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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集團小少爺x工地工人

    鄧明姜拍拍身上的雪, 轉(zhuǎn)身對何寒說:“走吧,我送你一截路!

    兩人繼續(xù)往商業(yè)街的方向走。

    何寒沒話找話:“酒店已經(jīng)訂好了,就訂了房間的數(shù)量, 等過去后再安排怎么住!

    “好!编嚸鹘f。

    “到時候你和你朋友住一間房也行!焙魏脑捓飵е唤z試探, 很容易察覺,他并未藏著, “你們方便嗎?”

    可惜鄧明姜似乎沒有g(shù)et到他的試探, 目光看著前方, 不怎么在意地說:“聽你安排!

    何寒沉默了下, 終是忍不住問道:“你和季初燕真的是朋友嗎?”

    鄧明姜扭頭看他。

    何寒的表情頗為糾結(jié),他一直和鄧明姜保持著合適的社交距離, 從不越界, 一方面是他不確定鄧明姜是否也喜歡男人, 一方面是緣河到底是個小縣城,和a市不一樣。

    何寒想過很多次, 要是鄧明姜也對他有一點好感,他們是交往還是繼續(xù)保持曖昧關(guān)系?除非他們搬離緣河縣,否則他們一定會被周圍的閑言碎語困擾, 可他在緣河縣買了房車,咖啡廳的經(jīng)營也趨于穩(wěn)定, 他和鄧明姜一起搬去其他地方絕對是傷筋動骨的一件事,萬一沒有結(jié)果……

    他不敢想象。

    如果沒有結(jié)果的話, 他該怎么辦?

    他已經(jīng)二十八歲,過了為愛沖鋒的年紀,他不想要什么轟轟烈烈, 只想要兩個人在一起平平淡淡地過日子。

    他承擔(dān)不起沒了愛情又拋下事業(yè)背井離鄉(xiāng)的后果。

    何寒原想再等等,等到鄧明姜考完試或者他攢下一定積蓄。

    或者等過完年。

    總之就是再等等。

    然而等到現(xiàn)在, 冷不丁地等來了一個季初燕。

    何寒心里說不慌是假的,他轉(zhuǎn)頭直視鄧明姜的眼睛,邁出了這么久以來的勇敢第一步:“之前在你家里,我不小心聽到了你們說的話。”

    鄧明姜嗯了一聲。

    何寒問:“季初燕不是你朋友,是你前任吧?”

    鄧明姜說:“不算。”

    何寒一愣,他沒有想到會是這個回答,隨即又問:“你們還沒分手?”

    鄧明姜依然語氣淡淡:“我和他就沒交往過。”

    “……”何寒整個呆住,“哈?”

    在何寒對愛情有限的認知里,鄧明姜和季初燕要么已經(jīng)分手、要么還沒分手,現(xiàn)在的拉扯可能是季初燕想挽回,畢竟在他看來,季初燕都很主動,鄧明姜一直被動。

    就沒交往過是什么意思?

    炮/友?

    這兩個字在何寒腦子里冒出時,他感覺到了深深的不可思議,不管是從前還是現(xiàn)在,鄧明姜都不像是會為了解決生理需求和一個沒感情的人上床的人。

    鄧明姜仿佛猜到了何寒在想什么,補充說道:“就是你以為的那個意思,我和他在一起過,但不是交往!

    何寒一臉震驚,半晌才訥訥地說:“你喜歡男的?”

    “算是吧!编嚸鹘f,“我也沒喜歡過哪個女的。”

    何寒走了幾步,忽然停下。

    鄧明姜也停了下來,和何寒面對面地站著。

    雪越下越大,被風(fēng)吹著,將兩人包裹,鄧明姜的頭發(fā)有些凌亂,他注重保暖,下雪之前就把圍巾戴上了,今晚是他下雪之后唯一一次沒戴圍巾,但不是忘了戴,而是把圍巾給了另一個人。

    何寒的目光落在鄧明姜的脖子上,頓時被那里光禿禿的樣子刺痛了眼睛。

    他勉強在冷風(fēng)中找回自己的聲音:“其實我喜歡你!

    “嗯。”鄧明姜的表情沒什么變化,燈光打在他的臉上,落出一塊塊小的陰影,讓他的五官更加好看立體,“我知道。”

    何寒驚訝了下:“你知道?”

    “有時候你表現(xiàn)得有些明顯!编嚸鹘\實地說,“朱小愛應(yīng)該也看出來了!

    何寒有一瞬的尷尬,而后一股難言的苦澀從心尖蔓延開來,他的喉嚨略有發(fā)酸,抬頭怔怔望向鄧明姜:“你早就知道我喜歡你,只是一直裝作不知道!

    鄧明姜垂著眼眸,平靜地說:“你沒有直說,我也不好自作多情地捅破那層紙!

    “那我現(xiàn)在直說了。”何寒很輕地笑了下,“你剛回來時,我想著小時候和你關(guān)系不錯才跟你來往,但到后面,我發(fā)現(xiàn)自己越來越在意你,我很早就知道自己喜歡男人了,單了這么多年,從沒遇到心動的人,你是第一個,我希望也是最后一個。”

    鄧明姜說:“抱歉!

    何寒一下子笑不出來了,盡管猜到會是這個結(jié)果,可他還是有一絲不甘:“你對我就沒有一點超出朋友的感覺嗎?”

    雪落在鄧明姜的肩膀上和頭發(fā)上,給他覆上了一層淺淺的白,有那么幾秒,他像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塑。

    鄧明姜和小時候的他變化很大,行為舉止上、為人處世上以及方方面面上。

    很多時候何寒感覺鄧明姜在負重前行,身上壓著很多無形的東西,讓他步履維艱,因此鄧明姜沉默、不愛說話、時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不知道鄧明姜在a市的十多年經(jīng)歷過什么,只知道鄧明姜的父親去世,他從法大退學(xué),帶著母親回到老家生活。

    他曾想了解,又怕越過那條邊界線。

    時間在沉默中流逝,鄧明姜想了很久才說:“愛情這個東西在我的生活中可有可無,以前不需要,現(xiàn)在更不需要了,所以我和任何人交往的終點只是朋友。”

    “這就是你和季初燕在一起卻沒交往過的原因?”何寒問。

    “不是!编嚸鹘缓谜f自己和季初燕的事,只道,“他是特例。”

    “你喜歡他。”何寒語氣肯定。

    鄧明姜張了張嘴,但沒能說出反駁的話。

    他不清楚自己對季初燕的感情是不是喜歡,不過季初燕對他而言總歸和其他人不一樣。

    走到一半的路時,小雪變成大雪。

    鄧明姜和何寒告了別,兩人分道揚鑣。

    這個天氣不戴圍巾就跟少穿了件衣服似的,冷風(fēng)不停地往衣領(lǐng)里鉆,鄧明姜卻習(xí)慣了,以前在工地上干活的時候,地上的水都冷得結(jié)冰了,工棚里沒有熱水,大冬天只能用冷水擦洗,否則得帶著一身灰和汗上床睡覺。

    和那個時候比起來,這點冷真的算不得什么。

    走了快半個小時才走到小區(qū)門外。

    門口立著一盞路燈,光線稍強,把站在路燈下那個人的身形照得十分清晰,包括他身上的雪。

    那個人提著一個電腦包,腳邊放了一個24寸行李箱,脖子上裹了一條卡其色的圍巾,他冷得直打哆嗦,半張臉都躲進了圍巾里。

    兩人對上目光。

    那個人的眉眼間頓添喜色,他連忙抬手揮了揮:“鄧明姜,你回來啦!

    鄧明姜上前,目光掃過季初燕腳邊的行李箱:“打算露宿街頭了?”

    季初燕聞言氣惱起來,伸手啪啪拍著鄧明姜肩上的雪。

    “你這人會不會說話。课叶颊驹谀慵覙窍铝诉需要露宿街頭?”說完又拍鄧明姜的頭頂,這次放輕了力道。

    鄧明姜身上的雪很快被拍干凈,他不為所動,甚至連表情都沒有變化:“我可沒說過要收留你的話!

    “那怎么辦。俊奔境跹喑蠲伎嗄,“你不會真想眼睜睜看我露宿街頭吧?我都把那邊的房間退了,回不去了!

    鄧明姜越過季初燕往小區(qū)里走:“附近多得是空的賓館,你要是在手機上搜不到,就沿著這條路走走,樓房上都是賓館的招牌和電話。”

    把話說完,人也走進了小區(qū)。

    季初燕一手提著電腦包、一手拖著行李箱,氣急敗壞地喊:“鄧明姜!”

    鄧明姜頭也不回。

    他住的單元樓在小區(qū)進門左邊,走二三十米就到,單元樓的鐵門有鎖,估計為了方便進出,有人用紙把鎖孔堵住了。

    鄧明姜在爬樓梯時放慢腳步,上到四樓,后面都沒聲音響起。

    只有風(fēng)聲貫穿樓道,發(fā)出比外面還響的呼呼聲。

    鄧明姜走上最后一步樓梯的腳在半空中懸了一秒,然后轉(zhuǎn)身向下走去。

    他出去的步伐比回來的步伐快了很多,一分鐘的路程壓縮到了半分鐘的時間,走到剛才的路燈下面,沒看到季初燕的身影。

    他環(huán)視一圈,還是沒找到人。

    這個天氣的這個點已經(jīng)沒什么人在外面亂晃了,連小區(qū)守門的大爺都窩在保安室里烤火,白花花的雪被風(fēng)吹得亂飄,遮擋了大半的視線。

    鄧明姜站在原地張望了一會兒,拿出手機熟練地按了一串數(shù)字。

    電話撥出去的瞬間,數(shù)字變成“小少爺”的備注。

    嘟聲響了多次,卻被掛斷。

    鄧明姜繼續(xù)撥打。

    打到第三通電話的時候,對面終于接了,季初燕的聲音帶著哭腔,張口就是一股無處發(fā)泄的火氣:“你他媽誰?不想接電話還非要打,大晚上的不打電話會死嗎?”

    “……”鄧明姜想起季初燕還沒有自己和宋婭的新號碼以及新微信,他喊了一聲,“季初燕!

    對面啞然。

    下一秒,電話又被掛斷。

    鄧明姜把手機揣回兜里,在附近走了一圈,幾分鐘后,他找到了蹲在一扇關(guān)著的卷簾門外的季初燕。

    第102章 集團小少爺x工地工人

    鋪子的屋檐不寬, 擋不住風(fēng)雪,季初燕把行李箱橫在身前,可頭發(fā)依然被吹得凌亂不堪, 他雙手捧著手機, 低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鄧明姜走得近了,才發(fā)現(xiàn)季初燕不是蹲著, 而是一屁股坐在了他的電腦包上, 里面墊著一臺價值一兩萬的筆記本電腦。

    鄧明姜:“……”

    這時, 季初燕也察覺到了什么, 抬起頭來,露出一張昏暗光線都遮掩不住的滿是淚痕的臉。

    淚花包在他的眼里, 要落不落, 他一臉倔強的表情, 怨氣滿腹地盯著在自己面前停下的鄧明姜。

    鄧明姜微微彎腰,伸手拍掉吹在季初燕頭發(fā)上的雪。

    季初燕皺起眉頭, 明顯不情愿的樣子,但沒有偏頭躲開。

    “你來干嘛?”季初燕吸了吸鼻子,聲音里的哭腔已被壓了下去, “你不是回去了嗎?”

    鄧明姜俯視著他:“沒找賓館?”

    季初燕聞言,好不容易消化掉的火氣一下子就噴出來了, 跟在耳邊呼呼刮著的風(fēng)雪似的,撲得他滿頭滿臉都是。

    “要你管!”季初燕伸手推了鄧明姜一把, 力道不大,只把鄧明姜推得后退一步,“你走啊, 別在這兒礙我的眼!

    鄧明姜站著沒動。

    片刻,他蹲下身。

    季初燕說話的聲音是恢復(fù)了正常, 可眼淚止都止不住,爭先恐后地溢出眼眶,他抹了把臉,雙手一揣,扭過身去,側(cè)面對著鄧明姜。

    鄧明姜從兜里摸出一包紙,扯了張紙遞過去:“擦擦!

    季初燕垮著臉,語氣沖到不行:“我讓你走沒聽見嗎?”

    鄧明姜回答:“聽見了。”

    季初燕怒道:“那你還不走!聽不懂人話嗎?”

    鄧明姜和他對視片刻,忽然站了起來,轉(zhuǎn)身就走。

    他的速度不快不慢,卻也在幾秒鐘內(nèi)和季初燕拉出了三四米的距離。

    坐在地上的季初燕猛地愣住,眼淚珠子都還掛在眼睫毛上,他哪兒想到鄧明姜會走得這么果斷、決絕。

    莫大的恐慌淹沒了他。

    風(fēng)雪在鄧明姜身后呼嘯。

    有那么一瞬,他有了一種再次被鄧明姜遠遠甩開的感覺。

    “鄧明姜!”季初燕趕緊起身,顧不上坐得發(fā)麻的雙腿,跌跌撞撞地跑過去抓住鄧明姜的手臂。

    鄧明姜任他用力抓著,并被他抓得轉(zhuǎn)過半邊身體。

    和鄧明姜對上目光的瞬間,季初燕再也繃不住了,他松開鄧明姜的手,轉(zhuǎn)為撲上去摟住鄧明姜的腰,把人抱得結(jié)結(jié)實實。

    “我讓你走你就走,平時你怎么沒這么聽我的話?”季初燕的臉埋在鄧明姜的胸口上,說話時還蹭了蹭,“鄧明姜,你真的好討厭!”

    鄧明姜安靜地等他發(fā)泄完,才說:“你是不是把眼淚鼻涕全擦我衣服上了?”

    “……”

    懷里的人詭異地沉默了。

    鄧明姜抓住季初燕的一邊胳膊,要把人從自己懷里扯出來。

    可季初燕不干,雙手死死摟著他的腰,使了全身的勁兒和他作對。

    兩人在風(fēng)雪里僵持半天,直到一個撐著傘的路人走來,歪著腦袋用奇怪的目光看向他們。

    鄧明姜的反應(yīng)極快,拎起裹在季初燕脖子上的圍巾,三兩下就把季初燕的整顆腦袋都包嚴實了。

    季初燕被他包得暈暈乎乎,喘不過氣:“鄧、鄧明姜……”

    話音未落,路人已經(jīng)走到他們跟前,是一個上了年紀的阿姨。

    阿姨的上半張臉露在圍巾和帽子的中間,目光在鄧明姜和季初燕之間來回瞅了半天,然后認出了鄧明姜的臉,頓時哎喲一聲:“這不是小鄧嗎?”

    “康阿姨!编嚸鹘Y貌喊道。

    “小鄧啊,這么冷你還在外面呢。”

    “嗯。”鄧明姜抬手將季初燕護在懷里,也擋住了阿姨探究的目光,他說,“阿姨出門嗎?”

    “買兩節(jié)電池,家里要用!卑⒁陶f著,眼神飄到了只露出一塊背的季初燕身上。

    季初燕穿著長款的白色羽絨服,身形藏在羽絨服下,看不出性別。

    阿姨眼里盡是調(diào)侃的笑意。

    “女朋友嗎?”阿姨問,“帶回來見你媽的?”

    鄧明姜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扯起嘴角笑了笑。

    阿姨只當他在害羞:“你女朋友個兒挺高啊,快帶她回去吧,等會兒下大雪了,外面冷死人!

    “好!

    阿姨搖著頭走遠了:“小情侶就是黏糊,下雪天還在外面抱著,嘖……”

    鄧明姜松開季初燕,把人拖回卷簾門前,提起地上的電腦包拍了拍上面的灰,塞到季初燕懷里,接著伸手拉過笨重的行李箱。

    季初燕抱著電腦包,兩眼亮晶晶的,全然沒了不久前哭鼻子的狼狽樣:“小鄧哥,我們回你家嗎?”

    鄧明姜一手推著行李箱、一手拽著季初燕羽絨服的帽子,連人帶箱地往小區(qū)里拉,嘴里嗯了一聲:“對,回我家!

    “你早這樣不就好了?”季初燕嘴角一翹,身后的尾巴掃來掃去,他慣會順著桿子往上爬,“你早這樣的話,我第一趟就跟你回去了,說不定現(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洗上熱水澡了……”

    鄧明姜一眼瞥過去。

    季初燕的聲音戛然而止,他悻悻縮了縮脖子。

    鄧明姜拉著人和箱子上樓。

    季初燕被推著走在前面,嘴巴還是沒能閑下來,時不時地扭頭,嘰嘰喳喳地說:“對了,我跟你提個醒啊,我那邊的酒店退了,也不打算在外面找地方住,我這次過來就住你家了,除非回a市,不然我不會走!

    說完,又補充道,“就算我回了a市也要過來,你得把我睡覺的地方留著。”

    鄧明姜悶聲不吭地推著季初燕的背。

    季初燕把腦袋扭出了一百八十度,兇神惡煞地瞪著鄧明姜:“你聽到我的話沒有?”

    鄧明姜停下腳步。

    兩人隔了兩三步的臺階,他需要抬頭才能和季初燕對視。

    “我后面考研不一定在a市。”鄧明姜說,“可能在c市,也可能在d市!

    之前糾纏他的那些人還在a市,他不想回去自投羅網(wǎng)。

    而且a市于他而言實在沒有值得懷念的記憶,有的全是痛苦的、扭曲的、不堪回首的過往。

    季初燕逆光站著,身上鍍了一層光暈,頭發(fā)看著毛茸茸的。

    鄧明姜看不清季初燕的表情,以為對方在糾結(jié)。

    誰知季初燕很莫名地開口:“不在就不在唄,你想去哪里去哪里!

    鄧明姜一愣,下意識地問:“那你呢?”

    “我?”這個問題似乎取悅到了季初燕,他嘿嘿一笑,“我當然跟著你嘍,到時候看你在哪里發(fā)展,我讓我爸在那里建個分公司,我管理分公司就是了!

    鄧明姜:“……”

    他忘了小少爺壓根不需要考慮就業(yè)問題。

    回到家,宋婭還在客廳里看電視,見鄧明姜帶著季初燕回來,并沒表現(xiàn)出太多驚訝,只叮囑他們趕緊洗澡睡覺。

    宋婭回了臥室,關(guān)上房門。

    鄧明姜拉著季初燕和行李箱也回了自己臥室,他把行李箱推到墻邊,拿起床上的睡衣就往外走。

    季初燕趴在門邊,小聲地喊:“小鄧哥,我呢?”

    鄧明姜打開衛(wèi)生間的門,頭也不回:“你自己看著辦,我要洗澡了。”

    不到半個小時,他洗完出來,用毛巾擦著頭發(fā),坐在沙發(fā)上等待的季初燕連忙起身過來:“鄧明姜。”

    屋里的空調(diào)開著,季初燕脫下外套,只穿了一件灰藍色的低領(lǐng)毛衣,頭發(fā)亂糟糟的,也沒打理過。

    鄧明姜抬手探了下他的額頭。

    溫度正常。

    看來輸液和吃藥還是有效果的。

    “去吧!编嚸鹘f,“浴霸和換氣都開著的,水也是熱的!

    季初燕哦了一聲,但腳沒動,眼巴巴地望著他。

    鄧明姜擦頭發(fā)的動作一頓,問道:“怎么?”

    季初燕嘆了口氣,不知道是有意還無意,手在鄧明姜的胸膛上游走了幾寸,五指張著,指尖微微收縮,他頗有幾分回憶當年的滄桑:“上次我們一起洗澡都是夏天的事了。”

    “……”鄧明姜面無表情地打掉在自己身上揩油的咸豬手,“不想洗澡?”

    季初燕一個激靈:“我去了!”

    說完就往衛(wèi)生間里鉆,結(jié)果沒過幾秒,又灰溜溜地出來了——睡衣忘拿。

    鄧明姜看都懶得看他一眼,從電視柜的抽屜里拿出吹風(fēng)機,等他吹完又在沙發(fā)上坐了大半個小時,衛(wèi)生間的門終于開了,季初燕裹著一團霧氣出來。

    “過來!编嚸鹘迳洗碉L(fēng)機的插頭,岔開兩腿坐到沙發(fā)上。

    季初燕自覺拿了一個小板凳,背對鄧明姜而坐。

    吹風(fēng)機呼呼地響,覆蓋了陽臺上玻璃門外的風(fēng)聲。

    等把頭發(fā)吹干,季初燕已經(jīng)瞇著眼睛要睡不睡了,把吹風(fēng)機放好,兩人一起去衛(wèi)生間刷了牙。

    上床時,季初燕困得眼睛都要睜不開了。

    他習(xí)慣性地滾進鄧明姜懷里,手腳并用地將人一抱,頭頂蹭了蹭鄧明姜的下巴:“晚安,鄧明姜。”

    鄧明姜僵著沒動。

    沒得到回應(yīng)的季初燕把眼睛睜開一條縫,抬頭親了親鄧明姜的下巴:“你怎么不說晚安?”

    鄧明姜嘆息一聲,半晌才說:“晚安!

    說完把手搭上季初燕的背,輕輕拍了拍,還是半年前常說的話,“睡吧!

    第103章 集團小少爺x工地工人

    早上, 季初燕被外面的說話聲吵醒,伸手一摸,旁邊的人已經(jīng)起來了。

    他賴了會兒床才艱難地爬起來, 開門出去, 正好和客廳里轉(zhuǎn)過身來的朱小愛面面相對。

    “季初燕?”朱小愛一臉見了鬼的表情,三步并作兩步地沖到季初燕面前, 看看季初燕, 又看看季初燕身后的房間, “臥槽!你昨晚睡我哥臥室?”

    話音未落, 一只手拎住了朱小愛的后衣領(lǐng),把她拎到一邊。

    鄧明姜已經(jīng)穿戴整齊, 對季初燕說:“趕緊起來洗漱, 要出發(fā)了。”

    季初燕哦了一聲, 就被推回臥室。

    接著門被關(guān)上。

    外面朱小愛的說話聲變成大聲嚷嚷。

    “哥哥哥哥,季初燕不是住酒店嗎?什么時候住你這里了?”朱小愛驚奇得像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一樣, 在她的印象中,她哥連別人進他房間都不太喜歡,更別說和他睡一張床了。

    鄧明姜正在收拾東西, 把沙發(fā)上疊得整齊的衣物放進行李包里,全程懶得搭理咋咋呼呼的朱小愛。

    直到朱小愛忽然往他身旁一湊, 用手擋著嘴,瞇眼問道:“哥, 問你一個很冒昧的問題!

    鄧明姜頭也不抬:“知道冒昧就別問。”

    “……”偏偏朱小愛一身反骨,伸出兩根食指對了對指尖,語氣曖昧, “你和季初燕是不是那種關(guān)系啊?”

    鄧明姜停下手上的動作,抬頭看她, 雖然臉上沒什么表情,但是眼神有些危險。

    朱小愛被看得心頭一慌,一身反骨瞬間被抽得一干二凈,她連忙后退幾步,擺著手說:“我隨便問問,你不想說算了。”

    朱小愛以為她哥生氣了,畢竟在他們這個大環(huán)境里,愿意承認自己喜歡同性的人少之又少,一旦點頭,就相當于做好了準備面對無數(shù)張嘴的閑言碎語。

    這是一件很難的事。

    朱小愛正想轉(zhuǎn)移話題,卻聽她哥反問:“你怎么看出來的?”

    “直覺。”朱小愛撓撓腦袋,不知道該怎么解釋,只道,“有時候一個人的直覺很準!

    鄧明姜沒有言語。

    “不光是我,還有其他人。”朱小愛看了眼在廚房忙碌的宋婭,盡管沒有明說,可意思相當明顯了。

    三人吃了早飯出發(fā)朝步行街走,朱小愛背了一個背包,鄧明姜提了一個很大的行李包,只有季初燕兩手空空。

    朱小愛問他:“你不帶東西嗎?”

    季初燕說:“帶啊!

    “那你的東西呢?”

    季初燕指了下鄧明姜提著的行李包:“里面!

    朱小愛感覺不對,她早上去的時候,鄧明姜就在收拾東西了,可收拾的都是他自己的東西啊。

    鄧明姜看穿了朱小愛的想法,淡淡解釋:“我先收拾了季初燕的衣物!

    朱小愛:“……”

    怪她自己。

    好端端的非要找一口狗糧吃。

    就該掌嘴!

    來到咖啡廳,何寒和手下的員工們都整裝待發(fā),一個個拿的東西不少,何寒甚至帶了兩個24寸的行李箱。

    目光掃過季初燕空空如也的手,何寒問出了和朱小愛一樣的問題:“你不帶東西嗎?”

    甚至一個字都沒變。

    季初燕摸摸下巴,還是同樣的回答:“帶啊。”

    “那你的東西呢?”

    這下輪到鄧明姜把提著的行李包往椅子上一放:“在里面,和我的裝在一起。”

    何寒:“……”

    朱小愛遇到和自己經(jīng)歷相同的人,心里一個勁兒地偷著樂,只要不是她一個人被塞狗糧就好。

    然而樂到一半,注意到何寒怔愣的表情后,她又樂不出來了。

    哦。

    她差點忘了何寒對她哥……

    一時間,幸災(zāi)樂禍變成深深的同情,朱小愛走過去拍了拍何寒的肩膀,想安慰些什么,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何寒的目光在那袋行李包上停了很久才收回,他扭頭對朱小愛笑笑,可惜笑容非常苦澀。

    他們一共快二十人,安排了三輛七座車,鄧明姜和季初燕跟著朱小愛并排坐其中一輛的最后一排,何寒和一個男員工分別坐同輛的駕駛位和副駕駛位,輪流開車。

    車子一上路,靠窗坐著的季初燕就兩眼一閉,開始昏昏欲睡。

    還好高速路面平坦,不像坐g市到緣河的大巴車那么受罪。

    不過七人座的商務(wù)車到底比不上四人座的私家車,在高速路上又得窗戶緊閉,發(fā)動機的轟轟低鳴聲吵得季初燕臉色發(fā)白。

    他本是仰頭靠在椅背上,忽然腦袋一歪,半個身體都壓到了鄧明姜的身上。

    鄧明姜偏頭看他一眼。

    季初燕在往旁倒的瞬間就清醒了,但他沒動,壓在鄧明姜身上裝睡,想著能多貼一秒是一秒。

    他以為鄧明姜會把自己推開,可鄧明姜只是猶豫片刻,然后往下坐了些,讓肩膀的高度變矮,這樣他靠著更加方便。

    季初燕揚起的嘴角壓都壓不住,眉眼間的喜悅濃得都快溢出來了。

    他不得不正了臉色,繼續(xù)裝睡。

    鄧明姜伸手拖了下他的腦袋,將他偏著的腦袋扶正。

    季初燕即便在裝睡也十分配合。

    很快,他察覺到鄧明姜的頭偏了過來,溫?zé)岬暮粑饾u拉近,鄧明姜用只有他倆能聽到的氣音說:“別裝了!

    季初燕:“……”

    他就裝,腦袋往鄧明姜的肩膀上重重一壓,就這么靠著睡了過去。

    兩個小時后,車在服務(wù)區(qū)停下,早就看不過眼的朱小愛趕緊下車,又被外面的冷風(fēng)吹得一個哆嗦,抱著雙臂直跺腳。

    何寒解開安全帶,回頭問鄧明姜:“明姜,去廁所嗎?”

