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奸佞權貴x忠臣之后
即使太后已經去了幾年,皇帝還記得她死時的樣子。
他那風光無限活著的時候說一不二不怒自威的母后,也不過就是個憔悴干瘦的婦人。
即使皇權在握,舉國上下遍尋名醫,也仍然救不回她的性命。
明帝怕死,他還沒享受夠當皇帝的逍遙生活,聽見藺綏這么說,立刻就意動了。
按照藺綏話語里的意思,錦衣衛是一個軍政情報搜集部門,職能廣泛,只為他一人服務,他的旨意就是最高旨意,他遠在京城便可以知天下事,無論是佳肴趣玩還是美人藥方,只要他想知道,都可以通過最快的速度得知。
“那便依愛卿的意見來辦,需要什么東西,朕都派人給你。”
皇帝的反應在藺綏的預料之中,他開口道:“微臣先去尋人甄選一番,只需要有陛下這道口諭便足矣,若是事情成功辦成,陛下再頒發旨意也不遲。”
皇帝一聽就更高興了,不愧是他的愛卿,辦這么一件大事不管他要錢也不要人,自己出錢出力,心里對藺綏越發滿意。
藺綏拱手行禮,退出了御書房。
這點前期付出對他來說不算什么,事情一旦辦成了,只要有權,不愁沒錢。
這個世界原主的愿望是當第一權臣,這點對于藺綏來說十分輕松,只是時間問題,要是原主敢想,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他做也不是不行,只是需要多費些力氣罷了。
不過介于古代皇權的這個特性,藺綏覺得當個把控朝政的權臣要比當皇帝要來的自在,若是有人上奏讓他廣開后宮,怕是有人要醋死。
燕宅內,燕秦聽著來報消息的小廝,匆忙去接從天牢出來的父親。
因為走的著急,桌案上的紙張都未收好,大風從半支著的窗戶外吹入,將紙張吹的滿室亂飄。
或寫實或寫意的桂花圖隨著風在空中打著旋兒,其中夾雜著幾張只有眼眸或者是面部身軀看不出全貌的輪廓圖。
天牢外,燕峮穿著皺巴巴的衣衫,步伐穩健地上了軟轎。
為了迎接他回來,燕夫人還特地用柳枝沾了水拍打了幾下給他除晦,又讓他去洗漱沐浴更衣,再一同用膳。
等到燕峮做完了這些,家里人才詢問陛下的旨意是什么。
“陛下沒有派我去姮州。”
燕家上下聞言,都松了一口氣。
燕秦問:“那是留在京城了?”
他心里明白這應該是藺綏的功勞,圣上身邊的紅人果然不一般。
“還是外放了,”燕峮面龐消瘦,眼睛卻格外有神,“陛下讓我去郾州做知州,看來陛下也知道我的拳拳之心。”
郾州就是先前水患之地,燕峮曾經收到那里知縣關于河堤的消息,于是奏明了陛下,卻沒想到陛下并未重視,水患還是發生了,連那給自己遞消息的小知縣也因為辦事不力被罰,讓燕峮心中格外憤慨,于是才在陛下面前言明了那番話,以至于他進了天牢。
他在牢里的時候并未擔憂自己要去往何處,甚至在推敲姮州的隱患要如何下手,卻沒想到陛下沒有讓他去姮州。
郾州也是他想去的地方,雖然在京城做官,能夠決定的地方很多,可朝中的情況和陛下的態度,讓他時常長吁短嘆,與其在京城做個決定不了太多事的尚書,不如去底下為百姓做些實事。
這個消息讓燕家人喜憂參半,喜的是郾州的環境比姮州好太多,雖然不算富饒,甚至不太受重視,但民風淳樸,也沒有太多亂事。
憂的是仍然還是要外放,從尚書到郾州知州,不過他們也是跟著燕峮經歷過幾貶幾升的日子,和原來的結果相比,還是慶幸更多。
燕夫人看向燕秦,叮囑地說:“二郎,一會兒記得給你走動的那些人家送些禮物去,感謝人家為你爹說情。”
燕峮看向燕秦,詢問他都找了什么人幫忙。
燕秦含糊地說了幾位父親同僚的名字,燕峮摸著胡須感慨道:“是得好好謝謝他們。”
聽著父親的話,燕秦靜默不語。
最關鍵的那位他沒有說出口,他在思量著圣上的這道旨意,到底有幾分是藺綏的心思,藺綏又為什么要這么做。
回到書房,他看見了由狂風造成的滿室狼藉,蹲下來撿那些畫作。
看著紙張上的墨痕,燕秦眉心微皺,將它們一張張燒了。
想著心煩,不想也煩,他這幾日都無法專心做事,時常看著書就走神。
下午燕秦便讓仆人將燕夫人準備好的謝禮送去各位大人的府上,自己則是拿著畫軸,去了藺家府上。
快走到大門前,燕秦又有些踟躕。
那高門深院花木層層掩映,他既想往里望,望到那個想看到的人,又因為理智勸告,深知不與其來往才是上上之策。
他告知門房道:“可否通傳一聲,便說燕二郎來給你家主人送謝禮。”
那門房擺手道:“我家主子今日不在府上。”
燕秦不知是松了口氣還是有些失落,轉身離開了。
他知曉自己自然可以將禮物留在這里,只需留下自己的姓名即可,讓門房代為轉交,這才是最好的辦法,可心里總有些想法作祟,道謝這種事自然是要親自見面才有誠意,否則那位權傾朝野的藺大人怕是不滿意他的態度。
為自己的行為找好借口后,燕秦帶著畫軸離開了氣派的藺府。
藺綏正在為錦衣衛之事而操勞,同時要監管內務府之事,所以并沒有待在府上,晚間喝藥時才聽見彩綃的匯報。
“明日讓人去他那兒傳話,讓他隅時三刻來府上見我,不必告知我的姓名。”
彩綃應下,藺綏將碗里的藥喝完,用清茶漱了口。
他摸著手上的紅玉珠,叫來云綃,讓他備好自己要用的東西。
次日食時,燕秦便收到了消息。
小妹燕容榛好奇地問是誰,燕秦只說是好友。
燕容榛知道兄長交友廣泛,如今家里的事有了章程,想來兄長也是時候出門交際去了。
“哥哥,娘說你不同我和爹爹一塊去是么?”
燕峮要出發郾州,燕夫人自然是跟著的,幺女也要帶在身旁教養,至于燕秦,自然就不必跟著去。
“嗯,我要準備明年的會試。”
十八早已成人,娶妻生子都有不少,燕秦一直以讀書為主,少時游學,早就能夠獨立,更何況讀書為重,父母自然不會帶上他。
圣上的意思是半月內離京即可,燕峮卻是個著急性子,今早就讓人開始收拾家當,他想盡快上任。
燕秦早就習慣了與家人分別,倒是沒有什么不舍,知道雙親不必舟車勞頓去苦寒之地便放下心。
和妹妹說完話,燕秦便帶著禮物出了門。
梳著雙丫髻的燕容榛看著兄長急忙遠去的步伐,眨眼道:“二哥哥的性子什么時候這么急過,難道是趕著去見情郎?”
旁邊的丫鬟忍笑道:“小姐,這話你可不許亂說,二公子要見也不是見情郎。”
“我這說順嘴了嘛,昨日看了個話本子,”
“小姐,你又偷偷看話本,若是被夫人知道了,又得罰你做文章了。”
燕容榛嘟囔:“我可不是二哥哥,整日不是寫就是畫,無聊的很,想來我未來嫂嫂肯定也是喜歡寫寫畫畫的人。”
燕容榛感覺的半點不錯,藺綏現在就對寫寫畫畫格外有興趣。
被活泉包圍著的亭子掛著紗帳,內里燃著無煙的銀絲碳,露出些邊角空隙來通風。
燕秦被引到亭中央時,內里穿著黑衣的青年正在寫文章。
黑衣越發顯得青年身姿清瘦,淡淡的清苦的藥香在亭內縈繞。
見禮后,燕秦看見了紙張上的字跡,內容正是他曾經寫過的一首詞。
他抓著畫軸邊緣的手不自覺用力了些,隨著藺綏的落筆,在心中念出接下來的篇章,仿佛隨著他的心聲,藺綏跟隨著落下筆墨。
“這便是你的謝禮么?”
藺綏展開了燕秦帶來的畫軸,頗有些挑剔的意味。
這副乃是前朝大師的真跡,十分名貴,燕秦也是斟酌再三才選了這一幅。
現今看見藺綏不太滿意的模樣,燕秦心中有些無措。
他抿了抿唇道:“思及大人喜好書畫,因此才選了這樣禮物作為謝禮。”
燕秦不知道藺綏為什么忽然找上他,但想到對方找上他的由頭是畫技,所以挑選畫總是不會出錯。
他其實并不知道藺綏喜歡什么,他也嘗試著打聽過,可盡是金銀財寶,但這些東西藺綏不會短缺。
藺綏看著少年郎清雋的眉眼,道:“燕郎君應該知道燕大人去了郾州,這份天大的人情,只靠一幅畫來償還,是否有些太占便宜了?”
“那大人的意思是?”
燕秦有些猶疑不定,不清楚藺綏的打算。
難道是讓他再作畫賠罪,若是藺綏想要,他再多畫上幾幅也沒問題。
“今日我有雅興,也起了畫畫的心思,燕郎君也讓我畫上一回,便算償還了這份人情,如何?”
青年的聲音慵懶,如同落在燕秦的心上,最后二字按下重弦,讓燕秦心里猛地一跳。
他的視線落在了青年的手上,這只手會執筆在他身上描繪出痕跡,燕秦想這又有何妨,哪怕是藺大人在他身上畫個王八,能填補上這人情,也是值得。
只是那份極為隱秘的急切和期待到底是不是因為可以還清人情的緣故,燕秦沒有去細想。
看著四周的幔帳,燕秦知道恐怕藺綏早就打好了主意。
他便也沒推辭,解了身上的衣衫,準備轉過身去時,卻聽藺綏道:“我可沒說要畫在背面。”
燕秦按著長桌邊緣的手收緊,心跳的越來越快,深吸了一口氣,正面迎上了藺綏的視線。
“畫卷怎么能有阻礙,你說對吧,小郎君?”
藺綏手里的筆抵在了燕秦的腿上,墨汁在布料讓暈染開,讓燕秦有些錯愕地瞪大了眼睛。
這性質似乎就完全不同起來,素來家風極嚴飽讀詩書的清貴公子尚且不會在房中做出這些嬉鬧行為,又何況是在亭中。
這紗幔雖然外界看不見,可萬一有奴仆上前,萬一風太大吹開……總之這對于臉皮薄的少年人來說,實在太過挑戰底線。
燕秦僵在原地,氣氛有些凝滯。
“看來郎君不想還清我的人情,這樣也好,郎君盡可在我府中歇下,什么時候愿意了什么時候再離開。”
藺綏威脅的手段用的爐火純青,入了他的門,燕秦就算是插翅也難逃,不順了他的心,燕秦不可能離開,他希望燕秦知道這一點。
燕秦的姿態越發僵硬,這朱門大院是張著嘴的怪物,眼前的黑衣青年是其中最厲害的羅剎鬼,若是不照辦,恐怕他沒法踏出門半步。
少年郎冷著臉,對于藺綏的要求照辦。
讀進腦子里的圣賢書讓他在做這些行為時,不可避免地染上羞惱的痕跡,他想表現的鎮定自若云淡風輕,所以刻意直視了權臣的眼眸,仿佛在說:已經如此,你又當如何。
他卻是不知,對于乖戾的人而言,越是軟綿綿的溫順便越無趣,越是被妥協便越有折辱的樂趣。
藺綏輕笑,在畫卷上落下痕跡。
他可知道燕秦這副不情不愿的模樣里摻雜著水分,若是有記憶了,怕不是會紅著臉讓他多畫一些。
不過就算沒記憶,他似乎也撐不了多久,強硬不到哪兒去。
不對,倒是強硬到了一處。
“你這般,我可有些難辦。”
藺綏用筆挑起成為他落筆阻礙的東西,語氣輕嘖。
他全然沒有這是自己落筆毫無章法的自覺,怪罪著年輕的郎君不識趣,給他機會讓他可以償還人情,可不僅沒有感謝他的慷慨仁慈,反而橫生枝節,讓東西礙事。
燕秦的忍不住偏頭,視線落在角落處燃著的銀絲炭上,恨不得自己真是一張紙,被燒成灰算了。
汗珠從他的額角滾落,上一回他是作畫人還不覺得,這次便知道了柔軟羊毫的書寫的滋味。
偏生他還是與藺綏正面相對,便可看見藺綏垂首作畫,視線落在他身上的模樣。
清苦的藥味他似乎都聞不見,周圍只剩下近乎甜膩的暖香,讓他忍不住手心生汗。
藺綏抬手,饒有興味地順著上方描摹,而后點評道:“怪丑的。”
燕秦忍不住看去,本來和好看也沾不上邊,如今被涂抹上黑色的墨痕,便顯得越發丑陋猙獰。
“你擾了我作畫的興致,燕郎君,你說現在該如何?”
藺綏將筆丟到了一邊,等著少年人的回答。
燕秦的模樣顯得好不可憐,旁人口中書畫雙絕如同芝蘭玉樹般的才子人物如今以狼狽的姿態站立在奸佞的府中,明明是答應償還人情,卻又被自己壞事。
燕秦胸膛起伏,知道這是藺綏的作弄,可又不得不接著。
“大人想如何?”
