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車在小少爺面前停下,先開門下來的人是駕駛位上的司機,司機應該認識小少爺,雙手緊貼身側、站姿筆直地朝著小少爺鞠了一躬。
鄧明姜看樂了,伸腿勾過一張塑料椅子,坐下把煙點燃。
在他吐出第一口霧的時候,司機繞過車頭拉開了后座的車門。
一個穿著白襯衣和黑西褲的男人從車上下來。
鄧明姜的一雙眼睛藏在煙霧里,把男人從頭到腳地打量了個遍。
身高和體型都對得上,尤其是身上那股子壓都壓不住的精英范兒,讓鄧明姜在瞬間就毫不猶豫地確定了男人的身份。
江瑞。
也是小少爺那個偷吃成癮的未婚夫。
難怪小少爺那么高興,傘下的臉都要笑開花了。
鄧明姜回憶了下夢的內容,不記得有江瑞來工地的劇情,實際上他連小少爺來工地的畫面都沒夢到過,雖然他是從小少爺的小時候夢起,但夢的內容經常缺斤少兩和兩倍加速,沒解鎖工地場地實屬正常。
另一頭,楊健康也聞訊趕來了,笑出了熟悉的牙花子,他上前和江瑞握手,然后諂媚地把江瑞往工地里帶。
工地里沒有停車位,司機只能把車停在路邊,一手一個行李箱地跟在后面。
小少爺走在江瑞左邊,手里的遮陽傘往江瑞的頭那邊偏了大半,陽光曬在他暴露出來的臉上和半個身子上,本就白皙的皮膚在這一刻白得好像能發光一樣。
鄧明姜被小少爺的白晃到了眼,把煙頭扔到地上踩滅,無聊地盯著小少爺的手臂看。
誰知小少爺又一次捕捉到了他的目光,腦袋微微一偏,眼睛看了過來。
還是四目相對。
小少爺臉上如花般燦爛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
鄧明姜故意咧著嘴對小少爺笑。
小少爺眉頭一皺,立馬挪開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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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上工的時候,季初燕未婚夫來工地上看他的消息在大家嘴里傳了個來回。
如今同性戀可婚的法案已經通過,很多人只是悄悄地領了個證,不會把這種事搬到明面上叫人議論,像季初燕和江瑞這種光明正大地訂了婚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所以當大家知道季初燕有個未婚夫時,別提有多震驚了。
許貴干活的時候還在琢磨,拉著文四順問:“男人和男人怎么在一起啊?這身體結構不一樣,兩人一起當一輩子的光棍嗎?”
當然許貴說的“光棍”不是法律上的光棍,而是生理上的光棍。
文四順費力地把剛搬上來的鋼筋轉了個向,累得氣喘吁吁,用袖子抹了把額頭上的汗,齜牙咧嘴地說:“男人和男人怎么不能在一起了?照樣在一起。”
許貴對了對手指:“男人和男人不能做那事,多沒意思啊。”
文四順說:“怎么不能做那事了?”
許貴驚上加驚:“怎么做?”
“就——”對上許貴好奇的雙眼,老司機文四順破天荒地害了臊,他嗐了一聲,把這個燙手山芋扔給邊上悶頭做事的鄧明姜,“明姜,你來告訴他。”
鄧明姜抬頭就見許貴積極地看了過來,他哼笑一聲:“你都有老婆孩子了,問這些做什么?”
許貴說:“我好奇嘛。”
鄧明姜說:“下輩子你找個男人試試就知道了。”
許貴老臉一拉,切道:“我又不喜歡男人,試個鬼哦。”
季初燕的未婚夫來后,工地上又發生了明顯的變化,季初燕不再是一臺只會散發冷氣的機器,幾乎走到哪兒笑到哪兒,炎熱的天影響不了他的喜悅心情,連對楊健康都有了好臉色,一口一個楊工頭地喊,把楊健康喊得暈暈乎乎。
江瑞是個好面子且會做表面功夫的人,自然不會空手而來,他叫司機買空了兩個小賣部里的雪糕和冰凍的水,親自抱著泡沫箱子挨個發給大家。
大家受寵若驚,俗話說吃人嘴軟、拿人手短,一時間也沒人在背后議論他們了,紛紛夸贊這對小夫夫人好,讓他們有吃又有喝的。
發到鄧明姜這片時,撿到便宜的文四順和許貴笑得比走在江瑞身邊的季初燕還要燦爛,接過雪糕和水時,他們嘴巴不停地說了數句好話。
“恭喜恭喜。”
“祝兩位百年好合!”
“兩位真是配啊,簡直天造地設的一對!”