    鄧明姜正在低頭看手機,聞言沒有說話,指了下抱著他睡得正熟的季初燕。

    何寒看了眼季初燕,默默下車了。

    朱小愛剛從衛(wèi)生間出來,在樓梯下面和他迎面撞上,揣了一肚子的話不知道該不該說。

    最后她還是說了:“我哥和季初燕好像認識挺久了,感情挺好的,就……”

    “你放心啦,我又不會做什么。”何寒臉上笑著,但任誰都看得出來他的笑容十分勉強。

    朱小愛只是嘆氣。

    “我以為明姜的底線很高,條條框框很多,原來也有破例的時候……”何寒欲言又止,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其實他想說的挺多,可現(xiàn)在結(jié)局已定,說什么都沒用了。

    朱小愛扭頭看著何寒,她突然想起一件事。

    之前他們一起爬山,在山上走散了,山上信號不好,他們一直沒能打通何寒的電話,只能站在上山的必經(jīng)路口,看到有人下來就上前詢問。

    他們說了何寒的衣著特征,鄧明姜還加了幾句話。

    個子不算太高、圓臉、圓眼睛、頭發(fā)烏黑。

    后來,她聽姨媽說鄧明姜可能喜歡男生,喜歡那種圓臉、圓眼睛、長相比較親和可愛的男生,她當即就想這不是何寒嗎?何寒簡直就是長在她哥審美點上的人!

    結(jié)果季初燕來了,一個更符合她哥審美的人。

    今早得知她哥和季初燕的關(guān)系時,她毫不意外她哥在何寒和季初燕之間選擇了后者。

    可一路過來看到兩人的互動,她又漸漸明白。

    也許不是季初燕長在她哥的審美點上,而是她哥的審美因季初燕而變化。

    回到車里,季初燕已經(jīng)醒了,正拿著一瓶礦泉水在喝,他臉色蒼白,依然沒精打采。

    “你把酒店名字跟我說一下。”季初燕把喝了幾口的水還給鄧明姜,摸出手機準備打電話,“我讓人把我的車開過去,到時候我自己開車回來就沒那么暈了!

    鄧明姜從微信里翻出何寒發(fā)給他的酒店信息。

    季初燕撥通電話,喊了一聲叔。

    鄧明姜說:“山野綠洲溫泉酒店!

    季初燕比了個ok的手勢,三兩句便跟電話對面的人交代好了。

    男員工已經(jīng)將車開上高速,其他人都在聽季初燕打電話,感覺怪怪的,但礙于不熟,不好意思問。

    還是朱小愛問道:“小季,你在跟誰打電話呀?”

    “我家的一個叔叔!奔境跹鄾]好意思說管家,“我讓他幫個忙,把我的車開到酒店!

    朱小愛:“……”

    這個忙聽起來好奇怪,他那個叔叔這么閑的嗎?

    顯然車內(nèi)其他人也這么想,不過都沒開口。

    下午兩點,一行人抵達酒店。

    何寒訂了九個房間,每個房間都是標間,可以住兩個人,鄧明姜和季初燕理所當然地被安排到了一個房間。

    季初燕累得夠嗆,一到房間就躺床上不想起來了。

    鄧明姜把行李包放好,又把最底下季初燕的衣服翻出來掛到衣柜里,季初燕的衣服貴,不經(jīng)揉,有一點褶皺都特別明顯,他的衣服就無所謂了,隨便扔在行李包里。

    一番休息后,何寒幾人吆喝著去自助餐廳吃飯。

    下午泡溫泉,晚上有個燒烤晚會,聽說酒店的工作人員要燃篝火,還要找人表演節(jié)目,一個月前就在預(yù)熱了。

    鄧明姜和季初燕都沒有泳褲,只能在酒店里現(xiàn)買。

    酒店里賣的泳褲款式老是老舊了些,但花色奇多,鄧明姜被季初燕拉著挑揀半天都沒選到合適的。

    和他們一起選的還有兩個男員工。

    “這不能試啊,也不知道穿上合不合適!币粋男員工拿著一條泳褲,在半空中扯來扯去,又比在自己腰間扯來扯去。

    另一個男員工哈哈一笑,熟練地說起葷段子:“你自己的尺寸,天天摸著,心里還沒點數(shù)嗎?”

    “去去,瞎說什么?”

    這頭,鄧明姜也拿了一條黑色帶白邊的泳褲,正想看看尺碼,季初燕不知道從哪兒冒了出來,小聲對他說:“這條泳褲小了。”

    說完,伸手扯了扯前面的兜子,“對你來說,這里小了。”

    鄧明姜:“……”

    第104章 集團小少爺x工地工人

    幾分鐘后, 鄧明姜和季初燕先拿著選好的泳褲去結(jié)賬了。

    還在糾結(jié)的兩個男員工一臉驚奇:“你們這么快?”

    季初燕把裝了泳褲的袋子甩到肩后,齜牙一笑:“天天摸著,心里有數(shù)!

    兩個男員工:“……”

    酒店的溫泉還要往山上走, 一行人走了快半個小時才到達目的地, 臨近年關(guān),來的人不少, 他們十幾二十人的數(shù)量著實有些規(guī)模, 便原地散開。

    朱小愛不想跟著她哥幾個男的, 于是和兩個女生走了。

    鄧明姜帶著季初燕和何寒以及之前買泳褲時碰到的兩個男員工一起, 幾人又往里走了好一會兒才找到一處清靜的地方。

    溫泉被茂密的綠植隔成大大小小的密閉空間,水質(zhì)清透, 邊上圍了一圈鵝卵石, 小路入口處放了兩個藤編的收納筐, 專門用來裝他們的衣服。

    他們出來時特意換上了酒店的浴袍,把浴袍一脫, 人就可以泡進去了。

    但不知怎的,幾人都沒動,你瞅著我、我瞅著你, 表現(xiàn)頗為尷尬。

    還是季初燕毫不在意地脫下浴袍將其一裹,塞進收納筐后, 長腿一邁,坐進了溫泉池里。

    溫?zé)岬某厮畵涞靳Z卵石上, 白色的霧氣淹沒了季初燕的腦袋和露出來的肩膀,他將雙手往兩旁一搭,抬頭看向還站在入口處的幾人。

    “你們還站著干什么?不下來嗎?”

    兩個男員工率先反應(yīng)過來, 紛紛脫了浴袍下水。

    何寒跟在他們后面。

    鄧明姜走在最后,等所有人都下了水, 他才慢條斯理地開始脫浴袍。

    把浴袍疊好放進收納筐里,還沒下水,池子里響起一陣驚呼聲。

    “臥槽!”

    “你身材咋這么好?”

    兩個男員工的眼睛都看直了。

    何寒背對著鄧明姜,聞言回了下頭,又飛快地把頭轉(zhuǎn)了回去,他沒什么表情,安靜地捧起熱水打濕自己的肩膀。

    兩個男員工還在大驚小怪。

    他們認識鄧明姜的時候就是冬天了,鄧明姜穿得厚,來了咖啡廳也不怎么脫外套,他們只知道鄧明姜個子高、不胖,卻沒想到脫了衣服的身材這么好。

    再低頭看自己泡在水里的身體,兩個男員工頓時后悔來這個隊伍了。

    人比人,氣死人。

    鄧明姜卻沒什么反應(yīng),找了個空位坐下,語氣平靜地說:“你們?nèi)スさ厣习醿蓚月的磚,也能練出身材!

    兩個男員工切了一聲。

    “工地上又苦又累,受那份罪干什么?要練身材也去健身房練啊!

    “說說唄,你在健身房練了多久?起碼一兩年吧?”

    鄧明姜說:“我沒去過健身房!

    “那你在哪兒練的?”男員工驚訝地說,“自己在家買了器械練的?”

    鄧明姜不咸不淡地說:“我在工地上練的!

    兩個男員工頓時沉默了。

    下水后就沒怎么說過話的何寒終于把目光投到鄧明姜身上,他眉頭微皺,臉上也有著藏不住的詫異。

    “你在工地上干過?”

    鄧明姜嗯了一聲。

    “你……”何寒愣愣開口,又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即便鄧明姜他爸破產(chǎn)自殺,也不至于讓鄧明姜去工地上干活掙錢吧?而且鄧明姜回來后也不像是缺錢的樣子,直接付了一年的房租。

    他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對鄧明姜一點都不了解,尤其是過去的十多年,在他這里只是一片空白。

    兩個男員工仿佛聽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事,紛紛問道。

    “聽老板說你在a市上大學(xué),怎么又去工地上干活了?”

    “兄弟,你這人生經(jīng)歷真夠豐富!

    “在工地上干活怎么樣?累不累?但我聽說搬磚掙的錢很多,一周的工資抵我們普通人一個月!

    沒等鄧明姜開口,季初燕嚷嚷起來:“你們怎么不問我?我也在工地上干過。”

    “你?”男員工不信。

    “對啊。”季初燕拍拍胸脯,“我!

    男員工賊一笑:“那你的身材怎么沒練出來?”

    季初燕:“……”

    他練身材干什么?鄧明姜有身材就行了。

    算了算了。

    這話不能說。

    不過季初燕感覺自己的身體素質(zhì)真的不太行,經(jīng)常暈車不說,溫泉泡得久了也有些頭暈眼花。

    下山的路上,他雙腿一軟,險些從石板梯上栽下去,還好前面走著鄧明姜,他一腦袋撞上鄧明姜的后頸。

    鄧明姜依然走得穩(wěn)穩(wěn)當當,然后轉(zhuǎn)身伸手,拎起他的后衣領(lǐng),讓他站直。

    季初燕眨眨眼睛:“腿軟。”

    鄧明姜問:“手軟嗎?”

    “手不軟。”

    “那你爬著下去?”

    “……”

    季初燕的俊臉唰地一垮,幾步?jīng)_到人群前面,每一步都走得鏗鏘有力,絲毫不見剛剛的軟綿。

    后面的朱小愛把一切看在眼里,忍不住開口:“哥,你也真是的!

    鄧明姜看她:“我怎么?”

    “你故意惹人生氣。”

    鄧明姜沒有解釋,這么多人看著,他不可能把人背下去。

    回到酒店的后花園,季初燕還在生氣,憋紅了一張臉,看也不看鄧明姜一眼,鄧明姜一靠近,他就趕緊走開。

    燒烤晚會是酒店方自己想出來的,第一次辦,所以下了很多心思,辦得格外隆重,酒店里到處貼著燒烤晚會的宣傳海報。

    這會兒已是六點,距離燒烤晚會的開始時間只有一個小時,一行人各自回房間洗澡換衣服。

    鄧明姜和季初燕走在人群最后,前面的人都走得沒影了,他倆還在慢吞吞地往前挪。

    鄧明姜問:“腿還軟嗎?”

    季初燕頭也不回:“要你管!

    鄧明姜加快腳步走到他的身旁:“我背你回去?”

    “不需要。”季初燕冷言冷語,腦袋上的火氣還沒滅掉,“我手不軟,爬也能爬回去!

    “行吧!编嚸鹘f完,邁開步子走到前面。

    房間里只有一間浴室,他早些回去也好錯開兩人的洗澡時間。

    結(jié)果才走出一段路,身后響起季初燕怒氣沖沖的喊聲:“鄧明姜,我說不需要你就不能多問幾次嗎?”

    話音未落,季初燕沖了上來,直接跳到鄧明姜背后。

    鄧明姜反應(yīng)迅速地伸手托住對方的屁股。

    季初燕雙手環(huán)著他的脖子,將他摟得很緊,兩條修長的腿也緊緊夾著他的腰,就是穿著浴袍不太方便,不過季初燕可不管那些。

    鄧明姜站在原地把人托穩(wěn),才繼續(xù)往前走。

    “你都說不需要了,我還一直問,不是很煩人嗎?”鄧明姜說。

    “我又不覺得煩。”季初燕在鄧明姜耳邊磨牙,“剛剛你再問一次,我肯定就答應(yīng)了!

    “才怪!编嚸鹘f,“你會一直拒絕,等我走了又來后悔!

    季初燕被戳中了,惱羞成怒地張口咬住鄧明姜的耳朵,但他舍不得使勁兒,只是用牙齒輕輕地、慢慢地磨,磨完又用舌尖舔。

    鄧明姜往旁歪了歪頭:“很臟!

    “我又不嫌棄你!奔境跹嗪吆,垂著的兩條長腿輕輕一晃,他把臉貼著鄧明姜的脖頸,望著已經(jīng)被夜色染得藍黑的天空,“鄧明姜,你不覺得我們這種關(guān)系很奇怪嗎?既不是朋友,也不是情侶,真的好奇怪!

    鄧明姜說:“你不是說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嗎?”

    “……”季初燕那叫一個理直氣壯,“我胡說八道的你也信。俊

    鄧明姜輕聲一笑,沒有說話。

    “我之前想就算和你確定不了關(guān)系,也可以先從朋友做起,至少不是陌生人,不會讓其他人搶先,可現(xiàn)在我又覺得不夠,你可以和何寒哥是朋友,我也可以和小愛姐是朋友,朋友的范圍太廣了,萬一最后我們真成了朋友怎么辦?”季初燕趴在鄧明姜邊上碎碎念著。

    “不會的!编嚸鹘f,“我們不可能成為朋友。”

    季初燕一下子不高興了:“為什么?我現(xiàn)在還是連當你朋友的資格都沒有嗎?”

    鄧明姜言簡意賅:“我不和朋友上床!

    季初燕:“……”

    來到房間門外,鄧明姜讓季初燕自個兒站著,他拿出房卡把門打開。

    季初燕跟著進去,把門關(guān)上。

    “鄧明姜!彼,“我之前想等你考完再說,可你考試的時間太長了,考完本科又要考研,加起來至少要兩三年的時間,而且你也不確定自己會去哪個學(xué)校,b市還是c市,到時候你帶著宋阿姨一走,我就真的連你的頭發(fā)絲都摸不到了!

    鄧明姜轉(zhuǎn)身看他。

    季初燕忐忑又認真地說:“我們可以先確定關(guān)系嗎?”

    鄧明姜沒有吭聲,臉上看不出情緒,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季初燕有些挫敗,他知道自己被拒絕的可能性高達百分之九十,然而話都說出來了,他不想打退堂鼓。

    “以后你專心考試,主動的事就讓我來做,我不會打擾到你,你只管按照自己的計劃走。”

    哪怕鄧明姜對未來的計劃里壓根沒有他的存在。

    可他總不能坐以待斃,即便硬生生地擠,也要在鄧明姜的未來里擠進一只手或者一條腿。

    總得有他的存在才行。

    想是這么想,心里還是難過的。

    他不該在前兩次拒絕鄧明姜,他以為鄧明姜觸手可及,結(jié)果鄧明姜像是看不到頭的天梯,他拼盡全力地往上爬,爬得汗流浹背、氣喘吁吁,往下一看,卻發(fā)現(xiàn)自己并沒有爬出多少距離。

    季初燕挺委屈的,倒不是委屈鄧明姜的態(tài)度,而是委屈自己的進度,太慢了,他真的很想快一點。

    忽然,頭發(fā)上略微一沉。

    鄧明姜的手在他的腦袋上輕輕揉了揉,聲音從上方傳來:“又要哭了?”

    季初燕抬眼瞪他:“你才要哭!

    鄧明姜的語氣很淡:“小少爺最愛哭鼻子了。”

    “那還不是被你氣的!奔境跹嗉t著臉說,“鄧明姜,你太氣人了,我在你身上生的氣比所有人加起來都多!

    鄧明姜收回手,和他對視:“你也可以選擇不來找我!

    “因為我喜歡你啊!奔境跹嗫嚥蛔×耍劭粢患t,但他拼命忍著不讓眼淚往下掉,“你以為我想在那個破地方呆嗎?你臥室的面積都沒有我臥室的衛(wèi)生間大,空調(diào)還不制熱,吹著吹著就涼了,尤其凌晨的時候,冷都冷死了,還有你們那兒的公交車,我坐一次暈一次,我在a市從不坐公交車,下午泡的溫泉也臟死了,水面上還有漂浮物,以前都是我爸找人現(xiàn)挖一個溫泉讓我泡,我這么做是因為什么?還不是因為喜歡你,有你在,我就不在意那些了!”

    說著說著,淚水還是涌了出來,大顆大顆地劃過臉頰。

    季初燕閉了閉眼,直接將頭扭向一邊。

    這時,一只手撫上他的臉頰,拇指接住了落下的一顆眼淚。

    鄧明姜將人摟進懷里。

    季初燕哭是哭得厲害,同時不忘順著桿子往上爬,立即把臉往鄧明姜的脖子上一貼,整個人都靠了上去。

    “那我們確定關(guān)系了。俊奔境跹嗵ь^問道。

    “嗯。”鄧明姜的手在他背上拍了拍。

    季初燕的心情就跟坐過山車似的,感覺今天的大起大落都交代在這兒了,他抹了把臉,嘿嘿笑道:“我是你的什么?”

    “優(yōu)樂美!

    “優(yōu)樂美是什么鬼?”季初燕兩眼一瞪,“你要說對象。”

    “好。”

    “再問一遍,我是你的什么?”

    “對象。”

    季初燕仰頭看著鄧明姜好看的輪廓和挺拔的鼻梁,心里怦怦直跳,情不自禁地伸長脖子親了親鄧明姜的下巴。

    他感覺鄧明姜會拒絕或者躲避,但鄧明姜沒有,低了下頭,嘴唇貼到了他的唇上。

    第105章 集團小少爺x工地工人

    剎那間, 季初燕的心跳快得幾乎要從胸膛里蹦出來。

    他乖順地張開嘴。

    何寒訂的房間是酒店里不貴也不便宜的中等房間,面積不大,但打掃得干凈, 里面很多東西也一應(yīng)俱全。

    季初燕一點點地往鄧明姜身上靠, 靠到后面,大半身體的重量都壓到對方身上。

    鄧明姜被他逼得不斷后退, 后腿抵上電視柜, 差點一屁股坐上去。

    后面就是電視機, 還好被鄧明姜一把扶住了。

    季初燕的眼里哪兒看得到那么多?他活像渾身被火燒著一樣, 急不可待地對鄧明姜上下其手。

    “幾點了?”季初燕自言自語地說,“應(yīng)該六點半了吧, 你半個小時能解決完嗎?”

    說完, 眼巴巴地望著鄧明姜。

    鄧明姜:“……”

    別說中間的過程, 事前準備或者事后洗澡都不可能只用半個小時。

    他一把捂住季初燕的眼睛:“洗澡!

    季初燕嘴角一揚,既興奮又期待地說:“你記得把東西準備好!

    “你想多了!编嚸鹘氖滞禄, 捏住季初燕的下巴,往上一抬,“洗完澡出去了, 估計又是我倆最后!

    季初燕的臉一垮:“箭都拉到弦上了,你忍得住?”

    鄧明姜收手推他:“忍不住的人是你!

    “屁。”季初燕驀地一個轉(zhuǎn)身, 伸手探向某處,張開五指很輕地捏了下, 很大一團,掌心剛覆上去便感受到了弧度,有抬頭的趨勢。

    季初燕揚了揚眉梢, 笑容中帶了一絲小狡黠,“你再說一遍?”

    鄧明姜:“……”

    最后, 小小的浴室里擠進去了兩個人。

    季初燕背靠冰涼的墻,好在頭頂?shù)脑“蚤_到最大,熱氣淹沒了他倆,倒不覺得很涼,不過他的意識延伸不到那處,只覺命脈都被鄧明姜握在手中。

    爬上巔峰時,他雙手抓住了鄧明姜的手腕。

    “我記得小時候跟我表姑去過一次鄉(xiāng)下,我表姑父是鄉(xiāng)下人,家里住土坯房,不過他父母都搬走了,我們住他親戚家!奔境跹嗖[縫著眼,額前的濕發(fā)不斷淌水,他斷斷續(xù)續(xù)地說。

    “嗯!编嚸鹘咽稚斓交⑾旅,看著手上半透明半乳白的凝結(jié)物被水沖到地上,又順著水流進地漏里,“然后呢?”

    “我們剛到他親戚家時,他親戚帶著孩子正在搓玉米棒子,你知道怎么搓玉米棒子嗎?”

    鄧明姜不太清楚,雖然他生在縣城,但是從沒去過鄉(xiāng)下,也沒見過別人勞作。

    “怎么搓的?”他問。

    “就像你剛才那樣搓的。”季初燕趴到鄧明姜身上,伸手摟住他的脖子,張口咬住他的肩膀。

    鄧明姜微微一愣,卻沒掙扎。

    季初燕使了點勁兒,直到咬出牙印才肯松口,他用舌頭舔了舔,上面全是花灑落下的水。

    明亮的浴霸燈光下,一口牙印清晰可見。

    “你當你是在搓玉米棒子嗎?疼死我了。”季初燕嘀嘀咕咕地抱怨。

    鄧明姜捏著他的下巴,垂眼和他對視:“第一次搓別人的玉米棒子,不太熟。”

    季初燕沖他眨眼:“力道得輕,你勁兒太大了!

    “好!编嚸鹘叽伲跋纯禳c,別讓人家久等了!

    季初燕往下看了一眼:“不用幫你?”

    鄧明姜躲也不躲,大大方方地讓對方看,臉上掛起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我可不是幾分鐘內(nèi)就能解決的!

    “……”季初燕有被點到,頓時臉紅脖子粗,“我剛剛是意外,男人站著都比坐著來得快,換你也一樣!

    “好好,意外意外!编嚸鹘焓秩ツ眉茏由系脑∏蚝豌逶÷。

    手剛碰到浴球,就被季初燕抓住了。

    季初燕二話不說地上了手,在鄧明姜驚訝的目光中,淋著水往下蹲去。

    出浴室時,鄧明姜臉色微沉,看得出來心情不佳。

    跟在后面的季初燕表情輕松,嬉皮笑臉地說:“我就說換你也一樣吧?”

    鄧明姜從衣架上扯下自備的毛巾,扔到季初燕頭上:“把頭發(fā)擦干,把衣服穿上!

    季初燕的眼角眉梢都是飛揚的笑意,拿著毛巾胡亂擦了擦頭發(fā),隨即想起什么一般,砸吧了下嘴:“就是味兒好重啊,那玩意兒不好吃。”

    鄧明姜的臉徹底黑了,他三下五除二地穿好衣服,又走過去幫季初燕套好上衣和褲子:“誰讓你吞了?”

    季初燕在鄧明姜的大力下東搖西晃,不得不伸手掌住鄧明姜的胳膊。

    “我看片里都那么演。”

    鄧明姜動作一停,扭頭瞪著季初燕。

    季初燕一臉無辜:“我以為那么做是正常流程,能讓你高興一點!

    說完他也想起來了,鄧明姜高興是高興,只是被刺激得大幅度縮水的時間讓那份高興煙消云散。

    想到這里,他又開始樂。

    只要發(fā)揮失常的不是他一個人就行。

    樂到一半,眼前一黑,鄧明姜用帕子擦干他臉上的水,然后把他推進衛(wèi)生間,拆開一次性牙刷和牙膏的袋子。

    等他們在露天地里找到何寒和朱小愛等人,燒烤晚會已經(jīng)開始了一個多小時,篝火也燃起來了,一群穿著少數(shù)民族服裝的表演者正拉著房客一起轉(zhuǎn)圈跳舞。

    燒烤的食材和燒烤架都是自助的,只要是酒店的房客,就可以任挑任選。

    何寒和朱小愛在燒烤架前忙得熱火朝天,煙熏到朱小愛臉上,朱小愛一邊咳嗽一邊用手在臉前扇風(fēng)。

    余光瞥見兩人到來,朱小愛張口就是一陣抱怨:“你倆在干啥呢?等你倆半天了,給你們烤了一堆東西都涼透了!

    鄧明姜說:“有點事!

    朱小愛忍住翻白眼的欲望:“你說你倆在家有事還能理解,都出來住酒店了還有什么事……”

    話沒說完,人沉默了。

    又是一口狗糧猝不及防地塞到嘴里。

    人家情侶倆在家有長輩看著,有事也不敢發(fā)生什么,當然要趁著出來在酒店里辦事了。

    朱小愛看看何寒,顯然何寒也意識到了什么,低頭假裝忙碌。

    “桌上那兩盤都是我們給你們烤的,快吃吧!敝煨蹖擂蔚卣f,“小季,你有什么想吃的跟姐說,姐給你烤!

    “謝謝小愛姐!奔境跹喙郧烧f道,“有雞翅和雞尖嗎?我想吃烤雞翅和烤雞尖!

    “冰柜里有,我過去拿!敝煨壅f著就跑得沒影了。

    剩下何寒繼續(xù)眼觀鼻口觀心,把自己當成一塊塑料背景板。

    晚會進行到高潮,有個表演者拿出手機點開一張圖片,說是有個斗舞活動,評委就是在場的房客們,勝利者可以拿到價值3999一晚的情侶大床房,一共兩晚,而且有私人湯池。

    介紹完活動,現(xiàn)場的音響里立即傳來躁動的音樂。

    大家躍躍欲試,在第一個人的帶頭下,源源不斷有人上前。

    斗舞是一對一的,哪方呼聲高哪方勝出,勝出一方繼續(xù)和下一個人斗舞,評判得很主觀,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跳得越嗨、動作幅度越大、技巧越多的人越容易勝利。

    音樂里的鼓點密集,敲得每個人熱血沸騰——

    除了鄧明姜這桌。

    鄧明姜和何寒、朱小愛都是沒有跳舞細胞的人,在隨著音樂群魔亂舞的人里,他們?nèi)齻坐得相當?shù)ā?br />
    不過朱小愛還是問了一下她哥:“哥,你不上嗎?”

    鄧明姜面無表情地吃著一串烤土豆:“我不會跳舞!

    “你上去亂舞幾下也行,萬一人家看你長得帥就支持你呢!币魳诽,朱小愛用手遮著嘴巴,擠眉弄眼地說,“情侶大床房哦,還有私人湯池哦,約會的圣地哦,你看那么多情侶爭著搶著加入。”

    鄧明姜慢條斯理地吃完一串烤土豆,把竹簽放到桌上,正要說話,坐在旁邊的人噌地起身。

    何寒和朱小愛驚訝地看去。

    只見季初燕一臉心動,帶著雄心壯志說:“我去!”

    說完就走。

    鄧明姜愣了一下,他和季初燕相識這么久,還不知道季初燕竟會跳舞。

    朱小愛呆呆地問:“哥,他會跳舞啊?”

    “不清楚。”鄧明姜想了想,“可能就像你說的,上去亂舞幾下。”

    朱小愛:“……”

    結(jié)果事實證明,季初燕不僅會跳,還跳得很好,第一次勝出之后,挑戰(zhàn)的人跳什么舞種,他便跟著跳什么舞種,他身形靈活,動作剛?cè)岵艋鹪谒砗笕紵,照得他的每一根頭發(fā)絲都仿佛在跳舞一般。

    原本坐得穩(wěn)穩(wěn)當當?shù)暮魏椭煨巯群笃鹕,一臉震驚地望著已經(jīng)被人群包圍只露出些許身影的季初燕。

    人群爆發(fā)出一陣又一陣的歡呼聲。

    跳到后面,季初燕脫了外套和毛衣,朝人群外面扔去。

    鄧明姜:“……”

    他無語地上前撿起衣服。

    季初燕只穿了一件打底的單衣,把單衣撩到腹前,用牙齒咬著衣角,覆了一層薄肌的腰像水蛇一般柔韌有力。

    朱小愛看得嘆為觀止,用胳膊肘撞了下鄧明姜:“我要是你,還會忍到現(xiàn)在?早在他來緣河的第一天就把他辦了。”

    “……”

    “是吧哥?”

