人。
頗有些冷酷的意味。
那時候沈初宜覺得這位皇帝陛下高不可攀,冷酷無情?,誰知道?現在的陛下竟變了性子,怎么比以?前粘人了?
蕭元宸攬著她?,滿心?都是饜足。
“因為佳人在懷,生活和睦,朕自然?就隨性一些,”蕭元宸道?,“否則這皇帝做著有什么意思?”
蕭元宸半闔著眼,聲音低啞,有一種繾綣纏綿在其中。
“方才淑妃娘娘明明也?很喜歡,還同朕說……”
蕭元宸話還沒說完,就被沈初宜一把捂住了嘴。
“陛下,”沈初宜語氣嚴肅,“陛下再胡言亂語,臣妾以?后不來了。”
蕭元宸很無賴地?在她?手心?里親了一下。
沈初宜仿佛被他燙了一下,倏然?收回手。
“朕知道?錯了。”
蕭元宸抱著她?晃了一下:“還請淑妃娘娘見諒。”
“陛下,”沈初宜嘆了口氣,“怎么覺得臣妾成了淑妃,陛下更高興了。”
這是自然?的,只?有妃位之?上才能整夜留宿在乾元宮,蕭元宸一早就打了這個主意,所以?才著急忙慌給她?升位。
長春宮也?好,景玉宮也?罷,都不是蕭元宸最熟悉的地?盤。
他想要在自己的安樂窩里,把沈初宜牢牢圈在懷中,不讓她?離開。
這種占有欲和控制欲望,蕭元宸自然?不會說出口,但他今夜的表現,卻讓沈初宜多少有些領悟。
原來,一貫冷淡不近人情?的皇帝陛下,也?會有這樣的心?思。
有些意外,也?有些說不出的甜蜜。
畢竟,蕭元宸的所有情?緒,全部向她?奔涌而來,幾乎讓她?無力招架。
沈初宜現在腿還是軟的。
蕭元宸無聲勾起一個微笑,說:“朕自然?是很高興的。”
想起方才那些見不得人的奇怪姿勢,沈初宜不由又嗔怪道?:“陛下哪里學?來的?”
蕭元宸睜開眼,垂眸看向懷里面色紅潤的姝麗美人,道?:“朕天賦異稟,自然?無師自通。”
沈初宜:“……”
這是什么值得吹捧的好事??
沈初宜無奈地?在他腰上擰了一下,才說:“不早了,早些安置吧,臣妾不說話了。”
蕭元宸笑著應了一聲,低頭在她?額頭親了一下,才道?:“好,晚安,我的蓁蓁。”
沈初宜也笑了:“晚安,我的陛下。”
之?后的日子,沈初宜又恢復到了寧靜中。
她?除了要處理更過宮事?,又新認識了程尚宮推薦過來的馮姑姑,似乎就沒有其他新鮮事?了。
這一日沈初宜抽空又去敬安宮,看望已經七個月的三公主。
三公主小?名是樂樂,大名叫蕭應淇。
可以?說,她?是靜貴嬪以命換命生下來的骨血,身體比尋常嬰兒要健壯許多,個頭也?大,才七個多月就開始吃輔食,生得白白嫩嫩,漂亮極了。
七個多月的孩子也?能認人了。
可能沈初宜經常照料她?,除了奶嬤嬤們?,她?最熟悉的就是沈初宜和恭睿太后。
今日沈初宜剛一進偏殿,就見小?樂樂窩在奶嬤嬤的懷中,笑得口水都流下來。
沈初宜就道?:“樂樂今日如何??”
聽到她?的聲音,小?樂樂回過頭,認真盯著她?看。
被那雙純真的大眼睛一看,沈初宜的心?一片柔軟。
“樂樂,可還記得淑母妃?”
前幾日沈初宜還是純母妃呢,這幾日就變成淑母妃了,樂樂聽不懂大人說話,但她?對沈初宜卻格外熟悉。
她?咯咯笑了起來,對沈初宜伸出手。
沈初宜來到她?身邊,用帕子仔細給她?擦干凈下巴上的口水,才彎腰把她?抱起來。
“哎呦,我們?樂樂真是健壯。”
沈初宜說著,夸贊奶嬤嬤:“還是你們?用心?,才能把三公主養得這樣好。”
淑妃娘娘一貫出手大方,即便她?們?只?是三公主的宮人,沈初宜也?經常賞賜。
一聽這話,兩名奶嬤嬤立即就說:“娘娘謬贊了,還是三公主底子好,又有太后娘娘和淑妃娘娘的細心?照料,自然?生得健康壯實。”
沈初宜力氣自然?比許多宮妃要大得多,且不提樂樂才半歲,便是一兩歲,沈初宜抱著也?不算吃力。
她?抱著孩子在殿中轉了兩圈,就說:“等夏日天氣好了,上午日頭不曬的時候,就抱著樂樂出去曬曬太陽。”
奶嬤嬤立即道?:“是。”
沈初宜正在逗樂樂玩,就聽外面傳來請安聲。
回過頭來,便看到恭睿太后快步走入寢殿。
沈初宜就要放下孩子,給恭睿太后請安。
“不用行禮,”恭睿太后擺擺手,面容柔和下來,笑著說,“你若是忙,就不用老往敬安宮跑。”
沈初宜笑著拍蕭應淇的后背,對恭睿太后道?:“也?不累的。”
因抱著孩子,所以?她?說話聲音很輕,有一種平日里所沒有的溫柔慈愛。
“太后娘娘,”沈初宜道?,“整日里坐在宮中,其實與身體有礙,還不如多走走路,看一看外面風景,活動一下筋骨,反而有益身心?健康。”
這倒是實情?。
宮里這么多宮妃,恭睿太后瞧來看去,也?就沈初宜最為康健。
她?從來不會縮在宮闈里,日常也?很少叫步輦,能走路就自己走路,無論何?時見她?,都是精神奕奕的模樣。
恭睿太后是知道?的,她?平日里很忙碌,除了宮事?,還要讀書,如今還要照顧兩個孩子,基本上沒有空閑時候。
即便如此,她?也?從來不顯露出疲憊來。
況且如今她?還得侍奉蕭元宸,自己生的兒子,恭睿太后可明白著呢。
那孩子最會折騰人。
尤其是心?里喜歡的人,就變著法都不讓離開自己身邊。
思及此,恭睿太后不由笑了一聲。
沈初宜有些迷茫:“娘娘,臣妾說錯了?”
恭睿太后搖了搖頭:“你說的很對。”
她?舒了口氣,神情?越發溫和柔軟下來。
沈初宜近來也?發現,恭睿太后身上的冷漠梳理漸漸散去,慢慢恢復曾經該有的模樣。
“尤其如今春風和煦,天氣晴朗,以?后得了空閑,我就帶著樂樂出去賞景。”
“不光孩子,哀家也?得多走走路,要努力陪著孩子們?長大。”
沈初宜便笑了起來。
“娘娘說的是。”
她?輕聲細語地?道?:“娘娘們?長命百歲,是國朝的福氣,也?是臣妾們?的福氣。”
“說出去,都是陛下和臣妾們?的好名聲呢。”
婆媳兩個說了幾句話,樂樂就打了個哈欠。
沈初宜知道?小?家伙這是困了,便把她?交還給奶嬤嬤,對恭睿太后道?:“今日得空,臣妾便陪著娘娘散會兒步吧。”
兩人剛出了后殿,抬眸就看到敬安宮的胡掌殿快步趕來。
“太后娘娘,淑妃娘娘,”胡掌殿難得變了臉色,神情?很是凝重,“方才壽康宮的錢掌殿親自過來,請娘娘去一趟荷風宮。”
恭睿太后同沈初宜對視一眼,才問;“何?事??”
胡掌殿就道?:“聽聞荷風宮的邢才人……瘋了。”
沈初宜微微蹙起眉頭,倒是并不算太過驚訝,早在邢才人生病時,她?心?里就已經有了預感。
不過邢才人的病拖得時間有些久了,讓人漸漸遺忘了她?。
倒是沒成想,她?的病還是爆發了出來。
卻是以?瘋病為終結。
沈初宜頭腦異常清醒,她?問:“往常宮事?都是懿太后娘娘主持,今日因何?要請睿太后娘娘?可是有什么說法?”
恭睿太后贊許地?看了她?一眼,就聽胡掌殿開口:“太后娘娘,淑妃娘娘,方才錢掌殿說,本來應當?懿太后娘娘親自前去,但這幾日二殿下腿上不太舒服,有些發熱,懿太后娘娘不放心?,不敢離開二殿下。”
原來是蕭應鴻病了。
可蕭應鴻的病癥并未上報太醫院,宮里上下都不知。
否則沈初宜等幾位妃娘娘,是必要去壽康宮看望二皇子的。
恭睿太后也?不遲疑,直接就道?:“哀家知道?了。”
“你馬上讓人去請德妃和賢妃,初宜,咱們?一起去一趟荷風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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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初宜陪著恭睿太后一起離開敬安宮。
步輦剛至,沈初宜扶著太后先上了步輦,自己才跟了上去。
如煙站在一側,低聲道?:“娘娘,方才奴婢已經讓人去太醫院請人了。”
沈初宜頷首,她?頓了頓,道?:“還得讓人去一趟尚宮局,邢才人此番是瘋癲之?癥,若是爆發出來,傷了自己或者旁人總歸不妥。”
如煙福了福:“是。”
她?叫了儀仗中的一名小?黃門,安排他立即去尚宮局,這才重新回到沈初宜身邊。
“娘娘,今日……”
沈初宜淡淡道?:“稍安勿躁,靜觀其變。”
如煙與鴻雁對視一眼,兩人一起道?:“娘娘安心?。”
“舒云姐一會兒就到荷風宮。”如煙壓低聲音道?。
如煙如今管著景玉宮的宮內事?,宮事?和其他事?宜都是舒云在操心?,今日本來只?是去看望三公主,就由如煙和鴻雁伺候她?。
這會兒要辦宮事?,自然?要舒云替換如煙,也?好隨機應變。
這也?是沈初宜最放心?身邊人之?處。
景玉宮的人,一直都上下齊心?,各司其職,因為他們?都知道?,沈初宜絕對不會虧待他們?,他們?每個人付出心?血和努力,沈初宜也?都看在眼中。
賞賜從來不會少,也?從來不會厚此薄彼。
因此,每個人都能做好自己的分內差事?,不會有多余的心?神去爭搶。
在景玉宮,在沈初宜身邊,只?要付出,就一定會有回報。
今日事?急,步輦黃門腳程很快,不過眨眼功夫就回到了西六宮。
景玉宮前的路口處,舒云默默替換了如煙的位置。
旁人都沒注意到這個小?插曲,倒是恭睿太后回頭撇了一眼,淡淡笑了一下。
“真難得。”
胡掌殿抬眸問:“娘娘?”