燕秦揣摩不透眼前人的心思,也不知眼下這個情況還能如何,便干脆順了藺綏的心思,隨意他如何。
“擦干凈,既然你這么說了,那便勞煩燕郎君伺候我,什么時候伺候的滿意了,這事兒也就翻篇了。”
亭子角落的架子上擺著一盆干凈的水,藺綏凈手后用帕子擦去了手上的水珠,將帕子丟到了燕秦的身上。
不偏不倚,恰好就在他說丑的地方。
燕秦心思聰慧,因此眼眸微微睜大,心里滿是震蕩。
他忽地明白了藺綏找上他的緣由,不是為他的畫,而是為他的人。
他本該對奸佞這種行事風格極為不齒,但腿似乎背叛了理智,驅使他走到了角落里,用帕子將自己擦拭的干凈,原本干凈的水染上了墨跡,變得渾濁。
燕秦轉身,那長桌上的東西被撥到了一旁,唯有一盒脂膏在其中,藺綏正坐在椅子上,撐著下巴等他靠近。
書生的手大多只握筆,燕秦卻是不同,他練過劍術,手指有一層薄繭。
做著從未做過的活計,他似乎比畫畫勾勒邊緣還要用心。
可惜那盆水已經變黑照不出人的模樣,否則他在剛剛擦拭時就能發現,水里照映出來的那張臉,哪有半分屈從的不情愿,反倒是極其明亮。
纖瘦單薄的彎月,漾出人間絕色。
三秋桂子香,從書房的庭院里外溢。
彩綃他們得了令,守在小院三尺外,誰都不能進去。
這府邸豪華,院內深深,那湖心亭上的若有似無的聲音早就散在了風中。
羅睺珠散發著光芒,轉瞬即逝。
日頭還沒西斜,藺綏便吃不消,這身體委實不中用,靠藥吊著續命,兩次便倦怠的手都抬不起,連呼吸都變得有些費力起來。
盡管如此,他仍然是權貴之姿,對著今日來客報以‘尚可’的點評。
燕秦喉頭微緊,忍耐住了沖動,實在是懷中人看起來太過虛弱,這也顯得眉宇間那種饜足的氣息越發傲慢冷淡。
燕秦既然要伺候,自然是做的全面,將人的衣衫整理好,那染了臟污的新帕子隨著擦拭的舊帕子一塊沉到了水里。
“燕小郎君出門去吧,這次便兩清了。”
青年的話語盤旋在燕秦的腦海中,本應該放松,可燕秦出府的神色卻帶著不自知的難看。
好生蠻橫的人,忽然闖入他的世界里,又用完就丟棄。
如何能兩清,恐怕要讓那人離開他的腦子,讓他不夢見他,不回想那天的湖心亭才算兩清吧。
燕秦心思郁結,將自己關在了房中,可父母即將遠行,他不得不處理這些事。
家中的東西母親一一和他交代好,燕秦詢問了在郾州的同窗,到那兒有什么京中有郾州沒有的緊需的東西,又為他們添置了些東西。
即使習慣了分別,燕夫人不知這一去郾州要多久,又忍不住和燕秦絮叨起來,叮囑他好好讀書,平日里盡量不要得罪人。
燕秦聽到最后一句卻是有些走神,也不知道他若是無心得罪了人,那位藺大人又會不會出現讓他再欠個人情。
這想法有些越過理智的界限,燕秦強壓下,低低應聲。
門外,燕峮皺著眉走了過來,嚴肅地叫了燕秦的大名。
這樣燕夫人有些嗔怪地說:“老爺這是干什么,明兒咱們都要走了,二郎這段時間為了你的事忙上忙下,這幾日也沒做什么,干什么這么對他說話。”
“就是這件事,除了我的那些同僚,你是不是還找了別人幫忙?”
燕峮想到方才聽到的事,就有些臉色發青。
世界上沒有不漏風的墻,關于他燕峮是因為刑部尚書藺綏的進言才去的郾州這件事也被人拿出來說起,大多數人不相信,可不妨礙他們搞臭燕峮的名聲。
燕峮氣急和人爭吵了一番,回來后也打算仔細詢問。
燕秦見狀,也沒再隱瞞,點了點頭。
“是不是藺綏?”
燕秦仍是點頭,氣的燕峮眼前發黑,連燕夫人都嚇了一跳。
“大不了就是去姮州,我有什么好挑的,你竟然因為這件事去求他,燕秦,你糊涂啊!”
燕峮真是一口血堵到喉嚨里,覺得自己把孩子教成這樣,都無顏面對太后賜下的世代忠良的匾額。
“老爺,你消消氣,我們二郎根本不認識那個藺大人,怎么會求到他那去呢,二郎,你跟你爹說清楚怎么回事。”
燕夫人給燕峮順氣,給燕秦使眼色。
燕秦沒說藺綏威脅他的事,只是說:“爹爹放心,兒子和他已經兩清了,沒做任何違背良心的事,他只是喜歡孩兒的畫。”
燕峮自認為自己有幾分了解藺綏,氣呼呼地道:“他喜歡你的畫所以賣你面子?我才不信,他肯定打著別的主意。”
燕夫人扯了扯燕峮的袖子說:“二郎的畫技連無崖子大師都肯定了,說不定是真的呢。”
“你跟我找他去,我非得問清楚不可,不然這郾州我都去的不安心。”
燕峮一想到自己是承了藺綏的情,渾身都刺撓,無功不受祿,他就怕什么時候有個坑等著。
燕秦被迫跟著他一塊兒去,畢竟他總不能說自己已經用身償還過這份人情了,他爹要是知道了,可能會當場氣昏過去。
兩父子進了廳堂,燕峮可不和藺綏拐彎抹角,開門見山。
“我們可沒什么私交,往后你托我們幫忙,違背良心的事,我們也絕對不會答應。”
“燕大人區區郾州知州,我有什么好托你們幫忙的地方,令郎已經報答過我了,你就不必擔心了。”
藺綏坐在主座上,悠悠啜飲了一口熱茶。
燕峮看著他笑吟吟的模樣,心里警鈴大作,一個想法如同晴天霹靂一般從他腦子里冒了出來。
他厲聲道:“別打小兒的主意,他必然不會同你一般背棄親父認他人做父!”
燕峮明白了,他兒子才情無雙,日后必有成就,所以被藺綏看上了。
藺綏還沒活到陳和的年紀,就開始選干兒子了!想都別想!這是他兒子!
第272章 奸佞權貴x忠臣之后
若不是藺綏剛剛已經把口中的熱茶咽了下去,現在可能會被嗆到。
一旁的燕秦也被自家親爹的話驚嚇到,有些慌亂的解釋:“爹,你誤會了。”
藺綏根本不是想要收他做干兒子,他們之間做過那種事,怎么可能還做父子。
不過……若是……燕秦難以控制地想到那天在湖心亭,若是他一邊頂撞著權傾朝野的藺大人,口中一邊叫著他干爹,恐怕藺大人會更受不住些吧?
燕秦用力捏緊了自己的手指指節,揮散那些不合時宜的驚世駭俗的想法。
他并沒有要叛出家門給自己換個爹的打算,他爹算是誤會大了。
燕峮給了燕秦一個眼神,讓他不要說話。
他兒子還涉世未深很多彎彎繞繞不懂,他做了這么多年的官能不懂嗎,藺綏必然是有所圖,他燕峮就算是豁出去也不會讓藺綏搶了他的兒子去給他日后摔盆。
“燕大人這話倒是提點我了,本來我沒有那個想法,現在覺得也是時候該收個干兒子了。”
燕峮說的如此不給面子甚至用上了略有些過激的語氣,藺綏雖然心里覺得好笑但面上也不會表現的毫無芥蒂,給出了一個應該表現出來的反應。
陳和是四十多歲才找的干兒子,藺綏如今二十七八,不過收干兒子其實也到了年紀,多的是有年紀比他還大的人上趕著來磕頭做兒子,只是他都沒應允罷了。
燕秦對上藺綏似笑非笑的眼眸,面色略紅,并不是氣惱,而是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燕峮聽了藺綏的話,恨不得噴他一臉唾沫星子。
藺綏悠悠然地將手里的茶盞往旁邊一擱,青瓷和實木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放心吧燕大人,令郎年紀太大,給我當干兒子我也瞧不上。”
青年垂著眼眸,神色顯得頗為冷淡。
“彩綃,送客。”
燕家父子就被態度不好的家仆請了出去,燕秦跨出門檻時,心里還頗有幾分委屈的意味,滿腦子都是藺綏不耐的模樣。
“二郎,要是他還來糾纏于你,你便離他遠些,”燕峮還是有些不放心,生怕他走了之后藺綏直接帶人上門把他兒子搶進府里,又道,“不若你跟著我和你娘一塊兒去郾州,不行,那兒的書院太差,不然不去柏州找你大哥,去他那兒住著?”
燕秦不知道他爹腦子里想了一出奸佞入室強搶良家子的戲碼,搖頭道:“不必,爹,他要是收干兒子,必然是兩方你情我愿,否則他不是養了個仇人,何必費這心思。”
“再者,就算明年我不在京城參加會試,但在殿試時始終要進京,以后也許也會留在京城,抬頭不見低頭見。”
燕秦知道以上種種理由都是他的托辭,他不想離開京城,至少現在不想。
燕峮冷靜下來想想也有道理,忍不住長嘆了一聲,又是擔憂又是松口氣。
“爹,明日你去郾州,那兒濕熱,容易起疹子,我讓娘帶了足夠的藥膏……”
燕秦說起明日的事,燕峮忍不住跟著他的話走,兩人一邊說一邊朝著家里去。
第二日,燕峮離京,離開前還不忘叮囑燕秦一定要離藺綏遠些,燕秦含糊應下,心里滋味難言。
在旁人眼中,燕二郎還是平常模樣,才情極盛,斯文清貴,但燕秦自己知道自己不一樣了。
每次在歸家途中,他總是會忍不住聽著大道旁馬車的聲音,等著某一輛馬車停駐在他面前,對他發出邀約。
每次在門房來傳信時,聽見不是那個人的邀約,他心里總有些失落。
忍不住提筆畫了一副又一副人像,又如同掩飾一般燒掉,夜里有美夢,第二日心里便越空落。
夢里人伏在書案上,青絲如瀑,隨著動作輕輕晃動,一雙含情眼帶著水霧,像是藏著朦朧煙雨。
燕秦想自己不能再這么下去,便在好友相邀時,出門看他們打雙陸。
雙陸是一種博戲,雙方各十五枚棋子,棋盤為長方形,有十二條路,雙方擲骰來定行走,哪一方先將棋子移出棋盤哪一方便勝。
燕秦到了茶館,在小二的引路下去了二樓,屏風內已有三四人,燕秦同他們問好,大家都是同窗又或者是在今年會試內聚在一起志同道合之人,彼此之間也沒太多規矩,打了招呼便落座。
雙陸棋考驗對全局的把握,但有時也很吃手氣,要在擲骰上取巧。
燕秦偶爾指點正在對弈的好友一番,站在一旁觀戰,可當聽見一個名字的時候,便被屏風另一邊的動靜給吸引了。
有人戲謔道:“我們羅公子想來就要飛黃騰達了,得了藺大人的青眼,以后還得請你多照拂一二啊。”
“沒得大人青眼,我自覺駑鈍,但大人夸贊我聰慧可為,我倒是受之有愧了。”
說話的羅公子聲音帶著些不好意思,可那話語里的意思怎么聽怎么都是炫耀。
藺大人,京城有幾個姓藺的大人,目前拔尖冒頭的,只那一位罷了。
燕秦微微皺眉,此人說話怎么拐彎抹角,得了夸便大大方方受著便是,在這炫耀個什么勁,看來這聰慧可為也得大打折扣。
屏風旁又是一陣吹噓恭維聲,別說燕秦聽不下去,正在打雙陸的幾個人也聽不下去了。
喻彥潘嘟囔道:“不過是個無所作為只知曲意逢迎的人罷了,引以為傲還真是丟臉。”
其他人深以為然,也隱晦地附和,以免被傳了出去被人用由頭治罪。
如今奸人誤國,悠悠眾口他們堵不住,殺幾個書生還是沒問題。
旁邊的高聲笑談戛然而止,屏風被人折起,兩方人對視。
“剛剛那話是你們誰說的?”
開口的是個拿著折扇的公子,瞧著年紀尚輕,約莫十五六歲,正是輕狂時候。
燕秦瞧著這位羅公子,左看右看也沒看出他有哪里聰慧又有哪里可為。
“是你說的?看著我干什么?”
羅鞅一眼便瞧見了這邊最打眼的少年,見他盯著自己,心情越發惡劣。
“不是我說的,”燕秦神色淡淡,他瞧著屏風那邊的雙陸棋盤,道,“不若同我下一場,我想見識見識藺大人夸聰慧的人,到底有多聰慧。”
燕秦同行幾人皆是敬佩地看著燕秦,竟然敢這么落藺大人的臉面,不愧是燕大人的兒子,氣節如松柏!
然而燕秦只是心里不痛快,他從小被人夸天資聰穎,盛譽之下他雖沒有恃才傲物,但也十分有底氣,可藺綏也只是說他‘尚可’,這被他夸贊成聰慧有為的人,他倒是要看看有幾分本事。
羅鞅被這么一激,自然應下。
棋局重組,回到最初模樣,棋盤上雙方皆右前六梁,左后一梁各布五馬,右后六梁二馬,左前二梁三馬。
雙陸其實斗智重于斗巧,想贏就要縱觀全局,根據局勢的變化來調動棋子。
燕秦不跟其他人下不是他不厲害,恰恰是他算的太厲害,其他人都不同他玩。
擲骰后,弈者通過采取不同的行馬步數來占據有利的局道,燕秦對于雙陸的規則無比熟悉,因此每一次都能把羅鞅卡死。
羅鞅很快就落敗了,他有些難以接受,嚷嚷著再來一局。
燕秦如他所愿,試了兩局之后,他握著棋子問道:“還來么?”
他沒說什么嘲諷的話語,神色也平靜如常,正因如此,才更有著居高臨下的俯視感。
羅鞅被輕視,又覺得自己在眾人面前被下臉子,沉著臉問:“你叫什么名字。”
“燕秦,你若是還想找我打雙陸,盡管去清水巷燕家找我。”
年少便是輕狂,即使在同齡人里顯得穩重的燕二郎,也還是個少年。
羅鞅氣呼呼地帶著人走了,喻彥潘對燕秦豎起了大拇指。
“燕兄就是不一般,只是如今燕大人不在京都,若是那人回去對藺大人告狀,你可得小心些。”
燕秦滿臉云淡風輕:“無妨。”
他倒是希望藺綏來找他,上次藺府一別,他們好幾日都未曾相見。
若是藺綏真為了那繡花枕頭罰他,他便要問問那人哪里能入的了他的眼,論才情論樣貌,他差在哪里,怎么就不得他一句聰慧的夸獎,那人甚至連年紀都比他小些。
燕秦微驚,忽然有種撥開云霧的恍然大悟感。
那日藺綏對他爹說他年紀太大,他看不上,難道藺綏要收那個人做干兒子?
燕秦陷入憂慮,心里記掛著事,顯得有些愁眉不展,但第二日是十月十五下元節祭祀之日,眾人皆肅穆,他這樣倒也不顯得特別。
下元水官解厄,燕秦用了齋飯后,坐在書房里挑燈芯,打算夜讀靜心。
書讀了小半本,外面傳來了一些細微的動響,像是石子落在了地面上。
燕秦沒有放在心上,以為是路過的野貓在高墻上走動,造出了這些聲響。
可是石子落地的聲音卻極其有規律的響起,甚至有些砸到了窗戶下的墻壁上,這便不可能是小貓,只能是人為了。
燕秦起身,推開門向外望去。
只見高墻上坐了個錦衣青年,姣好的面龐在月光下如美麗瓊玉。
那落在地上的也不是什么石子,而是一顆顆透著幽光的小夜明珠,散落在庭院里,像是墜落的星子。
“倒是沒人告知我,藺大人有不走正門的喜好。”
燕秦彎腰撿起滾落到自己腳邊的小珠,仰頭望著藺綏,語氣帶著不自知的輕快和親昵。
“我剛歸京,便聽到燕二郎對我嗤之以鼻之事,便一時興起來詢問一番,不知燕郎君對我有何不滿,好讓我仔細聽聽。”
藺綏知道事情的全貌并非如此,他光聽著燕秦同他人斗氣的描述,都能想到當時燕秦的模樣了,便半夜摸來了小郎君府上,看著書房的燈還亮著,窗戶上照出了影子,才丟了小珠子。
否則他可能會直接進了燕秦的內室,將手貼在燕秦脖頸上來把人弄醒了。
燕秦的表情有短瞬的空白,不知道怎么事情就變成了他對藺綏不滿。
他匆忙解釋道:“事情并非如此,只是昨日我聽見……”
燕秦用簡潔的話語說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見墻上的青年了然道:“看來小郎君是好意,不想讓他人用我的名頭在外張揚。”
燕秦微微抿唇,點了點頭。
藺綏調笑道:“小郎君這番作態,如此為我著想,怕不是真想當我的干兒子?”
