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聽您二位的口音,不像是我們江南人氏,你們是北方來的吧?來江南游玩的嗎?”
“是,我姐妹二人打北邊來,聽說江南靈山秀水,特意來瞧瞧。”榮憲隨口回答道,她對手里的鳳尾裙愛不釋手。
“哎呦,我瞧小娘子挺喜歡這鳳尾裙的,不如二位小娘子去里間試試可好?”
那女店家忽而又開始殷勤地推銷道。
“勞煩您了!”年若薇也很喜歡眼前這件百褶魚鱗裙,于是與藍兒二人一道入了屏風后的雅間內試穿。
“年糕,要不我讓素心嬤嬤和恩普他們一道入內幫忙掌掌眼?”
“就讓他們在街口等著吧,他們手里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著實累人,方才我讓恩普帶他們去路口的糖水鋪子,飲兩碗冰鎮四果湯歇息去了。”
“這家店開在最熱鬧繁華的夫子廟附近,我們兩個大活人在大街上難道還能被人拍花子?”
“年糕,拍花子是何意?”
年若薇想起來拍花子這個詞在清末時期才出現,于是含糊的解釋道:“就是拐賣婦孺的人伢子。”
“這可是夫子廟大街!江寧城里最繁華的街市,怎么可能會有人伢子!”榮憲笑著回應道。
年若薇和榮憲公主二人說笑間,隔著屏風開始換衣衫。
因著四爺說要微服私訪,她今兒穿著一身簡約的葛布衣衫,脖頸都被粗糙的葛布蹭得刺疼。
二人前后腳入了雅間,就反手關起門來。
此時雅間內的博山爐燃著裊裊青煙,這香氣是江南人喜歡的清梅香。
“這家店里的雪中春信香料里的梅花香俗了些。”
榮憲被滿屋子的雪中春信濃香熏得腦殼嗡嗡響,忍不住與小年糕開始竊竊私語。
“這雪中春信需采集梅花蕊處的雪花,為合香之水,需等到含著幽幽梅香的雪花自然融化之后,才能合香,許是這合香的梅花雪差點意思。”
年若薇壓低嗓音說道。
“我換好了,你快些幫我瞧瞧好看嗎?”
年若薇換好了衣衫,正要走到屏風外頭的落地銅鏡之前,看看衣衫是否合身,忽而覺得眼前開始天旋地轉起來。
“藍藍兒快走快”年若薇眼前漸漸模糊不清陷入絕望的黑暗中。
此時那女店家捂著鼻子,端著一盞殘茶,將那博山爐內的迷魂香澆熄。
“揚財,錦貴兒,你們快些將這兩個外地鄉下女子藏在送貨的馬車暗格里,立即送去繡春樓。”
“素芳姐,這兩個女子梳著婦人發髻,又不是還沒□□未經人事的姑娘,能值幾個錢?”
一個看著賊眉鼠眼的圓臉男子猥瑣的摸了摸躺在地上那美嬌娘絕美的容顏,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你懂什么?家主身邊的管事兒方才在斜對面的茶樓里搖鈴了,那就是看中了這兩個女子!”
“你們只需將人送到繡春樓,張媽媽自然知道如何去調.教這二人,到時候她會將人送到家主面前,我們也少造些孽。”
素芳走到神龕面前,虔誠的捻起佛珠來,這些年來,她替家主搜羅來的良家女子數不勝數,多得甚至讓她這個見慣了風浪之人,都有些害怕遭報應了。
一聽到家主,錦貴縮了縮脖子,再不敢覬覦家主看中的東西。
畢竟夫子廟附近十一條街巷的鋪子,包括整個江南都遍布了家主的產業,真真是白玉為堂金作馬的權貴之家
恍惚間,年若薇被一盆水潑醒,她驚的睜開眼,竟發現自己身處于陌生的場所。
此時兩個五大三粗的兇悍男子正對她虎視眈眈。
“哎呦,你們輕些,也不知扒了她的衣衫再用熱水給她洗干凈,別把她腹中的轉運珠給嚇沒了。”
“你們是誰!與我一道的女子在何處?”
年若薇有些恐懼的開始掙扎,可發現手腳都被繩索束縛,那繩結極為古怪,她越是掙扎,繩索越是收緊,勒得生疼。
“小蹄子,你今兒開始就是我繡春樓的姑娘了,你需乖順些,伺候好家主才最打緊。”
年若薇聽出繡春樓是煙花之地的名字,眼前不懷好意的陌生男女,必定是老鴇子和龜奴兒。
她頓時怒不可遏,豈有此理!在朗朗乾坤的鬧市里,這些人竟然如此猖狂的拐賣良家女,甚至還要逼良為娼,簡直目無王法。
“你們抓住她的腳,我要在她腳底板蓋上我繡春樓的戳兒。今后她就是繡春樓里的青蓮姑娘了。”
一聽到那老鴇子說要在她腳底板蓋戳,年若薇頓時嚇得瞪圓眼睛。
她記得江南入了賤籍的風塵女子,都會在腳底板上蓋上識別賤籍和歸屬妓院的印子,那屈辱的印子一輩子都無法抹去。
當年陳文宴喜歡的瘦馬隋瑩就是因為賤籍,在腳底板蓋了賤籍的印子,即便陳文宴給她脫了賤籍,也一輩子都翻不了身。
眼看著那染著暗紅印記的戳印漸漸的靠近她的雙腳,年若薇頓時目眥欲裂,嚇得拼命掙扎著,這樂籍的印子簡直就是奇恥大辱。
賤籍中的樂籍是最為卑賤的存在,凡入樂籍者皆為賤民,他們男的世世為奴,女的代代為娼,受盡凌辱。
且賤籍不許與良民通婚,更不準參加科舉考試。
她絕對不能接受自己落下這屈辱的印記,可無論她如何掙扎,卻依舊被兩個龜奴兒抓住了雙腳,被老鴇子在腳底板上蓋下了樂籍的印章。
年若薇簡直欲哭無淚,不待她反應過來,就有兩個老媽子拎著木桶,手里拿著絲瓜瓤,動作粗魯的強迫她沐浴更衣。
“青蓮啊,一會你要好好伺候家主,只要你腹中的轉運珠能讓家主轉運,回頭家主定有重賞。”
“你可千萬別掙扎反抗,否則就是個死字。”
其中一個老媽子似乎有些于心不忍,低聲提醒道。
“什么轉運珠??”年若薇心下一沉,總覺得老媽子口中的轉運珠,說的是她腹中的孩子。
“這轉運珠啊,就是你腹中的孩子,孕與運氣的運同音,南洋術士有秘法,說是”
那老媽子多年來雖然對許多女子說過同樣的話,但仍是覺得有些惡心想吐。
她清了清嗓子壓下那股惡心勁兒,這才繼續說道:“說是與有孕之人同房,致其滑胎小產,與之交合的男子身上的厄運,就能隨著小產的孩子一起被帶走,男子還能吸收有孕之人腹中孩子的氣運,借此轉運積福和斂財氣。”
“嘔”年若薇頭一回被別人說的話給惡心吐了,此刻她捂著嘴角,忍不住開始干嘔起來。
她從未料到世間竟然會有如此歹毒和惡心的邪術,那使用這邪術的男子,該被五馬分尸。
從兩個老媽子熟練的語氣神態和動作中,年若薇篤定她不是第一個,也不可能是最后一個受害的孕婦。
“你們家主是誰?這妓院和夫子廟街巷里的成衣鋪子,都是他的產業吧。”
“家主就是家主,家主咳嗽一聲,整個江南都要抖三下。”
聽到那老媽子敬畏的口氣,年若薇開始回憶江南有哪幾家權貴之家能如此手眼通天,藐視王法。
兀地,她想起來陳文宴提醒她要小心曹家,對了曹家!
曹家在此次天子南巡中表現的極為低調,她差點就忘了顯赫一時的曹家。
“二位媽媽,你們家主可是姓曹?”
那兩個老媽媽對視一眼,年若薇從二人眼中看到了慌亂和驚訝。
“你管家主姓誰名誰做甚?你一個破落的鄉下人知道什么?”
“眼下江寧府該戒嚴了吧。”年若薇語氣篤定的說道。
那二人愈發詫異的看著眼前秀美的鄉下女子,她們總覺得眼前這個貌美的女子,與從前送來的女子都不一樣,具體哪兒不一樣,她們一時間也說不清道不明。
此時龜奴兒在外頭催促說讓快些梳洗,兩個老媽媽加快了手上的動作,三兩下就將那女子打扮好了。
年若薇被兩個老媽子一左一右的抓住,被迫入了一道暗門內。
入了暗門之后,她就被塞到了一輛馬車內。
此刻馬車里還坐著三四個打扮光鮮亮麗的女子,年若薇一眼就認出坐在最角落的公主。
“那人要的是孕婦,你怎么也來了?”
“別說了,我還的感謝妓院幫我診出了喜脈呢!我有了書呆子的骨肉,都快滿兩個月了。”
榮憲欲哭無淚的嘟囔著。
此時一個龜奴兒端著個香爐入內,他將香爐放在茶幾上,就急忙放下了馬車簾子。
年若薇和榮憲對視一眼,趕忙不動聲色互相掩護,悄悄用矮幾上的冷茶水沾濕衣袖,掩面捂著口鼻,緊接著開始趴在矮幾上裝暈。
很快馬車內陷入一片死寂。
“成了,都暈了,走吧,家主方才派人來催了兩回。”
“哪兒有那么多的孕婦啊,今兒這五個孕婦頂多能讓家主折騰個七八日就死了,這一個月少說要二十個孕婦,過幾日我又要頭大如斗了啊。”
“浪得一日是一日,管他明日又如何,走吧!若江寧城抓不到,咱就去海寧城,左不過江南的地界我們都橫行霸道這么多年了。”
“誒誒誒,海寧不能去,海寧府是海寧陳氏一族的老巢,陳家和我們曹家不對付,家主說了,不得隨意招惹陳家人。”
“那你就去給我變出轉運珠來,不行的話你就求家主讓你親自上去伺候得了。”
“哈哈哈,你這渾不吝,我若真能懷上孩子,我還真去。左不過是一團不成形的肉,拿去換白花花的銀子多香啊。”
馬車前頭讓人氣憤的對話還在繼續,年若薇和榮憲公主趴在馬車內,二人眸中都蘊著怒火。
榮憲清楚的意識到,曹家怕是保不住了,曹家與她有些交情,可如今曹寅這老匹夫做的惡事簡直人神共憤,連她都壓不住滔天怒火了。
曹家怕是要倒霉了。
此時馬車外頭穿來嘈雜的甲胄鏗鏘聲,隱隱約約還聽到了老周和素心的聲音。
榮憲公主忽然湊到年若薇面前,壓低嗓子與她耳語道:“年糕,我想讓曹寅死!只不過汗阿瑪臨終之前囑咐過胤禛,讓他必須善待曹家,可我忍不了!”
“你瞧瞧曹寅這畜生禍害了多少的良家子,還都是一尸兩命的惡業,曹家必須死!”
年若薇還在因為那轉運珠和腳底板妓子紅印的事情惡心的直反胃,連忙點頭道:“可善待曹家畢竟是先帝遺命,要讓曹家遭報應何其困難。”
“只要讓胤禛忍無可忍,一切都好說。”榮憲忽而計上心來。
此時年若薇掀開馬車簾子,竟看見滿城都是江南綠營的官兵,此時正挨家挨戶的搜索,不遠處的桂樹下,老周和素心嬤嬤正在焦急的盤查過往的馬車。
她正要喊人,忽而被榮憲一把捂著嘴巴:“別著急,若要讓胤禛對曹家徹底起殺心,我們就得將這場戲做全了。”
年若薇瞬間明白公主想做什么,于是趕忙點點頭,公主這才松開了她的嘴巴。
此時榮憲朝著不遠處正望向這邊的素心和老周招招手,那二人險些喜極而泣,正要拔腿沖到公主面前,忽而見公主在搖頭,緊接著公主伸手做了個跟上的手勢。
前頭那兩個龜奴兒此刻被兩個兇神惡煞的官兵攔下去路。
不待那兩個官兵盤問,其中一個面白的龜奴兒從袖子里取出一面腰牌。
那兩個官兵瞅了一眼腰牌上鐵畫銀鉤的曹字,一個字都不敢再說了,只因那是先帝御書的字。
兩個官兵畢恭畢敬的蝦著腰,揚手將那輛馬車放行。
待到馬車走遠之后,那兩個官兵正要攔住一輛牛車盤查,忽而被匆匆趕來的便衣上峰狠狠的打了嘴巴子。
“將這兩個糊涂蛋立即軍法處置了!”
那江南綠營的指揮使叫陳思鼎,出自海寧陳氏一族,今兒這潑天富貴,他無論如何都要為了家族拿下,誰都不能出岔子。
陳思鼎處理完那兩糊涂蛋之后,就貓著腰騎馬跟在了一輛低調的黑色馬車后。
而此時年若薇和公主二人正趴著,忽而聽到周遭接二兩三有女子蘇醒后在竊竊私語,于是二人也幽幽直起身來。
沒過多久,馬車也停了下來,馬車簾子忽地被人一把掀開,七八個老媽子將馬車里頭的人生拉硬拽了下來。
“都乖順些!今兒若伺候好老爺,潑天榮華和這些托盤里的銀票首飾,你們雙手能抓多少,就都歸你了!”
有貪婪的女子頓時忘了害怕,只目光灼灼盯著托盤里比拳頭還大的金馃子,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左右今兒無法保全腹中的孩子,不如乖乖的伺候這家巨富的老爺,一會多抓一大把金銀,孩子還會再有的。
可這些金銀首飾,她和自家男人即便種三輩子地,都攢不下托盤里的一支金簪子。
“誰先進去伺候老爺?”幾個婆子早就習慣了這些窮酸鬼要錢不要命,只輕蔑得扯著嗓子喊了一聲。
“我先去!”
其中一個珠圓玉潤的村婦挺著五六個月肚子,揚手狠狠的抓了兩個大金馃子和方才一眼就相中的最大那支沉甸甸的金簪子。
年若薇有些無奈的扶額,她正要掀桌子終止這場鬧劇,忽而從屋內傳來陣陣女子的慘叫聲。
緊接著一個婆子急急忙忙的走到了眾人面前:“里頭那個胎落了,現在輪到誰去伺候老爺了?快些隨我去吧。”
此時榮憲悄悄伸手推了推年若薇的胳膊肘,示意她往高闊的院墻外頭看。
年若薇偷眼瞧了瞧,但見院墻外頭隱隱有數道熹微火光傳來。
她不用猜就知道救兵來了。
“我我我,我們姐妹愿意一道伺候老爺。”此時榮憲牽著小年糕的手,憑借著滿女高挑的身型,強行擠到了最前頭。
此刻正有小廝將個衣不蔽體的女子從里間抬了出來,那女子下.身還在淌血,抬到她們面前之時,忽而一團血淋淋的肉塊啪嗒一聲落在了地上。
那肉塊一端還連接著一根血糊糊的臍帶。
“嘔”
年若薇和榮憲都忍不住惡心的開始干嘔起來,惡心過之后,年若薇頓時面色鐵青,咬牙切齒的挺直腰板。
“有什么好驚訝的?左不過是一團肉而已,十個都換不來你們手里一件金銀珠寶,今兒就你們兩個伺候,其他人都下去歇息吧,你們跟我走吧~”
一個滿臉褶子的老仆婦扯著嗓子尖酸刻薄地罵道。
年若薇壓下滔天怒火,隨意從托盤里抓了一把銀票和一支金步搖,她忍著惡心,將金步搖別在了發髻上。
榮憲隨意取來個禁步攥在了手心里,二人跟著老媽子入了內間燃著大紅燈籠的昏暗臥房內。
那老賊還真是狡兔三窟,今兒這處顯然是他在外作惡用的私宅。
此刻院子大門也被撞開了,數名小廝正要高聲提醒,忽而從院墻下鬼魅般落下幾道黑影,三兩下就將滿院子的護院撂倒。
穿著便服的蘇培盛戰戰兢兢的跟在了萬歲爺身后,他與曹家有些私交,可此刻壓根就不敢吱聲。
蘇培盛偷眼瞧了瞧與曹家私交頗深的怡親王,方才怡親王為曹家說情,被萬歲爺寒著臉劈頭蓋臉的訓斥了一頓。
蘇培盛苦著臉,完了,今兒怕是天菩薩來了,也決計救不了老曹大人。
而此時屋內,年若薇被滿屋子的血腥氣息熏得想吐,她捏著鼻子,被老媽子推到了屏風后。
屏風后大的能跑馬的拔步床上,正橫躺著個五十來歲的矮胖老頭。
“脫了!你!先過來伺候!”
老頭伸手指著年若薇笑瞇瞇說道。
此刻那老頭端起放在托盤里的玻璃酒杯,酒杯里不知道是血還是洋人的紅葡萄酒,他揚起頭一飲而盡。
“孫婆子,回頭讓鹿園里多割些鹿血酒來,這東西我很受用。”曹寅飄飄然的說道。
孫婆子蝦著腰,畢恭畢敬應了一聲,轉頭就出了屋子。
“曹大人老當益壯,夜御數女都不在話下,我們姐妹一塊來伺候您吧。”
榮憲說著,就開始自顧自的脫衣衫,年若薇偷眼看到越來越靠近的火光,于是也開始著急的寬衣解帶。
躺在床榻上的曹寅正被鹿血酒的燥勁兒癢得難耐,他總覺得眼前這個高大女子的聲音極為耳熟,一聽到這聲音,他竟莫名開始膽戰心驚。
曹寅當即就準備讓人掌燈,他要真真切切的看看那女子究竟是誰。
“哎呦老爺,黑燈瞎火的才有意思,讓我們姐妹二人好好伺候您,準保讓您丟了魂。”
榮憲陰陽怪氣的說著,就衣衫半解的躺在了曹寅身側。
年若薇也順勢解開了盤扣,露出一截香肩,她想了想,又咬牙抓住曹寅的手按在了她的肩上。
“來人,掌明燈!”曹寅越來越覺得莫名恐懼。
忽而砰的一聲巨響,結實的楠木房門竟然被人踹的四分五裂,蘇培盛等人一看到屋內的場景,就嚇得背過身去。
“啊!爺我害怕嗚嗚嗚”年若薇背對著房門,故意嚎啕大哭起來。
“放肆!!”身后頃刻間就傳來了四爺暴怒的呵斥聲。
年若薇憋著笑,淚眼盈盈轉身撲進了四爺的懷里。
此時屋內頓時亮如白晝,曹寅看到御前大太監蘇培盛那一瞬,就已然如喪考妣。
“曹寅,賜死!”