恭睿太后搖了搖頭,此刻才宮外,她?沒有言語。
心?里卻想:便是當?年的皇后娘娘,也?沒有做到這個份上。
恭睿太后在宮里年頭長著呢,許都事?情?她?嘴上不說,心?里卻明鏡似的。
這宮里上下,最能把控人心?的不是那些自幼就被大家教導過的世家貴女,而是從微末爬起來的沈初宜。
且不說她?宮里的眾人,只?看蕭元宸的態度,就能窺見一二。
這位如今最受寵的淑妃娘娘,實際才是這宮里最能迷惑人心?的那一個。
沈初宜對景玉宮的把控,看似漫不經心?,實際滴水不漏,這需要宮人全心?全意的忠心?和信任,可不是很難得嗎?
很快,步輦就在荷風宮前停下來。
報信的小?黃門腳程非常快,德妃本來住在西六宮,因此德妃先一步抵達荷風宮,卻沒有立即進去,只?在宮門口等待。
賢妃慢了一步,在沈初宜的步輦停下后,也?才出現在西六宮。
等德妃和賢妃過來請安,才發現今日來的是恭睿太后。
恭睿太后在外人面前又冷了臉。
態度也?嚴厲起來。
“今日懿姐姐宮中有事?,特地?請哀家過來主持宮事?,事?不遲疑,進去之?后再讓人稟報。”
眾人剛踏入荷風宮,還沒來得及繞過影壁,就聽到里面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吼叫聲。
“不是我,我沒錯,你們?都要害我,都要害我。”
沈初宜蹙了蹙眉頭,她?能立即聽出喊叫之?人就是邢才人。
胡掌殿和郁姑姑立即上前,護在了恭睿太后身前。
恭睿太后倒是神色如常,她?沒有繼續前進,只?帶著眾人站在影壁之?后。
“讓人去把邢才人的宮人叫過來,問一問究竟怎么回事?。”
很快,冷新枝就蒼白著臉出現在眾人之?前。
沈初宜匆匆一瞥,就看到她?臉上一道?醒目的血痕。
賢妃都沒忍住嘆了口氣:“怎會如此?”
恭睿太后沒開口,新枝就自己道?:“見過太后娘娘,諸位娘娘,奴婢們?怕小?主傷了自己,已經幫她?束縛住了手腳。”
冷新枝的嗓子都啞了,說話聲音又低又沉,顯得很是無奈痛苦。
她?努力清了清嗓子,偏著頭不敢叫太后看到她?臉頰上的傷口。
“本來害怕小?主咬傷舌頭,也?要塞住她?的口舌,等太醫過來給小?主用過藥再說,但小?主非常不配合。”
冷新枝嘆了口氣:“奴婢們?怕小?主再受傷,不敢動了,只?能任由小?主這樣說話。”
她?說的很含蓄。
什么說話?
邢才人就是在發瘋,聲嘶力竭的那種。
賢妃低聲道?:“怎么會這樣嚴重?”
冷新枝抿了抿嘴唇,道?:“原本還好。”
“一開始,小?主只?是夜里失眠,白日精神不濟,時間久了,小?主白日都沒了胃口,飯食都不好好吃用了。”
“奴婢們?很害怕,太醫請了好幾位,都說小?主是心?迷之?癥,需要用重藥調理,先得讓小?主能安穩熟睡,再慢慢調理腸胃精神。”
這事?,宮里倒是都知道?。
不過邢才人因為之?前碧云宮的事?,到底惹了眾怒,她?手里犯了事?,就無人敢去關照她?。
只?有德妃等每日處理宮事?時關心?一句,也?僅此而已。
宮里這種癥狀不少,太醫也?擅長醫治心?迷之?癥,不過邢才人顯然?沒有被治好,她?的病越發嚴重了。
到了今日,邢才人都開始發瘋了,宮人們?控制不住她?,這才不得已上報到了壽康宮。
這樣下去,一定會出事?。
宮人們?自然?不敢擔這個責任。
冷新枝已經熬的自己都精神恍惚了,她?說著話,眼神就飄了起來,甚至都有些不知所云。
“小?主怎么會病了呢?”
“小?主一直都很健康。”
她?喃喃自語。
她?這模樣,看得人脊背發寒。
恭睿太后在宮妃們?面前總是一副冷酷模樣,她?也?不是很在乎自己的名聲,因此等冷新枝說完之?后,她?就對胡掌殿道?:“派兩名嬤嬤過去照看邢才人,萬不要讓她?傷了自己。”
說得客氣,其實就是讓人看好邢才人,別傷到別人才是。
很快,胡掌殿就回來了。
“娘娘,已經安排妥當?了,可以?進去看望邢才人了。”
恭睿太后就都道?:“走吧。”
于是,一行人便浩浩蕩蕩進了荷風宮。
跟之?前沈初宜住的時候相比,除了門窗都緊閉著,宮人都垂眸站在宮門前,現在的荷風宮似乎沒有任何?不同。
兩名宮人上前打開西配殿的宮門,只?聽吱呀一聲,幽深的宮殿出現在眾人眼前。
同其他布置精巧的宮殿不同,興許是怕邢才人傷害自己,因此整個西配殿中除了家具,幾乎沒有任何?擺設。
尤其是容易碎裂的瓷器,更是一樣都沒有。
除了墻上掛著的那幅山居圖,其余所有裝飾都沒有,整個寢殿里干凈又整潔,隱約有一種說不出的冷寂和凄涼。
總覺得,這里好像沒有人在居住。
恭睿太后沉著臉,一步踏入西配殿,轉身就來到寢殿前。
胡掌殿低聲道?:“邢才人在床榻上。”
恭睿太后頷首,領著眾人直接進了寢殿,剛一繞過屏風,就看到一道?凌亂的身影扭曲地?坐在架子床上。
同之?前見時相比,邢才人瘦了一大圈。
她?一頭長發干枯凌亂,披散在肩膀兩側,遮擋了她?蠟黃的消瘦臉頰。
因手腳被綁在一起,她?的姿勢很扭曲,卻也?能看出她?身量單薄,比之?前瘦了許多。
再看她?的面容,一下就被她?嘴唇上的血痕和眼底青黑吸引目光,無暇旁顧了。
此刻邢才人的正睜著那雙通紅的眼睛,惡狠狠看著眾人。
沈初宜從她?眼中看到了陌生的情?緒。
她?似乎都不認識他們?這些人了。
恭睿太后也?沒想到邢才人病得這樣重,她?在邊上的圈椅上落座,問:“太醫院可到了?”
胡掌殿道?:“回稟娘娘,因邢才人病情?嚴重,特地?請了劉院正和溫院判,除此之?外,邢才人的負責太醫陳院判也?來了。”
一次來了三名太醫,可見恭睿太后對此事?的重視。
她?道?:“宣進來。”
很快,三名太醫就戰戰兢兢站在殿中。
劉文?術還算經過大風大浪,此刻他神情?沉靜,并不算緊張。
恭睿太后道?:“劉院正,心?迷之?癥哀家也?知曉,一般太醫院用過藥,靜養數月,是能好轉的。”
“怎么邢才人這里越來越嚴重?已經到了傷害自殘的地?步?”
劉文?術躬身行禮:“太后娘娘,才人的脈案老臣已經看過了,才人的確是心?迷之?癥,但才人的病癥比尋常人要嚴重,用過藥也?無法安睡,這才導致病情?加重。”
“能催眠的藥物都已經試過了,均沒有用處,”劉文?術道?,他猶豫片刻,才繼續道?,“如今邢才人的病癥,已經不是太醫院能醫治的了。”
恭睿太后的臉色越發冰冷了。
“劉文?術,”她?冷冷開口,“作為一名太醫,你如此言語,可能為自己擔保?”
劉文?術的腰就一直彎著,好似再也?抬不起來。
“太后娘娘,老臣一貫都是直言不諱的,娘娘也?清楚,”劉文?術嘆了口氣,“但如今邢才人的病癥,已經并非太醫院能醫治的了。”
“所有的方法太醫院都用過了,乃至民間的藥方,老臣也?讓陳院判試過。”
“均無效果。”
劉文?術道?:“還請太后娘娘責罰,老臣甘愿受罰。”
他這樣一說,三名太醫就一起跪了下去。
顯然?邢才人的病已經無力回天了。
聽到這話,恭睿太后還沒什么表示,倒是一直伺候邢才人的巧圓忽然?哭了起來。
“小?主,這可怎么辦啊,小?主你快點好起來啊。”
這是很沒有規矩的行為。
但此刻情?形特殊,恭睿太后也?沒有責罰她?。
誰知邢才人聽到了她?的話,忽然?抬起頭,死死看向前方。
她?的眼睛本來就布滿血絲,凝視著前方的時候,有一種說不出的怨恨和陰毒。
“是你害了我。”
“你別來我夢里好不好?”
“娘娘,娘娘,”她?搖著頭,看向恭睿太后,又眼神渙散地?看向旁人,“娘娘救救我,有鬼抓我,有鬼抓我!”
第128章 第 128 章
邢才人?的狀態看得人?心里發寒。
尤其?是那?雙紅彤彤的眼睛, 早就沒有任何理智可言,只剩下瘋狂和驚恐。
眾人?之前都見過發瘋的櫻桃,但那?時候櫻桃只是一門心思認為自己是紅香,只是為了“伸冤”而來, 她沒有發狂嘶吼, 也沒有胡言亂語, 狀態看起來并?沒有邢才人?這般癲狂。
當時的“紅香 ”是有理智的,能清晰說出自己的“訴求”,而此刻, 邢才人?是在徹底發狂。
她只是不停重復鬼要害她性命,根本無法?溝通。
鬼在何處, 鬼又是誰, 鬼又為何害她。
邢才人?短短幾句話, 就引出了無限遐思。
沈初宜眸色微深, 德妃也冷笑一聲?:“胡言亂語。”
她冷冷看著邢才人?,說出來的話十分冷漠。
“邢才人?, 你會這樣害怕, 難道是你自己心里有鬼?”