燕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問了另一個問題:“難道你真想收那個人當干兒子?”
他這話語里帶著些不可思議,大有一種要好好和人說道說道的意思。
藺綏繼續逗他:“我想或者不想,又和你有什么干系。”
“是了,想來和我也沒關系,”燕秦語氣有些生硬,他轉身道,“我又何必操這份心。”
大有一副回到書房不再和藺綏說話的架勢,藺綏看著他往回走。
燕秦走了兩步也沒聽見藺綏叫住他的聲音,身后一點動響也沒有,好似沒有人在那里。
燕秦心里有些沒由來的悲憤,寥落地往前走了幾步,而后轉身佯裝去撿地上的珠子,借機抬頭。
月下的美人還在那兒,正饒有興味地看著他。
燕秦慢吞吞道:“這些珠子我會撿好還給你,以免明日嚇壞了來收拾的下人。”
他給自己的行為找補,彎著腰一顆顆撿珠子,心里卻有些羞窘,只覺得自己這模樣定是惹人發笑了。
“你明日再撿吧,記得接好我,若是我摔著碰著了,你這雙手以后恐怕就畫不了畫了。”
錦衣青年漫不經心地說出威脅的話語,燕秦看著他躍下,眼眸瞬間放大,想也不想就立刻伸手將人抱個滿懷,生怕人摔著了。
隨著他的手掌張開,剛剛那些被他撿起來的珠子又重新散落在了地面上,散發著幽幽的光。
燕秦剛想說什么,就被一根手指點住了唇。
“時候不早了,便別說多余的話了。”
“一會兒你輕些,明日我還要上早朝。”
青年的兩句話,便讓年少的郎君丟了魂。
燕秦想水官或許真替他解了厄,這幾日的沉悶驟然消失,徒留歡喜。
前些日子少年郎才嘗到人間至歡,偏偏是淺嘗輒止,食髓知味后就再沒了機會。
書房內一向愛惜書本的燕二郎此刻顧不上好好收拾了,他急忙地將東西全部放在了一旁的書柜上,沒有精心整理。
青年散發站在這滿室書本中,恰如走出來的顏如玉。
書生握筆也持劍的手撫過青蝶,只惱這不是白天,惱這燈火不夠明亮,不足以讓他細細瞧清楚。
上次他太過于緊張之后又過于沉迷,因此并未觀察清楚。
若是用摻著金粉的墨來畫這只蝴蝶,定然極美。
書房里有筆墨紙硯,燕秦卻沒有用上,而是用自己的那根在上方擦過,當做是描畫。
藺綏是翻墻來,卻不是翻墻走的,燕秦開了小院里的門,門后邊停著軟轎。
燕秦站在門邊看著轎子離開,提著燈籠瞧了許久,直至巷子里沒了轎子的影,才收回了視線。
要不是這秋日風太冷,他都要以為那是自己一場旖旎的幻覺。
小院內夜明珠散亂,燕秦彎腰,一顆顆將它們收好了。
這回總不是因為人情,下次他便有借口去見藺綏了,便說是物歸原主。
這小珠有十七顆,他可以見藺綏十七次。
燕秦被自己這取巧的心思逗樂,望著天邊明月,眼前卻是青年潮紅的臉。
他略有些嚴肅地想,藺綏清瘦,身子骨不好,想來是受不得這秋夜冷風,又如何能受得了隆冬夜寒,下次該讓他上門去才對,這樣也免得藺大人金貴的身子又奔走一遭。
燕秦回了有些狼藉的書房,將桌案地面都擦拭好,想到最后藺綏要他都弄出來以免麻煩事,又有些臉紅走神。
他們這是算什么關系,燕秦也說不清。
這事兒說出去誰信呢,藺大人同他夜里廝混,若不是自己經歷了,他都不信。
下回見著藺綏,該問清楚的,問問他到底是不是打算把那個羅公子收為干兒子。
燕秦頗有些嫌棄,那羅公子實在配不上。
藺綏回家后洗浴了一番,羅睺珠完成了第二次共感,距離上一次倒是超過了五天,因為他離開京城去辦理錦衣衛之事。
那什么羅公子他并不熟悉,他只是找他父親辦事,是他父親試探性地詢問,他場面話應付推辭了兩句,連自己夸的什么都忘了。
自從燕峮上他家門后,關于他正打算收干兒子的消息就莫名流傳了出去,以至于不少人來推薦。
估計是覺得他這病殃殃的身子骨活不了多久,所以打算越早謀到東西越好。
不過藺綏覺得自己還能活蠻長時間,畢竟他和原主還是有些區別的,他的身體是按照原主的身體擬態出來,并非是直接進入原主的身體。
原主雖然不是太監,但也差不太多,以前不亂搞是忙著討好干爹,忙著各種事情,后邊傷了身體了,就有心無力了,哪怕身旁擺著美妾也沒有力氣。
因此那些人罵他小閹黨他才會那么記恨,愿望也是當上第一權臣,好把那些看不順眼的人都搞死。
在暗中的準備差不多時,藺綏奏明了皇帝。
皇帝立刻宣告了這件事,即使朝中反對聲激烈,他也不放在心里,畢竟還有很多人贊同,皇帝自我習慣了,對于那些反駁的沒什么好臉色。
立錦衣衛,封藺綏為錦衣衛指揮使,全權管理錦衣衛。
藺綏走馬上任,接管了宮內禁軍,頒布了錦衣衛條令,掀起了一場自上而下的風暴。
飛魚服,繡春刀,錦衣衛辦事,閑人勿擾。
這件事很快傳到了各地,因為各處都要設立錦衣衛的下屬部門。
燕秦即使沒有進入官場,也看見了這巨大的權力和權力下的野心。
在夜間還懶散地讓他輕一些的青年,在白日里是一柄其他人不敢直視的充滿血氣的殺人刀。
若是在平日,燕秦該憤怒,可偏偏這次他沒有,這讓他在看見掛在廳堂上‘世代忠良’的匾額時,有些許心虛。
他想或許他并沒有他爹那么正直,也沒有其他人夸贊的那么好,因為他感覺到了隱秘的不該存在的歡愉與竊喜。
世間諸多人,那人居廟堂之高,卻唯獨垂憐他。
燕秦知道藺綏近日正是風頭正盛被所有人盯著的時候,因此那十七顆夜明珠他好好的收著,并沒有使用,只是偷偷地給藺府遞了信,隱晦問他是否安好,落款畫了只蝶。
他倒是想畫只燕子,但是怕惹出什么麻煩。
次日他便收到了回信,信上就二字。
——尚可。
燕秦想著他說這話的模樣,捏著信忍不住唇角上揚。
十月二十三,霜降。
燕秦是從旁人那知道藺綏病了,已經兩日沒上朝。
他有些懊惱,如今他還未入仕,父親和大哥都在外面做官,他打聽不到朝中事,什么都不知情,還得從其他人談話間才知道。
燕秦恨不得立刻就是殿試,好讓自己離藺綏更近一些。
至于父親叮囑他的離藺綏遠一些,早就被他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燕秦寫信表明了自己想探病的意圖,半個時辰后,便被藍色衣衫的使女秘密引進了府里。
燕秦來的時候,藺綏正在喝藥,看著他眉也不皺地把一碗褐色藥汁喝下,燕秦凝重的神色反倒是更像喝藥遞的那個。
“不吃些蜜餞壓壓么?”
燕秦見藺綏喝清茶,視線在藺綏的房內尋找著甜味的果脯。
藺綏對他招招手,在少年人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吻住了他的唇。
燕秦在他口中嘗到了苦澀的藥味,但仍然堅持不休的索取著,直至藺綏有些喘不上氣,蒼白的面龐上浮現著紅暈。
“這比蜜餞有用。”
藺綏倚在軟枕上,擦去唇上的痕跡。
一旁的侍女早就在燕秦進房的時候退了出去,并未留下伺候。
燕秦的耳垂微紅,拿出了自己帶來的東西。
“這是我游學時在山上自己挖的山參,雖知大人不缺這些,但也請大人收下,希望大人不要笑話我囊中羞澀。”
藺綏有些困倦地說:“我什么都有了,你還需要有那些做什么。”
他隨意的一句話,卻叫燕秦久久不能平靜。
燕秦還在思索著自己到底有沒有誤會的時候,彩綃敲門道:“爺,禮親王來了,說來探望您。”
彩綃話才落,門外就傳來了禮親王的聲音。
“我和藺大人何須這么見外,藺大人病的在床上起不來,我怎么好讓他去堂屋見我,我親自來便是。”
接著就要不顧彩綃阻攔,推門而入了。
“這么攔著做什么,難道是藺大人里面有別的客人,不方便見我?”
第273章 奸佞權貴x忠臣之后
外邊的門被打開,一個年約五十高個中年男人穿著華麗衣袍邁著虎步走路帶風地進來。
禮親王大步進了內室,內室窗戶支著條縫隙通風,點的熏香清新雅致,但還是遮不住藥的清苦味。
床邊小矮桌上放著個空碗,想來是剛喝完藥。
“藺大人病的還真是不輕,你這兩日沒上朝,皇兄可是擔憂的很,我這也是探病心切,還請見諒。”
禮親王朗聲道,做出了十足關懷的模樣,眼里卻沒見多少關切,嘴里說著請罪的話語,態度仍有些倨傲。
他的眼神還在打量著室內,尤其是屏風的位置。
瞧外邊那丫頭攔著的樣子,藺綏多半是在和人密謀商談要事,可推門進來卻不見人,看來那人還見不得人,禮親王就更好奇了,暗暗觀察,不放過任何一個蛛絲馬跡。
“勞煩陛下和王爺記掛,臣不方便見風,就不下床行禮了。”
藺綏懶洋洋地說,多少也帶些敷衍意味。
他和這位禮親王的關系并不好,甚至是惡劣,在背地里甚至是水火不容的地步。
畢竟當初要毒殺陳和的人,可就是這位禮親王,原主替陳和擋了毒酒,讓身體變成了這副模樣,他對禮親王也是暗恨不已。
只是他們始終維持著面上的和平,禮親王有攬權之心,就不能明面上和皇帝過不去,對于皇帝的親信,即使那杯毒酒是他拿出去的,面對奄奄一息的原主和臉色鐵青的陳和,他也能面不改色地噓寒問暖。
因此原主也沒辦法和他發作,禮親王始終是皇帝的哥哥一親王,和他明著作對那是上趕著給人送刀送把柄,不僅會給自己惹上麻煩,也會讓皇帝不快,皇帝不高興了,恐怕小命就容易不保了。
奸佞干的就是見風使舵溜須拍馬看臉色的活,因此哪怕是陳和都對禮親王面上客客氣氣,更不必說原主。
不過雖然見面能談笑風生,私底下都盼著對方早死。
禮親王其實是當年皇帝的熱門選手,只是外戚干政,太后要的是好掌控的傀儡,所以挑中了現在的皇帝明帝,禮親王只能坐在親王的位置上被壓制,在太后手底下韜光養晦。
只是太后干政一二十年,并不是吃干飯的,她也一直防著禮親王,哪怕他死后,禮親王也被她留下來的人忌憚,不敢擅自奪權。
這也就是當初太后死了,禮親王迫不及待想毒殺陳和的原因。
陳和當年尚且可以和禮親王分庭抗禮甚至是壓制,可是隨著陳和去世,禮親王的勢力增長,原主反倒是有些落下乘。
不過隨著他的到來,加上錦衣衛的創辦,禮親王自然就著急了,甚至直接找上門來。
見禮親王觀察室內的模樣,他挑眉道:“王爺這么著急闖進來,原來是對我屋內陳設感興趣,你若是喜歡,改日我讓人往你府上遞份清單。”
藺綏換了自稱,話里也帶著幾分嘲諷意味。
禮親王聽了這話也不惱,反而附掌笑道:“甚好,本王瞧著藺大人屋內的東西甚好,每樣都算得上是奇珍,譬如這三秋桂子的屏風,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這應該是無崖子大師的親筆畫作吧?”