胤禛咬牙切齒地怒喝道。
曹寅此刻渾身發軟的從床榻上跌落在地,嚇得朝萬歲爺腳邊爬過去。
可他才爬兩步,萬歲爺轉身就抱著一個女子離開,他甚至沒看清萬歲爺和他懷里女人的面容。
榮憲正要上前狠狠踹兩腳曹寅,忽而被人兜頭蓋下一件披風來。
抬眸間,她看見書呆子正面色慘白,紅著眼眶瞪著她。
“我沒事兒,你別擔心。”榮憲有些尷尬的扯了扯嘴角,忽而開始吧嗒吧嗒掉淚。
張廷玉方才聽到公主和貴妃在繁華街巷憑空消失的噩耗,險些嚇得魂飛魄散。
萬歲爺當即就讓人封鎖了江寧城,沒想到作惡之人竟然是老曹大人。
曹家與朝中大臣多多少少都有些私交,包括張家。
可此刻看到公主委屈害怕的直掉淚,他看向跪在他腳下求饒的曹寅,目光冷的就像看死人。
“張大人,張世侄,我與你爹是摯友,你幼時曹某還曾抱過你,你爹病重之時,我還給你爹送過吊命的野山參,那野山參是我吊命用的,自個都舍不得用,巴巴兒的給你爹了。”
“你就行行好,替我向萬歲爺求求情可好?嗚嗚嗚”
曹寅不知道為何萬歲爺和張廷玉會不約而同為了個農婦如此震怒,眼下他實在走投無路,只能用舊情來保命。
“曹世伯,你知道方才被萬歲爺抱走的農婦和她腹中的孩子是誰嗎?”
“我真不知啊,這些女人都只是我從煙花之地買來的,都是她們自愿的,她們都只是貪圖我給的豐厚錢財罷了。”
“曹佬兒,你瞧瞧本宮是誰!”
曹寅始終覺得被張廷玉藏在懷里的女人很熟悉,此刻聽到對方自稱本宮,他頓時崩潰的匍匐在地。
可不待他繼續求情,忽而聽到公主陰陽怪氣的說了一句讓他更絕望的話來:“你真是膽兒肥啊,竟讓貴妃和她腹中的小公主給你當轉運珠。”
榮憲正要繼續嘲諷兩句,忽而聞到一股臊臭味,她頓時捏著鼻子感慨萬千。
曾經最風光無兩的御前寵臣,竟被她一句話給嚇尿了。
“曹佬兒,你糊涂啊。”
榮憲想起來她小時候曹寅對她極好,甚至親手做了好些江南的玩具贈予她,她小時候還騎在曹寅背上,將他當馬騎過。
她曾經對曹寅多尊重和親厚,如今就有多厭惡和怨憎。
“公主,是老臣糊涂了,可否看在老臣的妻曾經在宮里給您當過幾個月的乳母,放過曹家,老臣愿意赴死。”
“你啊你,你讓你的嗣子曹頫早些補了國庫的虧空再說吧,眼下曹頫自身的虧空尚未補完,又增了你遺留的虧空,曹家不敗落都難。”
曹寅瑟瑟發抖,老淚縱橫的躺倒在地上,曹家完了,徹底敗在了他的手里。
方才他似乎還看見了素來與曹家暗地里交好的怡親王。
曹家雖然曾經站錯陣營支持八爺,可曹寅不傻,早就看出了八爺黨式微,早早的就暗地里投靠了萬歲爺最為器重的十三爺。
連十三爺面如死灰的對他一再搖頭,那說明此事再無轉圜余地,曹寅悔不當初,忍不住狠狠的扇自己的耳光。
可他哪里會知道萬歲爺竟然沒有離開江南,早知道萬歲爺在江南微服私訪,他就該乖乖呆在府里消停幾日的。
此時一杯鴆酒和一副白綾被蘇培盛端來。
蘇培盛還是小太監的時候,家里曾經受過曹家的恩惠,他雖知道曹家援助他,是因為他是四阿哥的奴才,曹家想拉攏他,可可這些年來,他仍是對曹家感恩戴德。
“老曹大人,您就放心去吧,雜家能做的就是今后一定為你們曹家留下男丁的根兒,不讓曹家斷了香火。”
曹寅含淚點點頭,抓過白綾咬牙纏住了脖子。
蘇培盛招招手,兩個大力太監一左一右的抓住白綾兩端,將哭成淚人的老曹大人送去歸西。
鐘鳴鼎食的曹家,從曹璽到曹寅,再傳承到曹頫,終是沒機會打破富不過三代的千古魔咒。
江寧織造府老曹大人在揚州患了瘧疾,不幸病逝的消息很快就傳開。
曹家人人自危,康熙爺駕崩之后,負債累累的曹家一度以為看到了希望,以為雍正爺會沿用歷代皇帝登基后,免除各部衙和地方官員的虧空的老傳統。
可讓人絕望的是雍正爺卻不走尋常路,不僅沒有免除虧空,反而大張旗鼓的追查錢糧。
甚至康熙爺的十二皇子履郡王允裪,都被逼得在寒風刺骨的京城街頭,變賣家具等物,一個連對親兄弟都冷酷無情的帝王,又如何會對曹家留情?
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曹寅嗣子曹頫就因經濟虧空、騷擾驛站、轉移財產等大罪,被革職抄家,曹寅大舅子李煦更是因虧空三十余萬兩銀子,一把年紀被發配到了寧古塔為罪奴。
被抄家革職的曹頫帶著不肖子孫,兩手空空遷回了京城老宅。此后曹家開始迅速敗落,逐漸樹倒猢猻散
馬車內,正值七月榴火之際,年若薇依舊穿著蘿襪,此刻她將一雙玉足,放在了正在伏案批閱奏折的四爺膝上。
“天熱不必拘著。”胤禛記得年氏天熱之時,就喜歡穿著木屐,露出一對兒瑩白可愛的玉足。
許是出門在外她拘束了,此刻額頭冒汗都不曾脫去蘿襪。
胤禛騰出一只手,正要褪去她的蘿襪,忽而見她有些慌張的蜷縮起腳來。
“嗯?”胤禛心下莫名慌亂不安,忍不住頓時筆,抬眸看向年氏。
年若薇這些時日擔心被四爺瞧見她腳底板的妓子印戳,愈發小心翼翼的不敢讓四爺發現,甚至連睡覺都以怕冷為借口,始終穿著蘿襪。
“不舒服?”胤禛這些時日忙著處理江南的亂局,此刻才發現年氏的眼神閃躲,似乎有些不對勁。
他驚得當即丟下朱筆,三兩下脫去年氏的蘿襪,入目的腳背并無任何傷口,他頓時松一口氣,轉而開始捧起她的玉足,仔細查看腳底板。
忽地!他注意到年氏腳底板的紅印章,那印上記錄雍正二年五月三十,江寧府雨花巷天字二十六號繡春樓妓子青蓮,名字后頭還有一串官家的編號。
胤禛頓時暴怒的伸手去搓揉年氏腳底板的賤樂籍印記。
“這賤樂籍的標記一輩子都洗不掉,爺是不是嫌棄我了,嗚嗚嗚”
年若薇知道她腳底板的印記有多恥辱,倘若被人瞧見當朝貴妃的腳下有賤籍的標記,定會被人笑掉大牙。
四爺忽然寒著臉,將她發髻上的金步搖一把扯下。
年氏的衣衫首飾,他都會親自過目挑選,她今日戴的步搖,似乎是那日在曹寅私宅里帶出來的骯臟之物。
“爺果然是嫌棄我的。”
年若薇忍不住傷心欲絕的啜泣起來,四爺看過她腳底上妓子的印記之后,竟然拔了她的簪子。
在后宮被人拔簪子的侮辱程度,相當于當眾被人脫了褲子那般屈辱。
“成日里都在胡思亂想什么?讓你少看些油膩的畫本子總是不聽。”
“這破東西爺看著礙眼。”
胤禛沉聲說著,隨手將那破步搖丟出馬車外頭,站在馬車外頭的蘇培盛嘴巴都快笑歪了,白白撿到根做工精致的沉甸甸金步搖。
“爺即刻下旨廢除賤籍,就再無良賤之分。”
守在馬車外頭的蘇培盛聽到了萬歲爺的諭令,趕忙讓柴玉去通知首輔張廷玉大人,說萬歲爺要廢除賤籍,讓大人酌情處理。
馬車內,胤禛從馬車暗格里取出一支金鑲玉的點翠羽金步搖發簪,別在年氏的漢女發髻上。
“你這輩子只準用爺的東西。”
此刻四爺又熟捻的取來她的小圓鏡,替她執著銅鏡讓她對鏡臭美。
“呀,這簪子瞧著就歡喜的緊。”年若薇一眼就瞧出這簪子出自四爺的手筆,頓時破涕為笑。
四爺平日里閑暇之時,就會親手為她捯飭些珠釵首飾,她的首飾匣子里都裝不下了,卻又舍不得常戴。
她戴了一會,就依依不舍的將發簪取下,放在了隨身攜帶的首飾匣子里。
“不喜歡?”胤禛凝眉看著年氏取了件普通的通草絨花戴在鬢邊。
“爺,我很喜歡,舍不得常戴呢,怕戴壞了,我打算今后死了,就將爺做的首飾統統陪葬到棺材里。”
“說什么傻話,無論你在哪,爺都會陪在你身邊。”
四爺親昵的摩挲著她的鼻尖,年若薇這才后知后覺,四爺這句話的意思是要與她同棺而葬,她頓時歡喜的勾住了四爺的脖子。
“爺對我這般好,我開始貪心的想要生生世世了。”
“哼,下輩子除了爺,你還想嫁誰!”
四爺忽然俯身吻著她的唇,蠻橫霸道的撬開了她的貝齒,濃情與她的唇舌纏綿起來。
“薇兒,昨兒該足四個月了,爺想要你,爺真忍不住了”
“誰讓爺忍著了”年若薇主動伸手去解四爺的衣衫盤扣。
他素了幾個月,每每等到她睡熟之后,才敢回來與她同床共寢,就怕忍不住會傷了她和孩子。
時常他看見她衣衫清涼朝他靠近,還會別開眼睛不敢看她,每每都是紅著耳尖倉皇逃離,她看著忒心疼。
打從隔音馬車的門窗都被從里頭關嚴實之后,蘇培盛就笑著讓人取來碎冰,多填了好些碎冰在馬車底部的暗格里。
萬歲爺定是需要涼快些,才能松快些與娘娘溫存,否則這大夏天還交纏在一起,折騰沒三兩下,又是一身熱汗。
此時榮憲拎著食盒來尋小年糕,忽而瞧見奴才們端著銅盆在馬車前安靜的等候。
她再看蘇培盛那狗東西滿臉雞賊的笑容,就知道小年糕和胤禛在忙呢。
“蘇培盛,你提醒你們家皇帝,貴妃還懷著龍胎呢,讓他別如此如饑似渴不知克制。”
“哎呦,爺難得不在紫禁城里,不用被那些條條框框的規矩束縛著,您就讓爺松快松快吧。”
蘇培盛笑著說道。
“呵呵!”榮憲白了一眼胤禛的狗奴才,將手里的食盒遞給他之后,就轉身回到了自己的馬車上。
馬車內,張廷玉正在處理內閣之事,見公主如此快就回來了,忙伸手將她攙扶入了馬車內。
“書呆子你今兒又在忙什么呢?”榮憲隨手拿起書呆子正在寫的折子。
“方才萬歲爺派人來傳話,諭旨要改賤從良,今后大清再無賤籍存在,賤民都將改為良民,可與平民通婚,也可參加科舉考試改變命運。”
“嘖嘖,你最好將樂籍放在第一個取消的賤籍之列。”
張廷玉心疼的盯著公主的左腳,含淚點點頭,又捉筆開始重新寫廢除賤籍的奏折。
四爺下旨廢除賤籍的速度簡直是雷厲風行,歷史上自從雍正爺開始,延續千年的賤籍制度被徹底廢除。
“爺,你真是千古圣君,臣妾替全天下的賤民感謝爺的隆恩。”
“舉手之勞。”
天氣愈發悶熱,年若薇也不藏著掖著,此刻穿著一身輕薄的紗衣,卷起褲腳,將一雙白皙的腳放在了四爺的膝上。
“爺我左腳背癢了。”
“這?”
“爺稍稍往右邊點,啊對對對,就是這,快多撓兩下。”
年若薇被撓舒服了,愜意的瞇著眼,于是捻起一顆四爺喜歡吃的荔枝,仔細的剝殼去核之后,她用嘴含著荔枝,湊到四爺的唇邊。
“唔爺再輕些啊慢些慢些”
坐在馬車前頭的蘇培盛一聽到動靜,就麻溜的關好了馬車門窗,坐在馬車前頭安靜的翹腳。
云雨之后,年若薇光著身子依偎在四爺的懷里,眼見天氣愈發悶熱,她更加不稀的穿長衫了,反正馬車內就四爺和她,光著身子涼快些。
“爺,我們這是要去哪兒啊?”年若薇感覺到馬車在往南邊走,可四爺卻沒有說具體要去南邊的哪兒。
年若薇在心里尋思著只要四爺不去廣州府,去哪兒都比呆在紫禁城里強。
“廣州府。”
乍然聽到四爺要去廣州府,年若薇忍不住眨巴了好幾下眼,強迫自己壓下油然而生的震驚和恐慌。
“好好地怎么要去廣州府了?”
“十三行有古怪。”胤禛凝眉寒聲說道。
“商人逐利,多少都有那起子陰私的勾當,所謂水至清則無魚,爺不能管得太嚴厲了去。”
“爺,要不我們早些回京城可好?我想孩子們了。”年若薇淚眼汪汪看向四爺。
“解決了十三行的古怪,就回京。”
年若薇聽出四爺的語氣帶著不容置喙,于是悻悻的不再多言。
入夜住在私宅之后,年若薇趁著四爺去書房里處理政務,趕忙一溜煙的去尋榮憲公主。
此刻公主正在嗑瓜子,見小年糕來了,隨手抓了一把剝好的核桃遞給她:“快來多吃些核桃,孩子能更聰明些。”
“藍兒,出大事了!”
年若薇讓奴才們統統出去,又關好門,抓著公主的手,躲到了屏風后頭說體己話。
“出什么事兒了?你怎地如此慌張?”
“皇上要去廣州府!這該如何是好啊!”年若薇焦急說道。
無怪乎她如此緊張兮兮,只因這些年來,她和公主在廣州府私底下做了不少能氣瘋四爺的勾當。
“胤禛都知道了?”榮憲聽到四弟要微服去廣州府,當即面色一凜,再不敢嬉皮笑臉的說話了。
“皇上如此聰慧,慧眼如炬,怕是到了廣州府就瞞不住了。”
“那又如何?他頂多板著臉哼哼兩句,還能砍了你我的腦袋不成?”
榮憲深知四弟就是天下第一妻奴,小年糕即便是犯下反清復明的謀逆大罪,他也要幫忙善后。
年若薇這些年來,和公主在十三行和廣州府附近的荒僻島礁上,的確偷偷摸摸做了許多事情,樁樁件件都足夠她被抄家滅九族的。
她眼下真的慌了神!
“你快別愁了,我剛想去找你呢,我們的商隊前些時日從暹羅國運回來八十船大米,我讓人將這些大米直接運到島礁上,今年咱豢養的水師軍糧就能解決了。”
“只不過你說的美洲路途遙遠,那幾萬人真能行嗎?”
“左右不能讓西洋人在海上稱王稱霸,我們大清也要分一杯羹才成。”
“荷蘭那些紅毛鬼聽說有一萬多艘海船呢,咱才那百來艘哪兒夠看啊。”
“對了英吉利國那些工匠尋回來了,這幾日正在十三行里呆著教化呢。”
“公主,我有些害怕,我們干的事都是康熙爺和四爺明令禁止之事,回頭四爺發現幕后之人是他枕邊人,會不會被氣死”
“怕什么,汗阿瑪和四弟實行海禁和閉關鎖國本就誤國誤民,我們只是撥亂反正而已。”
榮憲正夸夸其談,忽而老周急急忙忙的入內。
“主子,兩廣出大事了!”