江瑞客氣地笑,旁邊的季初燕聽高興了,熱情地往兩人懷里塞了好幾瓶水。
然而下一刻,季初燕的笑容又是一僵——因為他看到了站在最右邊的鄧明姜。
江瑞沒有注意到季初燕的微妙反應,抱著泡沫箱子走到鄧明姜面前。
鄧明姜只拿了一瓶礦泉水:“謝謝。”
“還有雪糕。”江瑞笑道,“再拿個雪糕吧。”
鄧明姜也笑,和江瑞的正經比起來,他看著吊兒郎當:“不好意思,我不喜歡吃甜食。”
江瑞身高一米八出頭,在只有一米七五以及不足一米七五的楊健康和司機等人的襯托下,他是鶴立雞群般的存在,可和眼前的鄧明姜一比,他就矮了。
不僅矮,還瘦,整個人比人高馬大的鄧明姜小上一圈,陽光從鄧明姜身后傾斜而下,陰影落到江瑞身上,幾乎覆蓋了江瑞的下半個身子。
江瑞不動聲色地蹙起眉頭,他不喜歡這種感覺,隱約被人壓了一截的感覺,不管是在身形上還是在氣勢上。
而且不知為何,眼前這個工人的笑讓他感覺很不舒服。
同樣不爽的人還有旁邊的季初燕。
季初燕可不是一個會給人面子的人,當即俊臉一垮,拽起江瑞的手臂就往下一個地方走:“走走走,還有其他人呢!”
楊健康和司機趕緊跟了上去。
文四順和許貴相互看看,由許貴問出了兩人心里的疑惑:“明姜,你是不是哪里得罪小少爺了?我怎么感覺他有點針對你?”
鄧明姜擰開瓶蓋喝了一口,聳聳肩,往回走:“不清楚。”
估計還記著那晚的事。
他也冤枉,要不是他拉住了季初燕,那個精致的小少爺早摔得狗吃屎了。
不過就算重來一回,他也會伸手,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人在自己面前摔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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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點,三人卡點下工,帶了一身灰塵順著人流朝食堂走。
食堂的開門時間有早中下和晚上,很多工人為了趕工,省下吃晚飯的時間,等到晚上十點之后再把晚飯和夜宵一起吃了。
因此這會兒的食堂里也相當熱鬧。
鄧明姜點了一碗三兩的面,和文許二人找了半天才找到角落的位置坐下。
剛拿起筷子,對面的許貴忽然一陣擠眉弄眼:“誒誒,快看!”
鄧明姜問:“看什么?”
“看你后面。”許貴嘿嘿一笑,“小少爺和他的未婚夫。”
鄧明姜扭頭看去,看到季初燕和江瑞面對面地坐在離他們挺遠的地方,不知道吃的什么,中間放了不少東西。
江瑞背對著他,看不到臉,季初燕一手撐著下巴、一手拿著一雙明顯不屬于食堂的筷子,兩眼巴巴望著江瑞,幸福得都快冒泡了。
拿了下午的雪糕和水,現在大家對他倆的好感直線上升,從旁路過還跟他倆打了招呼。
鄧明姜耳邊也響起了文四順的嘖聲:“其實不管男男、女女還是男女,談起戀愛來都讓我這個老光棍羨慕啊。”
許貴說:“你也去談一個唄。”
文四順嘆氣:“哪兒有那么好找?如今人都看學歷、看長相、看家世,什么都看,我一個什么都沒有的工人還不被嫌棄得渣都不剩。”
“放寬心啦,總有只看感覺的人,你看我和我媳婦不就相互看對眼了?”許貴拍了拍文四順的肩膀安慰,“但話說回來啊,小少爺的未婚夫確實了,對小少爺還那么上心,像他們那種有錢公子哥誰想來這種地方啊?”
鄧明姜看了一眼許貴,沒有說話。
許貴還在滔滔不絕:“那種好男人啊,真的不多了,還好小少爺動作快,書還沒讀完就抓住了一個。”
文四順時不時地點頭:“所以下手要趁早。”
鄧明姜放下筷子,端起碗一口氣喝完剩下的湯,拿紙把嘴一擦完事,起身走人。
可能多喝了江瑞給的那瓶水的緣故,鄧明姜來工地幾個月以來第一次在半夜時被尿憋醒。
宿舍里的人都在呼呼大睡,許貴既打呼又磨牙,聲音在室內回蕩,吵人耳朵得很。
鄧明姜猶豫片刻,忍不下去,決定起身出去解決。
外面的熱氣迎頭一吹,熱得鄧明姜瞬間清醒大半,他關上門走向走廊的一頭。
凌晨的工地分外安靜,除了宿舍里的多重奏外,只有蟲鳴聲此起彼伏。
鄧明姜走到衛生間外看到了貼在門上的紙,這才想起今天下午這個衛生間里的下水道堵了,楊健康說找人來修,但修理工要明天才來。
衛生間旁邊是下去的樓梯,一樓的相同位置也有一個衛生間。
鄧明姜果斷選擇往樓下走。
剛要進去,他的視線忽然掃到什么,腳步一頓,接著方向一轉,輕手輕腳地往外走了幾步。
今天沒有星星,但月光很亮,混著工棚壁上掛著的幾盞照明燈的白光,把工棚前面的工地照得亮亮堂堂。
在亮光挨著的陰影里,他看到了兩道抱在一起的模糊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