禮親王裝作欣賞般靠近,猛地走到了屏風里面,內里只放了個小圓凳,空空如也。
禮親王心里有些意外,這內室瞧著能藏人的地方也就這么點,除非是躲進柜子里去了,只是他也不好打開這柜子一探究竟。
秋日厚實的被衾里,燕秦緊貼著藺綏的腳邊,臉色通紅,不知是被禮親王驚嚇的,還是緊張的。
在禮親王就要推門而入時,他聽見藺綏催促他快些將鞋子放進床底,燕秦身體的反應比腦子還快,反應過來時,他已經上了藺大人的床鋪,鉆了藺大人的被窩。
為了避免叫禮親王看出來,藺綏放下了床尾那半邊的帷幔,因此燕秦只能縮在那片范圍,貼著藺綏的小腿。
少年郎正心驚膽戰地聽著這一場手握重權之人的交談,還未入士的讀書郎對這些格外感興趣,他在心里皺眉著禮親王的無禮和厚顏,在這種精神力高度集中的情況下,很快便察覺到了異樣。
藺大人微微屈起的腿正踩在他的胸膛之間,穿了羅襪的足有一搭沒一搭地輕輕滑動。
燕秦喉結滑動,面龐紅意更甚。
床外,遺憾沒找到人的禮親王來說了正事,說的正是錦衣衛之事。
他不是和其他人一樣來斥責藺綏的,而是來加入的。
剛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禮親王心里一口老血差點沒上來,怒罵藺綏狡猾。
若是皇帝沒頭沒腦就頒發了這條律令,他大可把這件事給攪黃了,讓所謂的錦衣衛成為閑差,可是誰想到藺綏居然早有準備,這條指令執行的速度超乎他的想象。
不過一天錦衣衛就辦起來了,內部的鐵律都已經準備好,禮親王就知道是攔不住了。
可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藺綏把權力都攬在手里頭,當然要進來分一杯羹。
藺綏聽著禮親王的話,腳在燕秦的身上滑動。
他沒將不耐展現在臉上,但被子里的燕秦已經充分感受到了藺綏的心不在焉。
禮親王的意思很明顯,說是要合作共贏,事實上就是表態,藺綏如果不讓他插手,他就會制造麻煩,讓錦衣衛有阻礙,到時候鬧得太僵誰都不高興,而且他也不要權力的大頭,只要往里安排一些他的人就行。
又是威脅又是伏低做小的姿態,禮親王偏偏說的無比自然,仿佛那些都是心里話,哪怕是被他害過的原主在這兒估計都要想一想。
藺綏根本不必考慮,他不喜歡別人對他的事多加干涉。
“陛下有令,擋錦衣衛行事者,可誅。”
床榻上的青年一副病懨懨的虛弱模樣,說話的聲音很輕,卻讓人不容置喙,透著無可忽視的寒意和銳利。
“王爺讓你手底下的人都行事小心些,可別像你這般行事莽撞,闖了別人的屋子,到時候被砍了手足,還要來張著嘴叫屈。”
這說是提醒更不如說是直白的威脅,連話語里都充斥著一股狠毒的血腥味。
即使燕秦此刻看不見藺綏的模樣,也能在腦海里勾勒出他的神態。
就算是他所說的事在他面前發生,恐怕他連眼都不會抬,任憑哭號咒怨滿天。
燕小郎君本該極為厭惡這樣的人,可偏偏吐出這些話語的病美人在對他人說著這些話的時候,足尖踩在了他的腹部下,動作漫不經心。
此情此景下,清正之情都被暫放到了一旁,許是被衾內悶的慌,都開始目眩神迷起來。
年少的郎君哪里經過這種風浪和手段,握著權臣的腳腕,不知如何是好,似乎是想要讓他移開,又像是迫切地請求更多垂憐。
“藺大人說笑,本王的人一向老實本分,如本王一般著急而來的,都是趕著去給故去之人送葬,主人家自然不會不滿。”
“那本王就不多打擾了,藺大人好好養著身子骨,以免又去陳大人跟前盡孝了。”
陳大人說的自然是陳和,禮親王見事談不成,也就懶得裝客氣了,藺綏威脅他,他就咒人早死。
“王爺放心,我還沒給您重孫見禮,還得等你去給我干爹知會一聲,說我得晚些去。”
藺綏不咸不淡地回擊,禮親王今年將近五十,最大的孩子早就成家,禮親王連孫子都有了。
只是他最大的孫子也才八歲,等到他的重孫出生,恐怕還要個十年。
禮親王冷笑,拂袖而去,他就看看藺綏這身體還能拖多久。
禮親王離開后,彩綃和云綃進來請罪,藺綏倒是沒罰他們,吩咐她們把守門的人換了,再在院門處設兩個人。
彩綃拿著藥碗退下,云綃換了新茶,她們誰都沒問室內的小郎君哪兒去了,動作迅速地退了下去,關好了門。
燕秦坐了起來,他的衣衫因為匆忙卷入被子里躲藏以及剛剛被逗弄,所以變得皺巴巴,束發的發冠也已經散開,面色極紅。
“可真是爭氣。”
藺綏看著燕秦精神奕奕的地方,意有所指。
“若是讓親王發現了,估計我又得再添一樁艷事。”
小郎君面皮薄,被這么一說,連面上的鎮定都難以強裝。
他預備找出自己匆忙塞入床底下的鞋子,好離開這溫軟的床榻,卻聽見藺綏開口:“過來。”
藺大人的命令,誰又能違背。
帷幔垂下,傳出低語聲。
一道聲音慵懶:“明日不上朝。”
另一道卻是推辭:“可你還病著……”
藺綏輕嗤:“死不了。”
他的意志會支撐著擬態的身軀,直至世界消散。
桂子送香,縱庭院深深。
“再這樣下去,恐怕不是先死在這不中用的身體上。”
無力的呢喃,清瘦的手腕被少年郎握住,黑繩紅珠煞是好看。
燕秦秘密地來,又在晚間秘密地離開。
坐在馬車上時燕秦才發覺自己竟然又忘了詢問藺綏關于義子之事,心里想著下一次見到藺綏時得告知他,如果要認養孩子,還是年紀再小些好。
那半大少年實在不行,可這么想想燕秦又擔憂起那孩子從小便對藺綏有所愛慕起來,思來想去,好似怎么都不合適。
看著將他送到巷口便立刻離開的馬車,向來清貴的少年郎心里忽然有了種偷香竊玉的荒謬感,暗自在夜里失魂落魄地品味。
這種不能為他人知曉不能見光的感情,在隱秘歡愉時又橫生黃粱一夢般不真切的恍惚。
他的筆下畫出了青蝶的痕跡,墨跡因他出神而在畫紙上暈染,他卻沒什么遺憾,這始終不如他所見到的萬分之一。
第274章 奸佞權貴x忠臣之后
藺綏接下來的幾日仍然稱病,但其實他的風寒已經轉好,留下養病的假象,秘密離京處理錦衣衛之事。
與其在朝中多費口舌和那群人周旋,不如快點落實讓有心之人無機可趁。
他離京不過幾日光景,歸來發現朝廷發生了一點小小的變動。
那變動極為微弱,就像是小石子丟進了汪洋大海中,連個聲響都沒發出來,就消失不見,除了周圍被震起的小小漣漪,無人在意。
出事的是個五品給事中,姓宋,名叫宋山。
給事中相當于是侍從皇帝左右的顧問,可以參議政事,這官職雖然不高,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得。
可因為明帝的特性,他對政事并不怎么關心,給事中這個顧問自然也就派不上用場。
宋山是先皇時期的進士,外放做官兩年,因為政績不錯,被調回了京都,是先皇的親信,為人同燕峮一般,都是清正之人。
因此太后弄權時,他一直打太極含糊,雖然沒有明面上的反對,屬于中立派,但太后清楚他的想法,把他安排到了這個職位,頗有些譏諷他的意味。
宋山也沒什么意見,認認真真地做著自己的小官,哪怕皇帝不管事,政事都交到太后那里,他也在皇帝隨口問起時對答如流,甚至暗暗勸諫。
可惜明帝并沒有在意他的想法,一副母后掌權做的很好朕很開心的模樣,徹底讓宋山失望。
面對朝中亂象,宋山自覺人微言輕,也不打算再管了。
但偏偏前兩年選秀時,他女兒被皇帝看中,被納入了后宮中,頗受皇帝寵愛,被抬為美人,皇帝也起了給宋山升官的想法,但被宋山拒絕了。
宋山深知女兒沒有母家支持,在這種情況下,榮寵必然只是曇花一現,他不敢走高,生怕惹眼了,那些弄權之人在后宮針對他女兒。
事情也如同宋山所料那般,皇帝的寵愛還沒有春日的花開的久,宮里美人何其多,加上奸佞們最會用美色討好皇帝,宋美人很快就被冷落。
父女二人一個在前朝默默無聞,一個在后宮深居簡出,皆是一副不站隊一切與他們無關的謹小慎微的姿態。
按理來說,這樣的人,不應該出事,藺綏甚至覺得宋山甚至能夠在這個職位上摸魚到改朝換代。
和燕峮一心為民無所謂官職大小不同,宋山早就沒了斗志。
燕峮是無所謂誰掌權,只要能治好國家他都會聽從,因此他是太后黨,在太后的旨意下干利民的實事。
宋山是先皇黨,在先皇去世太后掌權時,他就已經被打擊過一次,皇帝的態度直接讓他十分消沉,太后故去后,朝中混亂之態,讓他越發失望。
藺綏覺得要不是宋山二女兒在后宮做妃子,小兒子準備參加會試,宋山早就辭官了。
這樣的人怎么可能會在這個關頭因為貪污被查辦,藺綏不用抽絲剝繭都清楚他肯定是被當成了替罪羊。
看到了事情都來龍去脈后,藺綏更加確定。
藺綏派人去查,發現這件事順藤摸瓜,還能和禮親王產生關系。
不過這倒不是禮親王的意思,宋山這種人物,還入不了他的眼。
是禮親王派系之人,想到前幾日禮親王上門的樣子和之后可能會有的小動作,藺綏決定管管這件閑事。
他向來信奉先下手為強,宋山在朝中沒有大樹可以依附,他不介意借此機會收為己用,正好人手不夠。
藺綏進宮當值,去了內務府。
他成了錦衣衛指揮使,這內務府總管的位置自然就落在了別人身上,不過那也是藺綏的人,沒什么差別。
明帝的后宮妃制仿漢,共有十四等,皇后之下乃是昭儀,末等為舞涓,宋山的女兒當初的確受寵,選秀時就被封為七等充衣,不過三個月就被封為五等美人,還有個自己的小閣,其他美人也只能居偏殿,四等容華才能做一宮之主。
藺綏沒去翻看內務府的記錄,找了個負責的太監問了情況。
宮里慣是捧高踩低的地方,妃子失寵時,少有按份例給足的,往往是這里克扣些那里以次充好。
宋美人失寵,母家也沒什么勢力,自然沒有什么好待遇。
如意閣里,紅楓落在臺階上也無人打理。
不大的小閣內十分冷清,宋美人坐在二樓冷漠地瞧著底下名正言順偷懶的宮人,將視線望向了方寸天空。
貼身侍女晚香提著食盒急匆匆地上來,給主子端菜。
明明是色香味俱全的菜,晚香的表情卻很奇怪。
宋美人的神色同樣奇怪,皺著眉看著晚香:“你沒拿錯?”
晚香急忙說:“千真萬確,是平日里那膳食太監,奴婢還問了一遍。”
宋美人差使晚香去拿銀針,不怪她多心,自從她失寵后,就沒有可口的飯菜享用,前兩日她得知她爹出事,晚香拿來的飯菜更是寡淡稀爛的白菜豆腐,讓人看了作嘔。
宋美人昨日特地打扮了一番想去見皇上,替她爹辯解求情,可連皇上的面都沒見著,還被容華罰跪了一個時辰,回來便渾渾噩噩,心如死灰了。
可今日的飯食卻格外不同,說不上豐盛,但卻是美人品階該享用的份例。
確定無毒,宋美人也食之無味。
一連三日皆是如此,晚香在拿菜時,還得知了一些確切的消息。
比方說宋大人是因何而定罪,現今又如何。
宋美人何嘗不知這背后是有人在做動作,可聽著父親秋后便要被斬首,經商的大哥一家也牽連進父親貪污案中,一家老小都要被流放,秋闈得了第三名的小弟也沒了明年會試的資格,一輩子只能當白身,宋美人寢食難安。
無論這背后是誰,又要利用她做什么,她都無法拒絕。
當她看見青年飛魚服的下擺,顧不上這是為人唾棄的大奸佞,為其效忠。
葉落滿地,一層秋雨一層涼。
燕秦今日出門前才下過一場雨,便未帶傘就出了門,去了茶樓吃酒。
可誰知離開時,外面又落了雨,雨勢還不小,因此大家又只能坐回了茶樓里,繼續談天。
今日這小聚,乃是為同窗而辦,大家都知道宋晏明前些日子經歷了什么風波,如今他父親得以翻案,恢復清白,宋晏明也能夠重新參加考試。
燕秦也為他高興,畢竟宋晏明也頗有才華,只不過他們二人并不是十分相熟,宋晏明獨來獨往,這次還是其他人牽的線。
雖然雨擋了出門的路,但大家還是很有興致的吟詩作對起來。
以這景為題,有人以雨暗喻,代指政治之相,雖然辭藻不夠凝練,還是引起了一陣附和。
大家又不可避免地談論到藺綏,畢竟這位大人的錦衣衛最近風頭正盛。
“錦衣衛辦事蠻橫的很,想來是更好魚肉鄉里了,錦衣衛做的事,怕是連衙門都不敢受理。”
燕秦正欲反駁,以他所見所聞,可沒看見錦衣衛跋扈模樣,還看見了錦衣衛捉拿當街縱馬之人,即使那公子身份不凡,也照樣鐵面無私。
燕秦還沒開口,便聽見一道聲音說:“我看倒不見得。”
眾人皆看向開口之人,宋晏明神色如舊,繼續道:“我覺得不是什么壞事。”
這話引得旁人憤憤,奸佞的權力機關,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明顯的弄權的作為,怎么能說不是壞事。
燕秦藏在寬大衣袖下的手握緊,心臟緊縮。
那種橫生的滋味來的迅猛霸道,如同生了刺的枝葉纏著他的心尖。
有旁人為藺綏說話是好事,燕二郎如是告訴自己,可眼里卻浮現了一層極淺的陰霾。
宋晏明不會無緣無故為人說好話,除非他們之間有什么關聯,比如宋晏明父親翻案一事。
燕秦心里不由得想到其他地方,心里十分不安。
他的十七顆夜明珠還未派上用場,因為藺大人近日太忙,只得在他有空時,他才能在夜半進府一敘。
茶樓外風雨大作,燕秦的心情亦如是。
此時初嘗情愛的少年郎還不知,這種陰郁酸澀又尖銳的情緒,是與愛同根的丑陋的妒忌。
第275章 奸佞權貴x忠臣之后
這場本是開心的小聚因為爭論帶上了陰影,宋晏明并未與大家辯論太久,被斥為同流合污之人也只是解釋了幾句。
燕秦注視著他的身影,神色晦暗不明。
他的心神早就遠離了這里,飛到了另一個人身邊。
可他們身份有別,他連靠近都難以做到。
周圍的同窗叫了他幾聲,他回神應了一句,不打算再待在這里,準備向店家借把傘離開。
走到樓下時,他的眼眸一亮,瞧見了眼熟的人。
茶樓門口站著的仆役將手邊的傘遞給他,低聲道:“外邊雨勢大,主子擔心郎君未帶傘出門,便差使奴才來看看,好在是趕得及時,郎君撐著傘朝外走,街頭停著馬車,郎君上去便可。”
燕秦朝著同窗門道別,好友問道:“外邊這雨勢這么大,不如等等再走吧?”
“這烏云驟雨,亦是人間美景。”
燕秦輕笑作答,視線掃過宋晏明。
燕秦握緊了傘柄的圓潤邊緣,他有傘,宋晏明沒有。
即使茶樓外雷聲陣陣,燕秦心里也陽光明媚了。
宋晏明看著燕秦撐著傘步入風雨中,莫名覺得他剛剛最后一句話似乎意有所指。
燕秦原以為馬車內有人在等,可掀開簾子時卻發現內里空蕩蕩,心里不免有些失望。
看著車夫并未詢問他去哪兒,而是徑直去往了一個方向,燕秦的心又期待起來,直至馬車停了,才發現這不是藺綏的府邸,是一個陌生的宅院。
門前站著個淺碧色衣衫的女子,燕秦認得她,是藺綏身邊那個叫做云綃的使女。
被云綃引進主院內室后,燕秦沒看見那抹熟悉的身影,心里又不免失落。
云綃道:“主子辦完事后便會前來,還請郎君稍等片刻。”
云綃的態度極為恭敬客氣,身為主子親信,她自然知道這位乃是主子枕邊人,也是主子這么久以來第一位情人,主子有閑暇便來見他,想來是很受主人寵愛。
燕秦心細如發,知曉她態度轉變的緣由,心里揚起嘴角。
他狀似不經意地打聽道:“我有一位同窗姓宋,最近話語間對大人頗有些維護之意,可是大人接見了他?”