“畢竟, 你之前裝神?弄鬼,做了那?樣的惡事, 難怪會夜不能寐,這都是上蒼對你的懲罰。”
德妃這話說得十分犀利。
雖然?有些過分冷酷, 可道理卻的確是這個道理。
然?而這話只有他們這些外人?能聽懂,作為被人?關注的邢才人?, 卻似乎一句話都沒有聽進心里去。
她的心早就已經沉浸在迷霧之中了。
她只是神?神?叨叨地到處亂看, 那?雙通紅的眼睛在眼眶里滴溜溜地轉,看得人?毛骨悚然?。
“有人?要害我, 夜里老有人?跟我說話,”她忽然?神?神?秘秘地對身邊的巧圓說,“是個小?姑娘,臉很白的小?姑娘。”
邢才人?說著,就開始模仿起來。
她忽然?裂開嘴,瞪著眼睛冷笑:“你快死了。”
她聲?音尖細,同平日里的說話聲?音大相?徑庭,有一種詭異的稚嫩。
“你快死了,你快死了,你快死了。”
邢才人?這樣說著,忽然?大聲?笑了起來。
“我快死了。”
眼淚順著她紅彤彤的眼睛滑落,瘋癲又可憐。
人?一旦到了這個地步,就再也沒體面可以維持了。
沈初宜此刻才注意到,邢才人?身上的外衫都有些臟了,袖子因為被綁在絹絲中,皺皺巴巴的很是凌亂。
她的右手一直發狠地扣著左手的指甲,把原本整齊圓潤的指甲扣得血跡斑斑,參差不齊。
這同以前整齊雅致的邢才人?大相?徑庭。
沈初宜蹙起眉頭,正要開口,就聽到恭睿太后冷冷開口:“你的意思是,有人?要害你?”
“這個人?裝神?弄鬼,就是為了讓你發瘋?”
邢才人?哭嚎這么?久,為的不就是這個。
不過因其?瘋癲,交流十分困難,恭睿太后問的問題她根
本就沒有回答,似乎也完全沒有聽見。
她只自顧自喃喃自語,根本不搭理旁人?。
倒是邢才人?身邊的巧圓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太后娘娘,我們小?主以前真不是這般性子,也絕對不會做出裝神?弄鬼的事情,這里面肯定有蹊蹺。”
“還請娘娘詳查,給我們才人?一條活路吧。”
巧圓一邊說著,一邊嘭嘭嘭給恭睿太后磕了三?個頭,再起身時額頭紅了一片。
如此看來,倒也還算忠心。
之前碧云宮八哥之事,邢才人?一力承當下來,她只承認八哥是自己放的,她身邊的宮人?們皆不知情。
如此,倒是把冷新枝和巧圓都保了下來。
也難怪兩人?對她這么?忠心耿耿。
方才進來寢殿“照顧”邢才人?的兩名姑姑都是尚宮局的人?,其?中一名瞧著年?歲漸長,滿臉和氣,聽胡掌殿叫她陳姑姑。
這位陳姑姑聽到這話,不由有些欲言又止。
恭睿太后冷冷看她一眼:“陳姑姑,有話就說,邢才人?性命攸關,不必藏著掖著。”
陳姑姑哆嗦了一下,她臉上冷汗直流,聲?音也帶著三?分顫抖。
“太后娘娘,奴婢不敢講。”
恭睿太后就道:“恕你無罪,說吧。”
陳姑姑這才小?心翼翼看向在場眾人?,目光在三?位妃娘娘身上飛快掃過,最后才落到恭睿太后的腳尖前。
不敢再多看一眼。
“回稟娘娘,奴婢以前在家中時,村里曾經發生過一樣的事情,有一名婦人?也是忽然?發瘋,怎么?也治不好?。”
“當時族老請了當地有名的百曉生,在其?家中翻找,才終于發現端倪。”
陳姑姑說到這里,她咽了口唾沫,最終還是狠心開口:“當時在那?婦人?家中,發現一個絹布人?偶。”
“也就是說,那?婦人?之所以會發瘋……是有人?給她……”
陳姑姑閉了閉眼睛,最后才小聲開口:“下蠱。”
下蠱這兩個字說出口,眾人?的神?情都變了。
年?輕的宮人們都忍不住驚呼出聲?:“什么??”
賢妃也蹙起眉頭,她看向恭睿太后:“太后娘娘,您看這……”
恭睿太后給了她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然?后才看向陳姑姑。
“你仔細說說,如何下蠱?難道這荷風宮也有絹布人?偶?”
還不等陳姑姑繼續說,巧圓就哭嚎著開口:“難怪,若是下蠱,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難怪小?主總說有白面小?姑娘同她說話,原來是被人?下蠱,迷惑了神?志。”
那?陳姑姑神?情又變了。
“太后娘娘,若是按照這位宮女的說法?,邢才人?所中的巫蠱之術恐怕沒這么?簡單,可能是草蠱人?,就是用上好?的絲絹做成小?人?,上面有被咒者的生辰八字,會讓被咒著病入膏肓,心迷神?失。”
“跟奴婢村中婦人?的病癥是一樣的。”
也就是說,有人?故意謀害邢才人?,給她扎了小?人?。
恭睿太后輕輕敲了一下圈椅的扶手,抬眸看向那?名陳姑姑。
“陳璧,你也是尚宮局的老人?了,哀家記得你入宮也已經有十五個年?頭。”
名叫陳璧的姑姑躬身行禮:“是,太后娘娘所言甚是。”
她的名字很好?聽,暗合靜影沉璧之意,生得也還算清秀,即便上了年?紀,依稀也能看到年?輕時娟麗的模樣。
程尚宮為人?刻板嚴肅,對手下的姑姑們一向管束極嚴,若她在場,斷不會讓陳姑姑說這些怪力亂神?的事情。
尤其?巫蠱之術,整個大楚嚴明禁止,坊間百姓都不敢隨意而為,更?何況是長信宮中了。
可偏偏,今日陳姑姑就提到了巫蠱之術。
雖然?有些吃驚與她的大膽,但陳姑姑的話的確給眾人?提供了新思路。
在她開口之前,沈初宜也以為是禁藥或者本身邢才人?就有病癥,并?沒有往巫蠱之術方向上來猜想?。
宮里行巫蠱之術,從來都不會有好?下場。
久而久之,也就很少有人?提及了,甚至許多人?都不知巫蠱之術究竟為何,要如何實行才能詛咒仇人?。
只不過隱約聽說過幾句,僅此而已。
陳姑姑見眾人?神?情嚴肅,忙對恭睿太后行禮,態度非常忐忑:“太后娘娘,是奴婢思慮過重,還請太后娘娘責罰。”
恭睿太后卻道:“你既然?都開口了,斷沒有收回去的道理,你是宮里的老人?了,應該知道宮規為何。”
陳姑姑神?情微變,卻還是堅持到:“奴婢還是認為,應該就是草蠱人?作祟,邢才人?應該是被下了蠱,才性情大變,瘋癲成魔。”
恭睿太后見滿宮的年?輕宮女都面色煞白,冷汗直流,就知道陳姑姑三?言兩語幾句話,擾亂了這些宮女的心神?。
原本邢才人?若只是生病,即便是瘋病,只要人?是好?的,就沒有大礙。
可如今荷風宮若是真有草蠱人?,如實邢才人?真被害得沒了性命,那?下一個會不會輪到她們?
她們不過只是宮里最不起眼的宮婢,不會有人?為他們操心,也不會有太醫努力為他們醫治。
思及此,眾人?的神?色都很難看。
恭睿太后冷冷哼了一聲?,卻道:“既然?陳姑姑這樣說,胡掌殿,你帶領幾名敬安宮的宮女,仔細搜索荷風宮。”
“陳璧,若真有草蠱人?,那?一定就在荷風宮中,對嗎?”
陳姑姑躬身見禮:“娘娘所言甚是。”
恭睿太后面容凌厲:“胡掌殿,搜宮。”
隨著恭睿太后一聲?令下,數名宮人?魚貫而出,跟著胡掌殿先在西配殿中搜尋起來。
西配殿的東西幾乎是一目了然?的。
因為桌上和博古架上沒有任何擺設,宮人?們只要搜索箱籠,柜子和抽屜即可,不需要浪費太多時間,很快就搜完了明間和稍間。
就在宮人?搜宮的時候,邢才人?還在發瘋。
不過方才她太過用力,以至于精神?耗盡,這會兒她沒有再繼續嘶吼,只是歪斜在架子床上,嘴里念念有詞。
至于說的什么?,外人?是聽不清的。
沈初宜認真聽了聽,發現她說的是胡話,便沒有繼續聽下去。
她的思緒都落在了跪在床榻邊的巧圓和陳姑姑身上。
巧圓的表現,有些太過湊巧了。
賢妃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也覺得那?巧圓不太對勁,她低聲?問:“審一審她?”
沈初宜頷首,同恭睿太后低聲?說了幾句,才重新抬眸看向巧圓。
“巧圓,你們小?主是何時開始無法?入睡的?在那?之前可有發生過什么??”
這個問題很尋常。
也可以說,是太過尋常了。
巧圓一時間都沒回過神?來,片刻后她才支支吾吾說:“小?主是月初就開始發病的,其?實早在上個月末,小?主的身體就不太好?了。”
“當時奴婢們都以為是因為月事不調,小?主才這樣不適,就連小?主自己都沒有讓請太醫。”
那?時候邢才人?心里裝著事,自然?不可能讓請太醫。
“不過后來,小?主越來越嚴重,奴婢們照料不好?小?主,才請的太醫。”
“在那?之前……”
巧圓左思右想?,還是沒想?到有什么?不對,她對眾人?磕了個頭,聲?音有些凄楚。
“是奴婢無用,想?不起有什么?不對到地方。”
“還請太后娘娘責罰。”
眾人?也料到她說不出什么?來,德妃冷哼一聲?:“你們若是知曉這些,邢才人?也不至于病入膏肓。”
她話音落下,外面忽然?傳來一陣驚呼聲?。
片刻后,胡掌殿面色凝重進了寢殿,她俯下身,在恭睿太后耳邊耳語。
沈初宜耳朵很靈,把那?句話聽得清清楚楚。
“娘娘,找到了一個草蠱人?,同陳璧說的一般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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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一句,沈初宜心里頓時有了猜測。
她抬眸看向舒云,見舒云淡定地站在她身邊,神?情依舊平靜,不悲不喜,沈初宜一顆心便落回了腹中。
胡掌殿的稟報干脆利落,她說
完之后,恭睿太后就道:“告訴她們吧。”
于是,胡掌殿就把方才的話重復了一遍。
等她說完,賢妃難得有些驚慌:“當真?”
德妃瞥她一眼,倒是一點都不害怕,臉上的表情甚至都帶著嘲弄:“既然?是胡掌殿尋到的,那?自然?當真,賢妃妹妹,你稍安勿躁,即便找到了又如何?”
