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明姜忘了自己是什么時候開始做夢的了,他以前做的夢斷斷續續,醒來根本不記得夢見什么,可這次不一樣。
哪怕過去很久,他依然記得夢里的人叫什么名字、做過什么事。
那個人叫季初燕。
是的,他一直在做連環夢,且所有夢的內容都在圍繞季初燕打轉。
不過他在夢里看不清季初燕的長相,像是被水霧模糊了,只有鼻尖的一顆小黑痣透過水霧清晰地印入他的腦海。
他也不知道季初燕的具體家庭條件,只知道季初燕是個富n代,上面有兩個姐姐,是一家子人的掌心寵,從小錦衣玉食、順風順水。
轉折發生在季初燕和一個名叫江瑞的男人訂婚之后,季初燕在一場酒會上對江瑞一見鐘情,恰好江瑞也喜歡男人,兩家人便商量著撮合了他們。
江瑞出生在典型的商業精英家庭,喜歡把西裝焊在身上,頭發用發膠抹得一絲不茍,時常將手里幾個項目的進度掛在嘴上侃侃而談,他慣會偽裝,故意展現出來的翩翩公子樣把季初燕迷得團團轉,可時間長了,江瑞也裝不住了,他本性暴露,開始在外面拈花惹草,一邊滿嘴謊言地哄著季初燕一邊不斷地往季初燕腦袋上種青草。
后來紙沒包住火,季初燕發現江瑞在外偷吃,吵著鬧著要分手,結果在兩天內被江瑞光速哄好。
于是江瑞繼續偷吃,繼續被季初燕發現,季初燕繼續又吵又鬧,繼續被江瑞哄好。
如此循環下來,便是鄧明姜夢的主要內容。
鄧明姜真的很煩,他就沒見過像季初燕這么孬的人,頭頂的綠帽子壘得比他修的樓都高了,還一次次地原諒江瑞。
更煩的是他根本不認識他們,還要被迫利用休息時間旁觀他們的分分合合。
鄧明姜的怨氣很大。
但此時,他的怨氣全被驚訝取代。
見鄧明姜唰地轉身走了過來,文四順樂得叼在嘴里的煙上下直抖:“不是吧?你真認識人家小少爺啊?”
鄧明姜站在樓層邊緣,瞇起眼睛往下看。
楊健康已經領著小少爺穿過工地朝工棚那邊走了,六個人加上一堆東西走出了浩浩蕩蕩的架勢。
就是看不到臉了。
鄧明姜皺起的眉頭驀地一松,他扯著嘴角對一臉八卦的文四順笑了笑:“我確實認識他。”
文四順把煙一拿,和許貴一起湊了上去:“快說快說,你怎么認識上人家的!”
“他不是季老板的兒子嗎?誰不認識?”鄧明姜的表情似笑非笑,“人家不認識我而已。”
“……”
文四順和許貴一臉無語,切了一聲,各自散開接著抽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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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工時間一般在晚上十點,為了早點完成手里的活兒,大多工人會卡著點下工,當然也有干活兒懶散的人,九點不到就回工棚躺著吹空調了。
不過今天情況特殊,楊工頭拿了錢請吃飯,剛過八點,便叫人四處吆喝了。
附近只有兩個小賣部,最近的飯館在十多公里外一個新修的商場里,拉著一群工人過去顯然不太現實,好在工地上搭了食堂,集團花錢請了廚子,楊健康親自開車去市場上買了十幾只雞鴨、兩只羊以及幾大捆肉菜回來,聽說下午兩點的時候就讓廚子們忙活起來了。
鄧明姜和文許二人一起完成了今天的收尾工作,脫下手套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迎著熱風朝工棚的方向走。
去食堂吃飯前,他們得先回去沖個澡換身衣服。
天完全黑了,這邊還沒有被城市污染,初秋的夜空宛若被水洗過一般干凈,無數朦朧的星光隨意鋪開,像是一張大網,遍布整個夜空,抬頭看去,所有人都被網在其中。
夜景很美,可惜天太熱了,工地上的粉塵也多,每走一段路就有一盞照明燈高高掛起,慘白的光照出了在空氣中緩慢飄浮的粉塵以及周遭凌亂的環境。
這里真不是一個欣賞夜景的好地方,沒有享受生活的人,都在為了生活勞累奔波。
文四順嘴里的煙就沒停過,眼睛瞥著周圍一起回工棚的人:“不是我說,小少爺的面子還挺大,大家伙什么時候這么愛干凈了?以前哪次不是下了工就往食堂跑,還換衣服呢,記得洗手都不錯了。”