云綃答:“奴婢未曾見過。”
燕秦頷首,便沒再問了。
他也感覺到了自己似乎是有些拈酸吃醋的小心思,坐在室內等著藺綏前來。
藺綏步入小院時,便看見燕秦撐著鶴邊傘站在拱形花門前等他,雨中少年郎眉眼雋秀,那份內斂的歡喜也隨著急雨一般打在人心頭。
初識燕秦時,藺綏并沒有覺得他是犬系,以為他是一顆松柏,一只鶴。
后來他知道不是,因為不會有比犬類更溫馴更擅長等待的種群。
面對他,燕秦似乎已經習慣了等待。
“外邊雨大,怎么出來了?”
藺綏抬手,揮退了身后的人,走到了燕秦的身邊。
燕秦小心地為他撐傘,聲音低低道:“大人那日落在我院中的夜明珠,我已經用小匣裝起,只是不知大人何時有空,便一直尋不到時機上門歸還。”
他對藺綏的問題避而不答,因為他的行為就是最好的答案。
除了等不及相見,又有什么理由會在雨中翹首以盼。
只是小郎君始終是個面皮薄的讀書人,在尚且不明朗對方心意時,也不敢道相思。
只是尋了個一直想找的由頭來暗示,想知道藺綏會在何時得空,讓他們之間多些來往。
藺綏走進室內,將身上沾了雨有些厚重的披風解下,道:“錦衣衛剛剛成立,事物繁多,回頭我送兩個人去供你差使,以便你知我何時有空。”
這本來是藺綏準備的事,打算燕秦就算不接受也能塞到他身邊去,不過就燕秦這架勢,他是玩不成什么強制愛了。
藺綏坐在椅子上,喝了口熱茶,對著燕秦徐徐道:“可惜你身份不湊巧,若你是個別的身份,我早就能把你弄入府中關在后院里日日賞玩。”
“只是你是燕大人的兒子,我要是這么做了,燕大人怕不是烏紗帽都顧不上,得與我拼個死活。”
美人輕嘆,話語里頗多遺憾味道。
這有些輕賤狎玩的態度,清貴矜持的公子本應該是眉心緊蹙只覺受辱,可燕秦卻是被那句‘日日賞玩’弄得面上飛紅。
燕二郎本是覺得好男兒志在四方,幼年習武又讀書,十二三歲便出門讀書游學,從不覺得該被拘在一個地方,可如今卻覺得,與藺綏日夜待在一起,也是值得他欣悅的事。
燕秦清楚,他若是情愿,他爹也攔不住他,但他也知道,他爹是不可能會同意,恐怕只會在盛怒之下將他逐出家門,斷了親緣往來。
他注視著藺綏道:“家父性格的確秉直,不過來日方長,對么,藺大人。”
少年人一改在長者面前被壓制的姿態,看似輕描淡寫卻分明是胸有成竹的模樣,在溫和內斂下暗藏勢在必得。
數日前的燕秦會因為香艷的作畫而朦朧慌張,如今的燕秦卻已經明白自己的心意,只是不知藺綏的態度罷了。
藺綏未對他說過什么愛語,似乎只是拿他當一個解悶的玩意。
藺綏眸中光芒瀲滟,勾唇道:“不錯,來日方長。”
小院無笙簫,低吟聲聲婉轉。
雨水濺落在窗邊,落在溫熱肌膚上,陡生寒意。
燕秦將懷中青年抱離,擔心他因風受涼。
清苦的藥香混合著脂膏的花香,藺綏的手垂落在軟榻邊,指腹泛著淡粉。
陰云聚攏,雷聲轟鳴,明明還是白日,卻已然有晚間之相。
廳堂里的燭火在穿堂風下早就熄滅,天邊閃爍的青紫電光將屋內照亮一瞬,昏暗里青年青絲披散姿態慵懶。
燕秦擔心藺綏被雷電驚擾的心神不寧,停下來看他。
可是站在權力巔峰引驚鴻的權臣怎么會被小小雷聲而驚嚇,藺綏的手在燕秦的脊背上滑動,抬眼道:“繼續。”
燕秦眸色深深,依言行事。
那日長街中的第一眼對視,似乎就注定了他要縱身入情海,而非緩慢淪陷。
這場大雨并未持續很久,到了傍晚便漸漸停了,在晚間時天空仿佛被洗刷過,澄澈無云。
月亮高懸,皎潔無暇。
燕秦乘月而出,他本是想在這里歇息一晚,只是有人叩門匯報急事,藺綏不得不離開去處理。
天邊明月遙遙,恰如他和藺綏的距離。
燕秦從未覺得時間如此漫長過,他現在連和藺綏站在一起的資格都沒有。
輕嘆散在風中,燕秦擔心那不是屬于他的月亮,只是月光短暫地照在了他的身上。
藺綏清楚燕秦的患得患失,沒恢復記憶的他總是會這么惴惴不安,所以第二日他就讓人去了燕秦府上,對外是燕秦自己買的兩個仆役。
這都是藺綏精心挑選的人,傳個話自然不在話下。
藺綏昨夜離開,是去處理宋美人的事。
讓宋美人復寵,這對藺綏來說十分簡單。
明帝注意不到宋美人是因為后宮的新鮮美人太多了,各種各樣如同百花,藺綏只要讓皇帝和他一起賞一回花,皇帝自然也就注意到了花叢里的美人。
人都有被仰望的心,尤其是明帝這種沒什么本事卻認為自己是天底下最尊貴出色的人,只要時機恰當,宋美人再按照他給的指示做足姿態,這事就很容易成功。
如藺綏所料,皇帝的虛榮心在嬌軟美人的依賴和仰望下被極大的滿足,宋美人的閣樓又熱鬧了起來。
因此有人看不過眼,一株能讓人過敏的花混入了小閣里,宋美人險些中招。
半夜來報,是因為那樣東西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了宋美人的閣樓中,并沒有經過內務府的手,也沒有被藺綏給宋美人的人查驗過,這就顯得很奇怪。
藺綏索性把這件事搬到了明面上,讓錦衣衛去查。
宋美人也后怕不已地在明帝懷中哭訴,明帝震怒。
他寵愛哪個女人,哪個女人就要被害,這對他來說是莫大的挑釁,給了藺綏特權,讓他徹查此事。
藺綏要的就是這個機會,趁機往后宮里安插了自己的人,順便把一些政敵的眼線給拔了。
他這個舉動自然引起了其他人的不滿,不過藺綏不在乎這些。
宋美人也因為此事升了位份,從五等美人,成了四等容華。
已經恢復清白身的宋山已經不是五品給事中,成了四品官員,被藺綏放到了錦衣衛中,被外派做事。
即使宋山不想被攪和進這一灘渾水中,可他也清楚,他上了藺綏的這艘船,身家性命都在藺綏身上,更不用說是女兒的前程,所以也沒有再掩藏本事,盡職盡責地給藺綏辦起事來。
十一月中,身在嚴州的宋山給藺綏傳信,言阻撓甚多,山匪尤為猖獗,當地官員表面對錦衣衛恭敬客氣,卻對剿匪之事推三阻四。
藺綏先前威脅燕秦服從時,就提過嚴州。
此處多山,也多山匪,朝廷剿匪過,但那些人就像是野草,火燒不盡。
藺綏知道,有些山匪是真的匪徒,有些山匪卻另有身份。
嚴州的山里可不只是產匪,還有官礦,以及被人為掩藏的私礦。
陳和手里就有私礦,這也傳到了原主也就是他的手中。
藺綏覺得是時候處理一下這些東西了,不僅僅是他的,還有別人的。
他親自動手,關于他的把柄,就不會落在別人的手里。
是夜,他玩著小郎君的手指,笑問:“不是說這幾日悶的慌,我帶你出京游玩一番如何?”
燕秦喜出望外,眼里閃著光。
次日藺綏便向皇上請奏,要親自帶兵去嚴州除匪。
這引起了一些人的震蕩,甚至有人去勸告皇上,言藺綏體弱,此事應該交由別人負責。
相比于那些人的著急上火,藺綏正在燕秦家中饒有興味地看著他收拾東西。
燕秦十分猶豫,第一次和藺綏出游,帶哪本書路上同賞更好呢?
第276章 奸佞權貴x忠臣之后
燕秦最后決定將自己糾結的兩本書都帶上,再裝些衣物和銀兩,輕裝前行。
當他知道藺綏是要去剿匪的時候,默默地返回家中帶上了佩劍。
在知道這件事時,他的第一反應是勸阻,藺綏的身子不好,舟車勞頓本就辛苦,更別說是帶兵前行。
但勸阻的念頭在他腦海里盤旋了一圈就消失了,藺綏肯定更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他做出這個決定,說明也一定經過了考量。
他沒有為藺綏擺平所有事的能力,又怎么能夠要求他留在京都不親自前行。
如今情況已明,他好好保護藺綏才是要緊事。
雖然他知藺綏身邊的錦衣衛武功高強,但護衛總有疏漏的時候,他不同,他是枕邊人,即使夜晚歇息時,他都能護著藺綏。
次日清晨,他按照藺綏的安排身著飛魚服,混在錦衣衛的隊伍里,跟在了藺綏身后。
青年穿著貂裘,眉眼病弱之色難掩其凌厲鋒芒,如同洶涌的暗河。
燕秦一心二用,一邊跟隨著隊伍騎著馬,一邊注視著前方的身影。
藺綏自然感覺到身后一直有一道目光追隨,除了燕秦不做他想。
不過他早已習慣了燕秦的目光,任由他去。
他這次點了一隊京城駐軍,這些人馬當然不夠,他拿了圣旨,準備再調用嚴州的駐軍。
因為是帶兵疾行,路上并未過多停留,直指嚴州。
休息時,藺綏看著身旁的燕秦道:“答應你的游玩,恐怕要晚些時日了。”
燕秦卻道:“能和大人一同剿匪,可是非比尋常的體驗。”
藺綏莞爾,撥著燕秦佩劍上的劍穗,道:“會有好戲看,大抵不會讓你失望。”
燕秦看著他纏繞著劍穗的細白手指,低低應聲。
藺綏抵達嚴州境內的速度比嚴州城內的人想的要快,等藺綏抵達嚴州府城時,嚴州的官員都在路邊相迎。
嚴州的知州姓朱,今年三十多歲,長相瞧著更老氣些,沖著藺綏行禮,肚皮將官服撐的鼓囊囊,笑的和氣。
朱大人同藺綏寒暄,為他介紹著嚴州城內的風土人情,又說準備了上好的佳肴酒宴為指揮使大人接風洗塵,左右就是不提剿匪之事。
藺綏將帶來的駐軍和一部分錦衣衛留在了城外,跟著朱大人進城。
席間好菜好酒,知州、同知以及下屬縣城的官員們坐了一大桌,席間一派和諧。
藺綏倒也沒先提剿匪之事,只是看著這些人做樣子。
“本官身體不好,便以茶代酒了。”
藺綏給自己斟茶,朱大人想勸兩句,被藺綏似笑非笑的視線掃過,莫名脖子一冷,便沒繼續說話。
這讓下面的人也不好開口,他們今天的計劃可是先灌醉這位指揮使,如今看來此計不成,得換一計了。
吃到興頭上時,朱大人拍掌,便有美人來獻舞。
燕秦冷著臉看著那個恨不得貼在藺綏身邊的舞姬,手里的劍出竅半寸。
寒芒如星,在舞姬的眼睛上晃過,嚇得舞姬身體一顫,便錯了動作,面上略帶瑟縮。
藺綏仿佛沒看見舞姬出錯一般,喝著茶靜靜看著。
他這副模樣讓下面的人揣摩不透,同知在朱大人的示意下,硬著頭皮開口:
“大人若是喜歡,不如今天就讓她伺候大人歇息如何?”
舞姬略有羞澀地站在原地,用低頭掩飾自己的恐懼。
她感覺到了這位大人身后的侍衛的殺意,忍不住渾身僵硬。
“她還差了些,”藺綏將茶盞放在了桌上,笑吟吟道,“不如朱大人來我房里……”
底下一陣吸氣聲,朱大人更是難掩震驚。
藺綏慢悠悠地把剩下的話說完:“商討剿匪一事,如何?”
朱大人連忙說:“此事也無需太著急,嚴州境內多山,山匪也不止一處兩處,這要剿滅所有恐怕有些難度,不如商量商量從何處下手為妙。”
“山匪眾多,看來朱大人對此事引以為傲,連何處匪患最為猖獗也不知嗎?”
朱大人起身憤憤道:“指揮使大人,您這話下官可聽不下去,嚴州匪患,下官身為嚴州的父母官,自然是異常憂心,前些年朝廷也不是沒派兵剿匪,下官更是日日操勞,指揮使大人這句話,可真是寒了下官的心。”
席間的氣氛驟然僵硬,頗有幾分劍拔弩張的味道,嚴州各處官員沉默地表態,皆是望著藺綏,略帶些施壓之感。
“操勞,”藺綏輕嗤,“錦衣衛從陽青到云建的路被山匪堵住,無法建駐扎處,錦衣衛隊長請兵處理,為何推脫?”
朱大人冷冷道:“嚴州境內用兵之處頗多,下官已經給錦衣衛撥了人,偏生他們解決不了,此乃錦衣衛能力問題,又與下官何干?”
“看來指揮使大人剿匪是假,為錦衣衛鋪路才是真,虧下官還以為大人是來解決嚴州大難,想來是下官自作多情了。”
朱大人給的歪瓜裂棗,藺綏都懶得言說,更何況那些山匪在錦衣衛部署時總能消失不見,之后又頻繁破壞,其中沒有貓膩才怪。
藺綏拍了拍手,神色惋惜道:“朱大人有張巧嘴,卻沒有個聰明腦袋。”
“此事因錦衣衛起,本官便想著這嚴州是亂成了什么樣子,山匪竟然敢公然破壞官家事物,便請兵剿匪,朱大人是喝酒喝糊涂了,才將二者本末倒置?”
“看來一會兒點兵剿匪之行,朱大人是去不得了。”
為了避免這群人過夜再說,藺綏特地放慢了步調,在野外休息了一夜,午時前才入城,如今外邊太陽正大,正是剿匪的好時候。
朱大人看他意思明了,便干脆順著他的話說:“指揮使大人見諒,下官的確醉了,怕是去不了了。”
朱大人心里冷笑,沒有他的命令,他看藺綏怎么調動嚴州駐軍。
藺綏不在意地點頭,起身離開。
朱大人沒去,其他人也索性都不去了。
嚴州駐軍處,負責人劉都尉迎了上來。
聽見藺綏要點兵出行,他的神色頗有些為難。
“沒有知州大人的手令,恐怕沒辦法……”
藺綏挑眉:“都尉這是要抗旨不尊?”
“下官不敢,只是規矩如此,不若您請知州寫了調令再來,下官立刻為您安排。”
燕秦在藺綏身后聽了都有些忍不住生出怒意,這嚴州真是根子都爛了,這么重要的事,圣旨在前,竟然還如此支支吾吾地推辭。
“我再說一遍,現在點兵。”
“大人,這……”
藺綏神色平靜,隨手從燕秦的佩劍中抽出武器。
劍從刀鞘中被抽出,發出了一陣刺耳的聲音,秋日烈陽下,純白劍身閃爍著寒光,抵在了劉都尉的脖子上。
校場上,嚴州的兵都忍不住握緊了兵器。
“抗旨不尊只有一個下場,圣旨還比不得朱知州的一道手令?”