她瞥了一眼還跪在地上的巧圓,冷哼一聲?:“說是草蠱人?,就是草蠱人?了?再說這種神?乎其?神?的東西,你們信,本宮可不信。”
“說到底,邢才人?究竟是生病還是其?他,誰也說不清,畢竟邢才人?可是做過裝神?弄鬼的事情。”
德妃如今一貫直言不諱,她讀書多年?,學識淵博,最不信這些怪力亂神?之事。
之前碧云宮鬧鬼的時候她就嗤之以鼻,現在聽說什么?草蠱人?,更?是覺得子虛烏有,純粹就是人?心鬧出來的惡心死。
也正因此,德妃從來沒有表現出任何害怕情緒,反而有一種冷淡的抵觸。
恭睿太后就道:“無論真假,請人?過來看一看便知。”
不過巫蠱之術這樣的事,究竟要請誰呢?
一時間,眾人?都犯了難。
還是劉文術經驗老道,他思忖片刻,道:“太后娘娘,老臣記得慎刑司有個老中監,姓岑,精通此術,一直都在慎刑司處理相?關事由,不如宣他過來看上一看?”
恭睿太后便道:“也好?。”
很快,就有宮人?去請老中監了。
恭睿太后見賢妃有些害怕,想?了想?,就道:“咱們不如先看看這東西,究竟是什么?樣子?”
陳姑姑面色微變:“娘娘,萬一對娘娘們有所妨礙可如何是好??”
賢妃也勸說道:“太后娘娘,陳姑姑所言甚是,還是等人?鑒定之后再做打算。”
恭睿太后看向眾人?,見德妃和沈初宜都很淡然?,只有賢妃顯露出幾分害怕,便明白只有賢妃信這些鬼神?之說。
思及此,恭睿太后神?情冷淡了幾分。
“賢妃,你也是書香門第?出身的千金小?姐,自幼飽讀詩書,又在書院學習多年?,你應該知道,即便是史書中的那?些巫蠱之術,也不過是專權弄勢的手段罷了。”
“若是真的那?樣有效,何必你爭我奪?一個絹布娃娃一切都能擺平。”
賢妃嘆了口氣。
她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道:“道理是這個道理,但娘娘,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萬一它?的作用不是詛咒人?命,而是那?娃娃身上本來就有毒藥,若真有萬一,傷及太后娘娘,臣妾們也不好?同陛下交代。”
這個說法?還算中聽。
恭睿太后神?情和緩,道:“倒是在理。”
思及此,她叮囑胡掌殿注意著些,不要讓宮人?隨意碰觸那?草蠱人?,這才道:“那?咱們就等一等吧。”
一時間,寢殿中只有邢才人?一個人?的低聲?念叨。
那?聲?音猶如魔音,在耳邊不停作響,擾人?心智。
恭睿太后見幾位太醫都在這里等,思忖片刻,道:“就留劉院正在此處,溫院判和陳院判先行告退吧。”
兩名太醫就告退了。
劉文術已經開口說太醫院無法?醫治邢才人?,留那?么?多人?也無用處。
等人?都走?了,德妃才看向神?情倉惶的邢才人?,說:“何至于此呢?”
賢妃也嘆了口氣:“最近宮里這樣亂,我心里也總是不踏實。”
她看了看恭睿太后,才道:“畢竟,孩子們都還小?。”
在坐的三?位妃娘娘膝下都有皇嗣,就連恭睿太后也在養育三?公主。
可以說,她們都是做母親的人?。
宮里亂,她們是不怕的,只擔憂連累到孩子身上。
沈初宜倒是安慰她:“不過是有心人?故意擾亂人?心罷了,只要我們心正謹慎,防患于未然?,就不會有事。”
賢妃勉強笑了一下:“說的是。”
她嘆了口氣:“我就是關心則亂。”
幾人?說了幾句閑話,都是沈初宜和賢妃在說話,偶爾恭睿太后也說上兩句,只有德妃一言不發。
看她那?模樣似乎有些不耐煩。
德妃如今越發不愛處置這樣瑣碎的小?事,宮中人?若是辦事不當,德妃幾乎都不廢話,干脆利落就是責罰。
早先積攢下來的好?名聲?也漸漸被冷酷取代,看德妃的意思,似乎根本就不在乎。
她也沒必要在乎。
很快,慎刑司那?名老中監就趕到了。
他面容和善,年?約五十上下,除了身量很矮,似乎沒有什么?獨特之處。
沈初宜注意到,他眉目比尋常人?深邃,一看就不似尋常中原人?。
老中監入宮已有四十個年?頭了,他一開口,就是純正的圣京腔調。
“小?的見過太后娘娘,德妃娘娘、淑妃娘娘、賢妃娘娘,娘娘萬福金安。”
恭睿太后就道:“有勞岑中監了,東西就放在稍間,需要岑中監親自查看。”
岑中監忙打了個千:“都是小?的應該做的。”
很快,岑中監就捧著一個托盤進來了。
托盤上蓋著一塊綢布,遮擋了下面的東西,沈初宜很輕易就猜到下面放的就是所謂的草蠱人?。
她正要開口,一道激烈的嘶吼聲?驟然?響起。
“啊啊啊啊啊!”
“又來了,又來了。”
“你快走?,快走?,你究竟要做什么??”
“我沒有害過你。”
床榻上,本來已經冷靜下來的邢才人?,重新開始劇烈掙扎起來。
這一次她用得力氣很大,幾乎要把手腕上的絹布扯斷,陳姑姑和另一名谷姑姑一起上前,才勉強按住了她。
一絲鮮血從邢才人?唇角滑落。
方才激動地時候,她咬傷了自己舌頭。
恭睿太后嘆了口氣:“胡掌殿,莫要讓她傷了自己。”
沈初宜看邢才人?面色實在太差,便對劉文術道:“劉院正,可能給邢才人?用金針?讓她先安靜下來再說。”
再這么?下去,她的病會越來越嚴重。
劉文術思忖片刻,才道:“可行。”
就在眾人?忙碌邢才人?的時候,恭睿太后也不耽擱,直接看向岑中監。
“岑中監,你來說。”
岑中監躬身行禮:“太后娘娘,幾位娘娘,這托盤之中就是草蠱人?,小?的方才查看過,的確是南疆當地特有的草蠱人?扎法?。”
也就是說,這草蠱人?是真的,邢才人?的確被人?詛咒了。
恭睿太后面容沉靜下來,賢妃下意識往后躲了躲:“這東西……”
岑中監忙道:“賢妃娘娘放心,草蠱人?只對寫有生辰八字的被害人?有效,其?上并?無毒藥,碰觸或接近都不會有危險。”
賢妃這才松了口氣。
德妃卻冷冷開口:“岑中監,你口口聲?聲?說詛咒和巫蠱之術,這種法?術當真存在,也當真有效嗎?”
她道:“本宮怎么?看,邢才人?都是急病攻心,意念發狂,并?非中毒或者被詛咒這樣玄秘。”
這個問題很不好?回答。
岑中監倒是神?色如常,他回稟道:“德妃娘娘,巫蠱之術是否有效,只看人?是否相?信,巫蠱之術是否為手段,只看最后結果為何。”
這個回答倒是很耐人?尋味。
沈初宜不由看了他一眼,發現他神?情恭敬淡然?,并?不害怕這巫蠱之術。
“岑中監,你不害怕?”
岑中監回答:“娘娘,小?的不害怕。”
“這不過是死物?罷了。”
這么?多年?,他見多了這種神?鬼之術,自然?不會再害怕。
因為每個案子的結尾,都有一個其?心可誅的兇手。
岑中監從來沒見過真正的鬼神?。
這幽深皇宮里,最可怕的從來不是鬼,而是連鬼都要退避三?舍的人?。
但無論巫蠱之術是否有用,無論草蠱人?是否真的能詛咒邢才人?,只要用了這樣的手段,在宮里就是禁忌。
輕則貶為庶人?,重則抄家殺頭。
沒有例外。
今日的事鬧到這個地步,沒有人?能置身事外了。
恭睿太后看著慢慢
平靜下來的邢才人?,對岑中監和陳姑姑道:“你們二人?知曉巫蠱之術,務必仔細詳查這個草蠱人?,爭取從上面找到線索,看看究竟是誰膽大包天,膽敢在宮中裝神?弄鬼。”
就在這時,巧圓忽然?跪倒在地,哆哆嗦嗦開口:“胡掌殿,請問這草蠱人?是從哪里發現的?”
胡掌殿神?色如常:“是在稍間的衣柜里發現的,當時除了這被仔細裹在枕套里的草蠱人?,其?余都是才人?小?主的夏裝。”
說到這里,胡掌殿聲?音一停。
她忽然?意識到什么?,下意識往恭睿太后身上看去。
此刻,巧圓的神?情異常猙獰。
她抬起眼眸,死死看向沈初宜,仿佛她是什么?害人?的惡鬼。
“淑妃娘娘,您作何解釋?”
等她這句話落下,沈初宜反而覺得輕松。
不管旁人?是什么?神?情,不管此刻大家的是什么?心思,但作為被指控用巫蠱之術謀害宮妃的沈初宜本人?,卻是松了口氣。
自從邢才人?生病以來,沈初宜就總覺得荷風宮要有大事,也不知道是她直覺太準,還是知道宮中那?些人?的惡毒心思,她總覺得此事一定是沖她而來。
再不濟,也會有其?他宮妃被牽連。
但邢才人?究竟會出什么?事,那?些人?究竟做了什么?手腳,沈初宜無從得知了。
如今,那?根懸著的針終于落到地上,沈初宜才算松了口氣。
打蛇打七寸,只有對方出招,她才能見招拆招。
因此,此刻的淑妃娘娘絲毫不慌亂,她依舊挺直腰背坐在椅子上,抬眸平靜看向巧圓。
“你因何這樣說?”
沈初宜淡淡開口:“隨意指控宮妃可是重罪。”
“巧圓,我以為你應該知道這一點。”
第129章 第 129 章
巧圓的神情很篤定, 沒有任何?膽怯和?驚慌。
她眼睛瞪得滾圓,直勾勾盯著沈初宜,仿佛要把她的靈魂看穿。
她眼神里的意味太清晰,不說話也能讓人看出一二。
巧圓仿佛用眼睛在說:就是你害得我們家小主!
沈初宜對這個目光毫不懼怕, 她淡淡看向巧圓, 神情平靜, 說話的語氣甚至都沒有絲毫變化?。
“巧圓,你想好再說話。”
巧圓哆嗦了一下,卻很快堅定了心智, 她仰起頭看向沈初宜,反問:“淑妃娘娘是在威脅奴婢嗎?”
“威脅讓奴婢閉嘴, 真相永遠無人能知。”
這話說出口, 整個寢殿落針可聞, 宮女們就連呼吸都放輕了, 大?氣都不敢喘。
在沈初宜成為純嬪之后,亦或者她當上純昭儀的時候, 宮里就無人敢這樣鄙薄她了。
數月過去, 到了今日?, 淑妃娘娘更是無人敢怠慢,無論誰見了她都是畢恭畢敬, 生怕惹她不痛快。
這巧圓倒是膽子大?。
沈初宜身邊的舒云神情也很平靜,她冷冷看著巧圓, 沒有替沈初宜開口。
這個場合,她是不能越俎代庖的。
娘娘們都沒說話, 她一個宮女說什么?話呢?