    “你給我閉嘴。”

    第106章 集團小少爺x工地工人

    最后, 季初燕拿了獎,還被表演者們拉去合照。

    同行的人都驚呆了,連燒烤都不吃了, 紛紛圍過來看酒店發(fā)的券。

    “兩個晚上還帶私湯, 酒店真是大方!”

    “有效期才三個月?感覺有點短。”

    “那得趕緊用了才行!

    一群人嘰嘰喳喳地說著,很快, 話題轉(zhuǎn)移到了季初燕身上。

    “小季, 真是看不出來啊, 你以前學(xué)過跳舞嗎?”

    季初燕已經(jīng)坐回椅子上, 手里拿著鄧明姜剛烤好的一串掌中寶,他說:“我大一就進了舞蹈社, 跟著學(xué)長學(xué)姐們跳了兩年!

    “等等!”有過下午一起選泳褲交情的一個男員工開口, “你不是在工地上搬磚嗎?怎么又在上學(xué)了?”

    季初燕說:“我也在上學(xué)!

    “那你還出來搬磚?你學(xué)不上啦?”

    “現(xiàn)在不是放寒假嗎?我過來實習(xí)!

    “你在哪兒實習(xí)?”

    “江南里后頭那塊地, 要動工了,后面我會經(jīng)常過來。”

    “噢, 那里啊!蹦袉T工說完便沒再問了,他之前看季初燕行為乖張且穿的衣服不便宜,以為是有錢人家的孩子來縣城走親戚, 下午季初燕說自己在工地上干活,他還不信, 可現(xiàn)在季初燕一本正經(jīng)的表情不像在撒謊。

    所以不是哪個有錢人家的孩子,而是剛上大學(xué)就要自食其力打工掙錢的普通人家的孩子。

    在場除了當老板的何寒以及在備考的鄧明姜和朱小愛外, 哪個不是打工人?

    大家瞬間代入自己,也同情起這個才二十歲就要上工地干活的小弟弟。

    男員工走到季初燕身后,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語重心長地說:“都會過去的。”

    季初燕正在吃掌中寶,莫名其妙地回頭。

    男員工對他比了個加油的手勢。

    季初燕:“……”

    他感覺對方好像誤會了什么。

    算了。

    這個時候也不好解釋。

    燒烤晚會散場已是晚上十一點, 大家各自回房間休息,季初燕喝了一瓶多的啤酒,醉得走起路來歪歪扭扭。

    鄧明姜拉他站直好幾次,他都跟沒骨頭似的往鄧明姜身上靠。

    “站好。”鄧明姜說。

    “哎呀!奔境跹嗤嶂X袋,嬉皮笑臉,“我沒力氣,站不好了。”

    鄧明姜索性停下腳步。

    季初燕見狀,立即抱住鄧明姜的胳膊往對方身上爬,但他的確沒什么力氣,即便鄧明姜站著沒動,他爬了半天也沒能爬上去。

    最后被鄧明姜一把扯開:“有人來了!

    一對情侶從他們身旁經(jīng)過,看了他們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只當是鄧明姜在拉醉鬼朋友。

    季初燕安分了一會兒,等情侶走遠,他又鬧騰起來。

    “我們不是確定關(guān)系了嗎?有人來就來唄,你怕什么?”季初燕仰起一張通紅的臉,不高興地說。

    鄧明姜拎著他的衣領(lǐng),幾乎是連拖帶拽地往前走。

    “鄧明姜!奔境跹嗪,“你說話啊。”

    終于來到房間門外,鄧明姜摸出房卡開門,拎著季初燕進去后,他一邊關(guān)門一邊說:“以防萬一,還是注意些好!

    “什么萬一?哪些萬一?”季初燕不依不饒地問。

    鄧明姜低頭看他:“傳進別人耳朵里的萬一!

    季初燕一副橫眉豎眼的樣子,看著更不高興了:“你的意思是要和我搞地下情?我們只戀愛不公開?”

    鄧明姜把人拖到床前坐下,蹲下身給人脫鞋。

    拿來拖鞋放到季初燕的腳邊后,他才嗯了一聲。

    季初燕猛吸口氣,聲音一下子抖了起來:“鄧明姜,你什么意思?我好不容易等到這個時候,我就那么上不得臺面嗎?”

    鄧明姜半蹲在地上,一只手搭著膝蓋,他抬頭和季初燕對視。

    也不知道是喝多了酒還是剛剛氣的,季初燕眼眶泛紅,里面籠了一層若有似無的霧氣。

    他咬著下唇,臉上盡是不甘的表情。

    “萬一傳到你姐姐耳朵里了,你怎么跟她們解釋?”鄧明姜不慌不忙地開口,“我沒有江瑞那樣的家世,也沒有江瑞那樣的學(xué)歷和工作!

    話音未落,季初燕眼睛一酸,豆大的眼淚落了下來。

    他彎腰拉起鄧明姜的手:“鄧明姜,對不起,我之前……”

    結(jié)巴半天,也沒能把剩下的話說出來。

    那件事像是卡在他喉嚨里的一根刺,根本拔不出來,可每次咽口水都能感覺到刺的存在。

    如果時間倒流就好了。

    他寧愿當個啞巴也不要說那些話。

    “我不介意讓我姐姐知道,我爸媽知道都行,我的生活我自己過,他們的看法沒有我自己的感受重要!奔境跹嗔髦鴾I說,“而且你真的很好,鄧明姜,你比江瑞好多了,你只是在有些時候沒那么幸運罷了,我經(jīng)常在想,還好我遇到了你,如果我沒有喜歡上你,我還在和江瑞糾纏,我不知道我的生活會變成什么樣,我沒有大家庭,也沒有小家庭,可能生活在一灘爛泥里,拔不出身,每天都是煎熬!

    他的身體從床上滑下,蹲到地上,伸手抱住鄧明姜。

    “對不起。”他說,“之前傷害了你,我每天都在后悔,每天都在想如果那件事沒有發(fā)生就好了!

    鄧明姜嘆氣,摸了摸他的頭發(fā):“我沒有怪你。”

    “我怪我自己。”季初燕太難受了,堵在胸口的悶氣變成眼淚發(fā)泄出來,“如果我沒有對二姐說那些話就好了!

    這天晚上,兩人依然擠在一張床上睡。

    季初燕做了個夢。

    他夢見自己回到初秋的九月,他因趕走了他爸總經(jīng)辦里的那個女人而被他爸丟到工地上,但他沒有結(jié)識鄧明姜,他發(fā)現(xiàn)江瑞劈腿后開始和江瑞糾纏,先是要求江瑞斷開那些聯(lián)系,后是忍受不了江瑞的欺騙開始大吵大鬧,他硬生生地被江瑞磨成了敏感多疑、情緒不穩(wěn)、瘋瘋癲癲的性格,可他沒有退路,他爸媽都不著家,兩個姐姐婚姻幸福,得罪過他和被他得罪的人有無數(shù)個,都等著看他婚姻破裂、看他的笑話,他獨自強撐著,為了一點可憐的面子。

    整個夢走馬觀花,很多細節(jié)來不及展現(xiàn),可整條故事線又無比清晰地從季初燕的意識里閃過。

    那種壓抑、痛苦、麻木的感覺幾乎深入骨髓。

    季初燕睜開眼睛,心跳極快,有那么一瞬,他險些一口氣沒提上來。

    外面的天已經(jīng)亮了,溫和的陽光穿過薄薄的窗紗,室內(nèi)半亮不亮。

    季初燕抬頭看到鄧明姜的臉,對方還在睡,眼皮輕輕搭著,眼睫很長、又密,沒有表情的臉和平時一樣,即便閉著眼睛也有一種讓人不敢靠近的冷漠。

    他回想起剛剛的夢。

    夢里全是江瑞,沒有一點鄧明姜的身影。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做那種夢,可能是昨晚鄧明姜提到了江瑞,也可能是江瑞的所作所為已經(jīng)成了他之前的心理陰影。

    還好是夢。

    季初燕把臉貼到鄧明姜的胸口上,聽著胸腔里的那顆心臟怦怦跳動,他呼吸漸緩,仿佛終于活了過來。

    他無數(shù)次地感到慶幸,他遇到了鄧明姜,否則他的人生真的會像夢中那樣變成一灘爛泥。

    搭在他腰間的手動了一下,抬上去揉他頭發(fā):“怎么了?”

    季初燕抬頭看去,鄧明姜仍舊兩眼緊閉,不知道什么時候醒的。

    他湊上去親了親鄧明姜的嘴唇:“沒什么,只是做了個噩夢。”

    他以為鄧明姜會像以往一樣嗯上一聲就不說話了,沒想到鄧明姜問了一句:“什么噩夢?”

    季初燕心里一喜,一時宛若有春風(fēng)拂過,原本干涸的土地里鉆出無數(shù)朵鮮艷的小花。

    有幾秒里,他感動得幾乎落淚。

    “我夢到我和你沒有相識,我和江瑞也沒有取消婚約,我看著他劈腿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后面他連謊話都懶得說了,我就和他吵架,但吵不過他,我每天都哭,哭得眼睛都腫了。”季初燕閉了閉眼,不想再回憶那個壓抑的夢。

    鄧明姜的手繞過他的耳朵,指尖搭到了他的眼睛上。

    “夢都和現(xiàn)實相反,你和江瑞已經(jīng)沒有瓜葛了。”

    “嗯!奔境跹嗄孟锣嚸鹘氖,放在嘴邊,沒舍得咬,只用牙齒輕輕地磨。

    “不過你夢里的有一點和現(xiàn)實相同。”

    季初燕抬頭:“哪一點?”

    “愛哭鼻子。”鄧明姜趁機捏了下他的鼻子,“就算沒有江瑞,你也天天哭。”

    “……”季初燕氣得翻爬起來,撲到鄧明姜身上,“我哭還不是因為誰?都是被你氣的,你太氣人了,我又坐動車又轉(zhuǎn)大巴地跑來找你,可你連你的家門都不讓我進,下那么大的雪還讓我自己去找賓館,你的心就是石頭做的!”

    說完,拿起自己的枕頭去砸鄧明姜。

    鄧明姜抬手擋在身前:“別鬧了。”

    “我就鬧,我就鬧!奔境跹嗖黹_雙腿騎在鄧明姜身上,氣急敗壞地吼,“鄧明姜,我要挖開你的心看看是不是石頭做的!”

    話剛說完,手腕就被拉住。

    鄧明姜將他往下一拽,另一只手按住他的后腦勺,抬頭吻住了那張合不上的嘴。

    然后,室內(nèi)安靜了。

    鄧明姜的耳朵也終于清靜了。

    第107章 集團小少爺x工地工人

    不一會兒, 季初燕往下滑去,鉆進了被子里。

    都說一回生二回熟,但這種事只做一次還是熟不了, 季初燕只做了幾分鐘就嘴巴酸得不行。

    他吐出來。

    “我不行了, 舌頭動不了!奔境跹嗄眉埐恋糇爝叺耐僖海谘壑橐晦D(zhuǎn), 試探地說, “我換個地方幫你!

    鄧明姜:“……”

    季初燕說完就去翻床頭柜的抽屜。

    鄧明姜額頭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他忍無可忍地起身拉過季初燕的手:“夠了, 我們該起來了。”

    往常季初燕被他一拉就動了,這會兒卻跟溜在外面不想回家的寵物犬似的, 怎么拉都拉不動。

    季初燕固執(zhí)地站在床頭柜前, 手搭著抽屜把手。

    “你急什么?不是下午才走嗎?”

    “起來吃飯!编嚸鹘f, “而且我們還沒洗漱。”

    季初燕問:“你餓了?”

    鄧明姜說:“對。”

    季初燕百般不舍地抽出在抽屜里亂翻的手,拿起柜上的座機話筒, 一邊瞅著座機上貼的紙條一邊嘀咕:“我記得可以點餐,不知道是不是直接打前臺的電話……”

    話沒說完,一只手伸來, 拿過話筒直接掛斷。

    鄧明姜提起褲子從床上下來,拽著季初燕的手往衛(wèi)生間走。

    季初燕掙脫不了, 只能嚷嚷:“你不是餓嗎?打個電話點餐就行了。”

    說完,人被鄧明姜推進衛(wèi)生間。

    鄧明姜擠好牙膏, 把牙刷塞進他的手里:“刷牙。”

    季初燕接過牙刷,一臉哀怨地看著他。

    然而鄧明姜不為所動,面無表情地在自己的牙刷上擠了牙膏:“刷完洗臉, 然后出去吃飯!

    季初燕張了張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不過他什么都沒說,嘆了口氣,認命地刷牙。

    何寒和朱小愛等人都快把午飯吃完了,鄧明姜才拉著無精打采的季初燕走進餐廳。

    酒店的餐廳是自助的,季初燕坐在椅子上,鄧明姜去拿食物。

    朱小愛看著季初燕在短短一分鐘內(nèi)打了五六個哈欠,不由得笑道:“昨晚沒睡好嗎?”

    季初燕搖了搖頭:“沒怎么睡。”

    朱小愛噗嗤一笑,正想幸災(zāi)樂禍地說點什么,結(jié)果轉(zhuǎn)頭對上何寒的目光,她這才反應(yīng)過來——

    情侶倆在酒店里沒睡好。

    原因是什么?

    用腳趾頭都能猜到。

    于是她笑不出來了,更年期的愁容再次出現(xiàn)在那張年輕的面孔上,她欲言又止半天,最后嘆了口氣。

    季初燕一臉莫名。

    何寒安排下午四點回程,晚上八九點到達緣河,大家吃完飯沒什么事干,便坐在餐廳外面的露天地里喝茶聊天。

    話題不可避免地轉(zhuǎn)到了季初燕身上。

    因為咖啡廳里的員工基本上相互知根知底,鄧明姜和朱小愛也跟他們混得半生不熟,能知道的都知道得差不多了,就剩一個新來的季初燕挺有神秘感。

    “原來你是a市的人,a市過來還是不近,高鐵沒法直達!

    “不過你來得早了,那片地不是要等兩三個月才動工嗎?到時候你都開學(xué)了,還是得回a市!

    “我只是先來看看,熟悉一下緣河的環(huán)境!奔境跹嗾f,“那邊工期至少一年,等我年底停了課就可以經(jīng)常過來。”

    有人笑道:“你也太拼了,以前我讀書的時候,學(xué)校一停課我就跑出去旅游,當時沒什么存款,坐的還是綠皮火車,上車就是一股煙味,熏得我一路上吐了十多次。”

    “說明你沒經(jīng)濟壓力。”旁邊的人說,“像我和小季這種,沒了錢連生活都轉(zhuǎn)不開,不敢休息啊,只能不歇氣地打工掙錢!

    另外的人說:“你打工總沒小季累吧?在工地上風(fēng)吹日曬,那工作真不是隨便一個人能做。”

    說到這里,大家都朝季初燕投去敬佩的眼光。

    夏天在工地上干了兩個月不說,寒假一放又來了,這不是勞模嗎?

    季初燕安靜坐著,想說自己在工地上其實不累,可想了想又覺得不對。

    他在工地上確實不輕松,他也有朋友在自家公司實習(xí),每天跟老大爺似的翹著二郎腿坐辦公室玩電腦、玩手機,想翹班就翹班,想出差就出差,拿著公費旅游,公司的領(lǐng)導(dǎo)和員工都不敢說什么。而他不一樣,雖然有楊健康照顧他,但楊健康只是在言語上捧著他、生活上對他有求必應(yīng),其他的該干什么都得干,每天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放假時間和工人們一模一樣,灰塵里來灰塵里去,一天下來臉上和身上就沒干凈過。

    想想真的很累。

    季初燕長嘆一聲,剛要說話,兜里的手機忽然響起,他拿出來一看,是管家打來的電話。

    管家說自己已經(jīng)開車到了酒店的停車場,問季初燕在哪里,把車鑰匙給他。

    季初燕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歪頭詢問鄧明姜。

    鄧明姜說:“酒店里只有一個自助餐廳,按理來說會有標識,如果找不到的話,你讓他隨便問一個人,我們就在餐廳前面坐著!

    季初燕原封不動地把話轉(zhuǎn)達給了管家。

    掛了電話,有人問道:“小季,你還有朋友要來嗎?”

    “是他一個叔叔!眮頃r和何寒輪流開車的男員工說,“小季暈車,他讓他叔叔把他的車開了過來,下午回去他開自己的車!

    聞言,有人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你哪個叔叔呀?人這么好,從a市到這里兩百多公里的路呢!”

    季初燕說:“是家里的一個叔叔。”

    “話說回來,小季你都買車啦?你不是才大二嗎?大二就要用車?”

    季初燕說:“家里買的。”

    聽到這里,大家都覺得奇怪,一方面是季初燕歇也不歇地打工掙錢,一方面是季初燕穿著不便宜的衣服、家里買了車、還有一個隨喊隨到的叔叔,兩者挺割裂的。

    這種奇怪的感覺一直持續(xù)到一個中年男人到來,男人老遠地喊了一聲:“小少爺。”

    “……”

    除了鄧明姜以外的所有人猛地瞪向季初燕,連何寒和朱小愛都壓不住臉上的驚訝。

    季初燕有些尷尬,連忙起身回了一聲:“麻煩你了,謝叔叔!

    管家也注意到了表情各異的其他人,沒多說什么,從兜里摸出一把鑰匙遞給季初燕:“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季初燕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那我走了,有事隨時給我打電話!

    “好。”

    管家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只留了一把車鑰匙在季初燕手里,上面重影的R讓所有人瞪圓眼睛。

    一陣詭異的沉默后,朱小愛艱難地把目光從車鑰匙上挪開,她問:“小季,你在工地上干活該不會是在體驗生活吧?”

    “不是!奔境跹嗾f,“我爸說反正以后也要做這一行,不如先在自家的工地上熟悉一下。”

    “……”不久前還自覺和季初燕同病相憐的男員工開口,“所以江南里后面那塊地……”

    季初燕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爸讓人談下來的,正好方便我過來!

    “……”

    所以有經(jīng)濟壓力的始終只有他一人。

    男員工心里痛哭。

    下午四點,一行人分別上了三輛商務(wù)車,季初燕和鄧明姜沒急著走,昨晚贏的券只有三個月的有效期,季初燕便纏著鄧明姜把那兩晚上住了再走。

    新的房間在山上,真如酒店的工作人員所說是一個帶了前后院的小別墅,房子四面中有三面都是落地窗,可以看見里面家具嶄新,也裝修得非常漂亮。

    后院有個小湯池,是不規(guī)則的葫蘆形狀,擠擠可以坐下五六個人。

    季初燕一進房間直奔床頭柜,拉開抽屜翻里面的東西。

    “還好還好,都是齊全的!奔境跹嗯闹馗f。

    鄧明姜無語。

    房間離餐廳較遠,要下山上山,六點出頭,鄧明姜就喊季初燕出去吃飯,季初燕的外套和毛衣全脫在沙發(fā)上,已經(jīng)在浴室里待了一個多小時,不知道在搗鼓什么。

    “季初燕。”鄧明姜走過去敲門,“該走了!

    季初燕第N次喊:“等一下,再等我五分鐘,五分鐘就好。”

    鄧明姜看了一眼摁亮的手機:“我都等你一個小時了!

    “快了快了。”

    鄧明姜雙手抱臂:“季初燕,五分鐘后你再不出來,我就自己走了。”

    說完坐回沙發(fā)上。

    又是一個五分鐘過去,季初燕還沒出來,鄧明姜撿起沙發(fā)上的外套,起身就走。

    七點半的冬天,天色早就黑透了,一棟棟別墅在不太平坦的地上陳列開來,淡黃的微光圍繞著院子,將院中的綠植映出一道道在風(fēng)中微微飄揚的黑影。

    路是石子鋪成的小路,路的兩邊延伸出兩排亮晃晃的小燈,這會兒還是晚飯時間,路上有不少行人。

    鄧明姜沿著路往前走。

    走出一段距離后,身后響起季初燕焦急的喊聲。

    “鄧明姜!鄧明姜!”

    鄧明姜腳步?jīng)]停,保持原速往前走。

    季初燕跑得很快,也跑得氣喘吁吁,一頭黑發(fā)被風(fēng)吹得凌亂,一路上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他一眼看到前方的鄧明姜,跑上去抓住鄧明姜的手。

    鄧明姜這才停下腳步。

    第108章 集團小少爺x工地工人

    兩人站在中間擋了其他人的道。

    鄧明姜把季初燕扯到路邊。

    季初燕連里面的毛衣都沒穿, 就在單衣外面套了件羽絨服,單衣的衣擺都是濕的,他顧不上那么多, 緊抓著鄧明姜的手。

    但也不說話, 只是緊繃著臉,兩眼直勾勾地盯著鄧明姜。

    鄧明姜和他沉默地站了一會兒, 開口:“你就是仗著我次次都等你才這么肆無忌憚, 如果等在外面的人是別人或者你的兩個姐姐, 你還會這么磨蹭嗎?”

    季初燕抿著唇, 眼中波動明顯。

    鄧明姜這才發(fā)現(xiàn)他的頭發(fā)也有些濕,估計不小心被水淋到了, 伸手摸了摸, 指尖都是水。

    “季初燕!编嚸鹘氖滞侣, 替他拉起外套的拉鏈,同時淡淡地說, “如果下次你還是這樣,我依然不會等你!

    季初燕訥訥地哦了一聲,想說什么, 又都沒說。

    鄧明姜又摸了摸他的頭發(fā):“回去換身衣服,順便把頭發(fā)吹了。”

    季初燕忽然抱住鄧明姜的腰。

    路上還有其他人, 都被季初燕的動作驚了一下,頻頻扭頭看向他們。

    兩個男人抱在一起是有些奇怪, 但也沒有奇怪到讓其他人大驚小怪的地步。

    季初燕沒有松手,鄧明姜便也沒有叫他松手,只是拍拍對方圈在自己腰間的手:“回去了。”

    季初燕又哦了一聲。

    回到房間, 季初燕仍舊黏著鄧明姜不放,他跟著鄧明姜打了酒店的送餐電話, 然后跟著鄧明姜來到床前。

    鄧明姜從衣柜里拿出一件毛衣扔到床上:“穿上!

    季初燕磨磨蹭蹭地拉外套的拉鏈。

    鄧明姜去衛(wèi)生間拿吹風(fēng)機。

    拿了回來,季初燕連里面的單衣一并脫了,正在慢吞吞地從腦袋上套毛衣。

    結(jié)果套到一半,下半張臉還藏在毛衣里,他就不動了,只用一雙露出來的黑眼珠子默默盯著鄧明姜。

    鄧明姜把吹風(fēng)機扔到床上,雙手抱臂,往衣柜上一靠,什么話都沒說,也安安靜靜地盯著他。

    季初燕耷拉著腦袋在床上坐了半晌,小聲地說:“你和別人、和我的兩個姐姐是不一樣的!

    話題跳到了十幾分鐘前。

    鄧明姜說:“沒有人會一直等你,我也一樣!

    季初燕的腦袋幾乎垂到胸口。

    “季初燕!编嚸鹘f,“你已經(jīng)二十歲了!

    季初燕聲如蚊吶:“我知道!

    僵持片刻,鄧明姜嘆了口氣,放下雙手走到季初燕面前,扯下捂在季初燕臉上的毛衣領(lǐng)口。

    季初燕立即伸手環(huán)住他的腰:“小鄧哥,我餓了。”

    鄧明姜默了一瞬,揉他頭發(fā):“先吹頭發(fā)。”

    季初燕乖順地答:“好!

    等他們忙完,餐廳的服務(wù)生也把晚飯送了過來,吃完后,窗外的夜色已經(jīng)濃得像一團化不開的墨,庭院的燈光零零散散分布開來。

    后院的私湯能用,池子里還沒放水,要泡的話得提前聯(lián)系酒店的工作人員。

    鄧明姜和季初燕都在昨天泡得太久,今天沒有那個心思,準備早早上床歇息。

    季初燕一上床又不老實了,抱著鄧明姜上下其手。

    他翻坐到鄧明姜身上,兩眼賊亮:“早上的事,我接著幫你?”

    鄧明姜之前想到有其他人在,不敢和季初燕做得太明目張膽,現(xiàn)在其他人都走了,他也沒再拒絕。

    拉過季初燕的手吻上對方的唇。

    季初燕立即張開嘴。

    安靜的室內(nèi)響起唾液交融的聲音,持續(xù)了好幾分鐘,季初燕白皙的臉逐漸變紅,他氣息不穩(wěn),輕微地喘,雙手扯著毛衣的衣角往上一脫——

    腦袋又卡在了領(lǐng)口上。

    鄧明姜幫他把衣服扯下來,那一頭黑發(fā)也亂得跟雞窩似的。

    季初燕隨手把毛衣扔到床尾,急不可待地低頭啃鄧明姜的玉米粒。

    鄧明姜摸他的臉:“先去浴室!

    季初燕百忙之中抬頭:“我都做好準備了!

    鄧明姜倒是愣了一下:“什么時候?”

    “就下午啊。”季初燕沖他眨眼,“我在衛(wèi)生間的時候!

    鄧明姜:“……”

    難怪在衛(wèi)生間里呆了那么久,他還以為季初燕便秘了,不過兩者性質(zhì)差不多,都不怎么好受。

    后面的過程順理成章。

    季初燕一直坐在上面,坐著坐著,眼淚控制不住了,淌得滿臉都是,順著下巴往下落,啪嗒啪嗒地落在鄧明姜的腹部。

    鄧明姜抽了張紙貼到他的臉上,紙被淚水浸濕,居然就這么黏在了季初燕的一邊臉頰上。

    季初燕被鄧明姜的舉動氣得夠嗆,抓下紙扔到鄧明姜的胸膛上。

    鄧明姜把紙放到床頭柜上,又抽了張紙遞給季初燕。

    “有點疼!奔境跹喑槠f。

    “那我先出來?”

    “不。”季初燕不干,“就這樣吧!

    鄧明姜只是用紙擦著季初燕的眼淚,擦到一半,季初燕俯身抱住他的脖子,把眼淚都往他的脖頸上蹭。

    “鄧明姜,今晚你真的嚇到我了。”

    鄧明姜摸他的背。

    “誰都可以不等我,但你要等我,你是我的男朋友,我們是一體的!奔境跹嗟哪樎裰,聲音很悶,帶著濃重的鼻音,“你多等等我好不好?”

    說到后面,聲音里似乎有幾分哀求的意味。

    鄧明姜沒說什么,半天嗯了一聲。

    季初燕抬頭親他嘴巴:“鄧明姜,我喜歡你!

    “嗯!

    “我現(xiàn)在只有你了!

    “不。”鄧明姜說,“你還有錢!