劉都尉冒著冷汗說:“自然是比得,下官這就帶您去。”
當藺綏看見他點的兵時,忍不住笑了。
“好一個嚴州啊,就這點兵力,其他人呢?”
劉都尉有些不自然地回答:“都出去處理匪患了。”
藺綏見他打定主意糊弄到底,沒了耐心。
他來之前自然就將嚴州的這幾個人都查過一番,這位劉都尉也不一般,不僅私礦有他的份,連匪患他也有份,不知見多少無辜民眾死于劫匪手中。
這些正自然是正派官員得不到的線報,于他而言卻很容易,陳和也有私礦,雖是沒參與匪患一事,那些人可不會防著同樣做壞事的人。
劍隱沒進劉都尉的身體里,又被猛地抽了出來,血液噴濺在了青年的衣袍上。
不過一瞬間,剛剛還在說話的劉都尉便倒在了燕秦身邊。
“其他人呢?”
藺綏看向一旁的副都尉,手里握著的劍在向下淌血,那人被嚇得立刻求饒說:“在二十里處的山內,大人,不管我的事!這都是知州大人的命令!”
“帶人去調兵。”
藺綏吩咐道,讓一小隊錦衣衛跟著副都尉前去。
燕秦略有些怔怔地看著藺綏,這大概是他第一次直面傳聞中青年狠厲無情的雷霆手段。
危險陰毒,是擁有滔天權勢不容許人忤逆的大奸佞。
那樣叫人心驚,叫人神魂顫栗。
藺綏輕嘖:“弄臟了,回頭給你換一個。”
燕秦低頭,看見了染血的劍穗。
視線內,青年正在用帕子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手指。
那方被用過的錦帕被丟到了地上,落在了劉都尉的旁邊。
燕秦的下巴被抬起,看見那紅唇開合道:“嚇到了?”
燕秦搖頭,直勾勾盯著唇齒開合間若隱若現的舌尖,喉結滾動。
第277章 奸佞權貴x忠臣之后
藺綏了解燕秦,一如燕秦了解他。
看這個眼神,藺綏就知道燕秦腦子里的東西,恐怕和害怕沒有半點關系。
要不是這里還是有人之處,恐怕他早就付諸行動了。
真是有夠變態啊,藺綏輕輕拍了拍燕秦的面頰,眼眸帶笑地松開了手,將燕秦的劍物歸原主。
燕秦緊握住,這把剛剛見過血的劍的劍柄上,似乎還殘余著藺綏掌心的溫度。
校場上約莫有兵卒百人,本就瞧著沒精氣神的他們,在都尉被斬后,氣勢越發潰散萎靡,若不是身上那件衣服,真叫人瞧不出是兵。
燕秦跟著藺綏的步伐前行,他自然是不怕的,在他看來,劉都尉當斬。
有圣旨在前,小小都尉依然敢搪塞,甚至不止一次。
明知朝廷來人點兵剿匪,竟然敢做出藏兵一事,藺綏這招殺雞儆猴,才叫人痛快。
藺綏到嚴州府城外時,宋山已經帶著嚴州的駐兵和京城的一隊軍隊會和了。
“抓住了幾個想要去通風報信的。”
宋山招手,錦衣衛便押著幾個人上前。
“帶上,先去陽青。”
藺綏翻身上馬,帶兵前行。
朱大人知道劉都尉身死的消息時,已經是小半個時辰后。
他驚的險些從榻上滾下來,在房間里怒罵藺綏的無法無天,立刻寫信派人快馬加鞭地送去京城。
他心里也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攔著錦衣衛行事了,大不了糊弄著,只是上邊有令,要阻撓錦衣衛,以免他們不知嚴州境內是誰主事,他才如此行事。
現在賠了夫人又折兵,還不如早早地配合,讓錦衣衛好好建駐地。
然而當他在兩個時辰后聽見藺綏從陽青驅完匪后徑直去了小礦山,便有些迷茫了。
小礦山乃是他們對私礦的代稱,金銀銅等都是官礦,私自開采乃是重罪,但世上多的是鋌而走險之人。
這嚴州境內的第一座私礦,乃是三十年前的一個土匪發現的,當時的知州發現了土匪窩的富庶,查探之后立刻剿匪,卻并未把這件事上報,再之后就不只是一個知州貪污的事。
大太監陳和在太后攝政時期,在此處也有一處小金礦,后又有兩處銀礦,這都是他們上供的東西,如今這些東西應該都在藺綏的手里握著。
藺綏為何要帶那么多兵往小礦山的方向而去,而且去的地方看樣子正是他自己名下的礦產。
朱大人又是修書一封傳往別處,在府里急的團團轉。
另一處,藺綏追逐著“山匪”一路到了私礦處。
這些山匪是他安排的人,為的就是將兵力引到此處。
他來嚴州,為錦衣衛是假,剿匪是次要,真正的目的是掃清嚴州城內的私礦,所以才需要大量的兵力,他第一個要掃的就是原主手里不干凈的東西。
正在采礦的工人們茫然地看著忽然闖入的官兵們,有些小管事則下意識要逃。
藺綏下令,不明白事情真相,以為真是剿匪誤打誤撞進了金礦的官兵們異常興奮地沖出去抓人。
燕秦也微驚:“此處竟然有一處私礦,嚴州之事,果然比想象的要亂。”
難怪匪患不絕,恐怕有些“土匪”,就是為了保護這些礦藏。
不過半個時辰,在密集的兵力下,小金礦的所有人都被抓住,有些主事人看見了藺綏瞪大了眼睛,藺綏并沒有給他們開口的機會,讓錦衣衛將他們的嘴堵上。
那些官兵們在處理其他事,大部分人在駐扎,如今這房子里只有藺綏和錦衣衛的人,以及一個編外人員燕秦。
宋山正帶人詢問外邊工人的情況,調查他們是否是自愿前來。
藺綏將那些賬本翻了出來,讓人一本本丟在了地上,堆成小山。
“燒了。”
藺綏身邊的侍衛將早就準備好的油灑了上去,將火把丟到了小山上。
火光驟起,熊熊火焰在藺綏的黑眸里跳動。
賬本不止這些,藺綏手里的早就銷毀了,至于其他處可能存在的賬本,他也派人去取了。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動的手腳,干爹去了,你們也去跟著盡忠吧。”
藺綏攏了攏身上的貂裘,漫不經心地說。
那幾個主事人被幾個錦衣衛掐著面頰喂了東西,沒一會兒就軟倒在了地上。
“這幾個人畏罪服毒,不過死前說出了其他地方的私礦,也算是功德一件。派一隊人守著這里,不許無關人等靠近,直到這些東西都成了灰燼。”
“從今往后,這里就是官家的地方。”
藺綏神色淡淡地給這場事件下了定論,轉身衣袂翻飛。
他身后那座賬本堆成的小山,依舊在燃燒。
燕秦沉默地跟在他身后,見身前人停駐,轉身對他道:“我之前同你說的好戲,這才開場。”
藺綏饒有興味地說:“看了這出戲的人,要么一輩子都跟在我身旁,要么只能帶著秘密下陰曹,小郎君聰慧過人,應當知道怎么選。”
滿門清譽的忠臣之后上了大奸臣的船,看見了不能為外人所知的秘密,還要被用性命威脅,這是件在外人眼中想來便覺得惋惜的事,但小郎君本人卻絲毫不覺得被脅迫了。
藺大人說,一輩子。
燕秦用一瞬默然壓抑心中的喜意,聲音微啞道:“我清楚。”
這模樣倒有幾分良家子被迫入黑潭之感,殊不知這良家子可是歡欣雀躍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邁進去。
藺綏如法炮制,又把原主名下的兩個銀礦的賬本都毀盡,那些效忠于陳和,對他這個新主子有頗多心眼私吞不少金銀的管事們,便隨著那些賬本一起消失,死無對證。
藺綏將這三處都歸為國有,給皇宮里那位去了信。
忙完這些,都已經是夜里了。
在燕秦以為他要休息的時候,他卻道:“還沒結束,現在可是爭分奪秒的時候。”
藺綏繼續命令行軍,并下令給所有參與此事的官軍發獎賞,并言抓到越多管事的人,獎勵更豐厚,甚至可以升官。
當然,錦衣衛的人享有同等獎勵。
忙碌了一下午本還有些怨言的士兵們瞬間精神奕奕,迫不及待地去往那些人口中吐露的下一個私礦地點而去,如同撲向羊窩的狼群。
藺綏知道其他礦地的位置,所以沒有讓所有兵力都朝著一個地方前進,而是分批繞路包抄。
今晚對于嚴州的許多人來說,是個不眠之夜。
他們起初還不知道藺綏到底想干什么,但在藺綏圍了金礦朝著銀礦去的時候,就知道了他的目的,只覺得藺綏瘋了。
他自斷財路,必然也不會讓他們這群人好過。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想干什么,難道是奸佞做累了想要做清官了?
不管是藺綏想把他們所有人都扯進去,走到更高的位置,還是忽然洗心革面,他們都不允許。
只是重兵傾軋,朱大人下了收兵的手令那群官兵也根本不聽,只能讓礦上的人快撤,同時將賬本全部藏好。
“你不仁休怪我不義。”
朱知州眼神陰狠,喚了心腹前來,下了命令。
嚴州的水被攪亂,皇宮里也沒有消停。
“陛下,禮親王求見。”
“不見,讓他們全部出去,朕誰都不見!”
皇帝煩悶不已,連親哥哥也不愿見。
“也不聽聽他們說的什么東西,還說藺卿草芥人命,連朝廷命官都隨意斬殺,更可笑的是,還有人給朕呈上藺卿私自開礦的罪證,可笑至極!”
他早就收到了藺卿傳來的線報,藺卿將事情寫的一清二楚,是那名小都尉先抗旨,藺卿才斬了人點兵。
要皇帝說殺的好,一個小小的嚴州官,在他的圣旨前也敢做出糊弄的行為。
更別說藺綏為他收繳了幾座礦產,并且可能還有更多。
皇帝心里其實清楚,那些罪證八成是真的,但是那又怎么樣,現在藺綏不是把那些東西都給他了嗎,還順便把其他人的也都送進他的國庫里。
對于皇帝來說,好處都是他的,穩賺不賠,藺綏早就將功贖罪了,甚至還應該被追加封賞。
至于那些關于陳和的事兒,這太監畢竟是母后身邊的人,母后都沒說什么,他何必在人死了之后又提起,讓事情過去就過去吧。
反正在皇帝心中,藺綏現在就是頭號忠臣,為他鞠躬盡瘁,拖著病軀做這些事,那些人連他半根手指頭都比不上,他也懶得聽他們廢話,去后宮找樂子去了。
禮親王吃了閉門羹,捏緊了拳頭。
昏庸的廢物,禮親王在心里暗罵,要是皇帝是他,怎么可能任由藺綏如此攬權。
他也顧不上在皇宮里耽擱太多時間,匆匆離宮。
嚴州也有他的人,如果想要事情平息,最好的辦法就是讓藺綏走不出嚴州。
夜里風大,藺綏忍不住咳了幾聲。
燕秦為他撫背順氣,替他擋著風,看著那些被裝進箱子里鎖起來的賬本,抿了抿唇。
這件事情牽扯太大,他們的動作也太大張旗鼓,他有些擔心這些賬本能不能被運回京,甚至是他們能不能平安回去。
他十分清楚,身邊人已經成了一些人的眼中釘肉中刺,他們怕是不會輕易放過他。
在藺綏下令原地休整沒多久后,漫山亮起了火把,燃燒著的火箭射向營地,將草地點燃。
那些草莽拿著大刀,無疑是山匪。
喊殺聲震天,不斷射來的火箭讓隊形被沖散。
燕秦護著藺綏,用劍將箭劈成兩半,帶著藺綏到了一個相對安全的位置。
清瘦的青年穿著黑色貂裘站在夜色的陰影里,望著身旁的少年。
“不殺了我,他們不會罷手。”
“燕郎,你可得保護好我。”
在兵戈相接與戰馬嘶鳴里,燕秦認真點頭。
只要他在,他就不會讓藺綏出事。
藺綏身子骨弱,也沒有武功,一旦陷入危險,會十分被動。
更何況藺大人是以如此口吻說出這句略顯柔弱的話,叫燕秦恨不得立刻為他沖鋒陷陣。
藺綏眼眸帶笑,從懷中拿出了枚小巧的哨子。
哨聲尖銳破空,分布在各處帶領著一小隊士兵的錦衣衛立刻聽命行事。
燕秦防著射過來的箭,帶著藺綏移動,尋找著最佳視野。
原本亂糟糟的戰斗場面變得有序起來,人數優勢和陣列優勢,官兵很快把那群山匪逼迫到了一個包圍圈里。
那群人能想到的夜襲,藺綏不會想不到。
他早就做好了準備,就等著這一刻。
藺綏從頭至尾都處于保護圈內,走到了那個受傷的土匪頭子前。
藺綏唇角請揚:“想護著三座山外的小礦山?你仔細瞧瞧,我這人是不是少了些?”
土匪頭子心神大亂,死死盯著藺綏,面上滿是不甘,在他破口大罵前,藺綏已經讓人把他嘴給堵上了,省得聒噪惹人煩。
藺綏并沒有把所有兵力聚集在一起,早就兵分三路,去往了不同的較大的私礦,與此同時還有兩隊錦衣衛在接到命令后在嚴州私礦內活動。
嚴州大大小小的私礦加起來有十幾處,藺綏打算先把四處大礦控制了,剩下的慢慢清理也不遲。
由于此事重大,皇帝下旨讓藺綏全權處理此事,并且派了兩個官員帶兵來援助接應。
藺綏并沒有把那些金銀先運回京城,而是把所有東西都放到了知州府中。
朱大人早就面如土色,看著那一車車的金銀堆在他的家中,眼前一陣陣發黑。
他知道藺綏這不是信任他,而是把明火燒到了他身上。
他不清楚藺綏手里有多少記錄,也不知道那些記錄會不會在半道被毀掉,只能咬牙看守這些金銀。
在兩個官員帶著兵來嚴州后,藺綏讓他們負責金銀的運回,自己則繼續處理剩下的私礦,以及那燒不盡的匪盜。
這一處理,便處理了半月,還是調了隔壁州的兵力才得以快速蕩平。
嚴州境內前所未有的太平,百姓們對這些事津津樂道,那些官員們卻依舊緊著一顆心。
“這些東西沒有讓那兩位大人帶回京么?”
燕秦看著那個上鎖的箱子,深知它的重要性。
若是沒有這些東西,那些私礦都可以找些替罪羊,但有了這些東西,無疑是讓一些人把心懸在嗓子眼里,夜夜難以好眠,唯恐它抵達京都,到了皇上跟前。
藺綏挑眉,話語意味深長:“你知道那些金銀為何沒有人去搶嗎?”