沈初宜慢條斯理撫平衣袖上的褶皺, 輕聲笑了一下,片刻后, 她抬起頭,定定看向巧圓。
平日?里一貫溫柔可親淑妃娘娘,此刻眼神堅毅冰冷,周身上下都是凌厲氣勢。
這才像是一宮主位。
“你說本宮威脅你?”
沈初宜冷笑:“你配嗎?”
巧圓面色一白,卻還是強撐著,不肯低頭。
在沈初宜身邊,德妃不耐煩地?動了一下,整了整裙擺。
“有話快說,”德妃冷冷道,“本宮忙得很,你要是有證據,就自己?拿出來,別做這扭捏樣子。”
在場眾人都沒想到德妃竟是這個態度,一時間都有些驚訝。
德妃雖然是在讓巧圓拿出證據,但?她的語氣很清晰,就是擺明了不信她有證據。
既然不信任巧圓,她信任的就是沈初宜。
宮里人都知道,德妃跟淑妃一貫不對付,不說淑妃如何?,主要是德妃一直都瞧不上淑妃,平日?里見了也要陰陽怪氣幾句,從來沒有好臉色。
她竟然會替沈初宜說話,這是眾人沒想到的。
不過此刻也不容旁人多想,跪在地?上的巧圓竟是哆哆嗦嗦地?直起身體,一臉篤定:“淑妃娘娘。”
她先?開了口,語氣堅定:“今歲的夏裝是淑妃娘娘一手操辦的,因娘娘辦事謹慎,各宮娘娘的夏裝都是溫姑姑親自送到,這棗木箱籠就是上月二十六日?送到荷風宮。”
“是溫姑姑親手交到奴婢手中的。”
溫姑姑就是舒云,她如今是淑妃身邊的管事姑姑,也算是宮里的紅人。
她行走?在外面,宮人們都是畢恭畢敬,無人敢給?她臉色看。
巧圓這一席話,個中意思十分?清晰。
在場眾人一下便?明白過來。
有的人好奇,有的人緊張,有的人卻是完全不信。
夏裝是沈初宜經手發放的,若想在夏裝里做手腳,沈初宜自然是最合適的人選。
一時間,各種各樣的視線向沈初宜投射而來,荷風宮中越發安靜。
作為如今宮里最得寵的寵妃,若沈初宜沾染巫蠱之術,行草蠱人謀害宮妃,后果簡直不堪設想。
人人都好奇,若此事是真的,皇帝陛下是要硬保,還是直接棄之而不顧?
沒有人有答案。
然而,這一場熱鬧終究是瞧不上了。
此刻被她點名的溫姑姑舒云,神情依舊很是平靜。
她上前半步,對眾人見禮,不卑不亢。
“回稟太后娘娘,諸位娘娘,今歲夏裝的分?發,的確是奴婢親手操辦。”
“娘娘為了保險起見,讓奴婢親自給?各宮娘娘發放夏裝,衣衫被褥交到各宮時,都是讓各宮宮人當著奴婢的面親自拆封查看。”
“景玉宮和?尚宮局都留了賬簿存檔,送來荷風宮的夏裝,當時是新枝和?巧圓一起檢查,一件一件登記在賬簿中的。”
“奴婢可立即取來賬簿核對。”
舒云說話聲音清脆利落,一字一頓,聽?起來十分?清晰。
“巧圓,當時那棗木箱籠里,可沒這樣駭人的東西。”
聽?到這話,在場眾人有的惋惜,有的倒是松了口氣。
如此看來,倒是巧圓一廂情愿了。
就連賢妃也跟著笑了起來。
“這就好,還是淑妃姐姐謹慎。”
仿佛要映襯她的話,另一道聲音響起:“溫姑姑說得絲毫不差。”
眾人回過頭,才看到一直站在角落里的冷新枝。
冷新枝一直站在一邊,可能緩過了精神,她此刻瞧著倒是么有那么頹喪。
聽?到舒云的話,冷新枝思索了片刻,才開口:“當時的確是如此的。”
冷新枝瞥了一眼巧圓,才對恭睿太后福了福:“回稟太后娘娘,當時奴婢和?巧圓的確都跟著溫姑姑一起清點夏裝衣物,每一樣都查過。”
“當時奴婢還說不用查了,但?溫姑姑堅持,所以當時還是一一清點,除了奴婢、巧圓和?溫姑姑,尚宮局還有一名姑姑在場。”
“所有東西都查過,的確沒有這件東西。”
沈初宜注意到,冷新枝說這些的時候,巧圓一直地?垂著頭,面容上并沒有說謊被拆穿的窘迫和?驚慌。
溫舒云聽?到冷新枝的話,便?道:“正是如此,新枝說得很對,當時尚宮局來的姑姑姓周,專門負責織繡所事宜。”
此事事關沈初宜,沈初宜就對恭睿太后道:“娘娘,既然如此,可否請那位周姑姑到場?”
恭睿太后擺擺手,說:“倒是不必,之后肯定還要進慎刑司做口供,既然新枝和?舒云的口供能對上,今日?就不必再查。”
冷新枝可不是沈初宜的人,她是邢才人身邊的管事宮女,荷風宮由邢才人說了算,那冷新枝實際上也是荷風宮的管宮宮女。
誰會背叛邢才人,冷新枝都不會。
若她說的話都有假,那邢才人也不用再治瘋病了。
事情清晰明了,不管旁人是什么?心思,面上表現出來的都是一團和?氣。
荷風宮西配殿的氣氛也沒之前那樣緊繃了。
恭睿太后的神情倒是一直很嚴肅,她垂眸看向巧圓,淡淡開口:“你還有什么?話要講?”
巧圓跪在那,一直沒有起身。
她再度直起身體,態度還是很堅決:“回稟太后娘娘,雖然每一樣衣物被褥都檢查過,但?奴婢當時以為箱籠中的軟枕中都是麥麩,沒有仔細查看。”
“新枝姐并不管娘娘的衣物,這些衣物都是奴婢在搭打理,”巧圓語氣篤定,“奴婢記得很清楚,這箱籠送到就一直放在稍間,因娘娘一直病著,身上總是發冷,夏日?的衣物就一直沒有取出來過。”
“也就是說,”巧圓語氣一頓,抬眸重新看向沈初宜,“也就是說,這娃娃一早就在箱籠里,今日?若非娘娘發病,太后娘娘命人搜宮,那箱
籠依舊不會被打開。”
她方才一直在思索這些事,顯然沒聽?到那娃娃的名稱,此刻只能以娃娃來替代。
巧圓說到這里,躬身行禮:“太后娘娘,我們小主雖然不受寵,只是個才人,卻也是官宦世家出身的小姐。”
“還請娘娘替我們小主做主,給?小主和?邢家一個交代。”
她話音落下,西配殿的氣氛再度凝重起來。
這巧圓方才還裝瘋賣傻,轉眼功夫,就能說出這樣邏輯清晰的話語。
若說她是臨時起意,沈初宜是不信的。
就連坐在一邊的德妃,也冷冷開口:“雖說是淑妃處置的夏日?新裝事宜,但?此事經手人眾多,織繡所、尚宮局和?淑妃都有處置,甚至因涉及到黃門的衣物,司禮監也有中監出面,一起協助操辦。”
宮里上上下下上千名宮人,發放新裝可不是小事。
每一季度,宮中都會發放新衣,一般有宮裝兩身,中衣兩身,另外還有棉麻布匹各兩匹,若是有需要做鞋襪中衣,宮人們可以自己?做。
宮女們身量瞧著都差不多,卻也有細微區別,有的人身量高,有的人身材纖細,新宮裝本來就是為了讓人體體面面,精神十足,自然不會發尺碼一樣的衣物。
因此,宮裝也分?大?中小三種。
德妃常年經手此事,對其中的復雜和?瑣碎再熟悉不過,方才聽?說沈初宜甚至讓舒云挨個宮事親自送宮裝,并且要求查驗核對賬目,還看了沈初宜一眼。
對她的細心和?謹慎又有新的認識。
宮中的宮妃看似不多,可還有太妃們,沈初宜做事從來滴水不漏,德妃可以猜測,太妃和?太后們的宮中,舒云應該也是親自登門的。
如此一來,肯定耗費不少時間。
德妃說到這里,抬眸看向巧圓:“你作為宮里的老人,應該知道這件事的。”
“為何?一口咬定淑妃?”德妃淡淡道,“而不是尚宮局,織繡所和?司禮監?”
德妃冷冷一笑:“說自己?問心無愧,一心只為邢才人,誰能相信呢?”
德妃這話真是犀利。
上次審邢才人,是沈初宜主審,這一次牽扯到沈初宜,德妃自覺開始做為主審主導此事。
她辦得事情多,見識也廣,說還真是一陣見血。
巧圓沒想到德妃居然這樣犀利,她甚至是在維護沈初宜,而不是落井下石。
她眼眸中一瞬有些慌亂,但?很快,她就鎮定下來。
“回稟德妃娘娘,”巧圓躬身行禮,道,“娘娘所言都在理,但?……”
“但?我們小主同尚宮局、織繡所和?司禮監無冤無仇,宮人們不過是各司其職,因何?要去謀害小主?謀害小主又有什么?好處呢?”