第102章
“兩廣總督楊琳前日忽然暴斃,萬歲爺已下旨將廣西巡撫孔毓珣調任為新任兩廣總督。”
聽到兩廣總督楊琳暴斃,年若薇端茶的手,都忍不住抖了抖。
兩廣總督楊大人,是她與公主這些年來暗中培植的心腹,如今他死后,新任的兩廣總督孔毓珣也是老熟人,孔大人乃是四爺的心腹大臣。
必定是四爺發現了蛛絲馬跡,才會怒而換掉兩廣總督,并泄憤似的秘密處決了楊大人,年若薇當即嚇出了一身冷汗。
“年糕你別太擔心,我聽書呆子說四弟準備開放海禁了。四弟還規定從南洋列國進口大米可免除關稅,甚至有封賞。”
“老楊這些年來的確張揚了些,四弟早就盯上他了,可那家伙卻依舊膽大包天,暗地里還與洋人悄悄的勾結,我早就準備讓他當棄子了。”
“公主,萬歲爺該會明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大清,對不對?”年若薇的語氣帶著不確定和惶恐。
“旁的我不敢保證,但你是胤禛的命,他沒有自掘墳墓的道理。”榮憲極為篤定的說道。
年若薇壓下心中的不安,又與公主商量了如何處理廣州府那些見不得光的事情,這才忐忑不安的回到了居所。
胤禛誦經之后,放輕腳步回到了居所,卻發現年氏仍在燈下縫衣。
“為何還不歇息?不必等爺。”
“我想爺了。”年若薇嚶嚀著主動對四爺投懷送抱。
年氏今日異乎尋常的主動求歡,胤禛歡喜之余,又怕傷著小公主,只隱忍克制的淺淺要了她一回,就擁著年氏入眠。
一路上年氏都極為主動的索取,他原本因廣州府那些朝堂上的俗務而煩悶,在年氏的溫柔曉意之下,倒是心情愉悅了不少。
八月十五這日,年若薇心情忐忑的跟著四爺乘船來到了廣州府。
四爺一下榻在私宅,就準備出門辦差了,這當口年若薇都準備好了中秋的團圓飯,頓時有些怏怏不樂的攔住了四爺。
“今兒中秋,爺真不能留下陪陪我和孩子嗎?”
“就陪陪我可好?”
自從四爺當上皇帝之后,陪伴她的時間愈發少了。
今日是中秋團圓夜,他仍是要著急的出門處理政務,年若薇心里不是滋味。
“薇兒,爺晚點回來陪你,讓皇姐帶你出去轉轉。”
年若薇白了一眼站在四爺身后的張廷玉,顯然今晚張廷玉也無法陪著公主過節,四爺是卷皇肝帝,他的臣子也不能閑著。
“待回京之后,爺帶你去圓明園住幾個月,只你我二人。”
胤禛知道年氏黏人,可他是大清的皇帝,又如何能日日只守著心愛的女人過日子,他需扛起宗廟社稷和江山國祚的重擔。
“爺快些去吧,早些回來。”年若薇垂著腦袋,捻起一塊月餅塞到四爺手里。
胤禛接過月餅,慢條斯理的吃完之后,又滿眼溫柔的伸手刮了刮年氏隆起的肚子,這才轉身離開。
待到四爺一行人離開之后,年若薇和榮憲公主二人孤零零的坐在桌前吃中秋團圓飯。
四爺一整晚都沒回來,第二日一早,年若薇就與公主一道離開了私宅。
“年糕,大過節的你來咱的布莊做甚?”
“藍兒,我們織染作坊里手搖的織布機該更新換代了。”
“啊?我們用的織布機是時下最先進的了,不可能還有更好的織布機。”
“我有!”
年若薇這些年來,與公主一道悄悄在廣州府做了不老少的事情,其中就有開設布莊的買賣。
她的布莊織染作坊只聘請女工,且都是貧苦的孤女或寡婦優先聘用。
那些個女工在家里自己紡紗,每日最多賺二十文,一個月賺不到七錢銀子。
可在她的作坊里,卻采用多勞多得的計件制,一名熟練的織工月錢最低都能拿到二兩,還外加分發五斗米的口糧。
如此高薪的作坊,毫無意外成了廣州城里最讓人向往的謀生之地。
此時作坊里的管事潘啟掌柜,帶著十幾個副管事和賬房先生,早早的就等候在了作坊里。
潘管事心里清楚兩個東家的來歷,此刻領著一眾賬房和副管事的,按照紫禁城里的規矩給主子們請安。
“潘大拿快些起來,不必如此客氣。”榮憲親自將潘掌柜攙扶起身。
“主子折煞奴才了,今年各地的商品只盈利了四百多萬兩銀子,待明年奴才再讓盈利翻三翻,才勉強敢擎一句大拿。”
“年糕,這是我們全國所有商鋪的管事潘啟大掌柜。”
聽到潘啟這個名字,年若薇明顯愣怔了片刻,她記得潘啟是歷史上掌舵十三行的五大皇商中的領軍人物。
“潘掌柜辛苦了,今兒我來是帶了一件好東西。”
年若薇打開了一個匣子,里頭赫然裝著一個中圓兩頭扁長之物。
“這如扁舟之物是什么?”榮憲好奇的看向那匣子里的奇怪東西。
“飛梭。”
年若薇雖然不喜歡將戰爭殺器帶到大清朝,可卻熱衷于將一些能提高生產力的物件傳揚到民間。
此刻她正將一百年后才會在英國出現的飛梭推到了眾人面前。
“何為飛梭?”
“千百年來,我們使用的都是手搖織布機,工人通過布機把帶線的梭子,從一只手拋到另一只手,不僅緩慢和低效率,而且若需織出幅面寬的布匹,還需要兩名勞力配合。”
“這飛梭,是我對當前梭子的改良款,在當前的織布機上鑿滑槽,再將這帶著小輪子的飛梭安裝在滑槽里,滑槽兩端再裝上彈簧,飛梭就能極速穿行其間!”
“這飛梭不但能加寬布面,更是一人就能獨立完成織布全過程,至少提高三倍的速度。”
“潘掌柜,立即按照這圖紙改裝彈簧滑槽和飛梭,若能成功,不必藏著掖著,務必無條件將飛梭推廣到整個大清國境之內。”
榮憲剛想說這飛梭制作的織布機能用來牟利,卻聽年糕說要無條件推廣飛梭織布機,她有些尷尬的捏了捏鼻子,年糕利國利民的格局比她寬廣多了。
不得不說潘掌柜是個實干家,不到一個時辰,按照年若薇圖紙改造的飛梭織布機,就被抬到了眾人面前。
當一名女工輕松的操控著飛速運轉的飛梭,靈巧的織布之時,眾人紛紛瞠目結舌。
“這天吶,有了這飛梭織布機,我一個月的工錢能翻三倍,發財了發財了!!”
“哇,我一個月的月錢最多能到二兩半,若用這飛梭,少說都能賺到五兩銀子,哈哈。”
“諸位,你們若想單干,我可出資入股,如此人人都能當東家。”
年若薇想將盡快將最先進之物傳播出去,于是當眾拋出了誠意。
人群里有幾個精明的寡婦聞言,眼睛頓時亮晶晶的看著那織布機。
“東家大氣!”
潘啟心中不禁慨嘆,難怪東家年紀輕輕就是貴妃之尊,能被皇帝寵愛的寵妃,果然非同凡響。
“潘掌柜,務必從洋人手里得到蒸汽機,不拘砸多少銀子,你務必讓那幾個英吉利來的工匠為大清所用。”
“年糕,那幾個洋人成天在搗鼓抽水的什么蒸汽機,我們礦井里沒多少水,用那蒸汽機簡直是雞肋。”
“那蒸汽機若能改良,可不止能抽水,還能做許多事情,比如造蒸汽輪船,蒸汽織布機,蒸汽馬車,不,是燒煤的蒸汽火車,這火車自己能跑,不需要馬兒和人力。”
年若薇的想法有些瘋狂,她想讓大清跟上第一次工業革命的步伐。
康熙三十七年,英國工程師托馬斯·塞維利就發明制造出第一臺應用于礦井抽水的蒸汽機,這是人類繼自然力之后,首次把蒸汽作為一種人為動力。
這種蒸汽機已然在英國推廣開,后來在歐洲大陸得到迅速推廣。
緊接著瓦特改良的蒸汽機在五十年后會問世,推動第一次工業革命。
“蒸汽怎么能拉動車子?簡直匪夷所思。”
榮憲被小年糕一番天馬行空的無稽之談,震懾的有些茫然,可小年糕要做的事情,她從不會阻攔。
反正搞砸了胤禛也不敢責備,說不定還要樂呵呵的擦屁股,嘿嘿。
出了布莊之后,年若薇有些忐忑的跟著公主,來到了廣州府南部海域的島礁上閱兵。
“年糕你別怕,這島礁并未在繁忙的航線上,沒人會發現的。”
年若薇應了一聲,跟著公主下了樓船。
此時島上的水兵正在扛著大木樁子越過人工障礙拉練。
“年糕,這些水兵訓練到明年就能揚帆出海征戰了,想想就激動,你說那西邊的新大陸真如此富庶嗎?”
“是啊,既然皇位只有一個,那不如重新開疆拓土,就能有很多皇位了。”
年若薇存著為人母的私心,她想讓留戀皇權的孩子今后去新大陸為帝王,免的他們失落。
“你說的我都心動了,不瞞你說,我最喜歡的皇帝是女帝武則天,倘若真能開辟新疆域,我也要嘗嘗當女帝的滋味兒。”
榮憲正笑著對小年糕打趣,忽而耳畔傳來一陣陣轟隆巨響。
榮憲驚得抓住小年糕的手倉皇躲在了密林內。
“不好,是綠營水師衙門的戰船!”老周太監忽而驚呼一聲。
“來得正好,正好讓我們的水兵練練手!傳令!迎敵!”
嘹亮的號角聲頃刻間響徹全島,水兵們邁著整齊劃一的腳步踏上戰艦。
“公主快讓他們停下來,不能自己人打自己人。”
“我們操練了這么多年,今兒也到了驗收成果之時,你讓他們打一戰吧,估摸著這些毛頭小伙子這些年困守在荒島上也被逼瘋了。”
“那也不能真刀真槍的打啊!”年若薇看到那些水兵們操著二十八連發的火銃登上戰艦,頓時嚇得目眥欲裂。
她正要繼續勸說,忽而在綠營的戰船甲板上,看見一道熟悉的欣長挺拔身影。
站在甲板上的蘇培盛遠遠的就看到小島上的熟悉身影,嚇得垂著腦袋,大氣都不敢出。
誰能想到萬歲爺御駕親征,前來剿滅藏匿于荒島的叛黨,會遇到小年糕和公主啊。
看小年糕和公主被叛軍們前呼后擁,就知道二人一定是叛軍的首腦人物。
這個世道終于癲到了他匪夷所思的地步,大清的公主和帝王寵妃,竟然在廣州府豢養龐大私兵多年,她們到底想干嘛?
可憐的萬歲爺夙興夜寐,抽絲剝繭的調查叛軍一事,卻查到了自家人身上,還真是悲催。
此刻萬歲爺顯然被打擊得郁郁寡歡,正面色鐵青憑欄遠眺,目光陰鷙盯著朝岸邊走來的小年糕。
蘇培盛蝦著腰,哆哆嗦嗦,一個字都不敢蹦,就怕一會連帶著吃掛落兒。
“撤兵。”
萬歲爺幾乎咬牙切齒,涼颼颼的說出兩個字,蘇培盛縮了縮脖子,立即轉頭讓兩廣總督和綠營指揮使帶兵撤離。
蘇培盛跟著萬歲爺越上一葉扁舟,緩緩搖櫓朝著岸邊靠近。
榮憲也沒想到今日胤禛竟然會御駕親征,她愣怔片刻,這才反應過來讓人撤兵。
榮憲正要跟上小年糕的步伐,忽而被小年糕身邊的恩普點了穴道。
“主子,娘娘說讓您先撤離。”
“你瘋了嗎!胤禛那眼神都能殺人!你們讓她一個人留下來送死嗎!”
榮憲始終覺得胤禛深愛著小年糕,定不會對她發脾氣,可方才胤禛眸中的殺意明顯,他想殺人!
恩普只含淚的誒了一聲,就帶著公主藏匿入了密林內。
此時四爺緩緩的下了扁舟,年若薇心虛的朝著四爺緩緩走去。
“年若薇!你真是好啊!呵呵呵”
“好啊!這些年朕真是瘋了,竟寵愛亂臣賊子多年,呵呵呵”
“爺先別惱我可好?我也是為了大清的江山社稷才豢養這些私兵的,我”
“住口!!”胤禛怒不可遏,氣的胸膛都在劇烈起伏著。
他從不喜歡自己的枕邊人是個喜歡弄權的女人,她豢養私兵的原因他又豈會不知,她定是不信任他,所以想要豢養私兵,確保她的兒子一定要是未來新帝。
她口口聲聲說不想當太后,卻口是心非的豢養私兵弄權。
他忽而覺得愛了多年的女人,此刻前所未有的陌生。
“朕說過新帝只會是你的兒子,你為何還在疑神疑鬼!你到底要朕如何做,才能相信朕的心!”
年若薇被四爺咄咄逼人的話,說的啞口無言,他竟然懷疑她豢養私兵是為了逼宮,迫使四爺冊立她的兒子為新帝。
年若薇被氣笑了,無奈的搖了搖頭。
“爺就是如此看我的嗎?”
“年若薇,朕很失望。”
“皇上既覺得失望,就兩兩相忘吧,我只是想替我的兒子在大洋彼岸開疆拓土,皇位只有一個,所有我想著在新的疆域多爭幾個皇位,我不想委屈孩子。”
“挺傷心的,我們同床共枕多年,爺竟還覺得我在覬覦你的皇位。”
年若薇含淚從脖頸上取下天子龍佩,俯身將那龍佩放在了沙地上,又從發髻上拔下了他親手做的發簪。
她邊哭邊將他給的每一件首飾統統卸下,盤起的婦人發髻,因為發簪的離去,滿頭青絲瞬時落下,她淚眼盈盈轉身離開。
忽而手腕被人扼住,身后傳來四爺焦急的聲音“誰準你走!”
“不走還做甚?等你廢了我,還是滅了我的九族?珍重!我自請廢妃,自逐于天下!”
“誒,你犯錯倒是脾氣比爺還大,還如此蠻橫不準爺指責你幾句。”
“我就是這般女子,你不喜歡就別寵我,我不要你管,反正萬歲爺都不要我了”
年若薇傷心欲絕的伸手抹淚。
“呵,巧了,朕就是這般漢子,朕偏要寵你!朕管你生生世世!”
年若薇被四爺硬邦邦的情話噎得哭笑不得,又賭氣喝道;“嚴肅些,我要造反呢,你快些廢了我吧。”
“別鬧,兒孫自有兒孫福,不準再費心做這些亂七八糟之事。”
胤禛忽而覺得自己在年氏面前竟沒有了任何原則與底線,她的眼淚,此生注定是他最難渡的情關。
她方才一落淚,他的心都亂了,滿腔的滔天怒火,只需她一滴淚就能瞬間澆熄,他壓根就無法忍受她方才轉身離開的決絕。
方才她轉身那一瞬,他連呼吸都覺得刺痛難忍,渾身都忍不住恐懼的發顫。
該死的珍重,他甚至想下旨將珍重一詞,列為讓全天下人都必須避諱的禁忌,就像他的帝王名諱是天下禁忌那般,任何人都不準再說出這個詞。
“愛新覺羅胤禛!我腳抽筋了,快幫我抻一抻嗚嗚嗚!”
年若薇此刻蹙著眉頭,難受的直跺腳。
“哼!太醫讓你多吃蝦皮芝麻,你忒愛挑食,回頭爺親自盯著你用膳。”
胤禛邊溫言軟語數落著心愛的女人,邊半跪著將她抽筋的左腳放在膝蓋上,用巧力氣,仔細揉著她繃緊的腿筋。
蘇培盛詫異的瞠目結舌,萬歲爺方才還龍行虎步,不怒自威的,可小年糕嬌滴滴的掉兩顆眼淚,爺瞬間就丟盔卸甲了。
此刻爺臉上的笑容愈發不值錢了,正開始乖乖給小年糕揉腿,還真是愈發妻奴作風了,嘖,蘇培盛愈發沒眼看了,趕忙垂下腦袋。
年若薇和四爺拌了幾句嘴之后,天子龍佩再次被某人強行掛在了她的脖子上。
此刻某人正板著臉在親手幫她挽發髻。
年若薇得了便宜,就開始賣起乖巧來:“爺對不起,我錯了,我該多與爺商量商量才是。今后我再也不自作主張了。”
胤禛無奈的哼道:“你若當真如此乖順,你就不叫年若薇,哼,你若喜歡弄權就去,只不準過于勞心勞力傷了身子。”
“你與爺現在就回京,讓張廷玉留在廣州府善后事宜!”
站在一旁的榮憲忍不住挑眉,胤禛這混球是在報復她呢,故意將書呆子留在了此地,他明明知道她和書呆子必定形影不離的。
“曉得了。”年若薇柔柔應了一聲,她猜到四爺惱了公主和她瞎胡鬧,所以故意要將公主從她身邊早些支開。
年若薇好不容易安撫好炸毛的男人,眼下只能暫時先委屈委屈公主和書呆子,在廣州府都逗留些時日,她則牽著四爺的手,一道踏上了歸京的樓船。
在回京的路途中,四爺下旨讓來大清的洋鬼子到十三行商館內的天主教堂學習漢語,學成后可到宮廷供職。
在得到進京旨令之前,十三行就是洋人休整學習的場所。
十三行逐漸開始為大清引進西洋人才,成為大清和西洋溝通交流的橋梁和紐帶。
西洋的醫生和大清的醫者們能不受約束,交流切磋醫術,互通有無。
四爺對鴉.片政策更是嚴苛,他下旨言明,販賣毒.品者,嚴懲不貸,且嚴格區分藥用鴉.片與毒.品鴉.片煙,毒.品嚴禁,藥用則不干涉。
四爺還親自挑選了一些有才能的傳教士,帶回宮中研制外國儀器和燒造材料。
可四爺在決定解除禁海令上,卻依舊在苦苦掙扎。
畢竟開放禁海違反祖宗的規矩,許多頑固派始終覺得閉關鎖國,能避免西方那些荒謬的君權神授思想荼毒。
這日,四爺正因為內閣半數王公重臣反對開海而喝悶酒,年若薇扶著肚子來到了四爺身側。
“爺,洋人的東西未必都無所長,我們不如師夷長技以制夷,您瞧瞧暹羅國的便宜大米源源不斷的入了大清,解決了糧荒,還有南洋的香料,西洋的精巧小玩意,這些誰不喜歡啊。”
“爺若開了海,可令出海謀生的大清子民留意著列國的發展動態,咱掐尖他們最好的東西和技術,大清在列國的子民,都將會是爺的眼睛,爺足不出大清過境,就能俯瞰諸國風云。”
“臣妾建議爺可下旨,凡出海謀生的大清子民,若能帶回最為先進的技術和機器,被朝廷認可并大力推廣,則賜紅頂戴,賞金萬兩。”
“可。”胤禛經過一番思想斗爭及經受各方壓力之后,終于還是下定決心開洋。
“薇兒,你不必花樣巧語攛掇爺開海,旁的都好說,洋人的傳教士必須封殺在過境之外。”
“西洋的君權神授!簡直荒謬絕倫!”