許貴也在吞云吐霧:“季老板請客吃飯,光是買的肉就讓楊工頭來回跑了四趟,大家伙還不得多照顧小少爺一點?小少爺愛干凈,總不能頂著一身灰嚇著人家吧。”
文四順羨慕地說:“小少爺命真好啊。”
這天晚上,公共浴室里第一次人多得擠不下,不少人懶得等了,提著桶在水池里接滿涼水,拿起毛巾去工棚后面的荒地上沖涼。
鄧明姜也是去荒地上的一員,他動作快,最先提著桶回了宿舍。
食堂里明光瓦亮,桌椅和地板都被楊健康找人擦拭打掃過,干凈得文四順和許貴連腳都不敢邁進去了。
后面進來的其他人也束手束腳,邊走邊張望。
楊健康特意穿了一身頗為正式的衣服,是他去集團見季老板才穿的那套,頭發也上過發膠,站在廚房門口眉開眼笑。
肉眼可見,楊健康的心情極好。
見人進來得差不多了,楊健康拍著巴掌大聲吆喝:“大家各自找位置坐啊,坐哪兒都行,不要搶不要擁擠,每桌的菜是一樣的。”
文四順和許貴瞅了半天,準備找個離廚房門近的位置,那樣的話上菜快,也能早點吃到。
兩人剛找到位置坐下,轉頭發現鄧明姜居然朝著另一桌去了。
“明姜?”文四順喊了一聲。
鄧明姜沖他擺了擺手,隨即拉開一把椅子坐下。
他選了靠墻的一桌,前面那桌也是空的,但桌上放了一個黑色的公文包,是楊健康的包,楊健康肯定坐那一桌。
既然楊健康坐那兒,那么小少爺坐哪兒就一目了然了。
鄧明姜不是對小少爺感興趣,只是好奇。
他想知道小少爺的鼻尖上是否也有一顆黑痣。
和他抱有相同想法的人不少,但純粹是想近水樓臺先得月地在小少爺面前刷點存在感,因此這桌很快坐滿。
八點四十的時候,鬧鬧哄哄的食堂終于安靜下來,大家各自找了位置坐好。
撲鼻的香味從廚房里飄了出來,餓了一下午的大家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趁著上菜的功夫,楊健康不知道從哪兒摸出一個喇叭,調試了下后說道:“大家都知道我們工地上新來了一個人吧?”
燉得軟爛的雞泡在浮了一層金黃的油的湯里,香味直往大家的鼻子里鉆,大家一邊咽口水一邊齊聲回:“知道”
楊健康對大家的配合十分滿意,笑得牙花子都露出來了:“實不相瞞,今天來的人是我們季老板的小孩,季老板親口說了,讓小少爺來我們工地體驗一個月,今晚這頓飯就是季老板請的,為了感謝大家在未來一個月對小少爺的照顧。”
大家紛紛鼓掌。
現場熱鬧極了,氣氛被楊健康烘托到位,然而正主始終沒有出現。
楊健康說了半天、說到詞窮,東瞅西瞅也沒瞅到小少爺的身影,見大家已經拿起筷子等不及了,只好讓大家先吃。
于是大家熱火朝天地動起筷子。
楊健康放下喇叭,環視食堂一圈,最后在食堂外面找到了蹲在地上看手機的季初燕。
季初燕也換了身衣服,依然是淺色調,腳上踩著另一雙帶了花紋的白色板鞋,他雙手捧著手機,不知道在給誰發消息,兩根拇指在屏幕上飛快敲擊,手機發出噠噠噠的清脆聲響。
楊健康一顆心落了回去,輕手輕腳上前:“小季少爺?”
季初燕嚇了一跳,噌地起身,轉頭見是楊健康,擰起來的眉頭并未松開。
楊健康哪兒能不知道小少爺對這個地方的排斥?別人不清楚,可他不小心聽了幾耳朵內情,季老板說是讓小少爺過來磨煉,其實是在懲罰小少爺罷了。
聽說小少爺做錯了事。
具體做錯了什么事,他就不清楚了。
楊健康本想讓小少爺也拿著喇叭說上幾句,可眼下看來是不行了,他訕訕地笑:“小季少爺,里面開飯了,再不去吃就涼了。”
季初燕摁滅手機,難看的臉色沒有緩解絲毫:“這么熱的天,我沒胃口。”
“沒胃口也多少吃點吧。”楊健康好聲好氣地勸,“工地附近沒有飯館,小賣部里只賣泡面和面包,食堂要到點才開飯,你現在不吃的話到晚上會餓肚子的。”
季初燕攥著手機不說話了。
楊健康搓了搓手,把話說得小心翼翼:“而且今晚是你和大家伙吃的第一頓飯,不去的話不太合適……”
鄧明姜吃得差不多時,季初燕跟在楊健康后面進了食堂,坐在了楊健康放包的那桌,那桌只坐了四個人,都是楊健康的左膀右臂。
鄧明姜放下碗筷,擦干凈嘴,下意識想往兜里摸煙,手伸到一半才意識到小少爺坐隔壁桌,今天不適合飯后抽煙,他順勢把手抄了起來,借著坐在角落的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