“是能榮華富貴,還是能權柄在握?都不能的。”
說著,巧圓那抬眸看向沈初宜。
仿佛去年在荷風宮時,她站在邢才人身后,那幅得意洋洋的模樣。
當時的邢才人還是昭儀,而沈初宜不過只是個不起眼的小答應。
邢昭儀想要如何?磋磨沈初宜,都能隨心所欲。
那時候多好啊。
巧圓收回眼神,她道:“可淑妃娘娘不同。”
“她同我們小主有仇。”
————
聽?到這話,沈初宜都忍不住笑了一聲。
“本宮同邢才人有仇?”她語氣帶著質疑,也帶著嘲弄。
“應當是邢才人同本宮有仇才是,”沈初宜平靜注視著巧圓,“去歲春日?,本宮只是個答應,又只是宮女出身,邢才人心生歹念,肆意欺凌本宮,以至于被陛下發現,責罰了邢才人。”
“這件事早就時過境遷,本宮如今萬事順遂,根本不會在乎,唯一會在乎的,怕是只有從此一蹶不振的邢才人。”
沈初宜的頭腦非常清晰,事到如今,她也明白為何?有荷風宮這一場鬧劇了。
巫蠱之術不管是否有用,但?只要沾染上了,就再無翻身的可能。
這一次動手的人,就是想要沈初宜一蹶不振。
更有甚者,他們想要沈初宜的命,也想要把三皇子蕭應淳徹底壓死?,不給?他們母子任何?機會。
什么?盛寵,什么?毓慶宮,在巫蠱之術面前,都是虛言。
若皇帝堅持要保她,到時候被攻訐的便?不是她一人了。
為此,不惜把邢才人搭進去,把她變成了這幅不人不鬼的模樣。
當真是惡毒至極的手段。
沈初宜又不是沒見過瘋子,如今邢才人這般狀態,是不可能裝出來的。
她一定是真的被人逼瘋了,走?投無路,痛苦非常,才會有如此表現。
沈初宜沒想到,那些人為了達到目的,可以如此不擇手段。
她不知道邢才人是自愿還是被迫,但?總歸,邢才人的瘋癲,成就了今日?這一出大?戲。
而邢才人自己?,其實一點好處都得不到。
在場眾人但?凡有頭腦,都能看出一二,如今這荷風宮里一門心思對付沈初宜的,只有巧圓一個。
邢才人萬事不知,獨自瘋癲,冷新枝置身事外,不做事中人。
那么?這個巧圓身上,肯定有更多秘密。
沈初宜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沒有挪動分?毫。
“巧圓,本宮與你也是老相識了,你若是有苦衷,可以同本宮說,若你還知道良心和?真理,能棄暗投明,本宮還能求一求陛下和?太后,留你一命。”
宮中人都知道,淑妃娘娘從來都一言九鼎。
她答應的事,樣樣都能辦到。
此刻她面對對她毫不客氣的巧圓,竟然也能這樣心平氣和?,還真是胸懷廣闊。
一時間,許多人都五味雜陳。
尤其是荷風宮的小宮女們,恨不得立即就調回尚宮局,不敢再在這里受牽連。
然而被眾人羨慕的巧圓,卻依舊白著臉,對沈初宜的“招安”不為所動。
“淑妃娘娘不用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您這是當著太后娘娘的面,收買奴婢的良心。”
“即便?是為了小主,奴婢也不能昧著良心說謊。”
沈初宜聽?她語氣堅定,不由淡淡一笑:“那你說說看,本宮因何?同邢才人有仇?”
巧圓抿了一下嘴唇:“我們才人當年的確有做的不對的地?方。”
她頓了頓道:“她曾經罰淑妃娘娘學跪禮,學了兩日?,害的淑妃娘娘險些小產。”
這事其實知道的人不多。
當時蕭元宸責罰邢才人,也只說她品行不端,沒有說細節。
但?當時沈初宜就住在荷風宮,那兩日?的異常,巧圓是看在眼中的。
只要不笨,就能猜出大?概。
那時候沈初宜忽然去御花園,回來之后就開始服藥,陛下也升其為才人,又直截了當說其懷有身孕。
也就是說,被邢才人罰跪的那兩日?,的確妨礙到了沈初宜的身體。
這件事只要說出來,清晰明了,若換了尋常人,都會怨恨邢才人。
果然她這樣一說,就有年輕的小宮女驚呼出聲。
沈初宜倒是依舊云淡風輕。
她抬眸掃了一眼巧圓,只說:“這不過是你的一廂情愿罷了。”
“長信宮中,任何?事情都要講究證據,你口說無憑,還是要證據說話。”
巧圓話里話外,都以人情來判斷對錯,可長信宮從來不講究人情。
只看證據。
否則當年路淼出事的時候,不會就那樣干脆了當結案,汪亦晴難產過世的時候,也不會沒有繼續查下去。
因為本身沒有證據。
雖然蕭元宸的確沒有放棄,一直讓錦衣衛暗中查訪,沈初宜也把這些事都放在心上,只要有線索就會繼續跟進,可在明面上,事情的確已經結束了。
現在巧圓只用揣測的沈初宜態度說事,沈初宜根本不用同她辯解和?自證,只要沒有證據,此事就與她無關。
就是這樣簡單。
沈初宜一錘定音:“若有證據,本宮愿意被搜宮查驗,景玉宮所有宮人都能配合慎刑司審問,但?若無證據,誰也不能把這件事栽贓到本宮頭上。”
沈初宜態度不卑不亢,神情自若,一點都不心虛害怕。
“再說,蒙圣恩不棄,本宮已升為淑妃,已然榮華富貴加身,膝下又有皇子,因何?跟一個樣樣都不如本宮的才人過不去?”
“退一萬步說,本宮要想磋磨邢才人,簡直易如反掌,因何?還要這樣藏著掖著,冒大?不韙來做這種事?”
“一點好處都沒有。”
沈初宜的目光掃視眾人:“巧圓,你是不是覺得本宮傻?”
這話太清晰了。
讓人無法反駁。
沈初宜只要這樣平順過下去,以后怕是能當上貴妃,看陛下對她的寵愛,再往上走?一步也不是不行。
放著唾手可得的榮華富貴不要,卻冒險行巫蠱之術,若是能有益處還好些,可沈初宜對付的是邢才人,她能有什么?好處?
簡直可笑。
這話一說出口,零星幾個心緒浮動,有些懷疑沈初宜的,都定了定心神。
沈初宜說得太對了。
巧圓被沈初宜這樣一噎,似乎有些回不過神,沒有立即開口反駁。
德妃冷笑一聲,說:“好了,事情就到這里了。”
她看向恭睿太后:“太后娘娘,不如把荷風宮的宮人都送進慎刑司,看看究竟能查出什么?。”
“巫蠱之術如此嚴重,竟也有人敢沾染,甚至還拿此事攻訐宮妃,其心可誅。”
“萬不能輕饒。”
話音落下,頓時就有數名宮女跪倒在地?,滿臉哀求:“太后娘娘,奴婢什么?都不知,平日?里也不能近身伺候才人小主。”
“還請太后娘娘寬宥。”
這幾名宮女都還年輕,說到這里都嚇哭了。
巧圓也面如死?灰。
她方才有多理直氣壯,此刻就有多心慌膽怯,跪在地?上一動不敢動。
恭睿太后看都不看巧圓,已經準備把今日?之事定下。
“此事主使尚不清楚,動機不明,但?既然淑妃拿的出賬簿,又有新枝和?周姑姑作證,此事就同淑妃無關。”
恭睿太后繼續開口:“既然如此,便?……”
就在這時,那名陳姑姑忽然開口:“太后娘娘,諸位娘娘,這草蠱人有蹊蹺。”
她不是故意要打斷太后,是不能讓太后把接下來的話說出口。
若是說了,就不好改口了。
方才眾人審問巧圓的時候,陳姑姑和?岑中監一直在查看草蠱人。
經過仔細查看,陳姑姑才最終確定這草蠱人的蹊蹺。
恭睿太后倒也沒有訓斥她,只道:“你細細說來。”
陳姑姑小心看了一眼沈初宜,才側過身,看向恭睿太后。
她手里捧著那個草蠱人,對恭睿太后道:“太后娘娘,這草蠱人用的料子,是今年的余杭的新貢品,名叫雪絨緞。”
“料子潔白如雪,柔軟綿綢,花紋猶如細碎的雪花,才有此命名。”
“這料子很難紡織,今年進貢入宮一共只有六匹。”
說到這里,陳姑姑就不太敢繼續說了。
恭睿太后道:“說,這料子現在存放何?處?”
一般這種數量非常少的貢品,幾乎都不賞賜各宮,多存放在尚宮局庫房。
即便?賞賜也只能賞賜一人,多一人都無法湊成一身衣衫。
而且這雪絨緞聽?名字,就知道是白色的,宮里幾乎不服白,即便?賞賜給?宮妃,也只能做冬日?的中衣,露出一小節邊緣。
還不如留在庫房,以作它用。
但?聽?陳姑姑的語氣,就知道這事肯定不簡單。
一共就六匹的料子,因何?會出現在這草蠱人身上?
陳姑姑猶豫片刻,還是狠下心來,咬牙道:“回稟太后娘娘,這雪絨緞……”
她閉了一下眼睛,還是開口道:“陛下讓分?出四匹賞賜淑妃娘娘,剩下兩匹在尚宮局布料庫,沒有挪動。”
這話一出口,剛剛放松的氣氛再度緊繃起來。
無數視線落到沈初宜身上,她幾乎都能想象到眾人的心思。
沈初宜幾乎都要鼓掌叫好,原來巧圓是虛,這雪絨緞才是實。
宮里一切都講究證據。
深諳宮規的幕后之人如何?會不知道呢?
先?用巧圓加深沈初宜的嫌疑,再把事情牽扯到雪絨緞上,手段不可謂不高明。
這樣在發現證據之后,沈初宜怨恨邢才人,用巫蠱之術詛咒她的事情也順理成章。
不需要再借由旁人宣傳流言,人人心里就都清楚了。
真是厲害。
若非場合不對,沈初宜都想要開口稱贊幾句。
此刻她的目光淡定,卻一瞬不瞬落在陳姑姑身上。
會是她嗎?
亦或者只是巧合?
恭睿太后也沒想到真的有證據出現,她頓了頓,只問:“你因何?知曉雪絨緞的事情。”
這也是沈初宜想問的。
陳姑姑躬身行禮,道:“回稟太后娘娘,從去歲開始,奴婢便?調任至布料庫,專管進貢布料。”
“年初時節,這雪絨緞隨其他貢品送入宮中,是奴婢一一查驗過得。”
“每一匹料子都看過,確認無誤才封存入庫。”
聽?到這話,沈初宜心里又有了考量。
若陳姑姑不是牽扯其中的幕后之人,那么?把她調來荷風宮幫忙的人,就很有嫌疑。
若她是,那么?進了慎刑司,事情就好辦許多。
這幾個月的謹慎和?小心,都值得了。
思及此,沈初宜對恭睿太后躬身行禮:“太后娘娘,臣妾從未用過這雪絨緞,只要取來一看,就能清晰明了。”
“臣妾可以對天發誓,此事同臣妾絕無關系。”
聽?到這話,巧圓卻仿佛終于沉冤得雪一般,也跟著給?恭睿太后磕了個頭,激動地?道:“還請太后娘娘嚴懲真兇。”
恭睿太后沒有理她,只看向沈初宜。
她的目光沒有質疑,也不包含質問,只是很平靜問她問題。
“淑妃,你如何?說?”
這一次,沈初宜沒有立即回答。
她的沉默,給?了巧圓生機。
她瞪圓了眼睛,死?死?盯著沈初宜,得意地?笑了起來:“你不敢說了。”
“你心虛了!”
就在這時,一道低沉的嗓音響起:“誰心虛了?”