年若薇見好就收,趕忙附和道:“就是就是,咱大清的天下,都是老祖宗風刀雨雪的從馬背上一寸寸山河打下來的!豈會求神拜佛呢!”
“朕可開通沿海州府口岸,但大清官員不得參與對外貿易,用十三行代理內外貿易,十三行歸當地府衙管轄,采用以官制商,以商制夷的行商制度。”
“爺,臣妾替沿海的大清子民感謝萬歲爺隆恩。”
雍正二年十月三十,樓船停靠在了京南的運河渡口,這日恰逢四爺生辰。
“爺,今兒我陪你去南鑼鼓巷逛逛,然后我們在潛邸里住一晚,明兒再回紫禁城可好?”
“都依你。”胤禛親自攙扶肚大如籮的年氏入了馬車內。
下個月中,年若薇即將臨盆,此時她動作有些笨拙的坐在了四爺的懷里。
“爺可想好小公主的名諱?”
四爺嗯了一聲,捉筆在宣紙上筆走龍蛇落下兩個字:宸熹。
“啊?宸乃帝王紫薇星的象征,素來有皇位的代稱,這個字會不會太貴重了?”
“他是朕唯一的公主,有何不可?除了皇位不能給她,朕愿以天下嬌養朕的掌上明珠!”
“再賜固倫封號。”
“固倫宸熹公主”年若薇感動的喃喃道。
此時蘇培盛在馬車外小聲提醒到南鑼鼓巷了。
年若薇眼淚盈盈,感動的在四爺臉頰落下一吻。
胤禛并不敢回吻,只因年氏臨盆在即,他怕忍不住,只能壓抑的忍著。
二人相偕下了馬車,年若薇有些饞那些小吃零嘴兒了,忙不迭來到蓑衣胡同拐角里賣豌豆黃的小攤前,買了一打豌豆黃。
“爺快嘗嘗。”
年若薇捻起一塊豌豆黃,正準備送到四爺的嘴邊,忽而蘇培盛伸手擋了擋。
“主子,不能壞了規矩。”
蘇培盛手里拿著個小瓷瓶,只見他將小瓷瓶里白色的糖霜狀粉末,倒滿了年若薇手里那塊豌豆黃。
“這是什么?”年若薇好奇的先嘗了嘗,齁咸的味道直沖腦門,她方才還以為蘇培盛加的是糖霜,怎么會是細鹽?
“蘇哥哥這是何意?加如此多細鹽齁咸死人,爺怎么吃啊?”
“哎呦,祖宗規矩不得廢,爺出來外頭但凡有零嘴兒的東西都需撒鹽,如此回宮了就不會想著念著好這口東西。”
“哼,不吃了!”
年若薇將手里那塊滿是鹽霜的豌豆黃丟進了渣斗里,又趁著蘇培盛轉身之際,將一塊豌豆黃藏在掌心中,就牽著四爺的手氣鼓鼓的回了馬車。
“無妨,規矩不可廢。”
“爺的御膳不好吃,華而不實,費而不惠,營而不養,淡而無味,還不如永壽宮小廚房里做的呢。”
“不能壞了規矩,裹腹之物無需太過吹毛求疵。”
四爺板著臉說道。
年若薇愣怔片刻,心里愈發不喜歡紫禁城的生活。
因著今日是萬壽節,年若薇不得不和四爺提早回宮赴宴。
一回到紫禁城,連空氣都帶著壓抑的窒息感。
許是她入了紫禁城之后,就忍不住心情煩悶,今兒肚子一陣陣的發緊。
二人入了馬車之后,年若薇忽然笑眼盈盈的將藏在掌心里的豌豆黃遞到了四爺的唇邊。
“爺快嘗嘗。”
“一起吃。”
四爺忽而目光灼灼的注視著她,年若薇不禁莞爾,于是用唇銜著那豌豆黃,曖昧的湊到了四爺的面前。
胤禛笑著俯身,以這愉悅的方式進膳,讓他忍不住心醉神迷的將心愛的女人擁入懷中,炙烈的吻,愈發讓人不知饜足。
年若薇正被四爺吻的意亂情迷之時,忽而肚子開始發緊的悶疼,她身.下一熱,涌出的羊水瞬間打濕裙擺。
“蘇培盛!!立即讓人準備接生!!”
胤禛懊惱的拍打著自己的額頭,方才他就該忍忍。
“爺,孩子都足月了,估摸著今兒是想早些出來,與你同一日生辰呢。”
“薇兒別說話,省些力氣生產。”
胤禛已然當了好幾回阿瑪,此時他將年氏的雙腳抬高,免得羊水少了,耽誤母女平安。
馬車長驅直入紫禁城,徑直停在了永壽宮內,早就候在那的醫女和產婆們,井然有序的伺候破水的娘娘生產。
這些人是多次伺候貴妃誕育皇子的老人兒了,此刻看到萬歲爺坐在產褥床前,已然見怪不怪,只安靜的伺候貴妃生產。
年若薇看到四爺手足無措的樣子忍不住想笑,他都當了那么多回的阿瑪,可入了產房,依舊像個初為人父的愣頭青似的,時不時緊張的抓緊她的手。
外頭下著鵝毛大雪,可他卻緊張的滿頭都是冷汗。
臨近子時還有一盞茶的時間,小公主掐著點,趕在四爺萬壽節這日呱呱墜地。
年若薇看到小公主那與四爺有七八分相似的眉眼,頓時哭笑不得。
“爺,宸熹今后定是個傲嬌的冰美人,你瞧瞧那眼神兒都隨你。”
“好看!好極了!”胤禛臉上洋溢著喜悅的笑容,俯身小心翼翼的吻了吻襁褓中的公主。
雍正二年十月三十,恰逢萬歲爺萬壽節,貴妃年氏于永壽宮誕育萬歲爺唯一的公主,帝龍顏大悅,遂賜小公主為固倫公主。
……
雍正三年正月初二這日,年若薇好說歹說出了月子,原本四爺下旨讓她坐足一百日的月子,可她實在呆不住了。
才過了晌午,年若薇就忍不住開始沐浴更衣。
貴妃今兒出了月子,恩普麻溜的就到敬事房里,讓人將貴妃的綠頭牌重新掛上。
晚膳之后,蘇培盛捧著裝滿嬪妃綠頭牌的銀盤,施施然來到了養心殿中。
此時蘇培盛蝦著腰站在萬歲爺身側,畢恭畢敬的提醒道:“萬歲爺,永壽宮今兒派人將貴妃娘娘的綠簽兒重新掛上了。”
貴妃坐月子這些時日,萬歲爺除了去探望貴妃之外,就沒翻過任何嬪妃的綠頭牌。
敬事房 總管太監三五不時的來尋他哭訴,萬歲爺若再不翻牌子,宗人府那些宗親,就該上折子勸萬歲爺多入后宮綿延子嗣了。
胤禛正在伏案處理折子,下意識伸手翻了年氏的綠頭牌之后,就繼續伏案沉思。
蘇培盛早就知道爺壓根就不可能選旁人,只畢恭畢敬的退出去,將今兒萬歲爺翻了年貴妃綠頭牌的消息告知了敬事房。
敬事房總管趙公公得了養心殿里的諭令,當即就打發駝妃太監前往燕喜堂,將今兒侍寢的年貴妃接到御前侍寢。
四名駝妃太監心中竊喜,他們已然閑得快長毛了,這是萬歲爺去年冊立后宮諸妃之后,頭一回按照祖宗規矩翻牌子。
雍正爺對男女那事兒的心思極淡,常常好幾個月都不入后宮一回。
這幾個新來的駝妃太監們心中竊喜,終于來活了,否則他們都快被內務府調去掃雪去了。
年若薇得到四爺召幸她侍寢的消息之時,正和后宮里的嬪妃們坐在養心殿后頭的燕喜堂里候命。
紫禁城里的妃子都需按照祖宗規矩行事,整個紫禁城只有皇后不用遵守侍寢的制度,皇后的名字,更加不會出現在敬事房那些綠頭簽上。
每月初一十五,按照祖宗規矩,皇帝都需與皇后共寢。
每日晚膳之后,紫禁城里除了皇后和恰逢月事的嬪妃之外,后宮所有的嬪妃都需沐浴更衣之后,一齊來到養心殿后的“燕喜堂”,等候萬歲爺翻牌子。
年若薇雖然不喜歡這種場合,但仍是只能按照規矩前來。
此時有太監施施然來到了燕喜堂內,高聲喊道:“各位主子娘娘們,萬歲爺今晚翻了永壽宮年貴妃的綠簽兒!”
眾妃似乎早就料到開年的第一次侍寢絕對輪不到她們,于是悻悻離去。
永壽宮太監大總管恩普樂呵呵的按規矩,塞給那唱名的太監一個鼓囊囊荷包,便轉身領著貴妃娘娘去燕喜堂后頭的浴池沐浴更衣。
此時兩個老嬤嬤正在伺候貴妃沐浴更衣,順便念叨念叨侍寢的規矩,免得貴妃沖撞了萬歲爺。
“娘娘,一會兒奴婢會將您一絲兒不掛的裹入紅大氅里,您到了御前再換上綿綢披肩,到時候您從大氅里鉆出來,需先讓萬歲爺欣賞您的身子一番,等爺起了反應,您就得開始爬龍床。”
“您需待到萬歲爺先躺下之后,趴在萬歲爺腳邊,緩緩鉆入被子里伺候萬歲爺。”
“侍寢的時間只有半個時辰,娘娘需抓緊些。”
“紫禁城里除了皇后,別的嬪妃侍寢之后,都不得留宿,承歡之后,您必須回自己的寢宮歇息。”
“侍寢之后,您不能掀開被子就走,而是要面對著萬歲爺,倒著爬出被子。這世上誰都不敢把自己的后脊梁骨對著萬歲爺,您得面朝萬歲爺,畢恭畢敬的往后挪步,這叫卻行。”
年若薇尷尬的點點頭,自從四爺大封后宮之后,她今日是頭一回按照祖宗定下的侍寢規矩伺候四爺。
她心里不是滋味,總覺得自己就像給四爺泄欲的玩意似的。
可難受歸難受,這是祖宗定下的規矩,誰都不能違背。
沐浴之后,老嬤嬤又仔細檢查了她身體的每一次角落,年若薇忍著羞恥,光著身子,由太監用大氅裹上,扛上肩抬到四爺的寢宮。
敬事房的趙總管是太后的心腹,蘇培盛不想得罪人,此刻看到那趙大總管得意洋洋的樣子,只扯了扯嘴角,退到了門邊。
胤禛誦經之后,回到寢宮內歇息,此刻寢宮門口跪著敬事房的奴才們。
他眸色漸漸冰冷,奈何祖宗規矩不可廢,他板著臉入了寢宮內。
當看到年氏不著寸縷的從大氅里鉆出,含淚站在他面前之時,胤禛絲毫沒有半分喜悅和情動,只憤怒朝著門外呵斥道:“誰準貴妃背宮!!敬事房總管與駝妃太監,殺!”
“萬歲爺息怒,奴才們按照規矩辦事兒,何錯之有,您就饒了他們吧。”
年若薇光著身子有些冷,急急的撲入四爺的懷里勸說道。
“爺,臣妾想你了”
為了平息四爺的怒火,不讓他隨便亂殺人,年若薇殷勤的對四爺主動投懷送抱。
他素了幾個月,今兒鬧騰的厲害,此時正忘情在她身上起起伏伏的馳騁,情到濃時,忽而門外傳來一聲高喊:“萬歲爺,是時候了!”
四爺并未理會,而是繼續與她溫存,可門外再次傳來了太監的提醒。
外頭第三次傳來提醒之后,年若薇正要推開四爺,忽而寢宮大門被人打開。
幾個太監沖入寢宮內,年若薇和四爺還在行房,猛然看見幔帳外站著幾個兇神惡煞的太監,登時又羞又怒。
“滾!!”胤禛正在興頭上,陡然被狗奴才打斷,頓時氣的面色鐵青。
“萬歲爺,祖宗規矩不可廢啊,時辰到了,您該歇了。”
一位年長的太監匍匐在地上,戰戰兢兢的提醒道。
胤禛又羞又怒,這無情的祖宗家法此刻徹底踐踏了帝王之尊,可他卻必須恪守祖制。
太監們提醒三回之后,即便是皇帝又如何,他都必需依照規矩停下動作。
他咬牙緩緩從心愛的女人身子里退了出去。
可他壓抑的滿腔怒火,終于在駝妃太監將滿身歡愛痕跡的年氏裹入錦被抬走之時,徹底爆發。
他一定要讓年氏當皇后!他徹底忍不下去了!
此時敬事房的總管太監依照侍寢的規矩,竟然不知死活的入內跪下請命:“萬歲爺,今夜留不留?”
趙公公循規蹈矩的詢問萬歲爺的指令,嬪妃侍寢之后,都需要按照規矩詢問萬歲爺是否留下龍精。
倘若皇上不想讓侍寢的嬪妃懷孕,敬事房自有一套專門的穩妥避孕措施,這種措施極為有效,大清入關至今,都沒有關于妃子們避孕不成功的記載。
若萬歲爺下旨說不留,他還需去尋年貴妃,讓人在其后股穴道按壓,如此龍精就能全部流出,斷了貴妃懷孕的機會。
蘇培盛站在門口臉都嚇白了,今兒可能是敬事房的趙公公的忌辰了。
“呵”胤禛對那愚蠢的狗東西橫眉冷對。
“殺!”
蘇培盛皺著眉頭,讓大力太監將那蠢東西拖了下去
年若薇侍寢回宮之后,正怏怏不樂的躺在床榻之上輾轉難眠。
方才那侍寢的過程讓她心里很不舒服,她頭一回瘋狂的想要當上皇后。
只要當上皇后,她就無需遵守那些侮辱人格的侍寢規矩了。
可她是漢女,壓根就沒有資格成為皇后,她不想讓四爺為了立她為皇后,而與全世界為敵,頓時憋屈的悄悄抹淚。
此時寢殿門被人打開,身后傳來四爺沉穩輕促的腳步聲。
年若薇鼻子一酸,用被子蒙住腦袋不去看他。
“薇兒,爺已下旨將那些奴才賜死,你別氣。”
“爺,是不是今后我侍寢都需這般折騰和羞辱?”
“不用,爺會安排妥當。”
年若薇聞言,這才轉身依偎在四爺的懷里。
“薇兒,爺想繼續”
“不要了,一會又該有太監沖進來阻止,方才都被人看光了嗚嗚嗚”
“沒人敢來!”胤禛俯身吻著年氏眼角星星點點的淚痕,沉身入內。
年若薇依然有些后怕,緊緊抱著四爺的脖子,主動與他貼的更緊些,再緊些,如此才能勉強壓下今夜的羞憤之情。
幾番酣暢云雨之后,胤禛擁著熟睡的年氏,忽而冷冷說道:“蘇培盛,皇后該崩了。”
第103章
蘇培盛誒了一聲,轉身就去執行諭令。
因著春假封了印,四爺要到月底才需上朝,這男人真是素的厲害,一早就開始不知羞發狠的要她。
直到日上三竿之時,年若薇軟軟的躺在四爺懷里,揪著他的辮穗兒玩,她正要懶懶的抬手搖鈴,忽而聽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萬歲爺,貴妃娘娘,皇后娘娘因病,昨夜崩逝于圓明園內。” 蘇培盛悲切的聲音傳來。
年若薇頓時驚的坐起身來,她正準備起身去給大行皇后奔喪,耳畔忽而傳來四爺低沉愉悅的笑聲。
“爺,皇后死了。”
“嗯,知道了。”胤禛淡然笑著伸手掐了掐年氏仍帶著潮紅的臉頰。
年若薇被四爺滿不在乎的神情驚著了,四爺素來就是個情緒極端之人,他厭惡那拉氏,在那拉氏有生之年,就從未給那拉氏好臉色。
年若薇覺得自己是幸運的,她得到了四爺的獨寵,才不會像那拉氏那般,與四爺成為一對互相折磨到白頭的怨偶。
皇后那拉氏死了,不知為何,她卻涌出莫名的兔死狐悲的悲切感。
“蘇培盛,著吏部,按皇后喪儀規矩辦即可,不必再來稟報朕。”
皇后新喪,四爺下旨輟朝五日,并且在京諸王、文武百官、公主、外命婦,皆需齊集暢春園舉哀,并且持服二十七日。
四爺本欲親臨含殮皇后,卻遭到典禮部大臣懇詞力阻,于是四爺聽從禮部建議,改由皇六子弘曕代為朝夕祭奠的儀式。
聽到四爺稱病不去祭奠皇后,正在和年若薇祭奠皇后的榮憲公主,忍不住噗呲一下笑出聲。
“他就裝吧,他若真想來,天王老子都攔不住,明明就是裝都不想繼續裝下去了。”
“年糕,其實我今日來尋你,是有些話必須悄悄提醒你一番,你弟弟年羹堯,愈發狂妄自大了。”
“發生何事了?”年若薇看到榮憲公主面色凝重,登時心如擂鼓。
“你弟弟此番班師回朝,路過草原之時,他讓蒙古王公和公主的駙馬給他下跪!”