    “……”季初燕瞬間垮下臉來,這人不掃興會死嗎!-

    兩人又是凌晨才睡,睡到中午才起,反正明天才走,又沒人等著他們,他們可以慢慢的來。

    回到緣河已是第二天的傍晚。

    鄧明姜家住的小區(qū)是一個老小區(qū),沒有地下停車場,小區(qū)里老人和孩子居多,用車的人不多,都把車停在一處專門騰出來的空地上,所有的車擠在一起。

    季初燕的車開進小區(qū)里還是引起了不少人的圍觀,他的車型較大,麻煩了守門的大爺才把車停好。

    鄧明姜跟大爺說了大概的停車天數(shù),先付了一部分的停車費。

    就這么一會兒工夫,便有不少人圍了上來。

    這兩天的天氣都很不錯,不僅沒有下雪,還出了太陽,大家在屋里宅得快長蘑菇了,正好趁著天氣好出來溜達。

    其中不乏鄧明姜認識的幾個阿姨。

    他還記得其中一個阿姨想給他張羅相親,聽說他大學(xué)輟學(xué)又沒工作后,就熄了火,從此再沒跟宋婭提過相親的事。

    “小鄧啊,這是你買的車嗎?”阿姨上前問道,“看起來不錯唉。”

    鄧明姜說不是:“我朋友的車。”

    “哦哦!卑⒁痰哪抗廪D(zhuǎn)向從駕駛位下來的季初燕,眼睛微微一亮,“你朋友也是個帥小伙,我們緣河人嗎?”

    “a市來的。”

    阿姨上上下下地把季初燕打量一遍,還想說什么,但鄧明姜沒給她機會,拉著季初燕回去了。

    沒想到兩天過后的下午,阿姨敲響了鄧明姜家的門。

    宋婭找朋友逛超市去了,家里只有鄧明姜和季初燕兩個人,季初燕躺在臥室床上玩手機,鄧明姜在客廳里給阿姨倒了杯水,聽阿姨繞了半天的圈子,終于把話題拉上正軌。

    “小鄧啊,你那個朋友看著條件不錯,還是a市人,他有女朋友了嗎?”

    鄧明姜說:“沒有。”

    阿姨臉色一喜,趕忙說道:“阿姨的表嫂那邊有個親戚的女兒不錯,也在a市工作,做會計的,可以介紹他們認識……”

    話沒說完,鄧明姜云淡風(fēng)輕地補充:“他有男朋友。”

    “……”

    阿姨逃也似的溜了,躲在臥室門后偷聽的季初燕樂得直笑。

    鄧明姜收拾好茶杯,把水倒了,把杯子洗了,回到臥室里,季初燕還在笑,嘴巴張得合都合不上。

    鄧明姜伸手抵住季初燕的上下嘴皮,往中間一帶。

    季初燕的笑聲戛然而止,他眉頭一擰,不高興地瞪著鄧明姜。

    鄧明姜說:“你讓我這么說的。”

    季初燕拍開他的手:“這不是實話實說嘛!

    鄧明姜嗯了一聲。

    “那個阿姨肯定會猜到你身上,我就怕這么說對你和宋阿姨不好!

    鄧明姜看著季初燕。

    季初燕也眼巴巴地望著他。

    鄧明姜低頭親了親他的嘴巴:“我要是在乎別人怎么看我,早去地下見我爸了!

    這句話讓季初燕心頭一跳,他不想聽這種話,下意識地拉起鄧明姜的手:“你都不在乎了,那我也不在乎,以后別人說你什么,我跟你一起承擔(dān)!

    果然,那天之后,就有隱隱的風(fēng)聲傳出,鄧明姜和季初燕都沒去管,該干嘛干嘛,不知道宋婭有沒有聽到那些風(fēng)聲,她從來沒在兩人面前提過。

    大年三十這天,很多在外面上班的年輕人都回來了,住鄧明姜家隔壁一對老夫婦的兒子在a市工作,聽說工作能力很好,三十歲不到就從公司辭職,和朋友一起開了家小公司,掙到不少錢,原本開的大眾換成了奔馳。

    老夫婦為此沒少炫耀過,沒少把“奔馳”二字掛在嘴邊,以至于那段時間連牙牙學(xué)語的小孩都會口齒不清地喊奔馳。

    這天老夫婦特意換上新衣在小區(qū)門口等著,等到下午,他們兒子開著熟悉的奔馳車回來了。

    原本在小區(qū)里溜達的人都你一言我一語地上前湊熱鬧。

    保安特意騰了個較大的空位出來給老夫婦的兒子停車,老夫婦的兒子從車上下來后,一眼瞥見停在旁邊的黑色汽車。

    他愣了下說:“這是誰的車啊?”

    說起車的主人,大家表情各異,老夫婦也不想多提,只道:“這是我們隔壁小鄧他朋友的車,在這兒停很久了。”

    “看出來了……”老夫婦的兒子說,車頂上又是污漬又是灰塵,車門上也臟兮兮的,估計沒怎么開出去過,也沒怎么洗過,他搖頭說,“這么貴的車,停在露天壩里可惜了。”

    之前上鄧明姜家竄過門的阿姨笑道:“能有多貴?比你的大奔馳還貴嗎?”

    老夫婦的兒子想了想說:“這輛車可以買十輛我的奔馳。”

    “……”

    季初燕在大年三十晚上才開車回a市,呆了兩天不到,又開車回了緣河,他還是覺得雙R的車開著太張揚,便從他爸的車庫里選了一輛奔馳。

    在小區(qū)里停好車下去,正好碰到隔壁的老夫婦和兒子一起出門走親戚,幾人在兩輛奔馳車前停下,季初燕喊了叔叔阿姨。

    老夫婦給兒子介紹季初燕:“他就是小鄧的朋友小季!

    等季初燕走了,老夫婦問兒子:“他的奔馳有你的奔馳貴嗎?”

    老夫婦的兒子聞言都想哭了。

    一個在頭、一個在尾,有得比嗎?!

    他說:“他的車都可以買三四輛我的車了。”

    老夫婦一驚,還想說話,卻被兒子推到車里。

    “別比了,這只是人家的備用車而已,他手上的一塊表都可以買我的車了!”

    從那之后,關(guān)于鄧明姜和季初燕的風(fēng)聲消失得一干二凈。

    這天早上,他們跟著宋婭逛完菜市場回來,季初燕還覺得奇怪,他在臥室里問鄧明姜:“你小區(qū)里的人對我們是不是比之前熱情了?之前還避我們跟避瘟神似的!

    鄧明姜站在床前疊衣服,頭也不抬地說:“你的外貌征服了他們!

    “真的嗎?”季初燕信了,摸出小鏡子照照,還自戀地理理頭發(fā),隨即多愁善感地嘆了一聲,“別說,我自己都快被這張臉征服了!

    鄧明姜無語,懶得理他。

    把衣服疊完放到衣架下面,季初燕的腦袋湊了過來,不安分的手上下摸索。

    鄧明姜睨他:“干什么?”

    季初燕嘿嘿一笑:“還能干什么?想征服你唄!

    第109章 集團小少爺x工地工人

    寒假一晃過完, 離開學(xué)只有兩天的時候,季初燕不得不走了。

    冬天過去,春天來得特別快。

    四月, 鄧明姜還是去了a市一趟, 他去考試,考點在距離季初燕學(xué)校不遠的一所高中里, 季初燕周末沒有回去, 周五晚上便開車去高鐵站接他。

    兩人訂了高中附近的一家酒店, 把車停在酒店的停車場里, 又去了旁邊的步行街吃飯。

    季初燕的高興全部寫在臉上,他問鄧明姜:“你什么時候回緣河?”

    鄧明姜說:“買了明天下午的票!

    “這么快。俊奔境跹嗄樕系男θ莸艘恍, “我們好不容易見一次!

    鄧明姜說:“我們上周末才見過。”

    “……”季初燕無語, 用筷子戳了戳飯, “你真是一點都體會不到什么叫做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鄧明姜平靜地說:“我每天早中晚都要在微信上給你打卡,雖然我們分隔兩地, 但是我每天跟你說的話比跟我媽說的話還多。”

    季初燕聽高興了:“有什么問題嗎?熱戀期的情侶不都這樣嗎?”

    鄧明姜夾了一片魚給他:“吃。”

    嘰嘰喳喳說著話的季初燕終于閉嘴。

    小別勝新婚這句話完全在季初燕身上體現(xiàn)出來了,兩人吃完飯后才散了一條街的步,季初燕就急吼吼地拉著鄧明姜回酒店了。

    在電梯上, 又想起什么,于是兩人出了酒店, 進了酒店樓下的一家成人/用品店。

    季初燕還是感覺酒店里的東西沒那么合適,鄧明姜戴著不舒服, 他被戳著也不舒服,得自己親自挑一下才行。

    他在店里挑,鄧明姜揣著手在門口等著。

    等了幾分鐘, 鄧明姜看到街上走來的兩個人,他喊了一聲季初燕。

    季初燕頭也沒回, 看得格外認真:“怎么了?”

    “有熟人!

    “誰啊?”

    鄧明姜沒來得及回答,只見其中一人在樹下停住腳步,另外一人說完話后,轉(zhuǎn)身直奔他所在的店。

    剛好季初燕選了東西讓老板結(jié)賬,扭頭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還真是老熟人。

    江瑞也是臨時過來買些東西,樹下站著他臨時約的人,他已經(jīng)很久沒見到季初燕了,不是他不想見,而是季初燕的兩個姐姐太難纏,通過人脈對他進行打壓,他在工作上應(yīng)付得精疲力竭,慢慢地也就消了對季初燕的最后一點心思。

    可他做夢都沒想到會在這種店里遇到季初燕。

    震驚的表情在他臉上持續(xù)了足足半分鐘,直到老板的聲音響起:“帥哥,三百六十三!

    說完,還把打包好的東西往季初燕面前遞了遞。

    江瑞的目光落到那袋東西上,他沉默了。

    季初燕反應(yīng)過來,拿手機掃了二維碼結(jié)賬,提起東西往外走,從江瑞身旁路過時,被江瑞伸手攔住。

    “這么快就找到新人了?”江瑞臉部的肌肉都在輕顫,他陰霾的視線恨不得把那袋東西盯透。

    季初燕不想被江瑞的手碰到,趕緊往后退了一步,他順著鄧明姜的目光看到了樹下等待的人。

    “哪兒有你快?”季初燕對江瑞只剩討厭,說起話來夾槍帶棍,“那都是你換的第幾十個了?”

    江瑞一噎。

    “江瑞,你來錯地方了!奔境跹嘁槐菊(jīng)地說,“你該去醫(yī)院檢查身體,萬一有病,也好早點治療!

    江瑞的臉色極為難看,震驚、詫異以及深深的不可思議全在他的眼里交織,他說:“季初燕,這才多久,你怎么像變了個人一樣?以前你不會說這些話。”

    季初燕想也不想地說:“以前太給你臉了,才讓你順著桿子往上爬!

    江瑞一臉木訥,還要開口。

    但季初燕不想再和他耗下去了,一天的好心情全毀在了這人身上,他厲聲說:“讓開,你擋著我的路了!

    “不是,季初燕……”江瑞想拉季初燕的衣服,可手還沒碰上去,就被一只從旁伸來的手猛地抓住。

    那只手的力道極大,五指跟鉗子似的扣在江瑞的手腕上,往旁一掰。

    江瑞發(fā)出一聲慘叫,兩眼發(fā)紅地看向旁人。

    鄧明姜沒什么表情地說:“說話就說話,別動手動腳。”

    “你他媽誰啊?”江瑞怒道,吼完過后,他陡然意識到什么,目光在季初燕和鄧明姜之間飛快地轉(zhuǎn)了一圈,又落到季初燕提著的袋子上,“你們……”

    他深吸口氣,也在這一刻認出了鄧明姜。

    是工地上的那個人。

    是那個工人。

    所以季初燕找的新人是那個工人?

    此時此刻,江瑞內(nèi)心的五彩紛呈全部表現(xiàn)在了臉上,他的表情相當精彩,短短幾秒鐘內(nèi)換了好幾副模樣,最后定格在了不可置信上。

    “季初燕,這就是你找的新人?你的眼光掉到地底下了嗎?連一個工人都能瞧上?”江瑞氣得直笑。

    季初燕聽了這話,臉色黑得嚇人,一腳踩到江瑞的腳背上。

    他踩的極為用力,江瑞又是一聲慘叫。

    坐在收銀臺后面的老板被他們嚇得夠嗆,連聲音都不敢出,也不敢讓他們出去,全程假裝玩手機。

    江瑞的臉陣青陣白,呲牙咧嘴地瞪著季初燕:“你……”

    話沒出口,手腕上又是一陣劇痛,鄧明姜幾乎把他的手扭到了肩膀后面。

    剛才的話讓季初燕氣急敗壞,卻似乎沒對鄧明姜造成分毫傷害,他還是那副冷淡的模樣。

    “江總,小季少爺寧愿和我一個工人在一起也要甩掉你,可想而知你有多人渣。”鄧明姜把手往旁一扔,“滾吧,別來丟人現(xiàn)眼!

    江瑞踉踉蹌蹌地后退,臉上烏云密布,眼神陰鷙地仿佛要吃人一般。

    他何曾在鄧明姜這種人身上受到過如此侮辱?去年在工地上那幾天,連楊健康都每天對他點頭哈腰,若是在工作場合上,鄧明姜這種人甚至不配出現(xiàn)在他的視線里。

    然而眼下他孤身一人,鄧明姜往店門口一杵,像一座越不過的大山,他根本無法與之匹敵。

    掙扎半晌,眼見鄧明姜要抬腳走過來,他趕緊灰溜溜地跑了。

    季初燕還在生氣,不斷咒罵江瑞,回到酒店房間,他把袋子往床上一扔,氣道:“江瑞跟坨狗屎一樣,粘上他渾身都臭!

    鄧明姜走過去捏他的臉:“沒事!

    季初燕立即伸手抱住鄧明姜的腰,在他腹前蹭了蹭:“江瑞連你的一根頭發(fā)絲都比不了,他的學(xué)歷都是用錢買的,要不是他爸媽有錢,他也混不到今天的地步,而且他爸媽掙的錢都是上不得臺面的錢!

    鄧明姜揉他頭發(fā)。

    季初燕罵了半天才勉強消氣,他起身親鄧明姜的下巴:“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路遠著呢,我們和他走著瞧!

    鄧明姜說了聲好。

    季初燕不由得感慨,他男朋友真是情緒穩(wěn)定,還不記仇,他得多向他男朋友學(xué)習(xí),免得老是被那些小丑影響心情。

    第二天還要考試,季初燕沒敢和鄧明姜鬧太晚,兩人十二點沒到就上床睡覺了。

    鄧明姜考試的那所高中里種了很多櫻花樹,四月正是櫻花盛開的時節(jié),一片粉色看得人心情美好。

    春風(fēng)吹過,櫻花簌簌地落。

    白天鄧明姜考試,季初燕坐在櫻花樹下的長椅上曬太陽,晚上兩人在酒店附近的步行街上閑逛。

    轉(zhuǎn)眼到了周日晚上,季初燕開車把鄧明姜送到高鐵站。

    離別時分,季初燕心里裝滿了難過和不舍,卻還要在面上假裝輕松,他對鄧明姜說:“你好好準備考試,我有空再去找你。”

    鄧明姜說好,解了安全帶準備下車。

    “小鄧哥!奔境跹嗫蓱z巴巴地喊。

    鄧明姜傾身過去。

    季初燕以為對方要親自己的嘴,閉了閉眼,結(jié)果柔軟的觸感從額上傳來。

    不知道是不是他們親嘴太多次卻是第一次親額頭的緣故,季初燕愣了兩秒后,火燒感瞬間爬上臉頰。

    他的心臟開始狂跳。

    從未有過的感覺。

    腦子里有什么東西爬上了頂峰。

    鄧明姜的唇在他的額頭上貼了片刻,拉開距離后說:“你也是,好好學(xué)習(xí),好好生活。”

    季初燕不想哭的,可聽完鄧明姜的話,眼睛還是不受控地一酸。

    考試成績在四十天后出來,鄧明姜四門全過,第二次考試在十月,他依然報考四門。

    第二年四月,鄧明姜考完試后,季初燕也停課了,他跟著鄧明姜回了緣河,鄧明姜繼續(xù)備考,他在工地上實習(xí)。

    不過實習(xí)到一半,季初燕放棄了,他每天在平板上涂涂畫畫,還請了一個老師,每天上兩三個小時的課。

    第二年夏末,鄧明姜拿到了自考本科的學(xué)歷,他在初秋報考了b市一所大學(xué)的研究生,十二月初試、次年四月復(fù)試,然后收到錄取通知書。

    這一過程快得仿佛坐了火箭一般。

    宋婭在緣河適應(yīng)良好,有朋友和親戚照顧,她選擇留在緣河,而鄧明姜在九月去了b市的學(xué)校報道。

    沒過兩天,剛拿到畢業(yè)證的季初燕也搬來了b市。

    季初燕在b市買了房子,就在鄧明姜的學(xué)校附近,他沒像之前說的那樣讓他爸建一個分公司給他管理,而是天天宅在家里畫畫,家里的公司有兩個姐姐撐著,擔(dān)子落不到他肩上。

    畢業(yè)這年,鄧明姜和學(xué)校里的一個朋友合伙開了一家公司,開始創(chuàng)業(yè)。

    創(chuàng)業(yè)很辛苦,每天和時間賽跑,鄧明姜早出晚歸,有時候連著幾天睡在公司里,出差更是常有的事。

    熬到公司創(chuàng)立的第四年,一切終于步上正軌。

    這年夏天,季初蘭來b市看他們,三人去一家私家菜館吃飯,還牽了一條狗。

    見季初燕抱著一只博美張口閉口地喊女兒,季初蘭的表情別提有多精彩,她手里的茶杯都險些沒能握住。

    “你夠了,管狗叫女兒!

    “它的名字就是女兒,我不叫女兒叫什么?”季初燕說。

    季初蘭:“……”

    好名字。

    正想著,打完電話的鄧明姜從外面進來,摸了摸季初燕懷里的狗頭:“女兒真乖!

    女兒:“汪汪——”

    季初蘭:“……”

    她無語望天。

    吃完飯,季初蘭的司機已經(jīng)在外面的車里等著了,他們今晚就要回a市。

    季初燕抱著女兒去找車,季初蘭和鄧明姜在菜館門外站著,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難怪以前追你的女生那么多,你一個都不接受,原來你喜歡男生!奔境跆m仰頭看著天空,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覺得神奇、詫異、像在演電視劇一樣。

    如果以前喜歡鄧明姜的那些人知道鄧明姜和她弟弟在一起了,估計反應(yīng)比她還大。

    因為鄧明姜真的很不像同性戀,也不像異性戀。

    他像無性戀。

    “可能吧!编嚸鹘獜亩道锩鰞深w陳皮糖,把一顆地給季初蘭,“不過在和季初燕確定關(guān)系之前,我也沒喜歡過哪個男的!

    季初蘭接過陳皮糖,抬了抬眼:“你現(xiàn)在不抽煙了?”

    幾年前在工地上見面,鄧明姜身上都是煙味,她記得很清楚。

    “中間戒過幾年,畢業(yè)后需要應(yīng)酬,不得不抽,但抽得少。”鄧明姜捏著陳皮糖的包裝,揚了揚手,“你弟弟給的,挺管用的。”

    季初蘭只是笑。

    陳皮糖在她嘴里融化,酸味退去后,她嘗到了甜味。

    他們那對貌合神離的父母終于在今年商量離婚了,不知道他們的分開會對家庭、對公司造成怎樣的影響,只要不再影響到季初燕就好。

    還好季初燕也有自己的小家庭了。

    “對了!奔境跆m想起件事,“江瑞他爸媽進去了,江瑞也在被查,這件事和你有關(guān)嗎?”

    鄧明姜沒有否認:“嗯!

    季初蘭說:“你倒是厲害,人在b市,手還能伸到a市!

    鄧明姜沒說什么。

    他心想舉報只需要互聯(lián)網(wǎng)就行了,連b市飛a市的飛機票都不用買,不過取證的過程有些艱難,好在舉報成功了。

    還有曾經(jīng)像噩夢一樣纏著他的那些人,一部分進去了,一部分還在外面,未來幾十年,他可以慢慢找他們算賬。

    一道車喇叭聲響起,季初燕開著車駛來。

    把季初蘭送上車后,鄧明姜坐進副駕駛位,系好安全帶。

    “你們在說什么呢?”季初燕轉(zhuǎn)著方向盤問。

    “說你!编嚸鹘鲱^閉目。

    “靠,說我干嘛?”季初燕一下子警惕起來,瞇眼問道,“你們該不會在說我壞話吧?”

    “對!编嚸鹘f,“說你太懶了,每次出去遛狗都是我撿狗屎。”

    “鄧明姜!”季初燕氣道,“你連這個都說,我又不是沒撿過狗屎,剛才那坨狗屎就是我撿的!”

    鄧明姜肩膀抖動,哈哈地笑了出來。

    季初燕氣了一會兒,輕哼一聲:“回家和你算賬。”

    “嗯。”鄧明姜說,“回家吧!

    第110章 城里富N代x山里貧困生

    梨山村藏在深山里, 背靠一座名為梨山的大山,村里零零碎碎加起來有三十多戶人家,出去的路像蛇一般蜿蜒匍匐在連綿起伏的群山當中, 不算走路的時間, 光是坐車都要兩個小時。

    八月初的梨山村早早入了夏,毒辣的日頭高懸空中, 下頭的人被曬得汗流浹背。

    陳明夏只穿了一條灰色短褲和一件白色汗衫, 頭上戴著一頂看不出原本顏色的遮陽帽。

    麥子黃了, 本該盡早收割, 無奈家里能勞作的只有他一人,總共七八畝地, 即便早出晚歸頂著炎炎烈日不休息地干, 也要用上四五天, 后面還要捆麥、碼垛,全是費時費力的辛苦活。

    陳明夏不敢耽擱, 用汗涔涔的手臂擦了下臉上的汗,彎腰繼續(xù)割麥。

    他的動作很快,不一會兒, 一捆金黃的麥子扔在了不遠處的泥土地上。

    這時,一個干瘦黝黑的中年男人沿著田埂小跑過來, 一邊跑一邊喊:“明夏!明夏!”

    陳明夏聽到聲音,從麥堆中抬起頭來。

    “明夏!”男人走到田邊, 滿臉的汗水遮不住臉上的急色,他說,“你家驢子還在吧?”

    陳明夏站直身體, 垂下拿著鐮刀的手,他的臉和衣服全被汗水打濕, 大滴大滴的汗順著他的眉峰往下滑,在下巴處聚集,一部分落在身前的麥堆里,一部分繼續(xù)滑過凸起的喉結(jié)以及形狀明顯的鎖骨,最后在胸前的汗衫上浸出更深的顏色。

    他用空著的手頂了頂額前的帽檐,露出一張濃眉大眼的臉。

    “在家里!标惷飨恼f,“怎么了?田叔!

    “村長他們不是一早就去接那個從城里來的大老板了嗎?剛剛我家二娃跑回來說,大老板的車壞在路上了,一時半會兒修不了,村長想借你家驢車一用,先把大老板接回來,不然這天準把人曬出毛病。”

    田有良急得很,說話口齒不清,還帶著濃重的口音,換個其他地方的人不一定聽得懂。

    好在陳明夏聽懂了,他說:“行,走吧。”

    從麥田到陳明夏家里還是有一段距離,陳明夏背了一個背簍,里面裝著鐮刀、水壺和中午吃剩的包子,天氣太熱,他干完活渾身跟火燒似的,沒什么胃口。

    田有良齜牙咧嘴地走在旁邊,看著陳明夏濕得仿佛剛從水里撈出來一般,便問:“你家羊呢?三娃在放?”

    “嗯!标惷飨幕。

    “我說你啊,都考上大學(xué)了還干這些,你在城里找個工作不比回來和我們一起干體力活強?”田有良抹了把臉上的汗,不解地念叨,“大城市多好啊,我要是你,我就不回來了!

    陳明夏笑笑,他的眼睫很長,上面也沾著汗水,他懶得擦,只管往前走:“要回來的,我不回來,家里的活就是我弟弟妹妹干!

    田有良一想,嘆氣:“也是。”

    陳明夏上面有一個大他四歲的哥哥,考上大學(xué)后就沒再回來了,倒是問常年在外打工的父母要了不少錢,如今畢業(yè)了,別說幫襯家里,連手機號碼都換了。他下面有一個弟弟和兩個妹妹,弟弟十五歲,在縣里上初中,上學(xué)的同時也承包了家里的所有重活,大妹十二歲,帶著七歲的小妹在縣里上小學(xué),弟弟妹妹和大哥不一樣,都勤快肯干,哪怕陳明夏說了很多次把家里的地讓出去,他們也不肯,一定要種上糧食,有時候父母寄不回錢,他們只能靠自己。

    陳明夏寒暑假的時候能在a市找到兼職,做家教的錢很多,可他到底放不下家里的弟弟妹妹。

    走了十來二十分鐘,才到陳明夏家。

    整個梨山村的發(fā)展都不太好,路是修了,可村子離外面的縣城太遠,村里的人靠著種地和養(yǎng)羊勉強糊口。

    陳明夏家是村里最貧困的一家,一方面是家里孩子多、要吃飯的嘴多,一方面是陳家父母在陳明夏大哥身上花了太多錢,去年陳明夏大哥消失前,甚至騙走了陳家父母辛苦積攢準備用來重修房子的八萬塊錢。

    因此直到今日,陳明夏家的房子還是一半磚房、一半土坯房,外面圍了一圈簡陋的籬笆,里面有兩只瘦不拉幾的母雞正在溜達。

    陳明夏用腳把擋路的雞趕到一邊,走到屋檐的陰影處放下背簍,摘下遮陽帽扔進背簍里。

    “四妹!彼。

    很快,一個留著齊耳短發(fā)的女孩從屋后繞了過來,她往衣服上擦了擦手上的水。

    “田叔!标惡喸葡群傲颂镉辛,才喊陳明夏,“哥,今天回來得這么早嗎?”

    陳明夏說:“我要出去一趟,你把驢子牽出來!

    “哦哦,好的!标惡喸普f完跑了。

    陳明夏拉了張小板凳遞給田有良,自己也在小板凳上坐下,他從背簍里拿出水壺和包子,三兩口地解決完。

    田有良扭頭打量一圈周圍的環(huán)境,問道:“你哥還是沒聯(lián)系上嗎?”

    陳明夏回答:“沒聯(lián)系他了!

    田有良哦了一聲,安慰他道:“也許你哥遇到了什么事,等他的事過去了,他會聯(lián)系你們的。”

    陳明夏沒有接話,只是笑,但笑意比之前淡了一些。

    他最近經(jīng)常做夢,做一個連環(huán)夢,主角是他哥和一個長得很好看的男人。

    那個男人很有錢,是個大老板、住著大別墅,去他哥的學(xué)校里做活動時遇到他哥,對他哥一見鐘情,然后喜歡他哥喜歡到無法自拔,送衣服、送手表、送錢,就像他父母一樣,被他哥騙得團團轉(zhuǎn)。

    他想他哥不回來也好,那張嘴太能說道,對他們家不好。

    陳簡云牽著驢子出來,身后跟著一個扎雙馬尾的小女孩。

    小女孩跑到陳明夏面前,甜甜地喊了一聲二哥。

    陳明夏用洗干凈的手摸摸陳簡雨的腦袋,一邊給驢套上板車一邊叮囑陳簡云:“等你們?nèi)缁貋砹,讓他先去田里把我割好的麥子抱回來,我去幫村長的忙,不一定什么時候回來!

    陳簡云點了點頭:“好!