第130章 第 130 章
眾人不由?回頭, 便見一個高大身影快步而入。
蕭元宸久不入后宮,在?坐許多人都已許久未曾見到過這位皇帝陛下了。
此刻見了,才發現他比之年節時要?清減幾分,面容雖依舊俊美, 卻多了些許棱角, 眉目幽深, 越發顯得氣勢逼人。
尤其是他此刻身穿玄色圓領窄袖錦袍,腰戴鑲玉蹀躞帶,更襯得他猿背蜂腰, 身姿頎長。
自有一番磊落風姿。
蕭元宸大步流星進了寢殿,直奔恭睿太后而去:“見過母后。”
恭睿太后此刻才略有些笑意:“皇帝來了。”
“坐下說話吧。”
今日之事牽扯巫蠱之術, 便是恭睿太后也不能做主, 一早就命人去通傳蕭元宸了。
蕭元宸在?恭睿太后身邊落座, 淡淡掃視在?場眾人。
“繼續說吧。”
這還怎么說?
方才還死咬著沈初宜不放的巧圓頓時有些膽怯了, 她眼神游移,似乎不知?道要?如何開口。
而點出雪絨緞的陳姑姑, 此刻也沉默站在?屏風一側, 看那模樣有些踟躕。
蕭元宸一貫不會插手后宮事, 幾乎都由?兩位太后和幾位妃娘娘做主。
不過今日之事牽扯到巫蠱之術,已不算后宮事, 蕭元宸親自處置也合情合理?。
然眾人心里還是明?悟。
怕是因為?淑妃娘娘,陛下才親自走?這一趟。
若是換了旁人, 陛下大抵也只問一問結果罷了。
眾人都不開口,荷風宮顯得十分冷寂, 有一種說不出的尷尬。
德妃和賢妃此刻也都不好開口, 安靜坐在?邊上。
沈初宜的確沒想到蕭元宸會親自前來,不過他既然來了, 事情就好辦的多。
沈初宜便起身,對蕭元宸見禮。
等蕭元宸擺手讓她落座,沈初宜才柔聲開口:“陛下,方才尚宮局的陳姑姑看出制作草蠱人的衣料用的是雪絨緞。”
“又因今夏的夏裝是由?臣妾主持分發,所以此事便牽扯到臣妾身上。”
“今年春日,陛下的確曾賞賜臣妾四匹雪絨緞,不過因其顏色和料子過厚,臣妾暫時沒有使用,也就是說,在?臣妾手中?的四匹雪絨緞應該是分毫不差,一寸都不少。”
沈初宜三?言兩語把事情講述清楚,然后便笑了一下,看起來十分光明?磊落,平靜淡然。
“既然有人懷疑臣妾,那臣妾便要?自證清白,”沈初宜對蕭元宸道,“原本臣妾想請睿太后娘娘宮中?的胡掌殿親自去一趟景玉宮,把那四匹料子取來。”
沈初宜頓了頓,便道:“既然陛下關心此事,便要?勞煩姚大伴,請姚大伴與胡掌殿一起去景玉宮,也好作為?見證。”
蕭元宸抬眸回望她,見她唇角帶笑,眼神篤定,便知?道她心中?清明?,并?不懼怕此事。
不過無論因由?為?何,最后是否有證據指認沈初宜,蕭元宸會出現在?荷風宮,就是要?保她。
年少時,蕭元宸不懂父皇為?何那樣偏愛慧貴妃。
無論她做過什么,在?父皇眼中?都是對的,偏心和寵愛從來都放在?明?面上,毫不掩飾。
現在?,蕭元宸自己?也明?白了這一點。
因為?有愛這種珍物,所以無論被愛的人是什么模樣,又做過什么事情,對于一個皇帝來說都不重要?。
只看皇帝愿不愿意,為?她承擔罵名。
在?今日之前,亦或者從他明?白自己?心意時起,蕭元宸就明?白了自己?的選擇。
他是堅定的,想要?同沈初宜攜手共度一生的,所以無論發生什么事,無論有多少艱難險阻,他都不會退縮。
想要?保護自己?心愛的人,對于一個皇帝來說一點都不難。
人都偏心。
對于不喜歡的人,可?以公事公辦,可?以要?求證據為?先,可?對于喜歡的人,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她受委屈。
所以此時此刻,蕭元宸其實并?不緊張。
對于事情最終會有什么結果,他也不算很在?乎,因為?他今日坐在?這里,就已經有了結果。
因此,蕭元宸也回了沈初宜一個淡淡的微笑。
“好。”
沈初宜松了口氣。
她道:“舒云,你同錢掌殿、姚大伴一起去景玉宮,把那四匹料子取來。”
“順便,把所有的賬簿都取來。”
沈初宜又對德妃和賢妃到:“德妃姐姐,賢妃妹妹,我以為?尚宮局存放的布料也應該取來比對,勞煩兩位的姑姑了。”
德妃和賢妃自然同意。
被指派的眾人一起福了福,很快就退出荷風宮。
荷風宮距離景玉宮并不遠,腳程夠快,只要?兩刻就能來回。
因有皇帝在?場,整個荷風宮的氣氛越發低沉,所有人大氣都不敢喘,他們或站或坐,低著頭不敢說話。
此刻蕭元宸似乎想起了什么,抬眸看了一眼貴在?床榻前的巧圓。
“這名宮女不敬淑妃,言語冒犯,掌嘴。”
蕭元宸平日很少會讓宮人受刑,大多數時候,都是姚多福和孫成祥直接辦事,要?么送進慎刑司,要?么直接在?司禮監按宮規處置,總歸不會鬧到蕭元宸面前。
但今日,蕭元宸卻淡淡吩咐了這樣的差事。
為?的是誰,不言而喻。
而且,宮中?即便要?懲罰宮女,也不會直接讓掌嘴,可?見蕭元宸動?怒了。
巧圓臉色慘白,她動?了動?嘴唇,還是一句話都不敢說了。
兩名姑姑上前,谷姑姑沒有猶豫,啪的一聲打在?了巧圓臉上。
巧圓臉一偏,一道紅痕頓時出現在?她的下頜上。
谷姑姑打完這一下,沒有給巧圓緩和,反手又是一巴掌。
啪、啪、啪。
那聲音聽的人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已。
小宮女們嚇得不敢吭聲,賢妃也偏過頭不去看,倒是德妃冷冷看向前方,甚至還補充了一句。
“不敬宮妃,就是這個下場。”
她道:“你們都看清楚了,以后該如何行事,不用本宮再廢話。”
說到這里,巧圓唇角已經流出血來。
蕭元宸淡淡坐在?那,他連看都不看前方,只讓那陳姑姑端來草蠱人,仔細端詳。
就在?這時,傳來一聲劇烈的咳嗽聲。
沈初宜抬眸看去,就看到巧圓實在?撐不住,一口血嗆咳出來,整個人看起來凄慘無比。
鮮血順著她的脖頸往下流,只看一眼都覺得疼。
相比于她做的事,這根本不算什么。
不過她還有用,沈初宜看向蕭元宸:“陛下。”
只說了兩個字,蕭元宸就擺了一下手:“行了。”
谷姑姑收回手,一眼都沒看已經滿嘴是血的巧圓,安安靜靜退回到床榻邊,認真守著昏睡過去的邢才人。
此刻,蕭元宸卻道:“岑真。”
岑中?監上前,對蕭元宸打了個千:“陛下,老奴在?。”
蕭元宸指了指那草蠱人,問:“這草蠱人制作可?有講究?是否非要?用名貴的衣料?”
這個問題直接切中?要?害。
沈初宜順著他的手指,看向托盤上不過巴掌大的草蠱人。
草蠱人之所以會這樣命名,是因為?布偶的內芯是用稻草做的。
先用稻草打出一個小人的框架,用黑豆做眼,紅豆做口,沈初宜粗粗看去,發現草蠱人的頭發是用黑色的棉線編制纏繞,若非是詛咒之物,其實做工是很精巧的。
在?草人之外?,有一身白色的衣裳,上衣下裳分開裹在?草人身上,仔細看,就連腰帶都做了,很是像模像樣。
此刻這草蠱人身上的衣裳,料子應該就是陳姑姑所說的雪絨緞,料子的確是很名貴的。
岑中?監岣嶁著身體,顯得異常謙遜:“回稟陛下,其實并?不需要?用名貴衣料,只要?是白色的布便可?。”
說到這里,岑中?監頓了頓,又道:“甚至可?以用黑布代替,草蠱人的衣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內芯用的墳邊草。”
賢妃此刻也緩過精神,思索著道:“也就是說,那衣裳不過是為?了好看罷了,沒有任何用處。”
岑中?監頷首:“賢妃娘娘所言甚是。”
話問到這里,眾人心里就跟明?鏡似得。
德妃不由?勾了勾唇瓣,冷笑一聲:“淑妃,看來有人要?害你。”
這話說得直白,卻是大實話。
這草蠱人用什么衣料不好,非要?用名貴又稀少雪絨緞,偏偏就是這么巧,這雪絨緞除了尚宮局庫房,只有沈初宜手里有。
這簡直是不打自招。
恭睿太后神情也逐漸放松下來,她道:“沒見過誰要?害人,還要?用只有自己?才有的物件,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若是那料子對效果有影響也就罷了,如今看來不過是裝飾,那扯一塊到處可?見的棉麻布匹,不是更好?”
恭睿太后的總結清晰明?了,讓人一下就聽懂了其中?含義。
結合德妃的話,這件事的背后不言而喻。
有人借著邢才人發瘋的事情,想要?把風光無限的淑妃按死,讓她再也不能起復。
手段的確很高,前后也都銜接得非常自然,唯一出現疏漏的,反而是用來作為?證據的雪絨緞。
沈初宜能用一年時間,就從宮女爬上妃位,若說她是個蠢笨的人,就連掃洗宮人都不信。
這個雪絨緞的破綻太大了。
思及此,許多小宮人又松了口氣。
只要?不牽扯到她們身上,一切都好說,娘娘們無論怎么斗,都不關她們的事。
然而就在?這時,一道嘶啞的嗓音卻忽然響起。
“誰又能知?道,淑妃娘娘是否還有下一步?”
眾人循著聲音看去,就看到巧圓此刻靠在?架子床邊,臉頰紅腫,嘴唇殷紅。
她方才擦干凈了唇上的血漬,這會兒看起來沒那么狼狽了。
但她的聲音卻依舊沙啞。
尤其是那雙眼,正?幽怨地看著沈初宜,滿腔的憤怒和仇視依舊不變。
“賊喊捉賊的戲碼難道還少嗎?”巧圓頑強地說著,“這雪絨緞引出來的一定是淑妃娘娘嗎?或許是淑妃娘娘借著這件事,排除異己?。”
“自從淑妃娘娘成為?宮妃之后,宮里發生了多少事,陛下,太后娘娘,”巧圓忽然話鋒一轉,“難道就沒覺察出異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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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初宜
一直以為?,巧圓只是被利用的一環。
原來在?荷風宮時,巧圓就不是個心思深沉的人,她的情緒能從臉上清晰看出。
這樣的人,又有什么城府?今日之事過去,她可?能就悄無聲息死在?宮廷的角落里,再也不能說出真相。
卻沒想到,此刻的巧圓在?被掌嘴之后,還能說出這樣一番話。
她甚至都有些佩服巧圓了。
以她的心智和意志,若是走?正?道,怕早就成功,何必要?做其他人手里的刀?