“年羹堯真是瘋了,甚至還讓直隸總督李維均跪著迎接他,他倒好,騎著高頭大馬連正眼都不看人家。”
“這幾日京城里到處傳言,說大清朝的皇帝已經是年大將軍的傀儡了,年大將軍讓皇帝做什么,皇帝就要乖乖照做。”
“你弟弟甚至在寫給胤禛奏折落款只稱職銜,不稱奴才,胤禛的奴才提醒多次,他仍是屢教不改。”
“胤禛這幾日已命年羹堯將十歲以上的年氏一族嫡支男丁,全送到京師侍奉你爹年遐齡,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我們年氏一族的男丁,將成為朝廷挾制我弟弟年羹堯的人質……”
年若薇絕望的嘆氣道,四爺顯然對年家愈發看不順眼了。
“你別怪胤禛,若換成我汗阿瑪,你們年家早就被誅滅九族!”
“年羹堯這幾年愈發猖狂,竟不斷以軍功名義,要求胤禛為他保薦的人員加官晉爵。他每次推薦的官員數量都極為龐大,吏部不得已為其專立一檔,旁人都戲稱是年選。”
“他還膽敢對著部下們嘲笑老十三的府邸寒酸簡陋。”
“如今年羹堯與掌握吏部的隆科多,和掌握戶部財政的怡親王允祥之間關系愈發惡化。”
“前幾日他從廣寧門入四九城,王公大臣亦跪接于廣寧門外,可你那好二弟,卻膽敢策馬而過,王公殷勤問候他,可他倒好,只傲慢的略點頭而已。”
“他如此傲慢無禮,連我家書呆子這好脾氣都反感至極,更別說其他的同僚對他有多反感了。”
“更有甚者,他在四弟面前都狂妄的很,在御前都敢箕坐,全無人臣之禮。”
“還有前幾日,京城出現日月合璧,五星連珠的天象,你弟弟竟然把呈給胤禛的折子里的朝乾夕惕,寫成了夕惕朝乾。著實自恃己功,顯露不敬之意。”
“聽說他每日錦衣玉食,白菜都只吃菜心那一兩片葉子,豬肉更是只取肋條的軟肉,一日都需揮金三萬兩,如此奢靡,簡直人神共憤。”
“還有他發給總督將軍那些平級同僚的公文,卻擅稱令諭,把同級別官員藐視為下屬。”
“聽說他贈送屬下禮物,還讓人北向叩頭謝恩,他還直接把御前侍衛當奴才用,絲毫都不顧及胤禛的面子,出行都是這些侍衛前后引導、執鞭墜鐙。”
“胤禛大抵是忍不下去了,書呆子說他已然悄悄在與封疆重臣們的密折中,表達出對你弟弟的不滿,明示書呆子和相關大臣暗中搜羅證據,揭發其劣跡。”
年若薇聽著他二弟做的樁樁件件狂妄的行徑,簡直觸目驚心。
完了!年家還是朝著歷史的毀滅宿命靠近,年若薇欲哭無淚,她該如何保全年氏一族!
說話間,恩普施施然入內,年若薇趕忙垂眸,壓下驚慌失措的神情。
“娘娘,禮部剛擬好了大行皇后的謚號,為孝敬皇后,萬歲爺讓您先瞧瞧,若覺得不妥,他再下旨讓禮部擬更好的來。”
恩普得了御前的消息,垂著腦袋站在娘娘面前稟報道。
“本宮覺得甚好,你親自去回話,就說不必再改了。”
待到恩普離開之后,年若薇和公主二人回了長春園里歇息。
“年糕,如今胤禛凡事都與你有商有量的,簡直寵你入骨,我估摸著皇后喪期一過,你定要再晉一晉位份了。”
“晉為皇貴妃嗎?”
年若薇如今是貴妃,再上只能是貴妃就熬到頭,若要更進一步,只能是當圣母皇太后,絕無可能當皇后。
“藍兒,我想當皇后”年若薇說出皇后二字之時,莫名覺的羞恥和不自量力。
榮憲震驚于小年糕想越過皇貴妃,直接晉級當皇后,可小年糕只是漢女,著實卑微了些,當皇后壓根就不可能。
可此刻小年糕既開了口,榮憲自然義不容辭,于是直截了當的說道:“你既然想當皇后,那這皇后之位就一定是你的!”
“我開玩笑的,我怎么能讓四爺有一位漢女繼后,淪為笑柄”
“怕什么!四弟都祭奠過明朝的十三陵了,如今滿漢一家親,還分什么滿女漢女的!”
“藍兒千萬別當真,我只是說笑而已。對了聽說你家若靄中了榜眼,著實可喜可賀。”
年若薇慌忙開始扯開話題。
此時恩普又施施然入內。
“娘娘,萬歲爺下旨給孝敬皇后單獨建皇后陵寢。說是孝莊文皇后與先帝爺的孝惠章皇后,都是獨立的皇后陵寢,他不能破例。”
榮憲沒忍住笑出聲來,老祖宗和皇祖母若泉下有知,知道被四弟當作筏子利用,估摸著棺材板都壓不住了。
年若薇愣怔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四爺要給皇后建立單獨的陵寢,就意味著四爺百年后不和皇后合葬。
難怪四爺早些時日,就下旨在孝莊文皇后的暫安奉殿,原地修建孝莊文皇后的陵寢昭西陵。與盛京太宗皇帝的昭陵遙相呼應。
不過孝莊文皇后的昭西陵,并非是大清第一座單獨的皇后陵寢,而是孝東陵。
順治帝的第二位皇后孝惠章皇后,安葬在了大清第一座皇后陵寢孝東陵內。
太祖和太宗時期的兩位太后,都不曾與皇帝同葬,有珠玉在前,四爺提出單獨給孝敬皇后建造皇后陵寢,似乎也并不會太突兀。
年若薇暗自松了一口氣。
“年糕啊,胤禛不會想著百年后只與你同穴而葬吧。”
“嗯,公主別聲張。”年若薇紅著臉應了一聲。
榮憲也不點破小年糕鴕鳥般擔驚受怕的性子,離開之后,就開始攛掇漢臣之首的書呆子,暗中集結滿朝漢臣,奏請冊立貴妃年氏為繼后。
貴妃母族年氏一族,如今正是炙手可熱的新貴,貴妃的親弟弟撫遠大將軍年羹堯,更是手握三十萬最為精銳的大清西北軍。
出自將門的嬪妃,自然爭奪后位的底氣都更足些。
雍正三年端午之時,撫遠大將軍年羹堯凱旋回京,開始日日奏請冊封貴妃為繼后。
滿蒙勛貴素來沆瀣一氣,恰逢雍正朝三年選秀之期。
太后烏雅氏大手一揮,讓秀女秋選提前到了七月。
聽到要選秀女,年若薇頭一回失態的打碎了茶盞。
她素來不喜歡太后烏雅氏,她記得歷史上烏雅氏在四爺登基初年就死了,可如今卻莫名其妙的蹦跶到了雍正三年。
她正在生悶氣,卻聽恩普說她娘家人來了,她弟弟年羹堯班師回朝,四爺特意恩準她娘家人今日入宮覲見。
“臣年羹堯,攜家眷給貴妃娘娘請安!”
“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拘束,爹娘,弟弟妹妹,你們快些坐下說話。”
年若薇的目光,落在出落的亭亭玉立的二妹妹若蓁美得讓人無法忽視的容顏上。
“薇兒,你妹妹若蓁即將選秀女,家里商量了一番,決定讓你妹妹入宮幫襯幫襯你。”
年若薇捏著茶盞的手瞬間攥緊,壓著怒意淡然道:“紫禁城里規矩多,后宮里的嬪妃多如牛毛,娘您素來不準女兒為妾,怎么忍心再讓妹妹入紫禁城為帝王妾?”
“照眼下的形勢,你遲早都要當皇后,你當了皇后自然要分心料理后宮之事,娘只是想讓你多個可靠的幫手,自家人多幫襯幫襯不好嗎?”
“娘您怎么能犧牲妹妹的幸福,將她當成我固寵的工具!你們都不問問若蓁的意思嗎?”
年若薇明顯的感覺到四爺登基之后,她娘家人被眾人追捧之后心境的變化,愈發覺得惴惴不安起來。
歷史上年家就是因為狂妄自大,功高震主,才被雍正帝抄家滅族。
“長姐,蓁兒愿意,能入宮幫襯您是我的福氣,能伺候姐夫,蓁兒很歡喜!”
年若薇滿眼驚恐的看著若蓁嬌羞的紅著臉,信誓旦旦的說著伺候四爺她很歡喜,她頓覺如遭雷擊。
“我不是皇后,我只是個貴妃,選秀之事,如今由太后親自操持,太后素來不喜歡我,自然不會讓年氏女入選。”
“蓁兒,你需做好落選的準備,待你落選之后,滿朝未婚的才俊你若看上誰,長姐定求萬歲爺給你賜婚。”
“長姐,如今年家實力如日中天,您需多為家族保駕護航才是。不瞞您說,若蓁打小開始,我們就按照皇妃的標準教導她,今后年氏嫡女,只能入宮為后妃!”
年羹堯意氣風發,躊躇滿志的說道。
“二弟你如今身為擁兵自重的武將,待人接物就更要謙遜些,不準再如此狂妄自大!”
年若薇被弟弟年羹堯囂張的氣焰,嚇得趕忙開口訓斥道。
“姐,我姐夫是皇帝,我親侄兒是太子,未來大清每一代帝王,都將流淌著我們年氏一族的血脈,我是大清第一武將,若沒些氣焰,怎么能震懾住旁人?”
“你要震懾誰!我嗎!”年若薇頓時怒不可遏。
“薇兒,家里也是為了你好,如今年家的一切都得來不易,我們身為年氏一族的子弟,都需為了家族獻出所有。”
趙氏苦口婆心的繼續勸說長女。
年遐齡看出長女面色不悅,頓時心疼的擋在了長女面前。
“夠了,年氏一族的繁盛不能讓女流之輩扛著,你與你兄長需更努力建功立業,你長姐在后宮才有更多的寵愛。”
“長姐,若蓁很喜歡皇上,只要能讓我入宮伺候皇上,今后您讓我做什么都成。”
年若蓁見長姐反對她入宮,頓時心急如焚,當即就曲膝跪在長姐面前祈求。
打從十歲那年,她見到還是雍親王的萬歲爺,就對他一眼萬年,她無可救藥的喜歡了他這么多年。
直到他成為皇帝,她就日日盼著早些選秀,早些入宮與他生兒育女,她甚至悄悄的畫了萬歲爺的畫像。
無數個孤寂的深夜,炙熱的情愫瘋長,她抱著畫像,總是莫名其妙的傷心落淚。
她總覺得萬歲爺本就該屬于她,今日無論如何,她都要留在永壽宮里,直到秀女大選之時。
三年來她簡直度日如年,她快瘋了,為了緩解折磨許久的思念之苦,她一定要再見一眼萬歲爺,就一眼。
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從小就被父母和兄長們如珠如玉的捧在手心里寵著。
二哥年羹堯更是對她寵愛有加,從小到大,凡是她開口要的任何東西,就沒有得不到的。
此時年若蓁哭的梨花帶雨,傷心欲絕的匍匐在長姐的腳下。
“長姐,你是三妹的親姐姐,為何你對她總是如此生疏,你想逼死妹妹嗎?”
“長姐,您若不救我,我定會被那些滿蒙秀女欺負死,與其如此,我現在就去死好了。”
年若蓁悲悲切切的喊了一聲,轉身沖出了永壽宮。
“蓁妹,你跑慢些,等等二哥。”年羹堯拔腿就去追妹妹。
“恩普,去將本宮的妹妹請回來。”年若薇被逼的頭痛欲裂。
恩普跑出去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就渾身濕漉漉,頭頂上還頂著些浮萍入內。
“娘娘,年小姐方才投湖了,這會年大將軍已將人抱回永壽宮偏殿,奴才已讓太醫去瞧了。”
年若薇沒想到自己的親妹妹性子如此執拗任性,她慌忙就要去西配殿里瞧瞧,忽而被娘親趙氏抓住了胳膊。
“薇兒,算娘親求你了,若蓁說那些滿人漢女都欺負排擠她,她前幾日才被人絆倒,膝蓋都淤青了,你不能看著你妹妹被人欺負死。”
趙氏顫顫巍巍的曲膝,準備跪在長女面前求情,卻見長女唉聲嘆氣的將她攙扶起身,登時欣慰的喜極而泣。
“娘,紫禁城后宮并非你們想象的洞天福地,妹妹若不信,就暫且住在永壽宮西配殿里,直到選秀結束再出宮。”
年若薇實在不忍心娘家人哭哭啼啼的哀求,只能暫且將妹妹安排在了西配殿里。
傍晚時分,貴妃年氏跋扈霸道,不準親妹妹入宮爭寵,將一母所出的親妹妹逼得投湖自盡的消息,就傳的沸沸揚揚,滿城皆知。
年若薇聽到這些有鼻子有眼的消息,只無奈的搖頭,誰讓她是年氏女,娘家無論做什么,她都需榮辱與共。
四爺今日并未翻牌子,而是留在了養心殿內歇息,年薇與妹妹用過晚膳之后,忽而寧壽宮的蘭翠嬤嬤來請她走一趟。
年若薇心下一沉,不用猜就知道太后烏雅氏聽到了她要逼死親妹妹的傳聞。
“若蓁,你在永壽宮別亂跑,姐姐需去太后處請安。”
“長姐您放心去,我沐浴后就去歇息了。”
年若蓁方才賭氣離開永壽宮之時,被人暗中推下了荷花池,可她如今卻覺得是幸運的天意,上天都注定她與萬歲爺的緣份。
她愈發強烈的希望與萬歲爺有情人終成眷屬,此刻更是乖巧懂事的順從長姐。
年若薇見妹妹乖順聽話,于是轉身就隨蘭翠一道前往寧壽宮。
待到長姐離開之后,年若蓁在長姐寢殿內沐浴更衣后,并未回到西配殿歇息,而是徑直朝著屏風后的床榻走去。
繞過幔帳,她忽而看見了長姐的拔步床上放著兩個枕頭。
年若蓁一雙美目眼波流轉,漲紅臉吹熄了殿內的燭火,就疾步來到了床榻之上。
今兒守門的是內務府派遣來奴才,如今的內務府姓年,能入永壽宮貴妃身邊伺候的,都是年家挑選出來的拔尖兒心腹。
此時兩個奴婢看見萬歲爺踏月而來,默不作聲對視了一眼之后,就打開了寢宮朱門。
奴才們都得了年大將軍暗自的囑咐,需幫著年小姐盡快獲得盛寵,早些在后宮里站穩腳跟。
“今兒貴妃娘娘怎生歇息的如此早?”蘇培盛好奇的瞅了瞅黑漆漆的寢殿內。
“回萬歲爺,奴婢不知。”
胤禛聞言,只擺擺手讓奴才們下去,抬腳入了寢殿內。
今日永壽宮發生的事情,逃不過他的耳目,她被娘家人咄咄逼人,定難過極了。
胤禛撂下了折子和一堆處理不完的政務,急急來安慰年氏
此時年若薇坐在寧壽宮里枯等,烏雅氏真是拿喬,竟讓她等了半個多時辰,才姍姍來遲。
此刻烏雅氏似笑非笑的坐在了上首,忽而幽幽說道:“年氏,這紫禁城是愛新覺羅家的紫禁城,你這區區賤妃,竟膽敢干預秀女甄選,你真是活膩歪了!”
“太后娘娘,臣妾的妹妹只是一時失足落水,皇家甄選嬪妃,臣妾區區貴妃,又何德何能敢干預其中?”
“你知道就好,哀家今夜來,是想告訴你,哀家覺得小年氏品性純良,溫慧秉心,你們這些后宮里的歪瓜裂棗,魑魅魍魎綁在一塊,都及不上她萬千芳華。”
年若為薇聽到烏雅氏竟然莫名其妙的夸贊她妹妹,頓時心里咯噔一下,莫名的恐慌登時彌漫開來。
“太后娘娘,選誰為嬪妃,是看萬歲爺的喜好,若萬歲爺選擇臣妾的親妹妹,臣妾無話可說。”
“夜色已深,臣妾告退!”