燕秦本想回答有重兵看守,但一想到藺綏周圍也有錦衣衛和官兵,但這些日子的刺殺都沒有消停過,那些人要是覺得這些東西在那一車車的金銀里,不可能不去看,除非……
燕秦微驚:“他們知道這些東西不在里面?”
藺綏笑著點頭,連皇帝派來的兩個人都是他建議的人選。
這兩個人一個是禮親王的人,一個是大皇子的人,他們都和這嚴州的私礦有著扯不清的關系。
他們必然會好好檢查每一箱金銀,尋找著自己想看見的東西。
藺綏叫人把這箱東西秘密轉道運走,但一切以安全為先,必要的時候放棄,以人為主。
與此同時,他讓人將東西裝車,準備回京。
“那箱子里面是假的,跟著我們走的是真的?”
燕秦被他使的障眼法弄得有些提心吊膽,不管真的在哪個箱子里,那些人肯定也還會對他們的隊伍下手。
藺綏拍了拍手里的箱子,笑著道:“它也是假的,真的東西早就已經離開嚴州了。”
“那些人瞧著是個上鎖的箱子,便一心覺得是個箱子,可那些東西,不過是些紙而已。”
婦人懷中嬰孩的襁褓、販夫走卒的背簍、酒樓要用的菌子、藥鋪的藥材……它們如同不起眼的小溪,早就朝著同一個地方匯流而去。
青年說著這些事情,仿佛風拂山崗那般簡單平常。
哪怕眼前是驚濤駭浪,在他眼中好似也只是小風波。
“多謝藺大人的教導。”
燕秦仰慕地看著他,根本移不開眼。
這般叫人只能仰望的人,也會笑著叫他燕郎。
知他心機深沉,所以更為他展露的情態癡迷。
“我答應你的游玩很快就要實現了。”
藺綏看他望著自己出神的模樣,手指拂過他的眼尾。
庭院中無人,燕秦大著膽子吻了他殷紅的唇。
藺綏細品了一番才說:“暗衛在樹上。”
燕秦的耳垂立刻變紅,眼睛不自然地尋找著周圍的樹,只是那些樹始終沒有異動。
和來時不同,藺綏已經讓那一支京城駐軍隨著援軍一起返京。
夜晚,錦衣衛護著一隊車馬離開了嚴州。
次日清晨,一隊商隊離開嚴州府城。
嚴州雖然不太平,但景色的確不錯,在沒了盜匪后,各個縣鎮都有活力了不少。
藺綏和燕秦在茶樓里吃茶,還聽見了說書人講藺指揮使夜蕩私礦的奇事。
“這點心略甜了。”
藺綏放下了手里咬了半口的芙蓉酥,用帕子擦了擦手。
燕秦自然地拿起那塊芙蓉酥嘗了嘗,點頭道:“確實膩了些。”
藺綏戲謔道:“就快到郾州了,這要是讓燕大人看見他寶貝兒子跟在我身后吃些殘羹,怕是要著急了。”
燕秦一本正經地回答:“家父從小教導我需珍惜糧食。”
藺綏輕嘖:“你這臉皮一日比一日厚了,想當初讓你畫幅畫,便羞的似乎要辱了你清白。”
“大人那日若是要辱我清白,那我也不敢不從。”
燕秦輕嘆,什么文人傲骨,盡叫他忘到腦后去了。
夜晚客棧外,傳來了一些異響。
燕秦望向窗外:“是那些人發現追來了?”
那日夜晚離開的是藺綏的替身,他們在次日清晨扮作商隊離開,沒想到這么幾日,那些人就發現不對追過來了。
“嗯,”藺綏隨口應道,扯了扯燕秦的長發,讓他專心,“別分神。”
窗外哨聲未響,說明人不多。
藺綏好些時日沒做了,雖然羅睺珠五日便可共鳴一次,但忙于私礦和剿匪,哪怕他有心,燕秦都不許,生怕讓他太過勞累。
因此羅睺珠這十次還沒滿,還差三次。
兵器相撞的聲音在夜里格外刺耳,許多人被驚醒,但不敢點燈。
藺綏嘴里咬著被角,青絲散亂。
窗戶上忽然跳了個人立在那兒,好似在觀察,他呼吸紊亂,大概受了傷。
這不是錦衣衛,藺綏心生警惕,準備推開燕秦叫他防備時,只見一柄劍穿過眼前,釘在了那人的身上,力度將人帶向窗外,那人悶哼了一聲便直直倒了下去。
“藺大人,別分神。”
溫熱的呼吸落在了藺綏的脖頸上,月色晦暗,少年郎的聲音低啞。
藺綏胸膛起伏,因為略有吃力而眼尾泛紅。
第278章 奸佞權貴x忠臣之后
約莫半柱香后,外邊的喧鬧聲才平靜。
有近衛叩門,匯報外邊的情況。
“主子,都處理完了,留了兩個活口。”
“方才是我們大意了,讓那人受傷跳了進來,公子的劍屬下放在了門口。”
近衛匯報的時候手心捏了把汗,這次追殺的刺客實力強勁,在屋頂保護主子安全的暗衛也參戰,暗衛的暗器射中了那人的腹部,沒想到那人還能上來,好在屋內還有那位公子。
內里傳來的聲音低低,似乎也沒有責罰他們的意思,讓近衛松了口氣。
“清點一下客棧的損失,照價賠給老板,怎么說你們自己清楚,半個時辰后讓人送桶熱水來。”
近衛領命離開,將那把從尸體上拔出來的佩劍放在了客房門前。
客房內的窗戶被刺客打開,冷風從外灌入。
被風一吹,藺綏身上浮起的一層薄汗很快變得冰冷。
燕秦在他略有些綿長的平緩期時欲起身去關窗,坐在床邊踩在了靴子上。
一只細白胳膊從厚實的被衾內伸了出來,環在了少年郎勁瘦的腰肢上。
燕秦的腰側還有幾道細長的紅痕,那是藺大人略有些受不住時留下的東西。
“大人,夜深露重,莫著涼了。”
燕秦握住藺綏的手腕,想將他的手放回被窩里。
“這一會兒的風又吹不傷人。”
藺綏懶洋洋道,微涼的手從燕秦披上的外衣下擺而入,在燕秦寬闊的脊背上點動。
如今已然要入冬了,寒冷的天氣讓他這病弱的身體格外不適,因此高熱的體溫便讓人眷戀起來。
冬日是一個容易讓人產生依戀的季節,人對溫暖的渴求達到頂峰,無論是體表,還是內心。
藺綏靠在燕秦的背上,想著還是燕秦還是快點恢復記憶好。
如果是有記憶的燕秦,哪里會這樣離開去關窗,定然抱著他同去。
只是這畢竟是古代,沒有太過經歷的少年面皮又薄,便做不出那種過分親昵的事。
藺綏瞇了瞇眼,忽覺自己好像有些黏人了,這種想法他曾經定然不齒,現今卻覺得自然。
藺綏正準備推開燕秦讓他去關窗,卻聽燕秦道:“大人,冒犯了。”
被子忽地被掀開,椅子上搭著的厚實披風落在了藺綏的身上,他被單手抱了起來,被系著外衣的少年帶到了窗邊。
燕秦單手將窗戶關好,又把裹的嚴嚴實實的藺綏抱回了床邊。
藺綏扶額抵笑,笑容在臉上擴大。
他們倆這是在做什么?
燕秦被藺綏笑的有些赧然,發覺自己好像做了一件很多余的傻事。
只是剛剛沒多想,覺著不想和藺綏分開,干脆就帶著藺綏同去,又怕藺綏受風,所以給他裹上了披風。
可這最多不過七八步的距離,來回也就是幾個瞬間,他為什么要抱著藺綏去。
他有些語塞的不知如何解釋,在藺綏的笑聲里面色越來越紅。
“還沒到半個時辰。”
藺綏停住了笑意,抬眼看著燕秦。
黑色貂裘從他的肩上滑落,如玉肌膚上落滿紅梅。
燕秦瞬間就將剛剛的羞窘拋到了腦后,被壓在床上的貂裘最終滑落到了床底,無人在意。
次日午后,藺綏帶著人重新上路。
那兩個被活捉的刺客什么都沒吐露,甚至想求死,只是被錦衣衛攔著了。
藺綏也不急,帶著他們一同上路,反正這幕后主使,他心里也有人選。
藺綏沒受傷,但他給京城去的信可不是這么說的。
他對皇帝說,他因為刺殺受了重傷,傷勢經不起路途顛簸,所以不能很快地回京向他稟告所有情況,但會寫信由錦衣衛傳遞。
收到密信的皇帝在御書房發了好大的火,十分心痛藺綏的遭遇。
尤其是回報的人說藺大人在半個月內受到了不下十次的刺殺,他更是怒氣沖沖地摔了硯臺。
藺卿本就身體抱恙,親去處理嚴州之事本就辛苦他了,竟然還有人要把他的寵臣給殺了。
“豈有此理!嚴州還有沒有王法!他們這是根本不把朕放在眼里!”
即使明帝是個不怎么管事的皇帝,但他依舊是皇帝,正是因為他昏庸,所以才更任性。
他不考慮嚴州民生如何,直接下令將嚴州知州以及同知等官員的烏紗帽全部摘了,還要把嚴州知州殺了平息怒氣。
要知道他下這個命令的時候,藺綏的人還沒把私礦的所有證據整合到皇帝的面前。
只是這嚴知州到底是沒死成,因為皇后來勸了皇上,告訴他此事茲事體大,勸他還是等藺綏歸京后問清楚情況再發落官員。
皇帝一想也有道理,那道圣旨還是沒發出去。
但他還是氣不順,懶得看一群臣子吵架,又鉆進了溫柔鄉里。
得寵的宋容華一邊撫著皇帝的心口讓他順氣,一邊煽風點火。
她也不談前朝之事,只說藺綏忠心與不易,又為那些人蔑視皇威而傷心憤懣。
皇帝一聽就更上頭了,白日里被皇后勸下的心思又燃了起來。
又過兩日,藺綏那邊整理好的罪狀,呈到了皇帝的案前。
藺綏雖然人不在京都,但一直把控著京城的情況,錦衣衛特訓的信鴿傳信極快,能保證他的意愿順利推進。
嚴州私礦案震驚朝野,皇帝將嚴州主要管事人全部都摘了帽子,連同幾個私礦附近的縣鎮的官吏也通通下令斬首。
為了避免嚴州官員空缺,他又進行了一番大的調動。
明眼人都能瞧見這件事的最終受益人,他們倒是想參藺綏一本,偏生那罪魁禍首路上病重還未回到京都,他們想找事都沒得找。
按照眼下的情況,他們誰要是說藺綏一句不好,皇帝能在金鑾殿上就把人拖出去砍了。
禮親王硬生生氣病了,藺綏這一招的高明在于他未把私礦案的所有涉及人員都牽扯進來,只牽扯了他想動的人。
嚴州官位空缺,他的人被摘了,藺綏的人補了上去。
皇帝倒是也讓他的其他黨羽去了嚴州,可被藺綏的人壓著又有什么用。
嚴州的礦全都變成了官礦,但官礦的把守人盡是藺黨。
私礦有份的大皇子也是幾欲嘔血,他在嚴州辛辛苦苦的布置被毀了七七八八,仗著嚴州的礦他才能養親兵,沒了這些大筆收入,他的手頭將吃緊。
他本想同皇后一起勸勸親爹,讓他不要太聽信藺綏的話,可才剛提起藺綏的名字呢,皇帝就在他們面前大加贊賞藺綏的忠心與勇猛,還言滿朝文武,無一人敵過藺卿。
他這番言論,大皇子就算是有一萬句話想說也說不出來了。
在聽到皇帝還想把公主許配給藺綏的時候,大皇子更絕望了。
他只能在心里盼著老爹早死自己即位,要么就藺綏早點死省得他心煩。
也不知那藺綏怎么那么好的運氣,明明吊著一口氣又重傷,竟然還活著。
“重傷”的藺綏此刻正在和情人游山玩水,皇帝的那份調令名單到了他的手里,和他擬出的那張名單只有一些小的出入。
燕秦望著眼前人:“嚴州的天變了,想必日后會更晴朗。”
藺綏毫不在意地將那張紙丟在一旁,面上并無拿到勝局的得意,只覺得本該如此。
落子之時,勝負已定。
燕秦對他這份狂妄迷戀至極,為表歡喜,青蝶處都有著他的齒痕。
冬至那日,藺綏才慢悠悠地趕到了京城,沒先去面圣,而是梳洗了一番才進宮。
皇帝不覺得他不敬,反而憐惜他一路上的不易。
他看著眼前清瘦的青年,嘆道:“藺卿,你這一路辛苦了。”
藺綏口中說著漂亮話,心里倒不覺得辛苦。
馬車雖然顛簸,但也別有一番滋味。
第279章 奸佞權貴x忠臣之后
皇帝留了藺綏在宮中吃冬至家宴,可見他對藺綏的寵信與看重,甚至還特地讓院正來給藺綏把脈。
聽見院正說藺綏的身體沒有大礙,還是老樣子時,先是高興又是嘆惜。
皇帝自然是覺得自己可以長命百歲,所以也很希望自己的寵臣也能活到那個時候,一想到藺綏隨時有病逝的可能,他都不自覺輕聲細語起來。
吃完了皇帝的家宴,藺綏出宮時,外邊夜已深了。
天上飄著雪,地上已經落了一層,馬車行過時留下長長的車轍印。
藺綏穿著大氅從馬車里下來,一旁的侍從立刻為他撐傘。
藺府門口的暖色燈籠亮著,底下站著個身長如玉的青年,看見他時,略顯冷峻的面龐上露出柔和暖意。
藺綏接過傘步上臺階,手搭在了燕秦伸出來的手上。
燕秦在路途中就已經恢復了記憶,氣質也有所改變,越發內斂沉厚,那是時光與經歷的沉淀,仍然是先前那張臉,卻不似少年。
雖然面皮薄的少年郎逗著很有意思,但對于藺綏來說,更熟悉更親近的仍然是擁有著完整記憶的燕秦。
“在宮里吃飽了么?”