在?巧圓說這些話之前,沈初宜總覺得許多話根本不用解釋,但現在?,她倒是忽然來了興致,認真看向巧圓。
“你的意思是,本宮做了這么一出戲,為?的是坑害別人?”
“本宮要?坑害誰?”沈初宜問。
巧圓方才挨了打,這會兒耳朵中?還嗡嗡作響,她好半天才回過神來,道:“奴婢因何而知??”
沈初宜神情淡然,她垂眸看著巧圓,忽然道:“本宮如今已是淑妃,若是要?害,只能害份位比本宮高的宮妃。”
“德妃姐姐,你覺得本宮要?害你嗎?”
沈初宜如今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看陛下今日維護的模樣,她根本就不需要?動?手做任何事,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何至于自己?出手?
尤其是德妃,兩人雖然總是有口舌官司,但也不過都是小事,看今日德妃的態度就知?道,在?大是大非之上,兩人是一致的。
德妃最近性情大變,卻并?非得了失心瘋,而是以另一種姿態保護自己?,保護蕭應澤。
沈初宜跟德妃不熟悉,兩人還不到坐下來促膝長談的地步,但她尊重德妃的選擇。
作為?母親,她知?道德妃為?何會這樣做。
與聰明?人相處,有時候根本就不需要?提前暗示。
沈初宜話音落下,德妃就冷笑一聲:“就憑你,也能害得了我?”
巧圓愣愣看著她們,不明?白為?何會走?到這個地步。
明?明?一切都安排好了。
她心中?微沉,許多話此刻也不便說,只咬緊牙關,堅持道:“只要?取來雪絨緞,一切就都清晰了。”
“證據確鑿,眾目睽睽,總不能輕易放過。”
沈初宜淡淡笑了:“是,自然不能輕易放過。”
看巧圓這樣篤定,沈初宜便明?白了一切。
說著話,舒云等人就先回來了。
后面跟著的小黃門捧著兩卷布匹,一看那成色,便知?道就是雪絨緞。
等幾人站到殿中?,姚多福就開口:“回稟陛下、太后娘娘、諸位娘娘,這雪絨緞是臣和錢掌殿親自盯著溫姑姑從庫房取出,溫姑姑另外?取了荷風宮的夏裝核對賬簿和景玉宮庫房歸入賬簿。”
姚多福說話干脆利落:“根據查證,都與之前的口供對得上,另外?,雪絨緞自從存放入景玉宮,就再無取出記錄,并?無人動?過。”
恭睿太后看了一眼蕭元宸,便道:“直接查。”
荷風宮一下子就安靜了。
搜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兩卷布匹上。
雪絨緞布如其名,的確花紋精致漂亮,看起來猶如一層白雪覆蓋,織造時需要?耗費無數日夜。
舒云退到一邊,沒有插手。
陳姑姑和谷姑姑上前來,取了一塊墊布放到下面,然后便展開雪絨緞。
不過四匹布,是很好丈量的。
雪絨緞一卷有兩匹尺幅,就在?眾人安靜的呼吸聲里,第一卷雪絨緞丈量好了。
谷姑姑擦了一下額頭的汗,微微直起腰身:“第一卷八十尺。”
她頓了頓,聲音揚了三?分:“足尺。”
賢妃明?顯松了口氣。
沈初宜一直很淡然看著她們量布,整個人鎮定的可?怕。
很快,第二卷就開始測量了。
一尺,又一尺。
隨著尺幅慢慢被拉開,當尺子最后翻過八十下后,第二卷雪絨緞也被測量完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尺子上,看到最后,的確絲毫不差。
谷姑姑明?顯放松下來,她直起身,這一次說的干脆利落。
“第二卷八十尺——足尺!”
話音落下,整個荷風宮的氣氛為?之一松。
就連恭睿太后也露出了笑容,道:“既然如此,此事就徹底與淑妃無關,若是還有人以此胡言亂語,巧圓就是你們的下場。”
而此刻,作為?以儆效尤的那個人,巧圓整個人都呆愣住了。
她嘴里不停念叨著,神情很是倉惶。
“不可?能,怎么可?能?”
她翻來覆去說的就是這一句話。
她似乎也瘋了。
沈初宜同蕭元宸對視一眼,蕭元宸便道:“把她帶下去。”
這巧圓身上很有嫌疑,自然要?進慎刑司審問。
德妃此刻眉目也舒展開來,道:“若非這宮女裝神弄鬼,事情早就辦完,簡直耽誤工夫。”
“今日事畢,若太后娘娘,陛下無其他事由?,臣妾便告退了。”
德妃說這話的時候,沈初宜的目光在?屋中?眾人身上逡巡。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面色慘白的陳姑姑身上。
“德妃姐姐,倒是不急。”
“既然這草蠱人用的是雪絨緞,咱們總得知?道,這雪絨緞是從哪里來?”
德妃挑眉,頓時明?白了沈初宜的意思。
她重新坐回去,道:“那就等一等吧。”
片刻后,尚宮局剩下的那兩匹雪絨緞到了。
按照當時的方式,布卷徐徐展開,谷姑姑認真開始測量起來。
而方才還很淡然的陳姑姑,此刻就頻繁走?神,面色越來越難看。
就連賢妃都瞧出不對來。
但眾人都心照不宣,沒有開口,只等最后的結果。
果然,等布卷展開至最后,尺子恰好只量了一半尺幅。
谷姑姑愣了一下,隨即就抬起頭,有些難以置信地道:“太后娘娘、陛下,這一卷存放于尚宮局的雪絨緞,差了半寸。”
就是這半寸,剛好可?以做一身草蠱人的衣裳。
只聽噗通一聲,方才還很沉著冷靜的陳姑姑雙膝跪地,整個人都驚慌失措。
“是奴婢之過,未曾看守好布料庫,還請太后娘娘、陛下責罰。”
蕭元宸垂眸看向她,倏然冷笑一聲。
“只是沒看守好布料庫這么簡單嗎?”
陳姑姑抖了一下。
待及此時,在?場眾人皆已明?白。
荷風宮這場大戲,經手的人都有誰,為?何會這樣一波三?折,不停在?淑妃身上盤旋。
最終,這害人的法子沒有落到淑妃身上,那么這些牽連的人,最終的去向只有慎刑司。
蕭元宸冷冷道:“帶下去。”
說完,蕭元宸看向姚多福,道:“吩咐孫成祥,立即去尚宮局捉拿牽扯之人,凡布料庫所有涉事宮人,一并?下慎刑司審問。”
蕭元宸繼續道:“荷風宮中?,除大宮女留下,其余人等也皆入慎刑司,盤問清楚與那宮女之間的關系和往來,若無嫌疑,直接放還。”
此刻冷新枝倒是跪倒在?地:“陛下,奴婢與巧圓共事多年,知?其過往,奴婢愿意去慎刑司接受盤問。”
這樣說著,冷新枝才終于落下淚來。
“她這樣謀害小主,天理?不容。”
萬沒想到,最后竟是冷新枝對邢才人忠心耿耿。
既然她愿意去,蕭元宸便道:“谷姑姑,你留在?荷風宮,暫時照看邢才人。”
如此安排完,蕭元宸直接起身,看向劉文術。
“劉院正?,”蕭元宸道,“給邢才人用重藥,務必要?讓她心迷之癥好轉。”
邢才人再這樣瘋癲下去,很快就會香消玉殞,此刻唯有重藥,放手一搏,說不定還有生機。
劉文術自然知?道禁藥那些事,他也仔細查驗過,邢才人的病與禁藥無關。
正?因此,他才說邢才人的病太醫院不好醫治。
既然陛下有言在?先,劉文術心里有了底氣,便道:“臣遵旨。”
蕭元宸回過頭,看向恭睿太后。
他伸手攙扶起恭睿太后,笑道:“母后,兒子送你回宮。”
恭睿太后見了蕭元宸,總是慈祥和藹的,她拍了一下蕭元宸的手,道:“你忙,不用惦念我。”
如此說著,恭睿太后就道:“賢妃與我順路,讓她送我便是。”
等蕭元宸眾人把恭睿太后送走?,德妃立即就說:“陛下,臣妾告退。”
還不等蕭元宸開口,德妃已經帶著自己?的宮人,浩浩蕩蕩走?了。
看著她匆忙的背影,沈初宜不由?笑了一聲。
“德妃姐姐真是急脾氣。”
蕭元宸嗯了一聲,他神情溫和看著沈初宜,對她伸出手:“走?吧,朕送你回去。”
兩人手牽著手,一起漫步在?狹長的宮巷里。
傍晚之前的長信宮很美,夕陽落在?琉璃瓦上,在?天地間描繪出瑰麗畫卷。
宮巷幽深而冷清,宮人們遠遠跟在?后面,無人上前。
帝妃二人并?肩攜手,一起安
靜行走?片刻,蕭元宸才問:“你一早就知?道?”
今日沈初宜太篤定了。
從一開始,她就胸有成竹,知?道此事落不到自己?身上。
沈初宜笑道:“是也不是。”
她抬眸看向蕭元宸,笑容清澈干凈:“陛下,其實臣妾并?不知?道對方究竟要?做什么手段。”
她聲音輕柔,猶如春日的暖風,徐徐拂過蕭元宸的臉頰。
“不過當時邢才人忽然生病,精神有些萎靡,臣妾就留心起來。臣妾同邢才人畢竟曾經同住一宮,她身體一直都很康健,沒出過什么意外?。”
“這一場病有些蹊蹺。”
“并?且,今年的夏裝是臣妾作為?淑妃的頭等大事,若是辦的不好,必然會連累陛下名聲,因此便格外?仔細。”
“無論是各宮的宮裝,還是臣妾自己?宮中?的庫存,臣妾都讓一一檢查過了。”
“臣妾可?以肯定,但是送到荷風宮的夏裝沒有那草蠱人。”
“也正?因此,臣妾就發現,庫房里的其中?一卷雪絨緞少了半寸。”
沈初宜淡淡笑了:“臣妾不知?對方要?做什么,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手段,臣妾只知?道,引蛇出洞是最好的選擇。”
沈初宜重新看向蕭元宸,眼眸明?亮,落落大方。
“臣妾賭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