年若薇愈發覺得恐懼不安,當即就轉身離開,可她才走出幾步,忽而身后傳來太后烏雅氏陰陽怪氣的聲音。
“年氏,過了今晚,生米都已煮成熟飯,你想使絆子都不成了~~”
年若薇頓時目眥欲裂,她忽然意識到自己中了調虎離山之計,原來妹妹早就與太后沆瀣一氣。
她疾步沖出了寧壽宮之后,瞬間顧不得儀態,一腳蹬掉腳下的花盆地繡鞋,拔腿就朝著永壽宮狂奔而去
胤禛沐浴之后,又在浴池內誦經祈福,這才躺到了床榻上。
“薇兒,是不是委屈了?爺明日就將你妹妹賜給老十七為側福晉,免得她鬧騰你。”
胤禛正要繼續安慰心愛的女人幾句,忽而她轉身鉆入他懷中,甚至主動的開始替他寬衣。
她怏怏不樂之時,就喜歡一個人安靜的不說話,胤禛心疼的伸手要褪去她的衣衫,這才發現錦被之下,她竟然不著寸縷。
“薇兒不準難過,爺自會處置好一切。”
胤禛翻身將年氏壓在身.下,繾綣吻著她的眉眼。
此時年若薇氣喘吁吁的沖進了永壽宮,遠遠的就看見蘇培盛守在寢殿門口,頓時肝膽俱裂,她拔腿就沖到了寢殿門口,悄悄推開殿門入內。
借著熹微月光,她竟絕望的看見幔帳內兩具交纏的身體。
年若薇此時進也不是,出去也不是,頓時絕望的啜泣起來。
胤禛正在興頭上,正準備沉身入內,忽而聽到薇兒在痛苦的啜泣,他頓時從迷醉的情欲中驚醒,抬眸看向哭聲傳來的方向。
此時身下的薇兒竟然弓起身子主動靠近他,胤禛頓時勃然大怒,抬手將那膽大包天冒充薇兒之人,狠狠摔下床榻。
方才就差最后一步,他險些要了那個冒牌貨。
“啊!好疼啊嗚嗚嗚”
屋內傳來的凄厲慘叫聲,把昏昏欲睡的蘇培盛嚇了一跳,當即就提燈推門而入。
“年姑娘您怎么在這?”
隔著朦朧的燭火,蘇培盛愕然看見年家三小姐正不著寸縷的躺在地上哭嚎不止。
“皇帝,你怎生如此糊涂啊!你若喜歡大可冊封了小年氏,再寵幸她,怎能忍不住在年貴妃的寢殿內,就如此急色的要了她的妹妹?”
太后烏雅氏掐著點,帶著前呼后擁的一眾奴才們前來。
此刻年若薇忍著眼淚,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她又不能說自己的親妹妹與太后勾結,讓她中了調虎離山之計,害得四爺認錯人。
她更不愿意開口讓四爺給自己的親妹妹名分,太后這招殺人誅心的陰謀,讓她無論如何選擇,都輸的一敗涂地。
倘若她選擇救親妹妹的命,那么只能承認今晚親妹妹爬龍床的行為是她默許,可太后在等她開口,給親妹妹求名分。
可她一但開口求名分,四爺定會對她徹底寒了心,覺得她為了固寵和年家,將他的尊嚴和真心踐踏,將他當成玩意算計。
年若薇簡直欲哭無淚,倘若她不開口,今日妹妹就會因為穢亂宮闈,死于非命,還會連累年氏一族。
四爺此刻寒著臉沉默不語,想必是在等她做抉擇,他想要讓年若薇在年家和他之間,徹底做出抉擇。
而她的娘家人,全都只顧著年氏一族的繁盛,逼她與自己的親妹妹分享她的丈夫。
她的婆母烏雅氏,也在逼著她在與娘家反目成仇和與四爺離心離德之間,做出兩敗俱傷的抉擇。
所有人都逼著她在刀尖上絕望的行走,無論今夜她作何抉擇,都會顧此失彼。
四爺似乎早就開始對年家忌憚,但是礙于她的情面,才壓著火隱忍不發。
倘若她將今晚將娘家的陰謀告訴四爺,只會加深四爺對年家的厭惡,她不能給四爺滅了年氏一族遞刀子。
倘若她咽下這啞巴虧,四爺就會開始猜忌她,對她失望,覺得她選擇保全娘家,而算計和利用他的感情,甚至今晚算計了他。
此刻年若薇絕望的曲膝匍匐在了地上,她肩上壓著年氏全族的命,還有四爺的一腔深情。
一切都太過沉重,壓的她窒息般喘不過氣來。
她痛苦的不知該如何開口解釋,無論她怎么選都是錯的!
可她這沉默的一跪,確是默認了她知曉甚至刻意安排了今晚陰差陽錯的意外。
“大膽!!年氏!你怎敢如此糊涂!”
烏雅氏忍著心中雀躍,寒聲質問道,年氏對胤禛極為重要,若年氏不痛快,胤禛定會跟著痛苦。
既然胤禛那逆子將她的小十四被貶去給先帝守陵,那這逆子也別想安生!誰都別想獨善其身,一起下地獄吧。
“皇帝,左不過一個秀女而已,又是年貴妃的娘家親妹妹,你若喜歡,就以哀家的名義將她納入后宮,她好歹是太子的親姨母,位份不能太低了,就封個嬪位吧。”
“臣妾年嬪,叩謝太后和萬歲爺隆恩,叩謝貴妃大恩。”
年若蓁險些喜極而泣,她就知道暗中投靠太后,定能得償所愿,入宮成為萬歲爺的嬪妃。
“好了好了,哀家也乏累了,皇帝今日新得佳人,著實可喜可賀啊。”
烏雅氏伸手拍了拍此刻依舊面無表情的胤禛,可她卻知道胤禛此時的滿腔怒火,已然到了頂點。
他氣的眼眶都發紅,面上卻依舊沉靜如水。
烏雅氏轉身離開之時,終于忍不住心中竊喜,嘴角微微揚起得意的笑容。
這死氣沉沉的后宮,終于要開始鬧騰起來了。
此時年若薇的面前出現一雙龍紋皂靴。她不敢抬頭看他,只絕望的匍匐在地上。
“呵,枉費你如初費盡心機,為年氏一族籌謀,封嬪豈不是委屈了你妹妹,傳朕旨意,晉秀女年氏為貴妃!賜居翊坤宮!”
聽到四爺將她的妹妹冊封為貴妃,年若薇只覺得五雷轟頂。
兜兜轉轉間,歷史似乎依舊沒有任何改變。
她的妹妹終于還是被冊封為了貴妃,該如何是好,還真是宿命不可違啊
她只能無助的匍匐在地上,眼淚打濕了冰冷的地磚,她只死死的咬著牙關,不敢讓自己發出痛苦的嗚咽聲。
“娘娘,萬歲爺走遠了”
恩普跪在貴妃娘娘面前,伸手攙扶娘娘起身,這才發現娘娘早已淚流滿面。
年若薇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寢殿內,在軟榻上枯坐了一夜。
永壽宮里的奴才們一個面面相覷,不敢再吭一聲。
臨近晚膳之后,年若薇忽而將恩普叫到了跟前,含淚說道:“恩普,立即將永壽宮里我兄長安排來的奴才統統換掉。”
“啊?娘娘請三思啊,如今年家大爺掌管著內務府,這些奴才們都是最為忠心耿耿,絕無二心。”
“他們效忠的到底是本宮,還是年家?”
恩普蝦著腰不敢吭聲,轉頭就將永壽宮里年家派來的心腹,統統退回了內務府。
偌大的永壽宮里,眼下只剩下恩普和錦秋二人在伺候。
“娘娘,您該去燕喜堂等候萬歲爺翻牌子了。”恩普低聲提醒道。
“你立即去敬事房摘掉我的綠頭牌,今后恐怕永壽宮要絕寵了,你們二人若有更好的前程,就早些去打算吧,若想去謙妃和寧妃宮中當差,本宮可幫你們安排。”
“娘娘,您好歹是太子的生母,萬歲爺如今正在氣頭上,過兩日定會軟下心來寵您的。”
恩普其實心里也沒底,萬歲爺甚至都能容許娘娘豢養私兵弄權,可今日年小姐只是爬了龍床,萬歲爺卻為何龍顏大怒了?
“恩普,你去內務府轉告我大哥,讓他回去告訴我娘家人,若他們再敢如此狂妄,今后我護不住他們了,讓他們好自為之。”
年若薇含淚說著,她以四爺的恩寵為代價,護著年氏一族已是仁至義盡,如今她被算計的絕了恩寵,又如何能護得住任何人,恐怕今后她連自身都難保。
她只是有些失望,娘家人竟然為了家族的利益如此算計她。
恩普回來之時,帶話說她娘親趙氏要入宮覲見,年若薇只無奈的擺擺手道:“不必再見,他們該去巴結的是翊坤宮的年貴妃,我如今對年家再無利用價值了。”
年若薇正在暗自傷神,忽而隔壁翊坤宮內傳來一陣清冽悠揚的琴聲,那琴聲她很熟悉,是四爺的琴音。
“恩普今晚是翊坤宮侍寢。”她的語氣篤定。
“是”恩普垂著腦袋,甕聲甕氣的應了一聲。
此刻翊坤宮內,年若蓁含情脈脈的盯著那謫仙般的男子,如癡如醉的看他親自為她撫琴。
忽而她嬌羞的甩袖起舞,合著萬歲爺的琴音,翩然跳起年氏一族女子最為擅長的綠腰舞。
胤禛正故意用琴音氣那人,忽而見到眼前的小年氏翩翩起舞。
她的容貌身型,與年氏年少時有七八分相似,只是這舞,他曾見過更好的,此后再無任何舞能入他的眼。
只這一瞬間,胤禛腦海中瞬間浮現出年氏一顰一笑,宜喜宜嗔的容顏。
胤禛懊惱的壓琴止音。
整整一日,他都在等年氏來道歉,可他等來的卻是年氏讓人撤了綠頭牌。
她算準了他定會搖著尾巴去尋她。
可這一回,他絕不會妥協,他也有男人的尊嚴和驕傲。
明明是她為了娘家的富貴榮華,苦心孤詣的算計他,將他親手送給別的女人,可她依舊高高再上,等著他認錯,他沒有錯!
明明是她背叛了他們的感情!她怎么敢!竟將他這個皇帝當作禮物,送到別的女人床榻之上!
胤禛只覺得奇恥大辱,此刻面色愈發陰鷙,揚手將那古琴打翻在地。
“萬歲爺息怒,是臣妾跳的不好嗎?”
年若蓁不知萬歲爺為何忽然龍顏大怒,此時戰戰兢兢的匍匐在了萬歲爺的腳下。
“愛妃,朕還有公務許處理,朕明日再來看你。”
年若蓁眼睜睜看著皇帝撫琴之后,就匆匆離開了翊坤宮,卻壓根就沒有碰她一下,頓時氣的面色煞白。
“娘娘,您入宮就是貴妃之尊,還是萬歲爺欽封的貴妃,大小姐在潛邸那么多年,入宮也才只是貴妃而已,誰都看得出萬歲爺對您的偏寵,倘若您能早日生下一兒半女,定能再晉一步。”
伺候年若蓁的心腹柳嬤嬤壓低嗓音提醒道。
“可我總覺得長姐在暗地里使絆子,不想讓萬歲爺寵幸我。”
“大小姐估摸著怕您生出皇子,動搖了東宮的地位,畢竟萬歲爺對您的偏寵,滿朝文武都知道。”
“都是一家人,她怎么能如此小心眼,可惡!我只要萬歲爺的寵愛,旁的我才不稀罕,我才沒她那么多的陰謀詭計。”年若蓁恨的咬牙切齒。
連著數日,翊坤宮內都歌舞升平,這日年若薇早早的就入了小廚房親自下廚。
她決定好好哄哄四爺,二人兩心相許,她相信只要將話說開,四爺定會原諒他。
恩普看娘娘今兒難得露笑臉,趕忙湊到小廚房里幫忙。
“娘娘您在做什么呢?可真香啊。”
“萬歲爺喜歡茹素,長久下去會引發氣血不足,增加患病的風險,我燒蘿卜的時候特意加了許多肉末,如此就能讓他吃蘿卜之時,多吃些肉,方能龍體安康。”
“誒誒誒,奴才這就去尋食盒來。”恩普看見娘娘準備對萬歲爺服軟,頓時眉開眼笑。
臨近午膳之時,年若薇親自拎著食盒來到了暗門。
她伸手推了推那暗門,忽而發現壓根就推不動,顯然四爺下旨將通往養心殿的暗門又封死了。
她鼻子一酸,凝眉來到養心殿正門,此時她妹妹若蓁也親自拎著食盒,站在養心殿正門口。
“柴玉公公,勞煩您通報一聲,就說本宮親手做了些菜肴,想請萬歲爺共膳。”
柴玉看見兩位年貴妃都來了,于是轉身入了養心殿內,不一會就小跑著出來了。
柴玉畢走到了小年貴妃面前,畢恭畢敬的呵了呵腰:“娘娘,萬歲爺讓您進去陪膳,一會如意館的畫師,要來給您和萬歲爺共畫。”
砰的一聲,年若薇震驚的將手里的食盒都丟到了地上。
依照規矩,只有帝后才能共畫,連她都沒有資格與四爺共畫,可她的妹妹才堪堪入宮幾日,就超越了她。
此刻年若薇萬念俱灰,含淚轉身離開。
養心殿外頭的動靜,不消片刻就傳到了胤禛的耳中,聽到年氏哭著離開,他下意識疾步出了殿內,忽而又強迫自己剎住腳步。
“讓翊坤宮回去,朕還有公務沒有處理完。”
柴玉應了一聲,轉身就將滿眼喜色的小年貴妃請出了養心殿。
年若蓁聽到萬歲爺又不與她共膳,她臉上的笑容僵了僵,抿唇回了翊坤宮。
“娘娘,大小姐著實過分了些,方才她那般哭鬧,定傳到了萬歲爺的耳朵里,所以萬歲爺才會遷怒您。”
年若蓁豈會不知,方才是長姐嫉妒萬歲爺選擇了她陪膳,又要破例與她共畫,才會如此扭捏作態。
“我將她當親姐姐,可她卻處處與我針鋒相對,既如此,那我也無需念及什么姐妹親情了!今后就走著瞧吧!”
年若蓁目光幽怨,狠戾之色一閃而逝。
這日,年若薇正在縫制四爺的冬衣,忽而恩普垂頭喪氣的入內。
“娘娘,過兩日萬歲爺要到遵化先帝景陵祭拜,方才養心殿派人來傳話,說改由翊坤宮年貴妃伴駕。”
“哎呦,娘娘您手被針扎穿了,快止血啊!”
恩普眼見娘娘聽到此噩耗,竟生生將針戳進了拇指里,此刻拇指滿是潺潺鮮血,頓時嚇得驚呼了一聲。
“你立即去養心殿請旨,就說我要去圓明園住些時日。”
恩普應了一聲,就憂心忡忡的去了養心殿,蘇培盛聽到小年糕要去圓明園,登時面色一凜,轉身就入了養心殿內。
爺和小年糕這一回吵得厲害,爺這些時日除了日日翻翊坤宮的牌子,氣死小年糕之外,只孤零零的回到養心殿獨自就寢。
好幾晚爺喝的酩酊大醉,失魂落魄的喚著小年糕的閨名,爺說要晾著小年糕些時日,可到頭來折磨的卻是萬歲爺自個兒。
蘇培盛無奈搖頭,這對冤家啊!
胤禛正在伏案批閱奏折,聽聞年氏要去圓明園,他忽然想起來回宮之時,曾答應過年氏,要帶她去圓明園小住。
他深吸一口氣,決定從遵化祭奠回來之后,就去圓明園尋她,這幾個月他愈發想她,想的魔怔了,整宿整宿的輾轉難眠。
罷了,和自己心愛的女人又何須計較太多,她夾在母族和他之間,定也煎熬的很。
蘇培盛貓著腰,看著萬歲爺在奏請處置年羹堯的折子毫不猶豫寫下駁回,不得再議的字眼。
爺為了小年糕,又開始不忍心處置功高震主,狂悖的年家。
“準奏。”
胤禛勾唇笑道,又忍不住柔聲補了一句:“讓圓明園的奴才仔細伺候著,她最怕冷,用最好的銀骨碳。”
“前幾日十三行送來的西洋物件,挑最好的一并先送往圓明園。”
“她每日點滴事物,都需奏報給朕,讓畫師到圓明園候著,朕回去就與年氏共畫。”
“喳!”
晚膳過后,當隔壁翊坤宮的靡靡之音再次響起之時,恩普耷拉著腦袋,跟著怏怏不樂的貴妃娘娘,來到御花園里散步。
“恩普,你立即回去尋一件披風來,夜風微涼,我有些發寒。”年若薇抱著手臂焦急說道。
恩普應了一聲,就拔步去取披風來。
待到恩普走遠之后,年若薇疾步來到御花園旁的花房內。
此時那兩個曾經將她從井中救出的小太監,正在花房內伺弄花草。
第104章
“告訴他,我想離宮!后日我將前往圓明園。”
年若薇說完,就含淚轉身疾步離開了花房。
她才走到魚池,端著托盤的錦秋就姍姍來遲:“娘娘,桃子取來了。”
“嗯,姑姑,我們回去吧,我有些乏了。” 年若薇垂眸斂下淚眼。
錦秋誒了一聲,跟在悶悶不樂的小年糕身后,回了永壽宮。
依舊是徹夜不眠的整晚,第二日年若薇將孩子們都請到了永壽宮內。
“額娘,汗阿瑪怎么沒來用膳?”
弘曕這幾日聽說了汗阿瑪寵幸姨母年氏的消息,心中愈發擔憂。
“他在忙,你們陪著額娘好好吃頓飯。”
“額娘,您別再與阿瑪置氣了,您既已嫁入皇族,就不能只顧著娘家人而忽視汗阿瑪,汗阿瑪惱怒也在情理之中。”
“弘歷你說的對,只不過年家人也是你們的親人,額娘只求您們,今后務必保全年氏全族的命。”
“額娘,您有空還是多勸勸二舅吧,他著實有些過分了。”大阿哥弘暉與外祖家最為親厚,連他都忍不住開始提醒道。
“額娘,那小姨媽不是個好東西!您要小心她,兒臣定會想辦法保全年家。”
五阿哥弘晝看出額娘不高興,于是溫言軟語的哄著額娘。
七阿哥和八阿哥年歲尚小,只懵懵懂懂的跟著兄長們一起哄額娘,將喜歡的零嘴兒一股腦的放在了額娘的碗里。
“額娘此生別無所求,只盼著你們兄弟和睦,若你們誰敢殘害手足,額娘定死不瞑目,永遠不會原諒他。”
“兒臣記住了。”
弘曕和弘晝最先點頭應允,緊接著弘歷和弘暉兄弟二人也笑著點點頭。
“大阿哥,太子,你們兄弟二人最為年長,今后需好好照顧弟弟妹妹,可知曉?”