    陳明夏一個人坐著驢車走上了村里通往縣城的唯一一條路,田有良沒去,他只負責(zé)通知。

    這會兒才下午兩點多,正是一天當中最曬的時候,陳明夏戴著遮陽帽,手里拿著抽驢屁股的鞭子。

    干坐在板車上很不好受,好在陳簡云拿了一件舊衣服讓他墊著,勉強沒那么顛屁股。

    不過沒走多遠,陳明夏又渾身濕得仿佛剛從水里撈出來,他脖子上搭了一條毛巾,時不時地擦拭臉上的汗。

    烈陽炙烤大地,往前看去,空氣都在扭曲。

    走了半個多小時,陳明夏遠遠看到停在馬路中間的一輛黑色商務(wù)車,顯然商務(wù)車上的人也看到了他,后面的車門打開,村長田世強從車上下來,沖他招手。

    “明夏!”

    陳明夏往驢屁股上抽了兩鞭,加快速度過去后,他跳下板車:“村長!

    “哎喲,還好有你,不然這么熱的天,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辦了。”村長看著陳明夏滿臉的汗,又心疼又愧疚,“我們車上有六個人,怕是得麻煩你跑兩趟!

    “沒事!标惷飨目戳搜圮嚕白屓讼聛戆,我早去早回!

    “好。”田世強回到打開的車門外,和里面的人一陣商量。

    不多時,車里先下來一個中年男人,只見中年男人手里拿了一把遮陽傘,抖了抖后,把傘撐開。

    后面的人也下來了。

    中年男人連忙把傘歪到那人頭上。

    陳明夏正在整理墊在屁股下面的衣服,抽空朝那邊瞥了一眼,只是這一眼,他就定住了。

    那個男人……

    是他。

    年輕男人推了推中年男人手里的傘,沒推掉,便由著對方去了,他手里也拿了一瓶礦泉水,走到陳明夏面前。

    “小兄弟,麻煩你了!蹦贻p男人抱歉地說。

    陳明夏愣了半天,還是被村長輕推了下,他驀地回神,往旁讓開:“先上車吧。”

    說完,退到后面。

    一輛板車可以坐3~6個人,應(yīng)該是村長安排的,第一趟只坐年輕男人和中年男人兩個人。

    這兩人估計從沒坐過板車,上車的動作略顯笨拙。

    陳明夏一聲沒吭,目光集中在年輕男人的背影上。

    是他夢里的那個男人。

    準確來說,也是他哥的男朋友。

    陳明夏第一次感受到了現(xiàn)實的荒誕,他以為夢只是夢,是他的大腦在潛意識里編造出他哥和一個男人的故事,結(jié)果男人從夢里走出來了,甚至走進深山、走到了他的面前。

    所以他的夢并非虛假,都是已發(fā)生過或者未發(fā)生過的事?

    陳明夏不敢相信,卻也不可能上前詢問。

    “明夏!碧锸缽娦÷晫λf,“白衣服那個就是大老板,姓云,你路上可要好生照顧著他,小心別惹云老板生氣!

    陳明夏問道:“云老板的全名是什么?”

    “云予!

    云予——陳明夏心里也在同一時間說出了答案。

    “你跟我們一起叫云老板就行,別亂叫啊!碧锸缽姀娬{(diào)。

    “好!

    等云予和中年男人在板車上坐好,陳明夏才走上前。

    云予穿了一條類似西裝褲的黑色長褲和一件白色短袖襯衫,手腕上帶了一只一看就不便宜的表,他和陳明夏夢到的模樣沒有絲毫出入,一樣消瘦、一樣皮膚比雪還白、一樣五官精致、一樣像朵高嶺之花有種叫人不敢靠近的冷淡,他的眼睛偏單眼皮,眼尾狹長,有些像鳳眼,但比鳳眼圓一些,嘴唇很薄,不知道是太累還是太熱的緣故,唇色發(fā)白。

    陳明夏在夢里見過無數(shù)次云予的笑容,只對他哥。

    面對其他人時,云予不愛笑也不會笑,正如此時,眉眼間只透著一股冷淡。

    陳明夏在板車上單手一撐,輕而易舉地坐到板車前頭,他揮鞭抽在驢屁股上。

    同時一個疑惑也從他心底冒了出來。

    如果他的夢境都是真實的事,那么云予不是該在a市嗎?不是該和他哥在一起嗎?怎么會在這么熱的天里跑來梨山村?

    第111章 城里富N代x山里貧困生

    這個問題暫時得不到答案。

    陳明夏唯一知道的是云予此趟過來的目的——進他們山里搞旅游開發(fā)。

    聽說云予的團隊早在前幾趟過來時就和田世強以及縣里的政府洽談好了, 云予出資幫助村里修房修路,同樣的,村里的人和縣政府都要給予他們團隊一定支持。

    對村里的人來說, 云予不僅是大城市里的老板, 還是幫助村子的大善人,只要梨山的旅游業(yè)能搞起來, 村里的人不愁找不到途徑創(chuàng)收。

    日頭毒辣, 陳明夏為了早點趕回村子, 時不時地拿鞭子抽驢屁股。

    驢吃了疼, 走得飛快。

    山里的路可不是城市里的柏油馬路,路上塵土飛揚, 車輪碾過石子, 整輛板車都劇烈地搖晃起來。

    中間顛簸一下, 身后立即傳來云予的嘶聲。

    “小云總,你沒事吧?”中年男人擔(dān)憂地問。

    “沒事!痹朴璧穆曇羰趾寐, 不急不躁,如泉水般清冽,但偏低的聲線也有著一股和他氣質(zhì)相符的冷淡。

    “我把衣服脫下來給你墊著好了!

    “不用不用。”云予連忙拒絕, “謝謝你,吉叔, 但是不用,你也只穿了一件衣服!

    兩人掰扯了一會兒, 吉東只好作罷。

    陳明夏抬抬屁股,扯出墊在下面的衣服,他得看著前面, 只能把衣服隨手往后一扔:“用我的!

    云予下意識地拒絕:“我真的沒事……”

    “云老板!标惷飨幕亓讼骂^,又飛快地轉(zhuǎn)了回去, “還有半個小時呢,相信我,你沒坐過板車的話,半個小時能讓你的屁股坐開花。”

    他余光瞥著云予。

    估計云予這輩子就沒聽過這么直白的比喻,蒼白的臉頰上竟然泛出些許的紅,連表情都變得頗為別扭。

    還是吉東動作快,真心實意地道了聲謝后,趕緊拿過衣服重新疊了一下:“小云總,來,坐!

    果然如陳明夏所說,墊上衣服后,舒服感直接上升,云予緊繃的神經(jīng)勉強得到放松,他挺了挺背,保持一個坐姿不變,目光再次落到前方的人身上。

    那人背脊寬闊,肩膀上都是往下淌的汗水,偶爾露出來的側(cè)臉很像一個人。

    想起那個人,云予有些恍惚,面上不自覺地浮出一絲痛苦。

    這時,旁邊的吉東和前面的人搭話:“小兄弟,今天真是謝謝你了,要不是你,恐怕我們都得等太陽下山走著過去。”

    前面的人頭也不回:“兩位客氣了,村里的事,幫忙跑腿是應(yīng)該的!

    吉東對陳明夏的印象不錯,順勢問道:“你多大啦?”

    “二十!

    “平時在村里還是在外面?”

    “我在a市讀書,放寒暑假才回來!

    吉東聞言一驚,他原以為陳明夏在村里務(wù)農(nóng)或者在外面打工,沒想到在a市上學(xué),他倒是聽田世強說過村里有幾個考上大學(xué)的孩子,沒想到前面這么樸實熱心的孩子就是其中一個。

    于是他問:“你在哪個學(xué)校讀書?”

    “體大。”

    “體大!”

    吉東詫異的聲音還未落下,云予的聲音響了起來:“你叫什么名字?”

    之前云予一直沒有吭聲,現(xiàn)在突然問了這么一句,讓陳明夏頓感奇怪,他偏了下頭,余光中看不清云予的表情,只知道云予在直勾勾地盯著自己。

    陳明夏猶豫了下,老實回答:“我叫陳明夏!

    語畢,云予和吉東都沉默了。

    半晌,吉東干巴巴地笑了兩聲,打破沉默:“那個陳明春是你哥哥?”

    “嗯。”陳明夏反問,“你們認識我哥?”

    “認識。”吉東說,“你們村里第一個考出去的大學(xué)生嘛,田村長都跟我們說好幾遍了!

    陳明夏笑笑。

    后面,云予沒再說話,吉東也閉著眼睛裝木頭。

    回到村里,陳明夏不知道把云予和吉東拉去哪里,便拉著他們回了自己的家。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和之前相比,云予對他的態(tài)度一下子冷了許多。

    不過陳明夏沒有多想,他喊來陳簡云招呼兩人,又趕著驢車去接剩下的人了。

    兩趟來回下來,用了將近三個小時。

    把累得氣喘吁吁的驢子趕回棚里,陳明夏抓了一把秸稈塞進食槽里,回到前院,田世強正吆喝著所有人去他家里。

    云予團隊先來了四個人,田世強家里肯定住不下,得過去休整一下再分配住處。

    走前,田世強拉著陳明夏再三感謝:“回頭我叫你嬸子燉只雞給你們送來,讓你弟弟妹妹們解解饞!

    陳明夏沒有拒絕,笑道:“謝謝村長!

    “那我們先走了!碧锸缽姏_他擺了擺手。

    陳明夏嗯了一聲,轉(zhuǎn)眼卻瞧見云予站在半人高的籬笆外面,一雙好看的鳳眼正一眨不眨地注視著他。

    云予撐著吉東拿的那把遮陽傘,即便在陰影下,他的皮膚也白得幾乎反光,他臉上沒有表情,目光近乎冰涼地看著陳明夏。

    和陳明夏對視上后,他才慢條斯理地挪開目光。

    陳明夏皺了皺眉。

    還在驢車上時,他就感覺到了不對,剛剛那一瞬,有一個猜測在他心中浮現(xiàn)。

    云予認識他。

    而且這個認識不是什么好的認識。

    他從小在梨花村長大,十八歲前去過最遠的地方是山下的縣城,考上大學(xué)后他平時除了上課就是兼職,沒有娛樂的時間,更接觸不到云予這種身份的人。

    他和云予之間唯一的聯(lián)系就是他哥陳明春。

    陳明夏從不覺得陳明春是個合格的大哥,由于陳明春從小表現(xiàn)突出且能說會道,家里的很多資源都傾向了他,家里的蛋只給陳明春吃、家里的肉先讓陳明春吃、家里的新衣服只給陳明春買,陳明夏和弟弟妹妹們輪流穿上一個剩下的衣服。

    可陳明春鮮少把這些事記在心里,他討厭貧窮卻要多生的父母、討厭這個貧寒的家,他對家里的所有人都沒有好臉色。

    去年得知陳明春從父母那里騙走八萬塊錢后,陳明夏給他打了電話,第一次和他發(fā)生爭執(zhí),當時陳明夏沒能控制好情緒,說了很多難聽的話。

    那天之后,陳明春就消失了。

    陳明夏不確定陳明春是不是躲到了云予家里,但他可以確定的是,陳明春應(yīng)該在云予面前說了他不少壞話。

    夏天的夜來得晚,七點多鐘的時候;馃七在半邊天空繾綣舒展,艷麗的紅色鋪滿安靜的梨花村上,村里的人結(jié)束一天勞作,都在燒火做飯,煙囪里冒出白煙,被風(fēng)吹得微微搖晃。

    陳明夏和放羊回來的陳明冬把田里割好的麥子搬回家里,捆好、碼好,又把溜達的兩只母雞趕回籠里,灶房里的陳簡云也做好了晚飯。

    他們吃得簡單,一盤臘肉炒豆芽和一盤素炒青菜,再配上一大盆自己蒸的饅頭和豆腐乳。

    吃完飯,外面的天才暗了下來。

    陳簡云帶著陳簡雨收拾碗筷,陳明夏和陳明冬坐在堂屋的門檻前編竹簍。

    兄弟倆干慣了粗活,手沒陳簡云靈巧,陳簡云編的竹簍各式各樣,結(jié)實又耐看,拿去縣上能賣出五十塊錢一個的價格,兄弟倆不行,能編出十塊錢一個的竹簍就算成功。

    但多一份收入也好,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村里信號不好,即便陳明夏有智能手機也很少玩。

    正編著,前方突然傳來一道喊聲。

    “明夏。”

    陳明夏抬頭看去,原來是田世強。

    田世強拿了一個手電筒,站在籬笆門外,他揮揮手說:“你過來一下,叔跟你商量件事。”

    陳明夏放下手里編到一半的竹簍,在門邊的桶里洗了手后,一邊往身上擦手一邊走過去。

    走到籬笆前,他才注意到田世強身后還跟著個人,那人幾乎隱沒在夜色當中,看不清身形也看不清表情。

    但陳明夏認出了他。

    在他盯著云予的同時,云予也在盯著他,只是沒有說話。

    陳明夏看了兩秒,把目光挪到田世強臉上:“叔,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嗎?”

    田世強有些難為情,搓了搓一邊手臂說:“你也知道云老板他們有四個人,叔家里住不下,你哥那屋子不是不錯嗎?也還空著,能不能行個方便讓云老板住進去?”

    話音未落,后面的云予開口了:“我不會白住,就按照縣里的正常賓館價格付費,兩百塊錢一個晚上,三餐不包,如果你愿意的話,我可以先支付一半的錢給你。”

    田世強聽著,連忙朝陳明夏擠眉弄眼:“這個價格不錯了。”

    縣里的賓館價格基本上是一百出頭一個晚上,哪里需要兩百。

    陳明夏沒有急著答應(yīng),他在思考一個問題。

    他哥的屋子確實不錯,專門用磚砌的,在他哥的要求下,他爸還拉了一車地板磚回來鋪上,衣柜和書桌都有,并且屋子一直空著。

    可他不覺得事情能巧到這一步——村里三十多戶人家,云予偏偏選中他家。

    不過話說回來,誰會和錢過不去?

    “可以!标惷飨拿娌桓纳卮蜷_籬笆門,“云老板請進!

    第112章 城里富N代x山里貧困生

    云予這才越過田世強上前。

    山里晝夜溫差極大, 白天的陽光烈得能曬脫人一層皮,可一到晚上,連風(fēng)都帶著涼意, 吹得只穿了一件單衣田世強直打哆嗦, 都快把手臂搓出火花了。

    陳明夏也只穿了一件單衣,但他身強體壯, 在風(fēng)里一點感覺都沒有。

    只有云予穿得最厚, 他換下了白天的襯衫, 里面穿了一件白色的長衣, 外面搭了一件深色的毛衣外套,外套上沒有紐扣, 他抱著雙臂, 把外套裹得很緊, 一頭黑發(fā)被吹得凌亂,他瞇著眼睛對陳明夏說:“麻煩你了!

    田世強叮囑幾句便走了, 他還有其他事要做。

    陳明夏領(lǐng)著云予進屋,收拾完碗筷和桌子的陳簡云牽著陳簡雨站在陳明冬旁邊,陳明冬也沒忙手上的事了, 兄妹三人怔怔望著云予這個不速之客。

    云予似乎沒有和小孩相處的經(jīng)驗,面對三個年紀不大的孩子, 他顯得有些緊張和無措,頻頻回頭看陳明夏。

    陳明夏進了自己屋子, 在衣柜的抽屜里一陣翻找后,找出了他哥屋子的鑰匙。

    回到堂屋,只見兄妹三人已經(jīng)圍到一塊兒坐在小板凳上編竹簍了, 他們也在云予的腳邊放了一張小板凳,但云予沒坐, 依然站在門檻前,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尷尬的表情始終沒從他臉上消失過。

    陳明夏這才想起什么,兄妹三人說:“這是云哥哥,未來一段時間要暫住我們家,他給了錢的,就住大哥那屋,他有什么問題的話,你們記得幫他解決!

    陳明冬說:“好。”

    陳明夏指了下:“還不叫人?”

    兄妹三人異口同聲地喊:“云哥哥好!

    被喊了的云予有瞬間的慌亂,在外套的口袋里摸了摸,摸出幾顆大白兔奶糖,他把糖分給兄妹三人:“我比你們大很多,叫云叔叔就好!

    年紀最小的陳簡雨拿到糖后最為開心,眼睛都笑瞇了,甜甜地喊云叔叔。

    陳明冬和陳簡云也跟著喊了一聲。

    云予笑了笑,和白天客套卻有些疏離的笑比起來,他這會兒的笑像是發(fā)自內(nèi)心,嘴角微翹,眼睛也微彎起來,原本冷淡的面容宛若覆了一層薄薄的柔光。

    陳明夏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結(jié)果下一秒,云予轉(zhuǎn)頭對上他的目光,縈繞在眉眼間的笑意驟然消失,他幾乎在瞬間恢復(fù)到了白天的冷淡。

    陳明夏:“……”

    好吧。

    看來他們大哥沒怎么對云予說過弟弟妹妹們的壞話,這樣也好,畢竟弟弟妹妹們年紀不大。

    “這邊來!标惷飨恼f完走出屋子。

    云予裹著外套跟在他后面。

    陳明春的屋子在最右邊,本來屋門在堂屋里,但家里人多,堂屋里時常有人,陳明春覺得煩,也不喜歡門一打開就被外面看見屋里的所有擺設(shè),因此他在考上縣里的高中后要求父母重修房子,首先是給他添置家具以及在屋里鋪上地板磚,其次是把屋門從堂屋里挪到外面朝籬笆的方向。

    當時他們父母正好攢了一筆錢,便依了陳明春的要求,順便把土坯房重修成磚瓦房,誰知修到一半的時候,他爸摔了一跤,摔斷了腿,剩下的積蓄全砸在醫(yī)院里。

    于是他家房子變成了一半土坯房、一半磚瓦房,今天云予團隊在他家休息時,還說了這件事,只有云予沒有吭聲,仿佛對此并不意外。

    陳明夏拿出手機打開手電筒,對著屋門的鑰匙孔,拿起鑰匙用力一轉(zhuǎn)。

    咔嗒一聲。

    門鎖打開。

    不知道是不是陳明夏的錯覺,光線外云予的身形似乎一下子僵住了,直到陳明夏推門進屋,伸手拉亮屋里的燈,云予也沒有跟上來。

    陳明夏停下腳步,轉(zhuǎn)身將還沒關(guān)掉的手電筒照向云予:“云老板?”

    云予愣在原地,那張漂亮的臉被光線映得無比慘白,他嘴巴微張,眼里沒有焦距,仿佛陷入了某段回憶,痛苦之色隱隱在臉上浮現(xiàn)。

    “云老板?”陳明夏又喊一聲。

    云予這才回神,立即收斂表情,眨了眨眼:“嗯?”

    “進來了!

    “哦……好!

    這間屋子有好多年沒住人,雖然前不久大掃除過一次,但是時隔一周,屋里的灰塵還是在開門之后撲了上來。

    陳明夏沒什么反應(yīng),后面的云予被嗆得直咳嗽,手攥成拳頭抵在唇前,閉嘴悶咳。

    陳明夏只好拿起桌上的一本書在空中扇了扇,等到灰塵逐漸沉淀,他才對云予說:“上次打掃已經(jīng)是一周前的事了,今晚還得打掃一下才能住人。”

    “好!痹朴柽M來后的狀態(tài)就不太對,時不時地望著某個地方走神。

    陳明夏看了眼云予空蕩蕩的兩只手:“你的行李呢?”

    “還在你們村長家里,等會兒我助手會提過來!

    陳明夏嗯了一聲,又說:“你先去堂屋坐著吧,這里灰塵大,等我打掃干凈了,你再進來。”

    云予走到書桌前,桌上放著陳明春的書和一些簡單的用品,他隨手拿起一本翻開,書被翻得很舊,隨便一頁都寫有陳明春的筆記。

    云予的指尖觸摸著那些筆記,低著頭說:“沒事,我在這里看看,你忙你的吧。”

    陳明夏沉默一瞬,沒說什么,轉(zhuǎn)身走了。

    他回到院里,剛巧碰到吉東一手拉了一個行李箱過來,兩個行李箱上面還分別放了一個行李袋和一個裝得鼓鼓囊囊的背包,吉東累得氣喘吁吁,在籬笆外喊住陳明夏:“小兄弟,小云總呢?”

    “在我哥的屋子里。”陳明夏指了個方向,上前接過吉東一只手上的行李箱和行李袋,還挺沉的。

    吉東笑著道了謝。

    “先把東西放堂屋里,我哥的屋子沒有住人,得先打掃一下!标惷飨恼f。

    “行!奔獤|說,“我跟你一起打掃,人多力量大!

    陳明夏說:“這么晚了,你還是回去吧,村里的路不好走,晚上黑燈瞎火看不見,容易摔跟頭!

    吉東笑:“我就住你們隔壁桂嬸兒家,幾步路而已。”

    兩人來到堂屋,把行李放好,陳明夏讓兄妹三人叫了吉叔叔,然后幾人又打水又拿抹布和掃帚。

    陳明夏走在前面,第一個來到屋子,屋門半掩,推開后看到云予還站在書桌前,手里拿著那本書,有液體落在書頁上,啪嗒啪嗒,綻放出一朵朵小水花。

    云予的頭埋得很低,看不到表情。

    陳明夏站在門口咳嗽一聲。

    云予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回頭一看。

    陳明夏發(fā)現(xiàn)云予眼眶通紅,濃密的眼睫被打得濕漉漉的,他的鼻尖也紅,和白皙的皮膚對比鮮明,由于剛剛傷心地流過淚,此時看著有些可憐。

    但云予沒給陳明夏多看的機會,他臉色微微一沉,趕緊把頭轉(zhuǎn)了回去,啪的一下將書合上,放回桌上。

    “云老板!标惷飨恼f,“我們要打掃屋子了,你可以回避一下嗎?”

    云予嗯了一聲,拉緊外套,低著頭往外走。

    外面的吉東和兄妹三人跟他撞上,他沒說一句話,連眼皮子都沒抬一下,腳步飛快地離開了。

    陳明夏若有所思地看著那道消失的身影。

    云予和他哥吵架了?還是分手了?

    陳明夏不太確定,但他可以確定云予來梨山村十有八/九和他哥有關(guān),云予一看就是錦衣玉食長大的少爺,不知道吃不吃得了山里的苦。

    當然這和他沒關(guān)系,只要云予按時付住宿費就行。

    屋子不大,也就十平米出頭,幾人手腳利索,分工合作,不出半個小時,不僅打掃干凈了屋子,還把床也鋪好了。

    云予的兩個行李箱被堆放在床邊,前面的板凳上放了一盞臺式風(fēng)扇。

    家里沒裝空調(diào),除了堂屋上面的吊扇外,只有三盞臺式風(fēng)扇,陳明夏、陳明冬和兩姐妹的房間各一盞,沒有多余的,陳明夏把他房間里的那盞給了云予。

    回到堂屋,云予抱著雙臂坐在小板凳上發(fā)呆。

    吉東給了陳明夏一萬塊錢的現(xiàn)金,等陳明夏清點完,他向云予打了聲招呼后便走了——到底借宿在別人家,不好回去太晚。

    云予的情緒是肉眼可見的低落,他回了屋子,沒再出來。

    兄妹四人繼續(xù)坐在門檻前編竹簍。

    晚上十點,他們把地上的東西收拾好,陳明夏讓弟弟妹妹們燒水洗漱,從大到小排著隊來。

    今晚比較冷,還好他們在傍晚就把澡洗了,這會兒只是洗臉洗腳和刷牙,很快忙活完了,各自回屋。

    陳明夏坐在灶屋里,拿著火鉗往洞里放柴火,灶上鍋里的水燒得咕嚕嚕直冒泡。

    看水燒得差不多了,陳明夏把火鉗靠到灶臺下面,繞到房子右邊敲了敲陳明春屋子的門。

    敲了半天,里面終于有了回應(yīng):“誰?”

    “云老板!标惷飨恼f,“我燒了熱水,你現(xiàn)在洗漱嗎?如果等會兒的話,我把水裝熱水瓶里。”

    “等下!

    安靜中響起輕微的腳步聲,還有壓不住的咳嗽聲,過了一會兒,屋門打開三分之一,云予白皙的臉被暗黃的光鍍上一層暖色,長睫在眼下投出兩小團的陰影。

    他沒什么表情地看著陳明夏說:“你先把水裝熱水瓶里吧,我現(xiàn)在想休息一下!

    “好。”陳明夏說,“我把熱水瓶放在堂屋里,你找找就能看到!

    “麻煩你了!

    陳明夏覺得云予的臉色不太好看,以他的經(jīng)驗,可能是白天和夜里的冷熱交替加上身體不太結(jié)實,有些病了。

    他猶豫著要不要問一句,可沒等他問,云予已經(jīng)將門關(guān)上。

    陳明夏在原地站了片刻,轉(zhuǎn)身走了。

    第113章 城里富N代x山里貧困生

    陳明夏的屋子就在陳明春的屋子隔壁, 但一間屋門朝里、一間屋門朝外,陳明夏回屋不得不繞上半圈。

    他屋子里的布局比陳明春的屋子里簡陋很多,只有一張床以及床尾一個需要掀蓋的木頭柜子, 旁邊是一個老式的木頭衣架, 上面掛著幾件用衣架撐著的夏衣,下面放了幾雙洗得干凈的鞋。

    他屋子的面積不足六平米, 走動都要側(cè)身, 平時除了睡覺外基本上不在屋子里呆著。

    陳明夏換了汗衫和短褲, 躺到床上, 拉過被子的一角蓋過腹部。

    梨花村在山里,晝夜溫差大, 晚上即便不吹風(fēng)扇也沒什么, 可到早上就遭不住了, 五六點的時候,屋子里會熱得跟蒸籠似的。

    還是得下山買一盞風(fēng)扇備用, 正好陳明冬屋子里的風(fēng)扇不知道吹了多久,轉(zhuǎn)起來時嘎吱嘎吱地響,可以買一盞新的和他換換。

    陳明夏關(guān)了屋子里的燈, 雙手枕在腦后,睜眼看著漆黑的天花板, 腦子里又開始想他哥和云予的事。

    他倒不好奇他哥和云予之間發(fā)生了什么,只擔(dān)心云予為此對他家產(chǎn)生偏見。

    畢竟云予是從外面來的大老板, 今后要在村里呆很長時間,也會和村里的人產(chǎn)生利益往來,不管從哪方面來說, 他都不想得罪云予。

    還好云予并未對他家表現(xiàn)出明顯的敵意,只是不太喜歡他一個人而已。

    想著想著, 困意來襲。

    陳明夏合上眼皮,翻了個身,正要入睡,隔著一面薄薄的墻,他聽到了隔壁房間傳來的咳嗽聲。

    比剛才激烈很多。

    陳明夏皺了皺眉,沒有理會。

    不多時,隔壁房間又傳來隱約的開門聲和關(guān)門聲,應(yīng)該是云予朝堂屋來了,堂屋的門沒關(guān),燈也開著。

    陳明夏聽到了云予進來的腳步聲,很輕,但還是在靜謐的空氣中被他捕捉到了。

    陳明夏想著云予對這里的環(huán)境不熟,估計要用上一些時間才能洗漱完,他沒急著睡覺,等云予洗漱完了再睡也不遲。

    然而左等右等,就是沒等到外面堂屋傳來關(guān)燈和關(guān)門的聲音。

    陳明夏摸到放在另一邊枕頭下的手機,看了一眼時間,晚上十一點半了。

    他放下手機,繼續(xù)等。

    又等了五分鐘左右,還是沒等到外面?zhèn)鱽砣魏蝿屿o。

    陳明夏糾結(jié)半天,決定掀被起床,他穿上拖鞋走到門前,打開門閂,只見亮著燈的堂屋里沒有一個人,他放在八仙桌旁的兩壺?zé)崴故菦]了。

    走出堂屋,便看到院子一角站著一個人,走近一看,正是云予。

    云予沒穿外套,只穿了一件白色長衣,背對著陳明夏,捂著嘴巴小聲咳嗽。

    夜風(fēng)呼呼地吹,云予的身形單薄得仿佛隨時都能被風(fēng)吹跑。

    陳明夏喊道:“云老板!