燕秦替他撐傘,低聲詢問。
這話帶著幾分相愛已久的溫情,藺綏跨過臺階眉眼上揚地說:“只關心這個?我還以為你要問我皇帝有沒有給我賜婚。”
“阿綏自是有我了,如若要賜婚,也是給我們才對。”
燕秦的話里帶著心意相通的篤定,他們之間經歷了那么多,他也不再惶惶于藺綏會不會舍他而去。
他心里清楚他在藺綏心中的分量,越發對這份情意珍重。
他也知道藺綏不可能會接受什么人的賜婚,不管這里是不是虛擬的世界,他一點兒也不擔心,他知道藺綏會拒絕。
藺綏輕笑,算是對這話的默認。
燕秦也有幾分恃寵的意味了,走過那些種種,藺綏怎么還愿看他患得患失,如今這副模樣正好,藺綏樂得縱著他。
藺綏和燕秦一起進了府邸,沒再提宮里的事。
皇帝確實給藺綏賜婚了,想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他,憐惜藺綏二十七八身邊還沒個人,覺得他自是娶得自己的女兒。
藺綏沒有功夫和無關的人說自己的心上人,以免皇帝追問,以自己有隱疾拒絕了。
皇帝看著藺綏的眼神都不只是同情了,甚至覺得他很可憐,又不免對護著他幾分。
藺綏倒是沒有借機博同情的意思,不過皇帝更信任他對他來說是好事。
進了內室,屋子里燒著銀絲碳,暖意融融,消減了外邊的寒意。
藺綏將大氅解下,放在了一邊侍候著的彩綃手里,和燕秦一起在小圓桌前吃著小廚房剛出鍋的熱乎乎的水餃。
“你包的?”
藺綏嘗了一個便嘗出來了,用勺子又舀了一個,吹著微燙的餃子皮。
燕秦唇角上揚,點了點頭。
旁邊的彩綃心里吃驚,燕公子親自下廚甚至略顯熟練的姿態已經讓她有些詫異,沒想到主子吃了一口就嘗出來這是誰做的,就讓她更詫異了。
彩綃心里暗想,這大概就是主母無疑了,想來以后也不會有別人,只是主母這個形容詞似乎有些奇怪,但彩綃一時之間也找不到更合適的詞來替代了。
寒冬里一碗溫熱吃食下肚,便叫人心中越發熨帖。
藺綏今夜沒有賞梅的興致,在房里和燕秦一起批閱公文。
藺綏用起燕秦和用自己的左右手那般自然,不管是這種公務雜事方面,還是其他方面。
原主的身體有隱疾,藺綏擬出的身體自然也有這種特點,只不過他對著燕秦有感覺,但是再有感覺,也難抵病弱身體的慣性。
“這身體越來越不行了。”
藺綏隨手將指腹上的痕跡涂在燕秦胸膛上,蹙著眉有些冷臉。
藺綏雖然不太在意這方面,但也是有些自尊在,尤其是在燕秦面前。
他剛穿過來的時候時間還尚可,雖然和燕秦無法比得,可他這身體本就不好,和氣運之子無法比屬實正常。
只是隨著身體越發不中用,方才別說是一盞茶的時間,恐怕半盞茶的時間都沒有。
雖知燕秦定然不會取笑他,他們也都知道這不是他本來的身體,但藺綏還是有些微弱的氣惱,眉宇間添上幾分郁色。
燕秦倒是覺得他這份樣子讓人憐愛的緊,這點也誠實地反應在了藺綏身上,叫藺綏微微睜大了眼。
燕秦也發覺了自己的變化,眼眸微垂,拿起了一旁束發的緞帶。
“若是這樣對你的身體更不好,阿綏,若是受不住了便讓我解開。”
燕秦覺得,這個世界還是盡早脫離為妙,因為先前的陰影,他最大的愿望便是藺綏平安健康,見不得他身負沉疴病骨支離。
守了二十八年干凈地方自然是漂亮無暇,墨綠色的錦緞繞圈,掩映草木。
鵝毛絮絮,落滿長安道。
屋外雪折竹,屋內稀薄的雪不堪重負,順著錦緞滴落。
青年指節修長,被墨綠布料映襯,越發白皙。
小年前,嚴州的大部分事情都落實了下去。
藺綏派人盯著,不希望出任何差錯。
其實這事兒大可不必如此匆忙,但藺綏覺著污穢還是在年前掃除了好,以免晦氣到來年。
這個年有人歡喜有人憂,對于藺綏而言,自然是無比舒暢。
如今朝中的人,大致分為四派。
他藺黨如日中天,其次便是禮親王,再然后就是大皇子與六皇子派。
大皇子乃是中宮所出,又是長子又是嫡子,理應是名正言順的太子。
不過當時還是太后把持朝政,她要選的繼承人自然是符合她的意志,她自己就是外戚勢力大所以干政,斷然不想皇后也走她的路,所以對大皇子比較冷淡。
皇帝專心玩樂,子嗣眾多,不過養大的皇子卻不多,其中內情不必多言。
三皇子和四皇子都沒有平安長大到現在,六皇子是太后的人鈺昭儀所出,比起大皇子,太后對他更中意一些。
因為六皇子同太后更親近,鈺昭儀以及鈺昭儀的母家都為太后效力。
太后死后,鈺昭儀的地位也沒有動搖,因為她的父親是如今的兵馬大元帥。
大皇子如今二十四,六皇子十九,太后都走了幾年,皇帝還是沒拿準立誰為太子。
皇帝的確被太后養廢了,他對太后有一種盲目的信任。
按照規矩來說,大皇子是嫡長子,理應為太子,可是因為母后生前屬意六皇子,以至于皇帝搖擺不定。
他想立六皇子為太子,可是皇后以及大皇子派都會用禮法來提醒他,他也不舍得自己大兒子難過,畢竟那是自己第一個孩子,可他也同樣舍不得六皇子難過,因為六皇子時常同他說起太后,他擔心自己做了讓母后覺得錯誤的選擇。
有時候他還會懊惱母后生前沒把話說清楚,一會兒讓他親近六皇子,一會兒又讓他別冷落大皇子,弄的他稀里糊涂。
他哪里曉得那是太后的平衡之道,所以明帝發揮了自己一貫的逃避作風,他干脆誰也不立,這樣誰都不會吵他了。
父皇是個死后不管洪水滔天之人,大皇子和六皇子自然要為自己爭一爭,小動作頻繁。
一朝天子一朝臣,太后故去后,她的那些臣子也各有選擇,有的是和陳和依舊是現在的藺綏一起,有的則站在了太后屬意的繼承人六皇子那里,有人覺得還是大皇子繼位有望,畢竟皇帝要是死了,大皇子才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所以投向了大皇子派。
藺綏看向了桌上有關于大皇子和六皇子的折子,把它們放到了一邊。
藺綏可不打算玩什么二選一的游戲,他要做能夠左右皇位的第一權臣,就要看看這些繼承人們哪個更聰明了。
皇子不夠聰明,皇女也可以,扶個女皇對他來說有些只不過是更費些功夫,再不然,他等到宋容華生個孩子也行。
反正他只要完成原主第一權臣的愿望就可以離開,這個虛擬世界也會隨之消散,就不用顧忌千秋萬代,不用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
藺綏也想快些離開,這身子骨不中用,他都不能太盡興,但凡是激烈些的承受動作,都有些難以喘息,更別說那只有幾分鐘的毛病了,想著就讓他惱火,他不得不修身養性幾天才能繼續。
藺綏出門處理朝政時,燕秦正在自家書房里給郾州的父母回信。
父母讓他去郾州一同過年,省得他一人在京城冷冷清清,年后再回來讀書準備會試也不遲。
燕秦當然不冷清,他忙著給藺綏暖被窩,寫了信擬了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去敷衍,然后開心地把家里門一鎖,住到藺綏那兒去了。
在路上見到宋晏明的時候,燕秦想起了自己沒記憶的時候吃的醋,又想到自己那時擔心藺綏會不會收別人為干兒子,忍不住失笑。
他和宋晏明頷首,當做打招呼。
現在看這人他當然不會拈酸,加上這人也算是藺綏勢力下的人,燕秦的態度很是客氣。
宋晏明瞧見他眼睛一亮,急匆匆地上前。
“燕兄,可否借一步說話?”
燕秦以為他有事相求,卻聽他道:“嚴州私礦案,我父親在藺大人身邊做事,提到了你,那人真的是你么?”
燕秦不覺得有什么好隱瞞,點了點頭。
宋晏明艷羨道:“燕兄可否告知我這是如何辦到的,我也想和藺大人同行。”
宋晏明原以為能聽見什么表忠心的好辦法,卻見眼前青年一臉淡然道:“大概因為我是藺大人枕邊人。”
燕秦大度道:“宋兄,下次你若是也想去,我倒是可以為你吹吹枕邊風。”
第280章 奸佞權貴x忠臣之后
這是我可以聽的東西嗎?宋晏明在心里問自己。
這兩句話的信息量太大,尤其這句話還是燕秦說出來的。
這可是燕峮之子的燕二郎,宋晏明一副知道了驚天大秘密的表情,連連搖頭。
“燕兄不必如此客氣,我想起我還有事,就不叨擾了。”
宋晏明落荒而逃,燕秦拂去肩上雪花,翩然離開。
只不過是路上的一個小插曲,燕秦自然是不會和藺綏提起。
臨近年關,氣氛開始松快熱鬧起來。
藺府也在忙著置辦年貨,除了賞銀外,藺綏還另給彩綃和云綃一人打了一套頭面,又給自己的得力助手們發了不少東西。
燕秦他當然也備了東西,那是根品相極好的玉觀音項鏈,在寺廟里由高僧開了光,藺綏不怎么信神佛,便叫工匠在玉觀音后刻了他的姓。
送這個吉利是次要,主要這是可以貼身攜帶之物,他知道燕秦一定會喜歡。
燕秦當然喜歡,在守歲時也拿出了自己的禮物。
對于禮物,燕秦可是想了有一段時日。
天下珍玩,他這個身份也沒有,也多的是人給藺綏送。
他已經恢復了記憶,斷然不可能再木呆呆地送什么書畫,他知藺綏不信鬼神,所以抄經拜佛也沒什么必要。
雕刻的東西他送過,再送便覺得沒有新意。
苦思良久,才有了主意。
“你可越來越有主母的派頭了。”
藺綏看著眼前的靴子,都不用問這是不是燕秦親手做的,因為答案必然是肯定的。
燕秦不可能會隨意買一雙鞋送給他當做這個時間點的禮物,藺綏看著眼前柔軟厚實的鞋,想著劍修用拿劍的手拿起繡花針,認認真真地在房里給他做鞋子的樣子,忍不住眼眸帶笑。
這稱呼還是他聽到了彩綃和云綃聊天,才知道彩綃私底下是這么稱呼燕秦的,他覺得有些好笑,用來打趣燕秦。
燕秦欣然受住這句話,道:“我給你穿上試試。”
他想著藺綏每日少不了走動,送這個正好,他之后還打算試試制衣,為藺綏做的一切事物,他都興味盎然。
燕秦蹲在了地上,抬手給藺綏換鞋。
藺綏倒沒配合地穿上,腳抵在了燕秦的胸膛上。
“明早再試也不遲,你要我踩它還是踩你?”
燕秦立刻丟開了手上那雙鞋,這根本不用考慮。
他把藺綏從守歲的暖房抱回了臥房,今晚下人和暗衛都在外邊守著,不怕他們看見藺大人失了威嚴的模樣。
先前那十七顆夜明珠,燕秦閑暇時將他們串成了一條,打算用來當做掛飾,只是不知掛在何處好,便又收回了盒子里,今晚倒是取了出來。
今夜屋外倒是沒雪,不過有風,烏云遮天蔽月,一片昏暗。
屋子里也沒點燈,只有小顆的夜明珠聚攏在一起散發的微弱的熒光。
串珠從美人的肩頭滑落至腿間,隨意纏繞掛著,玉石就算再怎么觸手溫潤也依舊質地堅硬,燕秦不敢系緊。
小珠滾落,觸及幾許薄紅。
帷幔被系在兩旁,窗戶閉著沒進風,依偎的影子被映照的模糊。
藺綏倒是想到了別的用處,可想著覺得未高溫處理難免有些臟,便意興闌珊,又想著這么點東西,跟燕秦的比起來可能他都感覺不到什么,于是徹底作罷。
或許是睡的香甜,許久沒做夢的燕秦久違地做起來夢,夢的還是曾經,他與藺綏初見時。
他第一次遇見藺綏時,藺綏正在捕殺一只妖獸。
他不用劍也似乎沒有本命法器,只用陣法和符箓,從溢出的氣息可以感覺到他的吃力,加上那妖獸橫沖直撞十分蠻橫,藺綏看起來越發處于劣勢。
在妖獸撲向藺綏時,燕秦才發現他是在以命相搏誘使妖獸進陷阱。
在看見獵物踏入陷阱的那一刻,那張面孔上出現了放松的愉悅,那是一個極其危險又吸引人心神的笑容。
藺綏捕殺的并不是一只十分珍惜的妖獸,他也不是被逼到絕境,燕秦不知他為何要這么費力地做這件事,但因為這個笑容出神。
等他回過神,手里的劍已經下意識地出鞘,為藺綏解了那看似致命的危機。
也就是這時,他發現了藺綏原來是一名爐鼎。
被那雙眼眸掃過時,燕秦本想說‘這種行為很危險,十分不值當’,但不知為何脫口而出時變成了……
“爐鼎體質不宜如此。”
看見青年的眼眸忽地轉暗,燕秦十分懊惱,深知自己口舌笨拙,便干脆不說話了,只是遞給了藺綏一瓶傷藥。
他以為那只是他漫漫仙途中遇到的一場微不足道的際遇,只是偶爾會在練劍打坐時,腦海里浮現那個青年愉悅的神色,而后懊惱自己那日說出的那句話。
似乎在否決他人一般,但他并非是那個意思。
所以在第二次見到藺綏的時候,燕秦面上不顯,心里卻有些莫名的驚喜。
他想解釋那天那句話,可是有些事情一旦錯過的時機,再提起難免刻意,只會讓兩個人都難堪,燕秦不善言辭,便只能擱在心里,可對藺綏忍不住多了幾分關注。
他們先是道友,而后是朋友。
他當時不覺得巧合,只覺得是緣分。
接觸藺綏越多,便越為藺綏可惜。
彼時燕秦也不知他的情是從何時而起,似乎不知不覺便愈演愈烈。
藺綏吹著他傷口為他上藥時,在他練劍在一旁安靜看著他時……在鬼池遇險時,他覺得為了護藺綏而死在那里,其實也沒有太多遺憾。
當藺綏主動提出要為他傳功,燕秦沒有拒絕,他已經不太記得自己當時在想什么了,只記得似乎是滿腔歡喜,連小鬼啃噬他的背部血肉,似乎都沒什么感覺,只顧著懷中人去了。
燕秦現在想來,有很多東西,其實在初見時就有預兆。
當他發現藺綏是在算計他時,也心甘情愿,甚至覺得他算計人的模樣都那么迷人。
他最初被藺綏吸引,就不是為他的堅韌與表現的純良,而是那抹在險境中得手的快意的笑容。
讓他見之不忘,偶爾回想。
枕邊人的動靜讓燕秦從回憶里抽身,替藺綏蓋好被子。
藺綏從前睡姿很安分,甚至是很防備,如今倒是隨意了很多,只是他這具身體弱,燕秦擔心他見風又受涼染上風寒,這樣得不舒服好多天。
外邊天還暗著,不知是幾更,燕秦擁著藺綏的腰,感受著他的體溫,眷戀地汲取著他的氣息。
好在他們一路走了過來,相伴到如今。
日子還長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