“額娘晚些時候,會將小七和小八兄弟二人送到寧妃處照料,小公主則會送去謙妃宮中,額娘不在宮里之后,你們要幫著兩位娘娘照料好弟弟妹妹,知道嗎?”
“額娘您只是去圓明園小住,又不是不回來,瞧您說的如此沉重,兒臣都不敢接話了。”
“嗯,你們務必將額娘說的話,銘記于心。”年若薇哽咽道。
她必須在年家出事之前離開,否則她的孩子們將淪為逆臣罪妃的孩子,她寧愿與親骨肉生離,也絕對不能拖累孩子們半分
晌午之時,年若薇又讓人請來了她二弟年羹堯。
年若薇看著二弟送來的扎眼的一等東珠,頓時嚇得心頭突突直跳。
“亮工,今日我尋你來,是想告訴你,我保不住年家了,你好自為之。”
“長姐您無需擔心,如今小妹在后宮儼然站穩腳跟,年氏一族雙姝都在宮中為貴妃,萬歲爺又怎么可能不厚待年家?”
“萬歲爺絕對不會讓未來太子的母族蒙塵,讓太子折斷羽翼。”
“呵,該說的我都說了,你若仍是執迷不悟,我也無話可說,你自己做過什么大逆不道之事,你心中有數。”
“我不知道您在說什么,是不是小妹入宮讓您心里不痛快?”
“長姐您需大度些,如今小妹在宮中為貴妃,也是對您和年家的助益,您該將目光放遠些。”
“嗯,二弟若無旁的事情,就去翊坤宮看看小妹吧。”
年若薇開始覺得和親弟弟年羹堯話不投機半句多,只懨懨的將他打發去翊坤宮。
年羹堯正轉身準備離開,忽而身后傳來長姐嘶啞的聲音:“二弟珍重。”
年羹堯總覺得長姐這句話,讓人聽的莫名其妙鼻子發酸,他輕輕頷首,轉身前往翊坤宮
雍正三年,十一月十八。
胤禛御駕正于遵化景陵祭拜先帝,此時胤禛正虔誠齋戒,忽而蘇培盛急急忙忙的入內。
“萬歲爺,年貴妃前幾日于圓明園內突然病重,太醫說說貴妃的病情不大好。”
“不可能!”胤禛踉蹌起身,正要沖出明樓,忽而被十三弟攔住去路。
“四哥,按照流程您需在景陵齋戒五日方能回京,您若貿然離去,王公大臣定群龍無首,依照祖宗規矩,您在齋戒期,更不得過問家事。”
“讓太子弘歷代為祭天!傳朕旨意,立即晉永壽宮年氏,為皇貴妃!”
胤禛話音未落,就拋開百官,迫不及待的連夜趕回圓明園。
蘇培盛從未見過萬歲爺如此驚慌無措,疾馳的馬兒幾乎夜以繼日的穿梭于蒼山負雪間,一刻都不停歇。
直到跑死了幾輪汗血馬,卻依舊被無情的大雪困在半程。
恰值大雪封山之時,前路愈發難行,可萬歲爺卻披星戴月,日夜兼程,十一月二十三這日,御駕終于抵達了圓明園。
蘇培盛正要歇口氣,忽而看見圓明園內燃起熊熊大火,待到看清楚走水的方向之時,蘇培盛頓時嚇得面色煞白。
“萬歲爺,長春園走水了!”
胤禛也看到了那讓人心碎的沖天大火,此刻他目眥欲裂的朝著長春園拔腿狂奔,他渾身都忍不住顫抖的劇痛,疼的鉆心刺骨,真的很痛,他每喘一口氣都痛不欲生。
一路上他仿佛活在無間地獄中備受煎熬苦楚,此刻忽然覺得路途中的痛苦與煎熬是相思的甜蜜,眼前無情的大火,才是讓人肝腸寸斷的人間煉獄。
他氣喘吁吁慌不擇路,終于沖到了被彌天大火吞噬殆盡的長春園。
他沒有絲毫猶豫,含淚沖向火海。
“萬歲爺啊!!”
蘇培盛和幾個血滴子們死死的拖著萬歲爺,幾乎將他整個人團團圍在了當中。
蘇培盛此刻幾乎趴在了地上,只死死的抱著萬歲爺的腿:“爺!您是皇上,大清的江山社稷還需您來掌舵,娘娘若看到您如此作賤自己,九泉之下也死不瞑目啊!”
蘇培盛哭嚎著勸說道。
“滾!!”胤禛悲痛欲絕的怒喝一聲,用內力將奴才們統統震開。
“薇兒!!”
胤禛淚流滿面,拔腿沖向了火海,肆虐的火舌燎過左手,他正要含淚隨她共赴黃泉,忽而被人從后打暈。
蘇培盛渾身都在忍不住瑟瑟發抖,今兒他就算拼卻一死,也不能讓萬歲爺有任何損傷。
此時灰頭土臉,眉毛都被大火燎光的恩普,戚戚然匍匐在了萬歲爺面前,將一封火漆密信捧到萬歲爺面前。
“師傅,娘娘臨終前,吩咐奴才將這封絕筆信,親手交給萬歲爺。”
蘇培盛看到那封絕筆信,頓時驚的眉頭突突跳,年糕為何會寫絕筆信?顯然今兒這場火并非意外,年糕竟然自焚而亡!
嬪妃自戕可是重罪,蘇培盛嚇得渾身都在發抖,當即就將恩普拽到了一旁。
“你可知道這封信說的什么?”
“師父,徒弟昨兒在娘娘身邊伺候筆墨,偷瞄到娘娘寫了不當皇后,死不入皇陵,把骨灰揚了,旁的都沒瞧見,反正沒幾句吉利話。”
雍正三年十一月二十三,皇貴妃年氏于圓明園薨逝,帝慟哭。
下旨輟朝五日,為皇貴妃舉辦超越規格的喪禮。
誠親王,廉親王,怡親王等近親王公,被下旨為皇貴妃年氏戴孝。
雍正爺還下旨讓諸皇子、公主、郡王、貝勒,以及在京四品以上的百官,都需一日三次給皇貴妃舉哀。
并諭并令在京寺廟早晚必須撞喪鐘千次以示哀悼。
皇貴妃喪禮規模之大,實屬罕見,帝甚至不惜違背祖制,為皇貴妃增加數十件龍韉之物 。
誠親王允祉因并無過多悲傷之意,惹得雍正爺大發雷霆,可憐的誠親王不但要為皇帝的小妾披麻戴孝,還差點被褫奪了爵位。
誠親王允祉險些慪死,因帝王小妾喪儀而被治罪的皇兄,古往今來還真沒先例,簡直顏面掃地。
允祉是皇帝的兄長,壓根就沒有理由給皇帝的小老婆穿孝。
作為兄長,理論他只需給庶母,給弟弟穿孝,甚至給弟弟的嫡妻服喪都在合理范圍,可如今卻憋屈而荒唐的給弟弟的妾室穿孝,簡直荒謬絕倫。
而雍正爺還申斥禮部倦怠皇貴妃喪儀,血洗了禮部,又因禮部侍郎是廉親王允禩舉薦的,雍正爺竟追究其舉薦不當之罪。
朝野嘩然,皇帝因嬪妃下葬事宜,而先后降罪幾個親王,古往今來絕無僅有。
可還有更出格之事,甚至讓百官覺得萬歲爺是不是患了失心瘋。
皇貴妃年氏的謚號,竟然是敦肅。
古往今來,敦字在謚號之中極為尊貴與特殊,只會用于帝王的謚號,歌頌帝王生前的仁德。
年貴妃是歷朝歷代以來,頭一個謚號帶有“敦”字的嬪妃,榮寵之隆可見一斑。
而肅字更是讓人匪夷所思,繼而有人想到了詩經有云:雍肅和鳴,雍雍在宮,肅肅在廟。
可自古只有嫡妻才能琴瑟和鳴,年氏只是妃妾,哪里有資格與萬歲爺和鳴!
可反對的聲浪,在萬歲爺一日斬殺七名勸諫御史之后,便再無人敢吭聲。
奔喪的榮憲恐懼的發現小年糕死后,胤禛這把天下間最為鋒利的殺戮之劍,徹底失去劍鞘束縛,愈發鐵血無情,暴戾恣睢,讓文武百官都膽戰心驚。
蘇培盛對著敦肅皇貴妃的棺槨默默垂淚,萬歲爺遵照小年糕的遺言,并未側立她為皇后,旁的遺言一句都不依,甚至下旨要與小年糕同棺而葬。
敦肅皇貴妃薨逝不到一年,權傾朝野的年羹堯,在滿朝文武的抨擊和彈劾下,猛然發現一個致命的真相。
原來長姐才是支撐年氏一族的唯一命脈,包括皇姐所出的皇子,都是子憑母貴,而非母憑子貴,虧他還愚蠢的想要讓小妹代替長姐的位置。
如今長姐薨逝,萬歲爺再無任何理由姑息他和年氏一族。
內外官員彈劾年羹堯的奏章,如雪花般呈入養心殿。
紫禁城內,貴妃年若蓁冒著滂沱大雨,心力交瘁的跪在養心殿前,苦苦哀求萬歲爺能放過年家。
此時蘇培盛施施然撐傘,來到了年貴妃面前,皮笑肉不笑的說道:“娘娘,萬歲爺有旨,貴妃年氏后宮干政,牝雞司晨,著廢為庶人,刪除一切史冊記錄,賜白綾。”
不!萬歲爺,臣妾再也不敢替母族求情了,求您饒了臣妾吧,嗚嗚嗚”
年若蓁聽到這一噩耗,簡直如晴天霹靂,此刻她才愕然發現,萬歲爺從未喜歡過她半分。
這些年來,她以萬歲爺的喜好為喜好,她會撫琴,會舞劍,她一個女子將字跡練得如他般鐵劃銀鉤,她擅長所有他喜歡的事物。
可他甚至厭惡的連碰都不愿意碰她一回,到如今她臨死都還是處子之身,他甚至還狠心的將她存在的痕跡,從史書上徹底抹去。
她終于悔了,悔不當初!于是趔趔趄趄的起身要去求情。
“萬歲爺!求您看在長姐的份上,饒恕臣妾一命吧,求您了!”
“年氏,你該去陰曹地府給皇貴妃娘娘懺悔。若無年家,她也不會與我們天人永隔。”
蘇培盛只笑著取來白綾,惡狠狠的親自動刑,將年氏的脖子親自勒斷之后,仍是不解氣的將年氏的尸首隨意裹在了破草席里,丟到了年家大門口。
敦肅皇貴妃年氏薨逝之后,短短幾個月內,萬歲爺就雷霆萬鈞的開始毫不留情的清算年家。
年羹堯被革去全部官爵,貶為閑散章京,負責看守杭州東門慶春門。
可年羹堯面對姐夫雍正帝的薄情寡義,卻氣的故意穿著黃馬褂看城門。
依照規矩,若穿著御賜黃馬褂,路過的文官必須下轎、武官必須下馬,以視對御賜之物的尊崇。
年羹堯此舉,鬧的來往官員紛紛繞道,從山門或清泰門進城。
這日,年羹堯正穿著御賜黃馬褂,懶散的斜靠在城墻上打盹,忽而一輛青頂馬車停在了他身側。
他正要讓對方滾開,別擋著他曬太陽,忽而馬車簾子掀開半邊,露出一張意想不到的臉龐。
“三日之后,一具穿著黃馬褂的尸首,將會被一漁民發現,年羹堯將死在西湖內。”
“長姐!對不起!”年羹堯曲膝跪在了馬車前,悔不當初。
“你我姐弟緣分已盡,我擔不起你一句長姐,今后你這一脈,就改姓生吧。”
“好!愚弟余生定日日為長姐和姐夫祝禱,日日懺悔自己的狂悖逆行。”
“可長姐,您不能背棄年氏一族。姐夫若知道您還活著,年氏一族定能重新崛起。”
年若薇忽而覺得自己的弟弟徹底無可救藥了。
她苦笑的搖頭道:“逆臣之姐,有何顏面去見他,你們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他的軟肋,都在利用我來欺負他!如今我不再是他的弱點了,你們誰都別想利用我!除非我死,否則誰都不能欺負他!”
是的,她知道四爺因為她弟弟年羹堯和年家子弟的囂張氣焰,受了不少委屈。
好幾回他一個人躲在養心殿內喝悶酒,酒后失態怒罵年羹堯狂悖,酒醒之后卻依舊對年氏子弟寬厚大度。
她都知道,知道四爺如此憋屈,都是為了她。
年若薇痛苦的扶額,她終是以自己的死,給四爺鏟除年家遞了屠刀,是她親自將年家推向了地獄。
如今她出自罪臣之家,愈發沒有臉面去見他了,從她知道四爺將她的妹妹賜死之時,她就知道自己錯怪了四爺,年若薇絕望的潸然淚下。
“你的長姐,是敦肅皇貴妃,她用一條命保住了年家免于被誅滅九族。我與年氏一族再無瓜葛了,珍重,此生就不見了吧。”
“若想活著,你就需記住,我死了。”
年若薇戚戚然笑著放下了馬車簾子。
年羹堯含淚跪送馬車離去,忍不住狠狠的甩了自己好幾個耳光,都是他害得長姐用命來保全年氏全族。
姐夫念及長姐舊情,只懲罰了他這一脈的年氏子弟,可他不能讓長姐與姐夫這輩子生生錯過,即便是死,他也要贖罪
陳家家主陳文宴續弦溫氏離世兩年之后,近來又低調的娶了第三位續弦。
那續弦姓生,乃陳文宴發妻生氏的堂妹,生氏自幼患有心疾,最怕吹吹打打鑼鼓喧天的吵鬧聲。
故而陳家并未擺宴,只八抬大轎,將生氏抬入了陳家的私宅隅園內拜了天地祖宗,低調完婚。
雍正四年,恰值煙花三月時節。
年若薇正坐在隅園內的假山邊發呆,她想起當年就是在這與四爺和大阿哥弘暉相逢。
她記得那時暉兒還是個小奶娃,可憐兮兮的抱著她的大腿求抱抱,煞是可愛。
想到孩子,年若薇忍不住浮出柔柔笑意,一轉眼暉兒都當阿瑪了。
“夫人,你準備一番,如今婚假結束,你我需回京城府邸,畢竟我是需上朝的京官。”
陳文宴將一支巧奪天工的嵌寶石發簪,別再年氏的云鬢上。
“這是鉆石,西洋的舶來品。我瞧見這鉆石通透無瑕,與你倒是般配的緊。”
“夫君,我能不去京城嗎?”
年若薇很擔心她會碰到熟人,若再與他見面,她怕自己會情緒崩潰,不管不顧的與他廝守,將他逼成遺臭萬年的昏君。
她不忍,更不愿。
“陳家人都見過貴妃,你留在陳家更不合適,不如跟著我回京,你日日躲在府邸里無需去交際,反倒自在些。”
年若薇想了想,覺得陳文宴說的有道理。
于是心情忐忑的收拾好行裝,當日就踏上了前往京城的陳家樓船。
她前腳才來到陳家在京城的府邸,緊接著又驚聞萬歲爺下旨,將敦肅皇貴妃追封為孝圣皇后的消息。
年若薇頓在原地默默良久,千言萬語終是化作一聲長嘆。
晚膳之時,陳文宴忽地將筷子放下,面色凝重的說道:“自得知你的死訊之后,他幾乎都住在了圓明園內,他這些時日很不好。”
“夫君,那些都是前程往事,待過兩年選秀之時,你悄悄尋些模樣與我酷似的秀女入宮,他定會歡喜。”
“他病的厲害,前幾日已選出顧命大臣,并傳令太子監國,內務府今日已將皇帝入殮的梓宮,運到了圓明園沖喜。”
聽到陳文宴這句話,年若薇登時驚的站起身來:“他得了什么病?”