    他的聲音顯然又把云予嚇了一跳,頓時一個激靈,險些從原地蹦起來。

    云予猛地轉(zhuǎn)身,在從堂屋里灑出來的微弱光線下看清了陳明夏的臉,這才拍著胸脯松了口氣,不過一雙鳳眼依然睜得很圓,懼意全在臉上浮現(xiàn)。

    陳明夏看看云予腳邊。

    云予自己帶了毛巾、牙刷和盆子等東西,應(yīng)該是剛洗完,所有東西都放在盆子里,他的褲腿卷起一截,拖鞋前有著一攤明顯的水跡。

    陳明夏突然發(fā)現(xiàn)云予不是只有臉白,而是渾身都白,露出來的一截小腿以及穿在拖鞋里的腳趾也白得連濃稠的夜色都遮蓋不住。

    他很快收回目光,開口:“云老板,我聽你一直在咳嗽,我臥室里有感冒沖劑,要不要給你泡一碗?”

    “不用,謝謝!痹朴杩蜌獾卣f,“我自己帶了藥品,需要的時候會用!

    對方都這么說了,陳明夏沒再自討沒趣,他知道云予不喜歡自己,也沒有多和對方獨處的打算。

    “你剛來我們家,對家里很多東西都不熟悉,有問題盡管找我們。”陳明夏說。

    云予點了點頭:“謝謝!

    陳明夏彎腰提起云予腳邊的兩個熱水壺:“那我先進去了!

    轉(zhuǎn)身走了一段路,身后冷不丁地響起云予的喊聲:“小兄弟。”

    陳明夏聞聲回頭。

    云予臉上有著尷尬,他似乎掙扎了一會兒,才別別扭扭地說:“我想借你們家的衛(wèi)生間一用!

    “可以,隨便用!标惷飨闹噶酥阜孔幼筮,“我之前跟你說過,在那邊,直走就行。”

    云予抿了抿唇,既不說話,也沒有挪動腳步的意思。

    陳明夏不解地和他對視片刻,慢慢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分鐘后,陳明夏守在廁所門口,一門之隔的里面,云予在上廁所。

    家里的廁所沒來得及修,還是旱廁,冬天還好,一到夏天,那味道能飄得滿院子都是,打開門,里面一群綠頭蒼蠅嗡嗡地打著轉(zhuǎn)。

    陳簡云勤快,每天定時定點地沖水,廁所里除了臭點外其他還好,只是云予從大城市來,幾乎沒用過旱廁,估計這趟回去會留下不少的心理陰影。

    “陳明夏?”云予的聲音從廁所里傳來。

    陳明夏立即將思緒一收,嗯了一聲:“怎么了?云老板。”

    “沒什么。”云予說完,停頓幾秒,又說,“要麻煩你再等我一會兒了!

    “沒事,你慢慢來!标惷飨恼f,隨即拉來放在院子里的一張小板凳,就在廁所外面坐了下來。

    過了十多分鐘,廁所里才有動靜。

    “云老板。”陳明夏說,“沖水的桶在你右邊,里面有瓢,你拿瓢舀兩勺沖下去!

    一陣稀里嘩啦的水聲后,云予把門打開,堂屋的光照不到這邊,只能靠陳明夏的手機光照明。

    陳明夏把手機光對準云予腳前:“方便好了?”

    “好了。”云予臉上看不清表情,但聲音里夾著幾分尷尬,“謝謝!

    “客氣了!标惷飨钠鹕戆研“宓释砸惶,側(cè)身讓云予走前面。

    兩人在堂屋外分開。

    關(guān)上堂屋的燈和門,陳明夏的一顆心也稍稍落了下去,躺回床上,閉眼一覺睡了過去。

    第二天起來,天光漸亮,天邊泛著一層魚肚白。

    山里不像城市里污染嚴重,哪怕只是早上,天空也呈現(xiàn)出一片漂亮的漸變色,金色的光和藍色的天相互融合,中間擠出一條亮眼的分界線。

    這會兒已經(jīng)開始熱了,堂屋里的吊扇開著,嘎吱嘎吱地響,就像陳明冬屋子里的臺式風(fēng)扇一樣。

    陳明夏洗漱完,和兄妹三人圍坐在八仙桌前吃早飯。

    早飯是陳簡云煮的一鍋粥和蒸的包子,包子皮厚餡也多,餡料是陳簡云自己拌的,少量臘肉和一堆豇豆,吃著很咸,需要就著稀飯和水一起吃。

    陳明冬端著碗筷往門外瞅:“那個云叔叔呢?他不和我們一起吃嗎?”

    陳明夏說:“他和他團隊的人一起吃,我們不用管他!

    吃完早飯,陳簡云收拾碗筷,陳明冬去放羊,陳明夏繼續(xù)去田里割麥,兄妹幾人各干各的。

    陳明夏把中午要吃的包子裝好,和裝了滿壺的水一起放到背簍里,他背起背簍,脖子上搭了一條毛巾,戴著遮陽帽,剛走到籬笆外,陳簡云從廚房出來喊道:“對了,二哥,你什么時候下山?我好把編好的竹簍收拾起來,你拿下山賣了。”

    “過兩天吧!标惷飨恼f,“先把地里的事忙完!

    萬一下雨,割麥的事又得耽擱。

    陳簡云說了聲好,鉆回了廚房里。

    今天日頭依然毒辣,陳明夏忙活了一個上午,渾身上下都被汗水濕透,汗水浸進眼里,刺得他睜不開眼。

    他把割好的麥子堆到一塊兒,扯下脖子上的毛巾擦掉臉上的汗水,坐到田埂邊,從背簍里翻出水壺喝了一大口,又用水沖洗了下手。

    拿出包子剛咬上一口,對面田埂上忽然走來一行人。

    陳明夏一邊吃著包子一邊抬眼看去。

    正巧那行人中的云予也在扭頭看他,兩人視線對上,一瞬間里,陳明夏看清了云予眼里的打量和探究。

    沒等他再看下去,云予不著痕跡地轉(zhuǎn)開了目光。

    陳明夏沒當回事,喝了口水后開始吃第二個包子。

    走在那行人最前面的人是田世強,他戴了一頂草帽,卻仍舊熱得汗流浹背,一邊走一邊回頭跟云予說話,嘴巴張張合合,就沒停下過。

    云予后面跟著吉東,吉東撐著一把太陽傘,傘面幾乎傾斜到了云予的頭頂上,再后面就是云予團隊的另外兩個人和幾個村民。

    今天是云予團隊工作的第一天,他們還要等第二批和第三批人進山,所以今天不做什么,只在村里村外閑逛,把前幾趟過來沒逛到的地方都逛上一遍。

    田世強為了給云予留下好印象,自然費心費力地帶隊和解說。

    逛了一個上午,他們每走一段路就會遇到在地里忙活的村民,田世強口干舌燥,顧不上打招呼,此時瞧見坐在對面田埂上的陳明夏,他倒是想起什么。

    “云老板,我不是跟你說我們村里有兩兄弟都考上了大城市里的重點大學(xué)嗎?就是陳家兩兄弟,你借宿的那家。”田世強說著喊了一聲陳二娃。

    陳明夏無語片刻,不得不起身朝他們點了點頭。

    田世強扭頭看向云予,嘿嘿笑道:“他是陳二娃陳明夏,你昨天也認識他了,他上面有個大他四歲的哥哥,叫陳明春,是我們村的第一個大學(xué)生。”

    聽到陳明春的名字,云予些微晃神,才說:“我知道,你昨天提過。”

    “哦哦,我都忘了!碧锸缽娕牧讼履X袋上的草帽,又搖了搖頭說,“不過陳大娃那孩子不行,考上大學(xué)后連家都不回,盡想著怎么問父母要錢。”

    話音未落,云予的眉頭皺了起來:“田村長。”

    第114章 城里富N代x山里貧困生

    本在絮絮叨叨的田世強話音一頓, 看向云予的臉,卻見云予臉色相當難看,眉頭幾乎擰成一個川字。

    田世強都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說錯了, 縮著肩膀, 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問了一句:“怎么了?”

    云予看田世強如此小心翼翼,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tài), 他吸了口氣, 臉色有所好轉(zhuǎn), 但語氣依然涼颼颼的:“你昨天還說陳家大兒子是你們村第一個考出去的大學(xué)生, 也是你們?nèi)宓尿湴粒趺唇裉煊肿兞??br />
    田世強不明所以地抹了把額上的汗, 小心翼翼地說:“沒變啊, 陳大娃是我們村的第一個大學(xué)生, 也是我們?nèi)宓尿湴粒拇_考上大學(xué)后連家都不回了, 每次打電話給他爸媽就是要錢,他們家里的錢全砸到了他身上,去年他失聯(lián)前還騙走了他爸媽所有的積蓄!

    其實田世強不想說這么多, 陳明春再怎么不對也到底是梨山村出去的人,丟的都是梨山村的臉, 可剛剛云予的反應(yīng)實在把他嚇壞了,他不想在云予心里落下不好的印象, 便滔滔不絕地解釋,結(jié)果解釋越多說得越多。

    直到后面的幾個村民不斷朝他擠眉弄眼,他才后知后覺自己說得太多, 連忙訕訕閉嘴。

    再看云予,只見云予臉色發(fā)白, 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他半天沒有說話。

    包括田世強在內(nèi)的其他人見狀也不敢說話,都眼巴巴地望著云予。

    許久,云予訥訥地問:“去年失聯(lián)?你的意思是陳家大兒子已經(jīng)失聯(lián)了?”

    這下不是田世強想說,而是大老板在問。

    田世強不得不老實回答:“是啊,他跟他爸媽說要做什么項目,前期得投不少錢,他爸媽一開始不肯,他就騙,編各種理由騙,還是從他爸媽那里騙了小十萬塊錢,陳二娃也知道這件事!

    田世強滿臉汗水地指了下開始割麥的陳明夏。

    陳明夏背對他們,只穿了一件白色汗衫,寬闊的背脊肉眼可見,兩條胳膊都被汗水浸濕,他仿佛不知疲憊,彎腰揮著鐮刀,割了一簇又一簇的麥子,把麥子捆好扔到背后的麥堆上。

    接著重復(fù)之前的動作,像個機器人。

    陳明夏動作熟練,一看就是干慣了農(nóng)活。

    云予的眉心越皺越深。

    田世強還在嘰嘰喳喳地說:“陳二娃為了那件事和陳大娃吵了一架,好像是那天之后,陳大娃就刪了他們的所有聯(lián)系方式,人消失了,電話號碼也換了,現(xiàn)在都還沒聯(lián)系上!

    云予的目光凝聚在陳明夏的背影上,問道:“他什么時候失聯(lián)的?”

    田世強摳著下巴想了想:“去年四五月份吧。”

    云予沒再吭聲。

    撐著遮陽傘的吉東輕喊一聲:“小云總……”

    云予慢慢回神:“太陽太大了,都先回去休息吧,晚點再去河邊看看。”

    田世強感受到了大老板的情緒變化,也不敢多問,和幾個村民一起把云予送回了陳明夏家。

    家里只有陳簡云和陳簡雨姐妹倆在,她們坐在堂屋的門檻前編竹簍,見人進來喊了一聲云叔叔。

    云予摸出兜里的大白兔奶糖分給她們,天氣太熱,糖都有些化了,隔著紙捏軟軟的。

    但陳簡雨還是開心極了。

    其他人都散了,只有吉東跟著云予回了屋子。

    悶了一個上午的屋子比蒸籠還熱,人剛進去,汗水就跟瀑布似的往下落,云予讓門敞著,開了風(fēng)扇,坐到書桌前的木椅子上。

    吉東自覺找了張塑料椅子坐下。

    云予從小體虛,不是愛出汗的體質(zhì),來到梨山村的第二天,就體驗到了汗如雨下的感覺,他把汗?jié)竦念^發(fā)捋到腦后,露出一張精致的臉。

    “吉哥,你說這是怎么回事?”云予看著桌上的書,眼里沒有焦距,他表情怔愣,聲音很輕,“我一直在想他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或者有什么難言之隱才躲起來不愿見我,可連他家里的人都說他失蹤了!

    而且失蹤的時間一模一樣,都在去年四五月。

    回想起那個時候,云予依然感覺痛苦。

    陳明春在他家住了很久,兩人像情侶一樣同居,卻是分房而睡,他和陳明春始終曖昧著,誰也沒有向前邁出一步,他們沒有上床、沒有接吻、甚至連最簡單的擁抱和牽手都沒有,日子過得像兩個搭伙的朋友。

    去年四月底,他終于忍受不了那種關(guān)系,向陳明春提出了更進一步的要求,誰知陳明春顧左右而無言他,他和陳明春大吵一架,陳明春大晚上溜出去,然后就失蹤了。

    云予一直在找陳明春,從去年找到今年,從a市找到梨山村。

    于是他發(fā)現(xiàn),自己在梨山村里獲取到的信息似乎和陳明春經(jīng)常說的不一樣。

    比如陳明春說家里偏心老二陳明夏。

    比如陳明春說陳明夏好吃懶做、從不干活、從不下地、只知道伸手問父母要錢。

    再比如陳明春說自己上大學(xué)后沒問家里拿過一分錢。

    很多信息顛覆了他的認知。

    云予閉了閉眼,只覺大腦里被誰塞了一團毛線,他拼命尋找兩邊線頭,卻把毛線翻得更亂,將他的思緒堵得死死的。

    吉東不知道從哪兒拿起一把蒲扇,對著云予扇風(fēng):“小云總,你覺得陳明春撒謊的可能性大還是田村長和村民們?nèi)鲋e的可能性大?”

    云予睜開眼睛,他的瞳孔顏色很淺,但眼睫又長又密,很漂亮的一雙眼睛,可惜微微瞇著,很痛苦的樣子。

    他沒有回答吉東的問題。

    吉東也不著急,等了一會兒,慢吞吞地說:“小云總,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你也不是只在梨山村住一兩天,不如趁著這個時候好好了解一下大家口中的陳明春,如果他真是田村長口中的那種人,不在了也好!-

    陳明夏一口氣割了大片的麥子,渾身燒得受不住,還好這個時候陳明冬放完羊過來。

    “哥,你去坐著歇會兒吧,后面的我來!标惷鞫f。

    陳明夏還想堅持,但轉(zhuǎn)念想到要是自己熱中暑了,反而得不償失,便點頭答應(yīng)了。

    “你注意點,別割到手了!标惷飨陌宴牭锻澈t里一扔,背起背簍坐到田埂上。

    他從背簍里拿出水壺,仰頭咕嚕咕嚕地灌。

    遮陽帽隨著他仰頭的動作往后掉到地上,眼前光線驟然變得敞亮,陳明夏被刺得瞇起眼睛,正要一口氣把剩下的水灌完,光線冷不丁地暗了下去。

    陳明夏看到了一張白皙的臉。

    那張臉的主人撐著一把遮陽傘,把傘面微微傾斜向他,也不說話,就站在他身后俯視著他。

    陳明夏:“……”

    他噗地一聲,猛地扭頭,把嘴里的水全吐到地上,隨即捂著嘴巴劇烈咳嗽起來。

    云予只想跟他打個招呼來著,頓時略顯尷尬,猶豫半天問了一句:“陳明夏,你沒事吧?”

    陳明夏好不容易止住咳嗽,他岔開雙腿,把剩下的水倒到汗涔涔的手臂上,頭也沒回地說:“沒事。”

    云予不說話了。

    陳明夏把水壺的蓋子合上放進背簍里,又拽起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臉上的汗,做完這些,余光看到云予還在原地站著。

    他不得不抬頭看去:“云老板,你找我有事嗎?”

    云予臉上的尷尬退去,沒什么表情,看著分外冷淡,他說:“沒什么事,老是麻煩田村長不好,我自己出來逛逛!

    陳明夏哦了一聲,回頭繼續(xù)坐著。

    然而過了幾分鐘,云予還在他身后站著。

    陳明夏能感覺到云予的目光時不時從自己身上掃過,讓他皮癢難耐,宛若有螞蟻在爬一樣。

    又堅持了幾分鐘,他沒有堅持下去,再次抬頭問道:“云老板,站著累,你要不要坐一會兒?”

    云予看了眼陳明夏坐著的田埂,又掃了眼自己的白短袖和灰褲子,搖了搖頭:“不用,謝謝!

    陳明夏也不說話了,索性起身過去和陳明冬一起割麥。

    陳明冬戴了一頂草帽,熱得呲牙咧嘴,他朝云予站著的方向看了好幾眼:“哥,云叔叔找你干嘛?”

    “不干嘛!标惷飨念^也不抬地割麥。

    “我看他好像有話要跟你說!

    “少廢話!标惷飨恼f,“趕緊干活,干完回家!

    陳明冬立馬閉嘴,專心干活。

    兄弟倆干到太陽西下、晚霞染紅半邊天的時候才停下來,陳明夏轉(zhuǎn)頭確認,云予走了,不知道什么時候走的。

    接下來幾天,云予很忙,陳明夏也忙。

    兩人都早出晚歸,一天到頭碰不了面,再次撞上還是一天晚上,陳明夏上完廁所出來,云予在外面等著。

    打了聲招呼,云予進了廁所。

    本來陳明夏已經(jīng)回到堂屋,糾結(jié)再三,他轉(zhuǎn)身去了外面,來到廁所門外,咳嗽兩聲:“云老板,需要我等你嗎?”

    沒有猶豫的,里面回答:“麻煩你了。”

    等了十多分鐘,里面才響起舀水沖廁所的聲音,門打開后,云予裹著外套從里面出來。

    兩人往前院走時,云予突然問了一句:“我聽你妹妹說你過兩天要去山下的縣城里,可以載我一程嗎?”

    留在梨山村的人多是老人和小孩,也有男人和婦女,數(shù)量較少,雖然村里的人都窮,但還是有些人家買了面包車和摩托車,只是都被家里的年輕人開走了,過年時才開回來,從村口往外走上兩三公里有條大馬路,一天兩班車,大家要去縣里就坐那兩趟車。

    所以目前村里除了陳明夏家的驢車外,幾乎沒有其他能用的交通工具。

    陳明夏記得云予團隊來時開的那輛商務(wù)車被他們找人拖去縣城修理,現(xiàn)在還沒送過來。

    所有思緒在腦海里閃過只用了一秒鐘,包括云予找上他的真正目的。

    “可以。”陳明夏知道云予在找機會向他打聽他哥的事,他只能裝作什么都不知道,隨意地問,“云老板是去山下買東西嗎?是的話我可以幫你帶,不用你辛苦跑一趟!

    “不是!痹朴桦p手抱臂,把外套裹得很緊,勒得他的身形更加消瘦,他輕聲說,“我好像生病了,想去縣里找醫(yī)生看看。”

    第115章 城里富N代x山里貧困生

    生病了?

    陳明夏聞言一愣, 扭頭仔細看去,可惜堂屋外面光線不足,只能看清云予那張沒什么表情的臉。

    “中暑還是感冒?我們家里有藥, 你可以先吃一點!标惷飨恼f。

    “謝謝你, 我吃過藥了,好像作用不大, 可能得找家診所掛幾天點滴!痹朴璧穆曇魷販睾秃, 混在風(fēng)聲里, “要是我后面幾天都去縣里, 可以再麻煩你幾次嗎?我會支付你辛苦費!

    陳明夏在堂屋門外停下腳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云予, 他說:“云老板, 外面有去縣城的車, 每天來回四趟,你坐一趟出去、坐一趟回來正好!

    云予在他面前站定, 溫聲細語地解釋道:“我問過田村長了,他說你們村每天來回的車分別在早上十點和下午四點,過了就沒了, 而我還要走幾公里的路去馬路邊等,萬一沒等到, 便是白費一場功夫,不如坐你的驢車來得穩(wěn)當!

    陳明夏說:“我的板車上沒有坐墊。”

    云予說:“我自帶坐墊!

    陳明夏說:“也沒有蓋子遮陽!

    云予說, “我自帶遮陽傘!

    “……”陳明夏默了一瞬,問道,“辛苦費是多少?”

    云予早在等著這句話了, 回道:“三天的話,兩千一夠嗎?如果天數(shù)增加, 辛苦費也按照七百一天增長。”

    陳明夏承認自己在金錢面前沒有骨氣,幾乎秒答:“夠了。”

    沒辦法,他就是缺錢,這個家都缺錢。

    第二天早上,陳明夏兄妹四人圍坐在八仙桌前吃飯,吃到一半的時候,門檻外面?zhèn)鱽硪魂嚹_步聲。

    轉(zhuǎn)頭一看,居然是端著盆子出來洗漱的云予。

    這段時間云予都和團隊里的其他人一起在田世強家里吃飯,每天出去得早,通常陳明夏還沒起床,云予就出門了。

    這還是第一次,陳明夏早上在家里看到云予。

    不過云予臉色蒼白,整個人無精打采,像是一宿沒有睡好,他的反應(yīng)和動作都比平常慢上半拍,蹲在籬笆前半天沒有把口漱好。

    陳明夏放下空了的碗筷,擦干凈嘴后,往椅背上一靠,抱著雙臂,扭頭看向云予的背影。

    看了約莫一兩分鐘,云予始終沒有任何動作。

    陳明夏眉頭微皺,起身大步流星地跨出了門檻。

    他三步并作兩步地走到云予身后:“云老板!

    云予沒有反應(yīng)。

    陳明夏拔高聲量,又喊一聲:“云老板。”

    云予這才回神,轉(zhuǎn)頭看他,把塞在嘴里的牙刷拿出,含著泡沫口齒不清地問:“怎么了?”

    “你沒事吧?”陳明夏看著云予眼下兩圈淡淡的烏青,“昨晚沒有睡好?”

    “不是。”云予搖了搖頭,他保持著蹲在地上的姿勢,仰頭和陳明夏對視。

    這個角度很死亡,何況云予嘴里還含著牙膏泡沫,但他的臉依然扛打,被清晨的暖陽照得好看得不像話。

    “那是什么?”陳明夏問。

    “我的頭有點疼!痹朴栝]了閉眼,聲音很輕,有著藏不住的煩悶,“不知道是不是昨晚吹了風(fēng)。”

    陳明夏彎腰伸手:“唐突了。”

    說完,手背搭到云予的額頭上。

    燙得驚人。

    陳明夏立馬將手收回,站直身體,冷靜地陳述道:“你在發(fā)燒。”

    “嗯!痹朴璋延沂帜弥氖诒瓝Q到左手,也抬手摸到自己額頭,“昨天晚上就在燒了,只是沒現(xiàn)在這么嚴重。”

    陳明夏聽到這話,簡直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他在夢境中就發(fā)現(xiàn)了云予不太愛惜自己的身體,到了現(xiàn)實,果然如此,非要燒壞腦子才知道急嗎?

    他不想插手云予的事,但更不想云予在自己家里出了意外,他和兄妹三人都擔(dān)不起責(zé)任。

    “你洗漱完了進堂屋吃碗稀飯,我去準備驢車,等你墊完肚子我們就下山!标惷飨恼f得飛快。

    然而云予反應(yīng)遲鈍,半天才說聲好,還是蹲在原地沒動。

    陳明夏不得不伸手拽住云予的胳膊,一把將人提起。

    云予早已蹲得雙腿發(fā)麻,一時沒能站穩(wěn),歪歪斜斜地靠到了陳明夏身上,瞬間就感受到了陳明夏一身結(jié)實的肌肉以及逼人的氣勢。

    陳明夏很高。

    云予都有一米八四了,可他比云予還要高上幾厘米。

    而且陳明夏身上的肌肉硬硬邦邦,靠著像是靠了一座山,云予猛地愣住,直到被陳明夏不輕不重地推了一下,他才驀然回神,趕緊站好,拉開自己和陳明夏之間的距離。

    他看著陳明夏的臉,第一次如此認真地端詳。

    他才注意到陳明春和陳明夏雖是同父同母且只差了四歲的兄弟,但無論是長相還是氣質(zhì)都截然不同。

    陳明春個子不高,勝在長相俊秀、行為舉止斯斯文文,從頭到腳都散發(fā)著一股讀書人才有的文雅味兒,相較而言,陳明夏長相大氣,濃眉大眼、鼻梁高挺、臉部留白極少,臉比陳明春英俊很多,卻不像學(xué)生,像常年勞作的糙漢。

    云予目光往下,落到了陳明夏垂著的手上。

    手上的繭子清晰可見,不是一兩天能磨出來的。

    他又想到了很多事,包括陳明春經(jīng)常在他耳邊念叨的那些話,以前他信以為真,和陳明春同仇敵愾,可是現(xiàn)在,他分不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

    “抱歉,剛剛腳軟!痹朴枵一亓俗约旱穆曇。

    “沒事!标惷飨臎]當回事,說完就往房子后面走了。

    等他忙活完拉著驢車出來,云予已經(jīng)把自己收拾干凈,也坐在了八仙桌前他的位置上吃完一碗稀飯。

    “云老板,別忘了你的坐墊和遮陽傘!标惷飨奶嵝。

    云予說:“備好了!

    于是兩人坐著驢車上路。

    上午的日頭不像下午那般毒辣,但仍舊很曬,陳明夏只穿了汗衫和短褲,還是熱得大汗淋漓。

    他的遮陽帽不知道用了多少年,帽檐被陽光穿透,亮光刺得他直瞇眼睛。

    堅持了好一會兒,一片陰影傾斜過來,亮光霎時消失,他的眼睛得到解放。

    陳明夏回頭看去,只見云予悄無聲息地坐到了他的身后,撐著一把傘給兩個人遮陽。

    遮陽傘落下的陰影面積到底有限,一部分到了陳明夏身上,就會有一部分從云予身上消失。

    云予盤起的兩條長腿暴露在了太陽光下。

    陳明夏扭頭看了一眼云予的黑色長褲,抬手往后推了推肩旁的傘柄:“我戴了帽子,不礙事,你遮好自己就行!

    云予說:“你的帽子都爛了。”

    陳明夏一時噎住。

    云予安靜片刻,有些好奇地問:“你的帽子像是女款,不是你的嗎?”

    “是我媽的!标惷飨耐H屁股上抽了一鞭子,目視前方,語氣沒什么起伏地說,“我媽以前干活就是戴的這頂帽子,后來出去打工沒再戴過,我把帽子翻出來,洗洗還能繼續(xù)用!

    云予聞言,沉默了下,冷不丁地問了一句:“你從小就在干農(nóng)活嗎?”

    “嗯!标惷飨男πΓ稗r(nóng)村的孩子,不是在田邊跑著、就是在地里忙著,不干農(nóng)活的只有少數(shù)!

    陳明夏覺得這是個好機會,以為云予會順勢問起他哥。

    結(jié)果左等右等,也沒等到云予的下一句。

    驢車走到一半路程時,有什么東西靠到了他的肩后。

    陳明夏聳了聳肩,沒能把那個東西聳開,他偏了下頭,余光里看到一顆烏黑的腦袋。

    也不知道云予怎么受得了,居然把臉貼在他的肩膀后面睡著了。

    云予手里的遮陽傘一點點地往旁邊斜去,快落出板車的剎那被陳明夏一把抓住,然后舉在兩人頭頂。

    山下的縣城叫新樂縣,比起周圍的其他縣城,新樂縣的面積不算大、常住人口也不算多,好在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陳明夏趕著驢車帶云予來到了縣里的衛(wèi)生所。

    衛(wèi)生所里只有一個中年女人在,她拿出新的體溫計讓云予含著。

    很快,測出了39.1的溫度。

    醫(yī)生眉頭直皺,責(zé)備他們:“都燒這么高了才來?再燒下去不得出問題!

    云予迷迷糊糊地睜著眼睛,似乎沒有聽見醫(yī)生的話,只有陳明夏說了句不好意思。

    “輸液吧,光吃藥可不行。”醫(yī)生站在柜臺后面,一邊給云予拿輸液瓶一邊說,“先來兩三天,后面看情況,每天準時來,能行嗎?”

    陳明夏說:“能!

    醫(yī)生點了點頭,把云予叫到里面的床上扎針。

    陳明夏想著輸液至少得要兩個小時,正好他把家里編好的竹簍拿去賣了,再去市場買些新鮮的肉菜。

    還沒來得及走,里面房間傳來醫(yī)生的喊聲:“小伙子,你進來幫一下忙!

    陳明夏走到門口:“幫什么忙?”

    “你朋友的手一直抖,這讓我怎么扎針?你幫忙按著他的手!贬t(yī)生已經(jīng)在云予的手腕上捆了皮筋,拍了幾下,白皙皮膚下的青筋格外明顯。

    云予人瘦脂肪少,很好扎針,無奈他害怕得很,本來因發(fā)燒而逐漸漲紅的臉又變得蒼白起來,他閉著眼睛,眼睫直顫,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陳明夏觀察片刻,正想抓住云予在抖的那只手,云予放在身旁的另一只手忽然抬起,一把抓住他的手指。

    第116章 城里富N代x山里貧困生

    現(xiàn)在還是白天, 但醫(yī)生把室內(nèi)的燈打開了,燈懸在云予的腦袋正上方,燈光從他的頭頂灑下。

    陳明夏一動不動, 目光定格在云予臉上。

    他的第一感覺是云予認錯人了, 可能把他當成了他哥,可村里的人都說他和他哥完全不像, 反而是老三陳明冬更像他哥, 不過也就外表像, 性格上還是截然不同。

    想是這么想著, 陳明夏并未把手抽開,還靠近云予幾分, 讓對方抓得更緊, 他說:“醫(yī)生讓你放松。”

    云予連眼睛都不敢睜開, 緊繃地嗯了一聲。

    醫(yī)生也是耐心,等到云予的手沒那么抖后, 把針頭扎進了云予的手背上。

    云予繃著嘴角,悶哼一聲。

    “好了好了!贬t(yī)生動作麻利地撕下膠布固定針頭,一邊調(diào)輸液瓶一邊叮囑, “快到頭的時候跟我說!

    云予沒有吭聲。

    仍舊是陳明夏答了聲好。

    醫(yī)生端著鐵盤走了,陳明夏還在原地站著——因為云予抓著他的手還沒松開。

    室內(nèi)安靜下來。

    時間分分秒秒地流逝。

    陳明夏感覺云予的反應(yīng)不正常, 可能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什么,留下了心理陰影。

    他回想夢里, 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他做的夢并非單獨圍繞云予或者他哥一個人而轉(zhuǎn),經(jīng)常兩人同框, 像是記錄兩人相處的攝像頭,所以他對云予只是一知半解。

    當然這也不關(guān)他的事。

    陳明夏從不多管自己范圍外的閑事, 如果遇到了,他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又過了一會兒,抓著他的手慢慢松開,云予終于睜開眼睛,但他的眼睫一直抖,偏頭不敢看扎針的左手。

    陳明夏立即把手收回,說道:“云老板,我要去把家里編的竹簍賣了,你自己在這里可以嗎?”

    云予抬頭看了他一眼,又飛快地低下頭,似乎生怕余光掃到手背上的針頭。

    “你可以等等我嗎?”云予臉上的紅又蔓延開來,他的臉色一直變,這是不正常的,說話聲也有些沙啞。

    畢竟對方是自己和村里的老板,要是沒事,讓陳明夏整天守在這里都行,可他有事,板車上放了那么多的竹簍,今天不賣的話,下次還得來,一來一回就是四個多小時,對他而言損失不小。

    陳明夏這人看著很好說話,也很會將就別人,只有了解他的人才知道,他的底線就在那里,一旦碰到了,不管是誰、不管發(fā)生怎樣的情況,他都不會讓步分毫。

    比如現(xiàn)在——

    “抱歉,云老板,縣里的集市中午散,我得在中午之前趕過去把竹簍全部賣了,不然還得來一趟!

    云予深吸口氣,再次抬頭看向陳明夏:“我給過你錢了,后面四天我們都會下山,車上只坐我們兩個人,你可以再把那些竹簍帶下來。”

    陳明夏說:“裝不了!

    本來家里的竹簍堆一堆、捆一捆,裝一車就夠了,可車上坐了一個金貴還生了病的大老板,他和陳簡云沒敢把竹簍堆起來,擔(dān)心路上顛簸砸到云予身上,這么一來,今天也就裝了總量的五分之一。

    解釋起來要說的話不少,陳明夏沒有解釋,沉默地和云予對視。

    他覺得云予不是會強人所難的人。

    果然,不出半分鐘,云予松口了,他換了一個切入點:“你家里的所有竹簍加起來多少錢?我都買了!

    陳明夏:“……”

    又是不出半分鐘,陳明夏從外面拿了張塑料椅子坐到床邊。

    誰會和錢過不去呢?

    他想。

    估計云予昨晚沒怎么睡過,平躺到床上后,眼睛一閉,不多時,他的呼吸變得均勻。

    陳明夏就在床邊坐著,坐了片刻,他又去外面問醫(yī)生要了本書。

    沒想到醫(yī)生背后的柜子里全是存貨,但都是一本名為《知音》的雜志。

    醫(yī)生唰唰唰地丟了三四本在中間的玻璃柜上。

    陳明夏低頭,看到了其中一本封面上的一行藍色大字——失明算什么,換腎算什么,美麗女孩你的天緣。

    陳明夏:“……”

    再往下一看,又是一行小的紅字——墜入女婿情劫陷阱,網(wǎng)戀媽媽的驚魂與痛悔。

    陳明夏:“……”

    期刊都是08年了,挺古老的書。

    醫(yī)生看陳明夏不說話,不好意思地笑笑:“買的老雜志,一塊錢一本,打發(fā)時間用的。”

    陳明夏拿起旁邊的一本,說了聲謝謝。

    回到里面的房間,床上的云予居然醒了,睜眼看著天花板,聽到他走近的腳步聲,才往他的方向斜了下眼。

    “你出去干什么了?”

    “問那個姐姐要了本書。”陳明夏坐到椅子上,揚了揚手里的書,“打發(fā)時間!

    “好。”云予說完又閉上眼。

    陳明夏安靜地翻開封面看雜志目錄。

    正看著,云予的聲音又響起來:“可以給我念上面的故事嗎?”

    “……”陳明夏把視線從雜志上轉(zhuǎn)到云予臉上,心里有些無語,面上沒有表現(xiàn)出來,“云老板,我不會念故事!

    “跟著讀就行!

    “……”

    “可以嗎?”

    陳明夏保持著一個姿勢沒動,用沉默表示自己的拒絕。

    云予等了許久,沒等到陳明夏的回答,于是補充一句:“今天的七百再加三百!

    陳明夏問:“你想聽哪個故事?”

    云予想了想:“隨便念吧!

    陳明夏一眼掃完目錄,選中一個山村驚魂的故事——當然這只是標題表達出來的意思。

    才念到開頭,他就感覺到不對。

    “張曉芳的男人是前年死的,他在火炮廠里打工,運氣不好,火炮爆了一連串,把他炸死了,張曉芳拿了二十萬的賠償金,又辦喪事又安頓公婆,現(xiàn)在只剩十來萬,也多虧這十來萬,她一個沒孩子的寡婦在村里不愁吃穿,還認識了做木匠的王強,王強是家里的獨子,爸媽把他看得緊,不準他和張曉芳往來,寡婦門前是非多,他們只想自己兒子娶個黃花閨女!

    陳明夏頓了頓,目光往下一掃,臉有些黑。

    就在這時,外面?zhèn)鱽磲t(yī)生的說話聲:“繼續(xù)念啊,這個故事好看,我看了三四遍。”

    云予也說:“怎么不念了?”

    “……”陳明夏接著念,“白天有村里人看著,王強的父母也虎視眈眈,張曉芳和王強不得不克制住內(nèi)心的欲望,等晚上在地里見面才發(fā)泄出來,單女單男,干柴烈火……”

    陳明夏念不下去了。

    收書一看,還好云予睡著了。

    他松了口氣。

    云予睡得很沉,等他醒來,室內(nèi)的燈關(guān)了,一抹橘紅的夕陽從外面斜灑進來,但驅(qū)不散室內(nèi)的昏暗。

    云予眼中的睡意還未散干凈,便焦急地扭頭尋找陳明夏的身影,看到陳明夏依然坐在塑料椅子上,他緊繃的神經(jīng)驟然一松。

    “陳明夏!彼p聲喊。

    陳明夏抱著雙臂、背靠白墻,正在打盹,聞言睜開眼睛:“醒了?”

    云予嗯了一聲。

    陳明夏起身:“已經(jīng)輸完液了,我們也該走了,這個點回去正好趕上天黑!

    云予艱難地從床上坐了起來,見陳明夏彎腰把鞋子提到他腳邊,他無措了一瞬:“麻煩你了!

    “不麻煩!标惷飨恼f,畢竟收了錢的。

    也是考慮到收了錢,讓云予和他一起從中午餓到現(xiàn)在有些說不過去,本來陳明夏打算回家吃幾個包子饅頭了事,可眼下有云予在,且云予還病著。

    他拽著驢繩轉(zhuǎn)了個彎,往縣里走。

    縣里的餐館屬實不多,尤其這會兒太陽落山,多數(shù)餐館都關(guān)門了,陳明夏帶著驢車溜達一圈,最后在一家炒菜館外停下。

    他沒點單,讓云予點。

    云予沒拿上面布滿油漬的菜單,讓老板放到桌上,看了一會兒,他點了一菜一湯。

    陳明夏問:“夠嗎?”

    云予說:“主要你吃,我沒有胃口。”

    飯菜端上來后,云予果然沒動筷子,他用茶水把碗淌了兩遍,拿勺子舀了兩碗湯喝,盆里的米飯和一盤葷菜都進了陳明夏的肚子。

    陳明夏看了眼飯桌邊上的筷子筒,不知道用了多久,表面的污漬十分明顯,顯然里面也干凈不到哪兒去。

    他想到今早云予在他們家吃稀飯,也是用勺子不用筷子,沒吃陳簡云做的涼拌菜,干吃的一碗稀飯。

    估計云予有點潔癖,其他都能忍受,就是吃飯的工具忍受不了,也不知道他其他時候是怎么吃的飯。

    吃完回去,天又黑了一些。

    他們路過一家還沒關(guān)門的家具店,陳明夏把大部分竹簍低價賣了出去,陳簡云編得不錯的幾個留著,等下次在集市上賣高價。

    驢車還在路上,天就黑了,夜色像水一樣將他們包裹,看不清前后左右,陳明夏拿出手電筒照亮,一道白光在黑暗里晃來晃去,有些滲人,白光之外的黑暗宛若一張血盆大口,也不知道會隨時跳出什么長相猙獰的怪物。

    陳明夏感覺身后的人越靠越近、越靠越近,然后幾乎貼到他的后背上。

    他不自在地動了動肩背,故意往前坐了一些。

    誰知沒過幾秒,身后的熱源又悄無聲息地靠了上來。

    陳明夏心想現(xiàn)在云予既沒輸液又已經(jīng)退燒,總不至于再把他當成他哥吧,正想繼續(xù)往前坐,身后的衣服就被輕扯一下。

    “你先別動!痹朴璧穆曇粼诙,他也穿得薄,被冷風(fēng)吹得夠嗆,“我有點怕。”

    第117章 城里富N代x山里貧困生

    云予都這么說了, 陳明夏再想動也只能忍著。

    他忍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什么:“我剛拿手電筒的背簍里放了一件備用的外套,已經(jīng)穿過兩三次, 晚上穿的, 沒有出汗,也沒洗過, 如果你不嫌棄的話可以穿上。”

    如果云予嫌棄的話, 他正好可以自己穿。

    陳明夏一邊想著一邊等待云予的拒絕, 結(jié)果沒等幾秒, 等到了云予在背簍里翻找東西時發(fā)出的聲音。

    陳明夏:“……”

    很快,云予翻到了那件外套, 穿上之后, 感激地說:“謝謝你。”

    陳明夏心里嘆氣, 嘴上說道:“云老板客氣了!

    今晚的風(fēng)有些大,陳明夏多甩了驢屁股幾鞭子, 讓驢跑快點。

    風(fēng)呼呼地吹,夾雜著云予的說話聲:“你以前有這么晚回去過嗎?”

    “次數(shù)不多!

    “在縣里辦事?”

    “不全是!标惷飨恼f,“有時候賣些東西, 懶得跑第二趟,把東西賣完了才回去, 有時候幫村里人的忙,幫到晚上才回去!

    “哦!痹朴枵f, “跑一趟還是挺辛苦的。”

    “反正不輕松。”

    話題結(jié)束,又只剩風(fēng)聲。

    陳明夏專心看著前面,盡量忽略靠在自己背上的溫度。

    沒一會兒, 呼呼的風(fēng)聲中又有了云予的說話聲。

    云予不是一個話多的人,相反, 他的話很少,幾次陳明夏在地里撞見云予跟著田世強閑逛,都是田世強嘰嘰喳喳說個沒完,云予的嘴都沒張過幾次。

    可能因為害怕,說個沒完的人變成了云予。

    “你們這條路安全嗎?周圍黑燈瞎火的,要是遇到什么事也喊不到人幫忙!

    “你放心,安全的。”陳明夏說,“周圍的人都知道我們梨山村的人沒幾個錢,這條路通往最近的村子就是梨山村了,搶劫的人在這條路上守著只會餓死,千辛萬苦地等上一個人,結(jié)果倆口袋比他的臉還干凈。”

    云予噗嗤一笑。

    陳明夏嚴肅地說:“我說真的!

    “你的口袋可不干凈。”云予說,“你不是剛賣了一批竹簍嗎?”

    陳明夏說:“一點渣渣錢,別人瞧不上。”

    “渣渣錢積攢起來就是一筆大錢,很多人都是從只有渣渣錢走過來的!

    陳明夏第一次對自己范圍以外的事感到好奇,他問云予:“你也是這么過來的嗎?”

    云予想了想:“我祖上是這么過來的!

    陳明夏:“……”

    他的沉默逗得云予直笑,抓著他后背衣服的手也稍稍松了一些,估計沒剛剛那么害怕了。

    笑完,云予也問:“你爸媽呢?我聽田村長說你不是還有一個哥哥嗎?”

    果然……

    陳明夏心道。

    云予就是沖著陳明春來的,怎么可能不打聽陳明春的事?能忍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夠厲害了。

    然而他不知道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如果云予是其他人,他隨便怎么回答都行,可云予是借住在他家的大老板,是整個梨山村的大貴人,田村長等人每天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生怕云予突然不高興了影響到梨山村未來的發(fā)展,他自然不能拖村里的后腿。

    思慮片刻,陳明夏避重就輕:“我爸媽和哥哥都在外面打工,今年經(jīng)濟不景氣,我爸媽沒掙到多少錢!

    “你哥哥呢?”云予裝得語氣輕松,但能感受到他聲音里的緊繃,“你哥哥不是你們村里的第一個大學(xué)生嗎?”

    “我哥哥失聯(lián)了,目前還找不到他!

    “他為什么失聯(lián)?”

    “不清楚,原因很多,也很復(fù)雜!标惷飨恼Z速緩慢地說,“可能不想再回這么窮的村子,可能覺得我們家是個累贅,可能因為被我罵了氣不過!

    “你為什么罵他?”

    “我爸媽攢了一筆錢,打算拿那筆錢補繳社保,但我哥說自己要創(chuàng)業(yè),問我爸媽要走了那筆錢,我知道后很生氣,打電話和他吵了一架。”陳明夏頓了頓,繼續(xù)說,“現(xiàn)在我爸媽也沒把社保繳上,看后面幾年能不能掙到錢,還好我也要畢業(yè)了!

    他們家要用錢的地方太多了,光是弟弟妹妹們以后的學(xué)費和生活費就是一筆巨款,他在學(xué)校里拼了命地做兼職,舍不得吃穿用,掙到的錢全部存著,也沒有存上多少。

    他們家的未來像是一條被迷霧籠罩的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誰都不知道終點有多遠、在何方。

    陳明夏說完,云予就沉默了。

    陳明夏不知道自己的說法有沒有過關(guān),他沒再多想,也沒再說話。

    后面幾天,陳明夏跟云予商量中午吃完飯再下山,把上午的時間空出來,他讓陳明冬和他一起加快速度把地里的麥子割完,麥子堆在院子里,剩下的事就可以慢慢做了。

    他和云予每天中午出去、傍晚回來,順便把家里剩下的竹簍便宜賣了,到第四天傍晚,板車沒堅持住,在路上報廢了一個輪子。

    陳明夏下車檢查,蹲在地上,用手臂擦去臉上的汗,抬頭對坐在車上的云予說:“不行了,我們得走回去!

    云予問:“那車呢?”

    “先放這兒吧,明天一早我再過來看看,要是還在的話,我再拉回去!标惷飨恼酒鹕韥恚戳搜蹘缀趼涞饺荷较旅嬷皇R稽c尖的太陽,所有金線都在往回收,夜色蠢蠢欲動,即將撲來,“太陽要下山了,拖著車不方便走!

    云予說了聲好。

    陳明夏解開拴在驢身上的繩子,看向正在下車的云予:“不然你坐驢身上?”

    云予連忙搖頭:“我不坐活物!

    “行吧。”陳明夏也就說說,他了解自家的驢,拉慣了車,沒背過人,突然坐個人上去,不知道會不會鬧脾氣把人甩下去。

    這可是云老板,甩不得,他還不想成為全村的罪人。

    于是兩人一驢迎著越來越暗的天色往回走,人的速度終究比不上驢跑起來的速度,他們走著走著,天黑了,周圍又暗得伸手不見五指。

    裝東西的背簍被驢馱著,陳明夏摸出手電筒照明。

    原本和他保持了一米左右距離的云予慢慢靠了過來。

    陳明夏:“……”

    云予還是那句話:“不好意思,我有點怕黑!

    “沒事。”陳明夏說完又問,“衣服要嗎?上次你穿的那件,還沒來得及洗。”

    云予想也不想:“要!

    然后陳明夏想穿的衣服再次穿到了云予身上,不過陳明夏身強體壯,多吹點風(fēng)也不是什么大事。

    快走到村口時,手電筒沒電了,閃了兩下罷工,陳明夏把手電筒放回背簍里,拍了拍驢屁股,讓驢先回家。

    云予很是驚奇:“它找得到回去的路嗎?”

    陳明夏說:“它對村里的路熟悉得很,這會兒還餓著肚子,巴不得趕緊到家開飯。”

    云予又是噗嗤一笑。

    陳明夏用手機光照路,疑惑地扭了好幾次頭,他都不知道云予在笑什么,他不覺得自己說的話有多么好笑,他說得很一本正經(jīng)。

    等云予笑完,他才問:“你笑什么?”

    云予抱著雙臂,把身上的外套裹得很緊,他回答:“我發(fā)現(xiàn)你的性格和長相不太一樣!

    陳明夏嗯了一聲:“怎么不一樣了?”

    “我第一次見你,以為你是那種很不好說話的人,可能會比較兇、比較不講道理!痹朴瑾q豫著說,估計在挑稍微能聽的形容詞。

    陳明夏不怎么意外,以為他是這種性格的人太多了,大一那會兒,寢室其他三人先混熟了才慢慢接納他,后來一起吃飯,他們都說感覺他不好相處。

    還是吃了大塊頭的虧。

    還好他不是一個多么熱愛交際的人,朋友有也好、沒有也罷,對他的生活影響不大。

    “不好意思!痹朴璞傅卣f,“之前對你有點偏見!

    陳明夏說:“沒事!

    他是真的不在意。

    進了村子,陳明夏帶著云予抄小路,田埂較窄,兩邊都是沒來得及割的麥子,但一邊地勢較高、一邊地勢較低。

    “走過這條路就快到了!标惷飨幕仡^,看到云予已經(jīng)落下一段距離,并且走得搖搖晃晃。

    云予前二十多年里從沒走過這種田埂路,白天走都要放慢腳步,何況晚上。

    陳明夏停了下來,等云予走近,他伸出手:“云老板,我牽你……”

    說到一半,他猛地察覺到不太合適,云予和他哥到底是那種關(guān)系,不管現(xiàn)在有沒有分手,他都得避嫌。

    伸到一半的手收了回來,話也在嘴邊轉(zhuǎn)了個彎,“你可以抓著我的衣服走!

    話音落下,云予也艱難地走了過來,他說了聲好,剛要伸手,一只腳下踩著的田埂邊緣忽然往下一滑,他整個人不受控制地朝著地勢較低的那邊田里栽去。

    陳明夏心頭一緊,顧不得多想,一把抓住云予的手,人跟著栽了下去。

    田埂離地里有半米以上的落差,陳明夏盡量把云予護在懷里,讓云予跌到自己身上。

    身下都是沒割的麥子,摔得不是很疼,但刺得皮膚很疼,陳明夏皺著眉頭,吸了一口涼氣。

    云予趴在他身上,不知道傷到哪兒了,半天沒有抬頭。

    陳明夏在風(fēng)聲以及麥穗被吹得搖晃的窸窸窣窣聲中聽到了云予略顯急促的呼吸聲。

    “云老板?”

    “等、等等……”云予的臉埋在他的脖頸里,說話聲就在耳邊,“我的腳好像扭到了……”

    “還能起來嗎?”

    “等我一下……”

    陳明夏只能等著,等了很久,云予總算緩過勁兒來,正想從他身上爬起來,卻冷不丁地被他伸手按住后背。

    “等等!”這話輪到陳明夏說了。

    云予被他嚴肅的口吻嚇到了,連忙往他身上一趴,跟著壓低聲音:“怎么了?”

    “有人來了!标惷飨恼f。

    有人自然不是什么稀罕事,稀罕的是大晚上還有人在田里竄,陳明夏想到去年和今年都有人的麥田被偷,便在云予耳邊噓了一聲:“可能是偷麥賊,先別出聲!

    云予趕緊點了點頭。

    等了一會兒,果然有窸窸窣窣的聲音,是麥穗搖晃的聲音,卻不是被風(fēng)吹的,而是有人穿過麥田朝他們這邊走來。

    聲音離他們越來越近,陳明夏也感覺到云予的身體越來越僵硬,他猶豫了下,抬頭輕拍云予的肩。

    云予沒有吭聲。

    聲音距離他們似乎只有幾步之遙的時候,突然停下來了,緊接著,一道壓低的說話聲響起:“剛剛嚇死我了,我走在路上看到了陳家的驢子,還以為被人撞上了。”

    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隨即一個女人尖利地問:“你被人撞上了?那你還來,你不怕死?”

    “唉唉唉,別慌別慌,只有驢子,沒看到人!蹦腥诉B忙安撫女人。

    與此同時,陳明夏也通過聲音認出了兩人——村里的廖杰和他的表嫂周小紅。

    第118章 城里富N代x山里貧困生

    陳明夏和廖杰、周小紅的來往不算少, 村里就這么幾十戶人家,抬頭不見低頭見,有什么事也都相互幫襯著。

    而且他家有驢, 大家需要搬運什么東西的時候會找他家借驢, 同樣的,他在外讀書的時候, 大家也會幫襯一下他的弟弟妹妹們。

    不過廖杰不是一直住在村里, 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了新樂縣, 輟學(xué)當木工, 估計掙了些錢,前年他在新樂縣修了一套房, 算是定居在那里了, 但他父母還守著梨山村的地和羊, 所以每年忙起來的時候他還是得回來幫忙。

    至于周小紅,就是村里的常住人口了, 她從外村嫁過來,老公在外務(wù)工,一年到頭也就過年回來幾天, 她帶著一雙兒女和公婆一起住。

    七八月份正是割麥的時候,廖杰早在上個月就推掉手里的活兒回來幫忙了。

    陳明夏回想廖杰和周小紅平日里的相處, 完全是很正常的親戚關(guān)系,看不出一點異樣。

    不知怎的, 今晚的風(fēng)特別大,周圍的麥穗又開始搖晃起來。

    當然搖晃的不只有麥穗。

    廖杰和周小紅的動作很快,可能是迫不及待, 也可能是想早點收工,他們跳過了前戲步驟, 相互扒完衣服后,墊著衣服往麥子里一躺,粗重的喘息聲和尖細的悶哼聲在風(fēng)里交纏,風(fēng)聲和麥穗搖晃的聲音蓋都蓋不住。

    陳明夏和云予始終保持著一個姿勢,他們都聽出了那兩個人在做什么,一時間氣氛變得怪異。

    云予趴在陳明夏身上,動也不敢動一下。

    隔著薄薄的衣服,他們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快得驚人。

    時間在沉默中流逝,那邊的聲音不小反大,那兩個人仿佛進入忘我的狀態(tài),儼然忘了自己還在別人家的麥田里。

    云予扭了下頭,嘴巴貼在陳明夏耳邊,小聲開口:“是你們村里的人嗎?”

    “嗯!标惷飨臑榱俗屧朴柚朗虑榈膰乐匦裕残÷曆a充一句,“我們村里的廖杰和他的表嫂周小紅。”

    “表嫂?!”云予險些沒控制住聲量,他詫異地瞪了瞪眼。

    陳明夏倒很冷靜,他從小到大聽說了不少這種事,有梨花村的、有外村的、也有新樂縣的。

    大城市里生活成本高,很多夫妻為了節(jié)約錢會把孩子留在家里,如果家里孩子多或者女人又懷孕了,男人會把女人一起留在家里,讓女人在家里帶孩子、干農(nóng)活、照顧公婆,各種辛苦又瑣碎的事像烏云一樣遮蓋了女人的生活,女人看不到陽光,然后不自覺地被驀然闖入自己生活的其他男人吸引,為了一時之快,兩人相擁著越陷越深。

    當然這種事的結(jié)局都很慘烈。

    陳明夏既沒有結(jié)婚也沒有談過戀愛,不好評價感情這種事,但他第一次親身撞見這種事,并且還是沾親帶故的兩個人。

    “云老板!标惷飨恼f,“我們最好不要插手別人家的事,今晚的事就當沒發(fā)生過,以后在村里撞見他們,你盡量別露出破綻!