“太醫無解,他的脈案不大好,龍體每況愈下。”
“夫君!我我”年若薇忍不住哽咽的想說去看看她,可她如今是出自罪臣之家,她又如何有顏面再去見他。
可他病了,她心急如焚,擔憂恐懼的眼淚忍不住奪眶而出。
陳文宴眼睜睜目睹心愛的女人為了別的男人憂心流淚,頓時心如刀割。
可他知道,年氏離開皇帝之后,日日都行尸走肉的活著,他不忍看著心愛的女人如此痛徹心扉生不如死的活著。
“明日圓明園內舉行端午晚宴,你帶著人皮面具去赴宴,散席之時,我需帶家眷去謝恩。”
“謝謝你,我只遠遠的看一眼就成,絕對不會暴露身份。”
自從孝圣皇后年氏崩逝之后,皇帝就住在了圓明園里,文武百官上朝的場所也改在了圓明園。
年若薇還沒來得及入圓明園,就聽到皇帝病重泣血,端午晚宴由太子弘歷暫代主持的噩耗。
年若薇正在用早膳,終于坐不住了,當即就焦急開口讓陳文宴幫忙去請榮憲公主。
“夫君,我要立即見到張廷玉的夫人馬佳氏。”
年若薇從飯桌上的蒸屜里拿起一個饅頭,掰成了兩半,將其中半個饅頭遞給了陳文宴。
“你讓人將這半個饅頭送去給她,不必說別的,她自會明白。”
“好。”
陳文宴眸色復雜的盯著正在默默垂淚的年氏,這些時日,她郁郁寡歡大病了一場,大夫說她得了心病,他心里明白,年氏得的是相思成疾的心病。
心病,自然只能心藥醫。
歷盡千帆,他終是再次留不住喜歡的女人,就此錯過一世
圓明園長春園內,今兒內務府送來了幾個伺候的宮女,年若薇帶著人皮面具,恭恭敬敬的站在了第一個。
“馬佳云惠!”蘇培盛幽幽的喚了一句。
年若薇往前挪了一步,畢恭畢敬的福了福身子:“奴婢在。”
“你到御前伺候,現在就去伺候萬歲爺服藥。”
“奴婢遵命。”年若薇垂著腦袋,施施然入了內殿。
蘇培盛含淚目送冒充宮女馬佳云惠身份的年糕,她若不來,萬歲爺恐怕真的快要駕崩了。
年若薇入了內殿,就被一股濃烈的藥味熏得頭暈腦脹,她端著藥盞,疾步來到龍床前。
當四爺憔悴消瘦的面容出現在眼前之時,她的心間猶如針扎似的劇痛,才幾個月沒見,他怎么將自己折磨得滿臉病容。
此刻四爺穿著一身縞素般的白色寢衣,虛弱的抬起眼簾,微瞇著眼睛,有氣無力的凝了她一眼,忽地冷哼了一聲,轉身背對著她。
年若被被四爺方才復雜哀怨的眼神看的心如刀割,只一眼,她就知道四爺知道是她。
年若薇忍不住潸然淚下,緩緩坐在了床榻之前。
“萬歲爺先喝藥可好?”
“不必麻煩陳夫人!沒人會心疼爺,再過幾日等爺咽氣了,你再來奔喪吧。”
四爺的聲音,染著濃烈的哭腔,和讓人心疼的沙啞。
“陳夫人,你與朕這個鰥夫共處一室,又想做甚?”
聽到鰥夫,年若薇忽而忍不住笑中帶淚,心酸的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衫。
“那我走?”
年若薇作勢起身要走,忽而被四爺一把拽入懷中,旋身將她緊緊桎梏在身.下。
此刻他的憤怒情緒終于繃不住似的,他伸手將覆蓋在她臉上的人皮面具扯落,暴烈懲罰般的吻不斷落下。
年若薇自知理虧,只瑟縮的抱著他的脖子,任由他滿臉怒容的的狠狠嚙咬著她的耳朵和唇瓣。
她的唇吃痛至極,緊接著口中彌漫開濃烈的血腥氣,她忍不住想喊疼,忽地被不斷落下的眼淚,灼得肝腸寸斷。
她忍著唇間劇痛和滿口的血腥,滿是愧疚的開始回吻他,可他卻喘著粗氣頓住動作,兀地趴在她的肩胛之上,將臉深深埋進她的懷里,悲傷慟哭。
夫妻十余載,她還是頭一回見他如此沮喪,哭的如此肝腸寸斷,此刻他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渾身都在劇烈的顫抖。
他拖著沉疴的病體,暴烈的吻過她,又無助絕望的慟哭了許久,終于累的趴在她身上沉沉入睡。
此時蘇培盛端著湯藥入內,見萬歲爺趴在小年糕懷里睡著了,終于忍不住長舒一口氣。
“年糕,你為何會對爺為何如此狠絕,你葬身火海那一日,爺差點就隨你去了,爺左手都被大火燎出了瘆人的創面,留了好猙獰的疤痕。”
“當時我們幾個奴才都攔不住,要不是我大逆不道打暈了萬歲爺,你二人早就天人永隔了。”
年若薇含淚欲要掀開四爺的袖子,忽而蘇培盛緊張兮兮的噓了一聲:“你可千萬別吵醒爺,你就讓他睡一回好覺吧。”
此時四爺似乎在夢中有些慌亂不安,竟無意識的翻了個身,卻不忘伸手將年若薇緊緊摟在懷里。
年若薇這些時日亦是淺眠疲累,她含淚依偎在四爺的懷里,與他一道沉沉入睡
“年糕,你該起來用晚膳了。”
錦秋不知何時,站在了床榻邊,年若薇揉著惺忪睡眼,卻猛然發現枕邊空空如也,頓時慌的坐起身來。
“爺呢?”
“爺在書房里把自己關起來,誰都不知道爺在做甚。”
“他不要命了,還病著怎么能處理政務,你們也不知早些叫醒我。”
年若薇急的連鞋子都穿錯了,趕忙拔腿朝著圓明園內的御書房狂奔而去。
蘇培盛站在御書房門口急的團團轉,方才看到爺起身后面色紅潤了些,顯然小年糕是最好的良藥,爺立馬就病去如抽絲。
可蘇培盛還沒來得及說吉祥話,爺就寒著臉下旨,不讓奴才們入書房。
此時見到小年糕氣喘吁吁的趕來,蘇培盛當即就像尋到了救星,趕忙伸手幫小年糕推開了書房門。
年若薇急匆匆入了御書房內,這才發現四爺枯坐在御案前發呆。
年若薇笑著走向他,可他卻板著臉賭氣的轉身背對著她。
“呵,陳夫人還有何事?”
他這一句陰陽怪氣,疏離淡漠的陳夫人,讓她心間一沉,年若薇臉上的笑容僵了僵。
陡然間,她眼角余光卻看到了鳳袍鳳冠,還有研磨好的丹青。
年若薇嘴角再次噙著笑意,疾步繞到了四爺面前,可她才繞到四爺面前,他卻賭氣的再次背過身去。
如此周而復始數次,年若薇索性坐在了他的懷里。
“如今我已是皇后,有資格與爺共畫了嗎?”
“陳夫人,你需認清你的身份。”
四爺嘴上雖然還在陰陽,可一雙大掌卻口是心非的摟緊了她的腰。
“我在爺的心里是什么身份?”年若薇抿唇反問道。
“呵不知道”
“既不知道,那說明我對爺來說,可有可無,那我正好回去做實陳夫人的頭銜好了。”
年若薇裝作起身要走,忽而聽到四爺焦急的喊了一句:“你敢!!”
她伸手捧起四爺消瘦憔悴的臉頰,心疼的忍不住落淚。
“對不起,若我不死,你就無法狠下心清君側。”
“我知道我弟弟年羹堯究竟對你有多過分,我不能讓任何人欺負你,只能用這昏招,你別氣了好不好。”
“我只是沒有臉面見你,年家辜負了你的信任,我當時還以為你真心喜歡我妹妹,我還想著成全你們。”
她是真的沒臉面見四爺,四爺如此信任年家,歸根到底都是因為她的緣故。
如今她是逆臣之姐,即便她還活著當貴妃,不,是罪妃,彈劾她的奏折,定會將養心殿都淹沒。
她不想讓四爺被唾罵成寵幸奸妃的昏君,她絕對不要讓自己淪為四爺名垂史冊的污點。
年若薇羞愧難當的掩面啜泣:“我只想讓你當個萬民敬仰的明君圣君,我不要當你的污點和累贅,對不起,我該忍著不來拖累你的,我該忍著的嗚嗚嗚嗚”
“昏君又如何?爺只要你!”胤禛含淚伸手將失而復得的女人摟緊,沒想到她竟然因為如此讓人心悸的理由離開他。
聽到四爺這句話,年若薇愈發難過的趴在四爺懷里放聲痛哭。
“可否讓我以馬佳云惠的身份陪著爺?”
“不準!爺必須昭告天下,冊立你為皇后!”
“可我已經是孝圣皇后了。”
“胡鬧,孝圣乃死后的謚號。”
“誰胡鬧,爺不是都定好了自己的謚號?憲皇帝?那我就是孝圣憲皇后。”
年若薇拿起放在御案上禮部擬好的帝王謚號折子,看到四爺在憲字上圈了紅圈,她鼻子一酸,忽然慶幸自己回來,否則他恐怕要為她殉情了。
四爺甚至都在準備后世了,不僅親自選好了自己的謚號,還挑選了陪葬之物。
他是皇帝,可親筆寫下的陪葬之物,卻只有寥寥幾個字:將孝圣憲皇后年氏生前所制故衣,為朕入殮貼身之物,年氏需與朕同棺而葬,爾等若不從旨,是為不肖子孫,人人可取而代之。
年若薇含淚合上奏折,此刻她終于意識到,今后即便是生死,都無法再分開她和四爺。
此時她聽到四爺讓蘇培盛尋禮部準備立后大典事宜,登時驚的開口說道:“爺,我想自己籌備立后大典可好?”
“你想如何籌備?說來給爺聽聽。”胤禛總覺得年氏又在憋壞水。
“就相熟的親朋好友吃一頓飯慶祝慶祝,我再穿著鳳袍顯擺顯擺。”
“呵呵!”胤禛無奈扶額,他就不該聽她的胡話。
“蘇哥哥,萬歲爺是不是準備好了畫師,你快些讓畫師來作畫。”
年若薇牽著四爺的手著急轉移話題。
自從四爺登基之后,這還是她頭一回與四爺一道共畫。
她興沖沖換上了四爺早就準備好的鳳袍裝束,又親手替四爺換上龍袍和帝王冠冕,就迫不及待的讓畫師快些來作畫。
年若薇抿著歡喜的笑意,終于與四爺一道入了帝后共畫。
此時年若薇忽然想起來被后世惡搞的雍正行樂圖,所謂雍正行樂圖,就是記錄雍正帝cosplay不同人物的畫像。
她當時看到后世那些惡搞雍正行樂圖的視頻,還在想雍正如此古板之人,竟還會穿著洋人的衣衫打虎,簡直可愛極了。
忽而她靈機一動,準備在今日見證雍正行樂圖的誕生。
“爺,我們只畫肖像多無趣呀,不如畫些行樂圖可好?”
年若薇話音未落,忽而四爺伸手緊緊捂住她的嘴巴。
“咳咳都下去!”
“誒誒,畫師怎么都走了?爺,快些讓畫師幫咱們畫行樂圖啊。”
“不知羞!”
“啊?”年若薇發現四爺耳朵都莫名其妙紅了,他害羞的時候,雖然依舊面不改色,但泛紅的耳尖總會出賣他的情緒。
年若薇頓時一頭霧水,她說畫行樂圖,他怎么還害羞了?
“你我的行樂圖只能爺親自畫。”
“那太好了,爺快些畫吧,我都等不及了,爺快些啊。”
“好”胤禛笑著將年氏打橫抱在懷中,徑直前往床榻上。
直到她被四爺褪去鳳袍,與他耳鬢廝磨抵死纏綿之后,四爺竟然紅著臉,畫下她與他歡好之時的場景,年若薇登時漲紅臉,這才反應過來四爺似乎想歪了。
他還真是丹青圣手,畫的那羞人的行樂圖,竟然比她看過的精裝孤本,還讓人難以啟齒。
可他畫的還挺好看,年若薇看的心如擂鼓,身上也燥的慌,于是主動擁他入懷,踮起腳尖吻著他的薄唇
蘇培盛聽著御書房內的男女歡好之聲,險些激動的落淚,高興的取來了吃灰許久的彤史本,開始一筆一畫的記錄。
他剛想落筆寫皇貴妃年氏,卻為難的搖了搖頭,轉而寫下:雍正四年五月初五,酉時二刻,帝于圓明園御書房內,臨幸宮女馬佳云惠,賜留龍精。
他依舊沒有寫下寵幸的次數,只因他知道,只要爺沒出屋子,壓根就掐不準爺到底要了小年糕幾回。
四爺素了小半年,今夜愈發索求無度了,要了她兩回之后,卻依舊興致勃勃。
年若薇擔心他大病初愈,身子骨還虛弱,斷不能縱欲,于是著急伸手推開他再次壓下的肩。
“爺,你大病初愈,可不能如此孟浪。”
“薇兒嗯”
四爺喑啞敷衍的應了一聲,可壓根沒有停下的意思,反而變本加厲的折騰了。
侍寢的規矩只在紫禁城里有效,胤禛許久沒沾心愛的女人,壓根就忍不住,他也不想忍。
可她是他唯一的枕邊人,在床第之上,她知道該如何降服他的小性子。
他正食髓知味,忽地年氏又使了熟悉的小手段,他咬著牙沒過多久就丟盔卸甲,忍不住咬著她的耳朵,再次宣泄在內。
“壞!”胤禛輕喘著吻了吻她的臉頰。
“哼,我也是為了爺的龍體著想。”
年若薇取來了事帕子,替四爺清理身子,又擔心他孟浪,穿就上了二人的寢衣,這才依偎在他懷里入睡。
第二日吃過早膳之后,蘇培盛就領了畫師來面圣。
年若薇納悶的看向了四爺:“爺,今兒怎么又讓畫師前來?”
“畫行樂圖!”
四爺此刻正摟著她的腰,說到行樂圖之時,竟然曖昧的捏了捏她的腰間軟肉。
年若薇腦海里瞬間就想起昨晚四爺親手畫的行樂圖,登時漲紅了臉。
忽而耳畔傳來四爺的一聲輕笑,繼而四爺側過臉,貼著她的耳朵呵氣說道:“薇兒若只想讓爺親自畫,也可。”
“咳咳咳,那什么,今兒艷陽高照的,著實適合作畫,爺我們快些出發吧。”
她捂著發燙的臉頰,逃也似的起身離開,身后傳來四爺愉悅低沉的笑聲。
年若薇聽到四爺在笑,頓時漲紅臉轉身坐在了四爺的懷里。
“爺,今日讓我來親自搭配爺入畫的衣衫裝束可好?”
“好。”
年若薇狡黠的眨巴著眼睛,當即就讓恩普立即去準備她要的裝束。
胤禛原以為年氏會尋來龍袍,或者天子行獵打仗的威武箭袖盔甲,可她卻尋來了尋常百姓的裝束,甚至還有飄逸的道袍,魏晉風流的寬袍大袖。
他覺得這些奇奇怪怪的衣衫影響了帝王的威嚴。
直到年氏在他頭上戴了一頂小紅帽,他正要不樂意的說一句成何體統,可年氏卻指著她發髻上的紅頭巾嫣然一笑:“爺,你瞧瞧我們多般配呀,衣衫裝束都是情侶裝呢。”
他本就微不足道的不滿,瞬間化為無盡欣喜。
也罷,今日他就戴一回這風騷的小紅帽,哄佳人一笑。
唔,年氏竟又替他換上了同樣扎眼的小紅鞋,看久了還挺好看,胤禛心情愉悅,負手站在湖邊,任憑畫師作畫。
于是流傳后世的《雍正行樂圖》記錄下了最為生活化的雍正帝。
蘇培盛和奴才們都看傻眼了,不茍言笑威嚴的萬歲爺今兒臉上的笑容就沒消失過。
爺的裝束飄逸俊朗,在行樂圖中,或為魏晉風流的文人雅士,或是傳說中乘槎的仙風道骨神仙。
還如松間撫琴的高山流水遇知音的伯牙與子期,采菊東籬的陶淵明、獨釣寒江的蓑笠翁等等。
直到年糕取來了一身洋人的衣衫,還有洋人的紅毛假發,還遞給了萬歲爺一把鐵叉,萬歲爺頓時面色一沉。
“不穿!”
四爺斬釘截鐵的拒絕了她,年若薇也不惱,轉身就讓蘇培盛去尋了一個女畫師來,她則轉身入屋內,換上了洋人的大裙擺。
蘇培盛一聽到小年糕說讓換女畫師,就察覺到不簡單,于是趕忙讓所有伺候的奴才統統背過身去。
此時他看到小年糕穿著露出胸前大片雪肌的的洋婆子傷風敗俗的裙子,頓時嚇得捂著眼睛,背過身不敢窺視。
“畫師,立即幫我入畫。”
年若薇才走出兩步,四爺忽然滿臉通紅的伸手捂著她的胸口。
“成何體統!換一身!”
她本就豐腴,這一身洋人女子傷風敗俗的衣衫,更是將她的柔軟勒得呼之欲出,胤禛呼吸都開始紊亂,只覺得覆著她肌膚的手,都忍不住發燙。
“哼!爺是不是嫌棄我不好看。”年若薇裝作賭氣的哼了一聲。
“換一身再說。”
“我就知道,你就是嫌棄我為你生兒育女后,身型不再纖細。”
“好看的。”
胤禛凝眉,又柔聲補了一句:“爺喜歡你豐腴。”
“嘖嘖,那爺的意思就是不喜歡我年少時的苗條纖細?”
“”
蘇培盛捂著嘴巴快忍不住笑抽了。
這么多來,素來英明睿智的萬歲爺,每回遇到小年糕,就變得理屈詞窮,此刻更慫得不知該如何回擊,簡直活脫脫個妻奴。
“都喜歡。”胤禛從來都對年氏的牙尖嘴利都毫無反擊之力。
“那爺為何嫌棄我選的衣衫嗎?”
“沒嫌棄!”
胤禛轉身入內,換上了洋人的西裝領結和小皮鞋,和奇怪的紅頭發,又接過年氏遞來的鐵叉,此時一陣虎嘯傳來。
這幅畫年若薇早根據后世的雍正穿洋裝打虎的行樂圖,早早的就讓人送來了猛虎。
滿人都喜歡于打虎,大清皇帝更是熱衷于打虎,甚至打虎是天子狩獵的傳統,代表天子為民除害,對生民的愛護。
“爺小心些。”雖然那老虎被馴服過,但年若薇仍是提心吊膽。
直到四爺輕而易舉的就將猛虎制服在腳下,年若薇忍不住歡呼雀躍,沖到了四爺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