    云予開口:“可是……”

    說到一半,話被那邊驟然激烈的聲音打斷。

    云予猛地愣住。

    剎那間,臉上火燒般的溫度蔓延到了脖子和耳根,一股名為尷尬的情緒從他心底爬了上來。

    他閉了閉嘴,訥訥說了聲好。

    他也是第一次經(jīng)歷這種事,在這之前,他甚至沒看過黃片、也沒怎么自我疏解過,雖然他和陳明春談過戀愛,但是陳明春對他根本沒有那方面的意思,即便他后面想和陳明春更進一步,想的也是擁抱和親吻,從未想過快進到做/愛上面。

    他在這方面的經(jīng)驗像是一張白紙。

    此時此刻,白紙上被人用力畫了一道橫線,擦也擦不掉了。

    云予呼吸沉重,用手捂住自己的一邊耳朵,可那邊的聲音壓不住,斷斷續(xù)續(xù)地從指縫間鉆進他的耳朵里。

    他難受極了,尤其還趴在陳明夏身上。

    陳明夏只穿了一件短袖,薄得可憐的衣服擋不住胸前腹部的輪廓,他另一只手正好撐在陳明夏的半邊胸膛上,五指微微一收,就能感受到整塊肌肉的幅度以及柔軟的手感。

    云予整只手都麻了,仿佛有電流竄過。

    他從未與人這么近地相貼。

    “我……”他嘗試著想動,“我想下去……”

    可剛扭一下,陳明夏的手就扶在了他的腰間:“等會兒!

    云予再次僵住。

    “在麥子上很容易發(fā)出聲音,會被他們察覺!标惷飨恼f,“應(yīng)該快結(jié)束了,再堅持一下!

    “……”

    “結(jié)束”二字幾乎讓云予心口的那簇火燒起來,他為了躲避現(xiàn)實的尷尬,思維散發(fā)到那兩個人身上。

    可鼻尖縈繞著陳明夏身上的氣味,汗味已被夜風(fēng)吹散,意外的有一股香皂味。

    他這才想起,他聽陳簡云說過陳明夏每天會洗2~3次的澡,最近幾天陪他下山輸液,便只在早晚洗澡。

    陳明夏身上的香皂味很淡,只有湊得極近才聞得到。

    除了香皂味外,還有一股只屬于陳明夏的氣味,像是麥子、竹子等混合了一些草木的味道,本來說不上難聞或者好聞,可能他在陳明夏的脖頸里趴久了,竟然覺得聞著還行。

    涼颼颼的夜風(fēng)沒吹走云予心里的燥熱,當他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的變化時,陳明夏也愣住了。

    本來陳明夏的手扶在他的腰間,頓時猶如被火燙著一般,一下子縮了回去。

    “云老板,你……”陳明夏沒能維持住他的冷靜,幾近震驚地說。

    這一刻,云予渾身都變得滾燙起來,是臊的、也是羞的,他恨不得自己也化成一陣風(fēng)吹走。

    “抱歉……”云予幾乎擠不出聲音來,他活了快三十年,也從未經(jīng)歷過這么丟人的事,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有些東西不是想阻止就能阻止。

    他心急伴隨著難受,有那么一瞬,眼睛酸得想要落淚。

    還好陳明夏沒再說什么,但一個東西抵在他們中間,誰都感受得到,哪怕陳明夏平時穩(wěn)重慣了,也做不到忽略那個東西。

    不知過了多久,那邊的動靜慢慢平息,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后,廖杰和周小紅的說話聲又響了起來。

    “屁股這么大,要是給我生個孩子就好了!

    “我才不生,縣上那么多女人,你想生找她們生去!

    “我要是找她們了,那你怎么辦?”

    “能怎么辦?喝你喜酒唄!

    “瞧你絕情的,褲子一提就不認人了是吧?”廖杰揪著周小紅一陣打,“看我怎么收拾你!

    周小紅哎喲哎喲地叫。

    “唉,打你屁股而已,叫什么叫!绷谓苷f,“別叫了,來摸摸我這兒,又立起來了,你得負責(zé)讓它下去。”

    云予:“……”

    如果可以,他想用麥子封住自己的耳朵,他這輩子就沒聽過這么葷的話。

    不知道陳明夏是什么反應(yīng),他不敢扭頭去看。

    那兩個人說了很久的葷話才各自散去。

    兩人一走,云予立即手腳并用地從陳明夏身上爬起來。

    陳明夏也站了起來,沒關(guān)掉燈光的手機被他壓在下面,有麥子墊著,手機完好。

    經(jīng)歷了剛才的事,兩人都又狼狽又尷尬,云予顧不上拍身上的麥碎,抖著聲音說:“剛才冒犯到你了,抱歉。”

    “沒事。”陳明夏遲疑了下,眼睛沒敢往云予下面瞟,他說,“你要不要先解決一下?”

    然而這話刺激到了云予。

    “不用,先回去吧!痹朴枵f完,轉(zhuǎn)身沿著田邊往前走,他的腳扭到了,走起路來一瘸一拐,但速度極快,像是著急逃離這里。

    陳明夏等了一會兒,才不急不緩地跟在后面。

    走到路口時,云予還是停下了,他不知道回去的路。

    于是兩人換了位置,陳明夏走在前面,云予不遠不近地跟在后面。

    回到家里,其他人都睡了,桌上用罩子蓋了一盤涼拌菜和幾個饅頭包子,陳簡云給他留的。

    陳明夏把涼菜和饅頭包子放進柜子里,關(guān)上柜子,隨即拎了個桶去灶房的水缸里打水。

    他家安了水管,只有灶房才有,但水流較小,要接很久才能接滿一桶水,因此兄妹四人多是用水缸里的水,井口就在屋后,提水還算方便。

    陳明夏燒了一鍋水,又提了一桶冷水去廁所后面沖涼,以往十分鐘的沖涼時間被他壓縮到了五分鐘,順帶洗了個頭,他把臟了的衣服褲子泡在放了洗衣液的盆里,把盆子放在院子里的洗衣臺上,等明天再洗。

    頂著一頭濕發(fā)回到灶房,鍋里的水也燒開了。

    陳明夏猶豫過后,還是過去敲響了云予的屋門。

    屋里的燈開著,從門縫里透出一條黃光,卻不知道云予在做什么,等了很久才應(yīng)聲。

    “云老板!标惷飨母糁蓍T說,“熱水已經(jīng)燒好了,需要給你倒進壺里嗎?”

    云予似乎已經(jīng)冷靜了,語氣很淡:“不用,我等會兒去洗!

    “好!标惷飨恼f,“跌打損傷的膏藥給你放在鍋旁邊的灶臺上,你記得拿!

    “麻煩你了。”

    陳明夏回到屋里,落了門栓后躺在床上,他雙手枕在腦后,腦子里回想起不久前的事,一時陷入沉思。

    他想的不是云予在他身上硬起來的事,畢竟都是男人,他太清楚這種事發(fā)生的原因,不會自戀到以為云予對他有什么想法。

    他在想廖杰和周小紅的事。

    他一直覺得紙包不住火,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如果哪天廖杰和周小紅的事暴露了,恐怕村里又要掀起一陣腥風(fēng)血雨。

    想著想著,他意識一沉,就這么睡了過去。

    另一頭,云予也在想事,不過他想的不是廖杰和周小紅的事,畢竟他連那兩個人長什么樣子都不知道,他在想自己和陳明夏的事。

    第119章 城里富N代x山里貧困生

    云予拖到夜里十二點才出去。

    他原本擔(dān)心在外面碰到陳明夏, 鬧得兩人都尷尬,結(jié)果出去后探頭一看,陳明夏那間屋子的燈都關(guān)了。

    云予:“……”

    搞半天只有他在想東想西。

    云予怕黑, 這是連陳明春都不知道的事, 在自己家里還好,一到陌生地方, 他的心跳就快得壓不住, 他以最快的速度舀熱水沖了澡, 收拾完后, 頂著一身水氣回到屋里。

    他帶了吹風(fēng)機,插上插頭, 一邊吹一邊繼續(xù)想。

    吹風(fēng)機的聲音很小, 風(fēng)力開到最低檔, 柔和的風(fēng)輕輕舔舐著他的耳畔。

    不知怎的,他突然回憶起了不久前趴在陳明夏身上的時候, 他的臉頰蹭過陳明夏的耳朵,那溫?zé)岬挠|感和現(xiàn)在有些像。

    陳明夏會怎么想他?

    會不會認為他是個很輕浮的人?

    云予的眉頭皺了很久,轉(zhuǎn)念想到隔壁屋子已經(jīng)關(guān)了的燈, 又漸漸放松。

    也許陳明夏沒把這件事放在心里,陳明夏和他一樣, 每天早出晚歸都有很多事要做,這件事只是無足輕重的小事罷了。

    云予這么安慰著自己。

    然而一宿過去, 他幾乎沒有合眼,只要閉上眼睛,耳邊就是麥穗被風(fēng)吹得窸窸窣窣的聲音, 手上就是覆著陳明夏半邊胸膛的溫軟觸感,眼前就是陳明夏盡力掩飾尷尬的臉。

    他仿佛不是睡在床上, 而是睡在沒有邊際的麥田里,感官世界從未安靜,躁動的心跳也從未緩和。

    直到窗簾緊拉的窗外透進一層模糊的光,云予沉重的眼皮才慢慢合上。

    外面,兄妹四人都起來了,正在各忙各的。

    陳明夏蹲在院子里刷牙,陳明冬拿著漱口杯舀了水和他蹲在一起,嘴里含著泡沫,一邊刷牙一邊口齒不清地問:“哥,云叔叔怎么樣了?他的病好些了嗎?”

    陳明夏吐掉嘴里的水,把牙刷放進漱口杯里攪了攪,倒完水后,才起身說:“好了!

    陳明冬仰頭:“今天開始你不用下山了嗎?”

    “嗯。”陳明夏說,“早就把麥子打了,把米賣了,咱們也好輕松幾天,這天太熱了!

    說完回了堂屋。

    陳簡云從灶房里端出早飯,兄妹四人圍著八仙桌吃飯,菜式基本不變,都是早上現(xiàn)蒸的包子饅頭和稀飯涼菜,包子饅頭頂飽,涼了也可以吃,陳簡云經(jīng)常多做一盆放在柜子里,免得兩個哥哥餓了沒東西吃,干體力活的人總是吃得多。

    吃完飯,陳簡云收拾碗筷去了灶房,陳明冬把雞放到院子外面,讓兩只雞自個兒找吃的,不然在院里溜達要偷吃他們堆著的麥子。

    陳明夏想到了云予昨晚扭到的腳,不知道扭得嚴不嚴重,如果嚴重的話,還是得下山看醫(yī)生。

    雖然陳明夏在生活上比較節(jié)儉,但是在看病吃藥上從不摳搜,畢竟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

    當然他也沒有摳搜的機會,他身體太好了,從沒進過醫(yī)院。

    陳明夏在堂屋里坐了幾分鐘,打算去敲云予的屋門問問。

    出去時,他發(fā)現(xiàn)陳簡雨難得沒有圍著自己姐姐打轉(zhuǎn),她坐在門檻前的小板凳上,專心地剝著什么東西。

    陳明夏走過去低頭一看,陳簡雨居然在剝一塊巧克力。

    巧克力的包裝上全是英文,密密麻麻,看不太清楚,陳明夏只看清了巧克力的名字,卻也不認得這個牌子。

    他問:“小妹,這是誰給你的東西?”

    陳簡雨抬頭看著自己二哥,脆聲脆氣地回答:“是云叔叔給的!

    說著從兜里摸出另外一塊巧克力,遞給陳明夏。

    陳明夏沒要:“既然是云叔叔給的,那就留著吧,但下次別再拿了,云叔叔住在我們家是給了錢的,你不能多拿人家的東西!

    而且這巧克力估計不便宜。

    陳簡雨把巧克力放回兜里,乖巧點頭:“好,下次我不拿了!

    完了又說,“云叔叔也給了吳二和劉大雄他們,他們都要了!

    陳明夏只說:“要可以,但不能多要,得懂分寸,知道嗎?”

    陳簡雨哦了一聲。

    陳明夏摸了摸她的腦袋。

    陳簡雨正要繼續(xù)剝巧克力,忽然瞥見什么,兩顆圓溜溜的眼睛驟然一亮,她朝陳明夏身后喊道:“云叔叔!”

    喊完起身跑了過去。

    陳明夏摸她腦袋的手落了空,把手收回,轉(zhuǎn)頭看去,只見云予穿了一件很是寬松的白色短袖和一條膝蓋以上的黑色短褲,腳上踩著一雙拖鞋,他的頭發(fā)沒有梳理,一只手上端著盆子,里面裝著毛巾、牙刷和漱口杯等。

    云予是個在乎形象的人,即便在陳家住了小半個月,也很少不修邊幅地出現(xiàn)在兄妹四人眼前。

    今天是第一次。

    陳明夏發(fā)現(xiàn)云予真的很瘦,不是干瘦,而是清瘦或者自然瘦,云予四肢很細,但面上覆了一層薄肌,線條流暢且好看。

    云予估計睡糊涂了,被陳簡雨一把抱住了腰才反應(yīng)過來,他仿佛回憶起了什么,眼皮很明顯地跳了一下,驟然聚焦的目光直勾勾地看向陳明夏。

    陳明夏說:“早上好,云老板!

    “……”云予愣了片刻,勉強找回自己的聲音,“哦!

    埋在他腰間的陳簡雨也抬頭喊:“云叔叔早!

    云予低頭和陳簡雨對視,緊繃的臉終于有所放松,他眉眼間的冷淡褪去,露出一抹溫和的笑容,摸著陳簡雨的腦袋說:“早,小雨。”

    陳簡雨嘿嘿地笑。

    陳明夏看了一會兒,邁過門檻走過去,作勢要蹲身檢查云予的腳。

    云予被他突如其來的行為嚇了一跳,趕緊松開陳簡雨往旁避開:“你、你干什么呢?”

    “你的腳不是扭到了嗎?我?guī)湍憧纯!标惷飨挠行┠卣f,他沒想到自己一個小小的舉動能激起云予這么大的反應(yīng)。

    “不用不用不用!痹朴柽B說了幾個不用,拒絕的意思相當明顯,“我的腳好了,謝謝你昨晚給的膏藥,剩下的我等會兒拿出來給你。”

    陳明夏見狀,識趣地往后退了一步:“膏藥你先留著,只抹一次不行,多抹幾次再說!

    云予明顯松了口氣:“好!

    云予過去洗漱,等他回了屋子再出來,便穿戴整齊了。

    白色襯衫和黑色長褲的搭配襯得云予更像從大城市里來的人,舉手投足間有著一股矜貴,和村里面朝黃土背朝天的人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

    不光兄妹四人這么感覺,包括田世強在內(nèi)的其他村里人也都這么感覺。

    大家不敢和云予走得太近,只要云予在場,全部繃著神經(jīng),拿出一百倍的小心,生怕不小心得罪了這個大老板。

    田世強還擔(dān)心云予喝不慣村里的井水,每隔三四天就讓人下山搬兩箱礦泉水回來,被喊到的人不僅任勞任怨,還以此為榮——雖然大家隱隱有些懼怕大老板,但是誰不想在大老板心里留下好印象?

    第二批和第三批的人明天就要進山,今天云予的任務(wù)比較繁重,他得去梨山上面看看。

    梨山上面還沒經(jīng)過開發(fā),路都是人走出來的野路,也不知道車子能開多遠。

    縣上修車廠的人才在今天上午把修好的車開來梨山村,就怕經(jīng)不住折騰又報廢在梨山上面。

    一輛商務(wù)車只能坐七個人,除了田世強和云予團隊四人外,還能再坐兩個村里人。

    這次田世強沒喊之前帶著的幾個人,而是喊了一個力氣大的年輕人和一個熟悉梨山那些野路的婦女。

    上車前,田世強熱心地為云予做了介紹。

    “云老板,這是我們村的廖杰,他力氣大,如果我們在山上遇到什么意外,他幫得上忙!

    云予一愣,認真打量那個名叫廖杰的年輕人。

    長相普通、沒什么記憶點,但個子很高,目測只比陳明夏矮上一點,而且皮膚是健康的古銅色,廖杰上面只穿了一件白不白灰不灰的吊帶,鼓鼓囊囊的肌肉全部露在外面,胸肌突得十分明顯。

    被云予的目光掃了一通,廖杰難為情地笑了笑,抬手撓撓腦袋,討好地說:“云老板好,第一次見面,有幫得上忙的地方盡管喊我!

    云予實在難把昨晚在麥田里葷話滿天飛的人和眼前這個靦腆的小伙子聯(lián)系起來,他點頭輕笑:“好!

    “云老板!碧锸缽娪纸榻B旁邊的婦女,“這是我們村李小剛的媳婦周小紅,她對梨山熟悉,可以給我們帶路!

    云予:“……”

    這不是巧了。

    周小紅也和云予想象中不太一樣,她個子很矮,人也很瘦,皮膚黃黃的,眼睛到處飄,緊張得不敢和他對視。

    上車后,吉東和云予分別坐了駕駛位和副駕駛位,他們團隊的另外兩個人坐中間兩個位置,剩下廖杰、周小紅和田世強擠最后一排。

    顛簸了半個多小時,他們終于駛進上山路。

    下午兩點半,日頭正曬的時候,車子停在一片遮天蔽日的陰涼處。

    田世強讓自家媳婦準備了一袋子的肉包,捂了一上午,還是熱的,他們下了車就著礦泉水吃包子。

    云予一到天熱就沒胃口,吃完和吉東平分的一半就吃不下去了,他拎著一瓶礦泉水在附近閑逛。

    第120章 城里富N代x山里貧困生

    其他人都在原地休息, 估計要歇上一個小時,云予便沒急著回去,他走得不快, 卻越走越遠。

    山上有片野湖, 他第一次來梨山村那天聽田世強說過,沒想到這會兒居然被他碰上了。

    野湖整體的面積不大, 抬頭就能看到湖對岸, 但看不出湖水的深度, 陽光落在湖面上, 被風(fēng)吹得起伏不平的湖面波光粼粼,有些刺眼。

    湖邊長了很多樹, 傾斜著靠向湖面, 大片陰影落在岸邊, 云予隨便找了塊石頭坐下,臉上的汗被風(fēng)吹干, 忽然感覺涼絲絲的。

    越往山上走,越?jīng)]那么熱。

    不得不說,梨山是個很適合避暑的地方, 而且山上的綠植從未經(jīng)過開發(fā),茂密且郁郁蔥蔥, 他們開車上山的路上遇到過很多次竄進草叢里的野兔。

    至于景色,雖然比不上國內(nèi)其他出名的大景點, 但是也可以經(jīng)過人工雕琢,畢竟底子不錯。

    云予心里想著,想完之后, 思緒又不知不覺地偏了。

    這次他想到了廖杰和周小紅。

    只從表面上看,還真發(fā)現(xiàn)不了廖杰和周小紅私底下的那些事, 倒不是說他倆全程跟陌生人似的毫無交流,相反,他倆不僅在車里挨著坐,而且一直在說話。

    坐在最右邊的田世強從頭到尾都沒反應(yīng),似乎不覺得這對叔嫂有什么問題。

    還真是人不可貌相。

    云予正感嘆著廖杰和周小紅的超強心理素質(zhì),身后忽然傳來一陣模糊的說話聲,他循聲扭頭,便看到了廖杰和周小紅的身影。

    也不知道他們怎么走到這里來了,他們并未發(fā)現(xiàn)坐在樹蔭下的云予,徑直朝著另一頭岸邊走去。

    沒等云予反應(yīng)過來,廖杰和周小紅已經(jīng)在岸邊找了處地方坐下。

    云予貪涼坐在一處樹木茂密的地方,搖晃的樹影將他遮了個嚴實,然而從他的角度,可以清楚看到連到一塊兒的廖杰和周小紅。

    那兩個人沒打算做什么,只是膩膩歪歪地說著葷話,用的是本地方言,和普通話相差不大,云予能夠聽懂。

    “你是不是又壯了?”周小紅捏著廖杰胳膊上的肌肉。

    廖杰抬起被捏的手,鼓起肌肉,朝周小紅飛去一眼:“天天干活哪兒能不壯?再說壯點不好嗎?抱得動你!

    當然,此抱非彼抱。

    廖杰把腦子里的黃色廢料全體現(xiàn)在臉上和看向周小紅的眼神里。

    周小紅也不是未經(jīng)人事的姑娘,聽到這話后,她臉不紅心不跳,抬手往廖杰的胳膊上一拍:“我說你啊,適可而止,少吃點,太壯了不好看,不就變成胖子了嗎?”

    廖杰眉毛一垮,不高興了:“壯和胖掛得上鉤?你別是眼睛有毛病吧,你看我和楊胖子能一樣嗎?”

    “你再壯下去真和楊胖子差不多了,因為你不高!敝苄〖t很誠實地說,“你看陳二娃也壯,可他長得高,衣服一穿,看著還挺瘦的,哪兒像你跟牛蛙似的!

    “……”廖杰從周小紅的話里品出什么,他掐住周小紅的下巴,面色不善地嘶了一聲,“你這話說的,沒少看陳二娃吧?連他沒穿衣服的時候都看過?”

    周小紅掙扎幾下沒能掙掉,她也不是個好欺負的,伸出手去,把汗衫往旁一撥,掐住廖杰胸上一點。

    廖杰疼得直吸氣,手也松了。

    “我就要看,我喜歡看,你能怎么著?”周小紅瘦黃的臉上表情凌厲,皺起的眉頭帶了幾分兇氣,這模樣比見云予時的畏手畏腳活潑多了。

    周小紅仗著這里離其他人歇腳的地方遠,說話時連聲音都懶得壓了。

    “陳二娃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你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連陳二娃的醋也吃,我看你才有毛病。”

    廖杰哎喲直叫,扯開周小紅捏著自己那什么頭的手,也是氣不打一處來:“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你是不是經(jīng)常偷看陳二娃?還偷看他不穿衣服的時候?”

    周小紅直翻白眼:“什么偷看?我光明正大地看!

    完了又說,“你見過哪個人穿著襖子下地?我從旁路過,看一眼怎么了?其他路過的女人也看,大家私底下都說陳二娃的身材好,不知道以后哪個女人有福氣!

    “陳二娃陳二娃陳二娃,你們這些村里女人沒見過世面,遇到一個上過學(xué)的男人,兩眼比夜里的狼還亮!绷谓鼙灰粋小自己七八歲的人比下去,心里不爽得很。

    周小紅嘻嘻直笑:“那可不是?”

    “你們女人真可怕。”廖杰嘴上說著,不老實的手卻在周小紅的胸上摸了一把。

    周小紅驚叫一聲。

    廖杰忍無可忍,把周小紅撲到地上,一邊用身體壓上去一邊對她上下其手:“我就喜歡你這樣的壞女人!

    接下來的過程少兒不宜。

    云予自覺扭頭,隨即發(fā)現(xiàn)哪怕把頭扭開也能聽見聲音,唾液交換的粘膩聲響宛若有一條蛇在他的皮膚上游走,惡心得他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在聽到廖杰說緊時,他蹭地一下站了起來,也不管那兩個人會不會發(fā)現(xiàn)他,轉(zhuǎn)身就往回走。

    他走得極快,后面幾乎連走帶跑。

    本來身上的溫度已經(jīng)變涼,經(jīng)過這么一陣運動,又熱得面頰通紅,撐著雙腿直喘粗氣。

    汗水從他額上留下,打濕了眼睛和睫毛,他緩過氣后,從兜里摸出一張袋裝的濕紙巾擦了擦臉。

    坐在陰涼地里歇腳的田世強和吉東等人瞧見他,一窩蜂地涌上來。

    “小云總?”

    “云老板,你怎么了?瞧你這累的!

    云予把用了的濕紙巾塞回包裝袋里,一起捏在手上,他搖了搖頭,勉強笑了下說:“我以為你們要走了,怕趕不上,所以走得急!

    “嗐,云老板你這是什么話?”田世強拍著大腿說,“你可是我們所有人的中心,我們都圍著你轉(zhuǎn),怎么可能撇下你直接走了?而且我們的人還沒齊呢,廖杰和周小紅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嘀咕完了,田世強探著腦袋張望一圈,沒瞧見廖杰和周小紅的身影。

    “那不急!痹朴枵f,“再等等吧!

    于是一行人又回陰涼地里坐著,吉東本想去車里抽張報紙給云予墊著,結(jié)果云予實在累得很了,一屁股坐到地上,岔開兩條長腿,手搭在膝蓋上,坐姿很是隨意。

    吉東沉默地看了一會兒,表現(xiàn)有些奇怪。

    等了小半個小時,廖杰和周小紅回來了,他倆衣衫整齊,看不出任何異樣,見大家都在等他們,頓時一臉惶恐,連聲道了好幾個歉。

    大家都沒說什么,畢竟之前說了休息時間是一個小時,嚴格算來,廖杰和周小紅還是在一個小時內(nèi)回來的。

    他們把車留在原地,步行去了山上。

    吉東重新拿了兩袋濕紙巾給云予。

    云予擺手:“沒事,身上臟都臟了,回去洗個澡就好。”

    吉東愣了一下,收回濕紙巾,笑道:“現(xiàn)在小云總真的入鄉(xiāng)隨俗了。”

    云予沒什么感覺,只道:“是嗎?”

    兩個人墜在一行人后面,吉東沒有接著這個話題,轉(zhuǎn)而問道:“小云總最近和陳明夏相處得怎么樣?”

    吉東自然知道前陣子云予和陳明夏天天下山的事,本來他不放心,想跟在一起,但云予沒讓,說板車上還要放竹簍,坐不下第三個人。

    吉東幾乎看著云予從小長大,一下就猜到了云予在找借口,既然云予想和陳明夏單獨相處,他便沒有不識趣地再湊上去。

    “還行!痹朴璨恢老氲绞裁,耳朵尖紅得像是能滴出血來,他聲音不大地說,“以前我誤會他了。”

    吉東說:“能解開誤會就好。”

    云予看著前方:“他和明春描述的很不一樣!

    “是的。”

    以前吉東不敢在云予面前說陳明春的壞話,云予不是個會在背后嚼人舌根的人,尤其對于喜歡的人,他聽不得身邊人說對方的一點不是。

    不過現(xiàn)在,吉東感受到了云予思想的變化,他試探地說,“小云總,你以前聽的都是陳明春的一面之詞,陳明春和陳明夏雖是兄弟,但據(jù)我所知他倆也會涉及利益上的牽扯,比如父母的錢、對弟弟妹妹的責(zé)任以及家里的勞務(wù)分配,我聽田村長說,陳明夏高中畢業(yè)那年,他們父母為他存的大學(xué)學(xué)費和生活費都被陳明春偷走,陳明夏在a市打了兩個月的工,自己攢了學(xué)費和生活費!

    “偷走?”云予沒聽說過這事,詫異地問,“怎么偷的?”

    “偷了父母的存折本,偷偷把錢取了,等到東窗事發(fā),錢已經(jīng)被陳明春用完了!奔獤|頓了頓,又說,“小云總,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一件事?”

    “什么事?”

    “以前陳明春對你描述的那些關(guān)于他自己的過往,更像他弟弟陳明夏的經(jīng)歷,而他描述的陳明夏,更像他本人。”

    “……”

    云予靜默一瞬。

    他早就發(fā)現(xiàn)了。

    下午四五點,太陽還在空中懸著,一行人回到村里,路過麥田時,云予透過車窗看到了陳明夏的身影,他讓吉東停車,自己下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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