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151
月光溫柔地灑落, 驅散了黑暗,將黑暗中的東西全部展現到人們眼前。
那些于白日里消失不見的npc們,現在一個接一個出現。
在月亮出來的那一刻,不止從樓上掉下去的黃勇陷入了瘋狂, 所有看見月亮的人都在那一刻忍不住捂住了眼睛, 慘叫一聲。
明明那輪紅色滿月如此妖異美麗, 它高懸在天際之中,卻無人能欣賞。
那些黑線如同活體,順著月光流落到每一個人的身上。
它強行想要從人的眼睛擠進到大腦里,沒有絲毫憐惜之情,動作無比殘酷。
它并不是虛幻, 處于一種半虛半實的狀態,因而它想要強行擠進到大腦時, 給人帶來的疼痛是無法言明的。
就像是已經滿氣的氣球還要被迫灌入更多的氣體, 在腫脹變大的同時,注定容量的氣球最終只會爆炸。
已經有一部分玩家頂不住這種摧殘, 雙目圓凸,耳朵流血。
“啊啊啊啊啊——!!!!”
他們的頭變得異常腫大, 是正常人的兩倍, 腦皮被撐得透明之際,腦海也有詭異的聲音在回旋。
‘看看月亮吧!’
‘你瞧,月亮多美啊!’
無數的低語就像是魔鬼的誘惑, 蠱惑著他們繼續朝月亮的方向看去。
精神抗性低的玩家魔障般抬起了頭。
天空中的紅月更美麗了。
那些抬起頭的玩家眼睛慢慢印上了月亮的紋路。
“月亮, 真好看啊……”
這么呢喃著,下一秒, 他們的腦袋像水球一樣炸開了,紅色和白色的粘稠物撒得滿地都是。
因為離得太近, 有一些甚至撒到了甘孜的臉上。
甘孜機械性地抹去臉上的臟污,鼻尖嗅到了血腥味,但他的腦海依舊一片空白,只能茫然地看著自己手上的紅色液體。
“啊啊……”
這到底,是怎樣的人間地獄?
他看不見自己的腦袋也在不停變大,過度的疼痛反而讓他短暫地失去意識,感覺不到身體和靈魂上那種快要裂開的痛苦了。
紅老師就在一旁冷漠地看著。
即便是她,在看見月亮出來的那一刻,也是低下了頭,沒有直視。
這些人竟然敢直視月亮,只能說是不知死活。
所有人之中,把腿摔倒的黃勇反而看上去是抗性最強的。
他癡迷地朝月亮的方向爬動,不停傻笑著。
“紅月……”
那只在記憶深處浮現的紅月,現在終于又出現在了現實之中。
紅月的出現時間并不可考,等黃勇那個世界回過神時,整個世界已經淪為了怪物的樂園。
沒有人能直視月亮,但月亮的光芒卻會控制改造所有人的認知,扭曲他們的本性,也吞噬他們的靈魂。
他怎么會忘記呢?
他怎么能忘記呢——
“哈哈哈哈!!!”
癡狂的黃勇被黑霧一般涌動的人群吞噬掉了。
死亡之前,他仍然在大笑著——
位于教堂最高處的元楚星不僅看到了月亮,也看到了這些玩家死亡的一幕。
他們就和他在同一所教堂,但在此之前,他竟然毫無察覺。
那些人,看到月亮就像是瘋了一樣。
可是殘酷的月亮,落入元楚星眼中卻如此美麗。
祂就像是一顆巨大的紅色寶石,色澤耀眼,當世無雙。
當祂獨自掛垂在天幕,周圍無星無云,偏偏夜色正濃時,看到紅月的那一刻,元楚星想起了云藏月的眼睛。
“今晚的月色是不是很美?”
云藏月牽著元楚星的手,拉著元楚星一起靠在了欄桿上。
他的體溫一直都很冰,如同非人之物,現在也給不了元楚星半點溫暖。
連帶說話時,那吐露的氣息也像是冰霜一樣。
而伴隨著云藏月話語的,是頭頂詭異妖異的巨大紅月,是樓下如尸體一樣密密麻麻被黑線操控的人群,是玩家們凄厲的慘叫聲。
一切的一切都光怪陸離極了。
就像是一個怪誕的夢,夢里的一切都是虛假的,不真實的。
在看到月亮的那一刻,元楚星和所有人一樣是愣住的。
……他看到過這輪紅月。
元楚星想。
在很久很久以前。
雖然他現在沒有什么印象,可在見到紅月的這一刻,那無聲無息如同刻在靈魂般的記憶便翻涌了上來。
在紅月的注視下,元楚星渡過了一個又一個孤寂的夜晚——
欄桿很高,但云藏月輕而易舉將元楚星抱了上來,坐了上去。
他們便沒有任何防備,坐在高空上高高俯視著下方發生的一切。
晚間吹拂的風總是帶一點刺骨的寒意,元楚星覺得有些冷。
他將自己靠在了云藏月肩上,藍色的眼睛微微下垂著,映不進下方任何事物。
元楚星表現得很平靜,既不驚訝也不覺得恐懼,這種表現明明比云藏月預想的那般好上太多,但怪物遠比人類貪婪,無論何時,他總覺得不滿足。
“小星不覺得害怕嗎?”云藏月故意這么問著,和元楚星咬耳朵。
“有什么害怕的,”元楚星好奇地歪頭瞧了云藏月一眼,“我也會變成下面那些怪物嗎?”
云藏月注視著元楚星,那雙漂亮的藍色眼睛在這個時候也像是落滿了星星。
“不會。”他說,“只要一直在我身邊,小星就不會變成那樣。”
元楚星便笑了起來,語氣有些抱怨:“嗨呀,到這個時候還想威逼利誘我嗎?”
他直起身體,不再靠在云藏月身上,而是托著腮幫輕輕哼了一聲:“笨蛋是沒有對象的!”
云藏月火速滑跪:“對不起。”
他試著靠近元楚星,見他沒拒絕,臉上的神情慢慢就變得委屈起來。
“沒有在威脅小星……”
“小星也絕不會變成那樣,月亮不會傷害你。”
云藏月停頓了一會,才說:“我只是,在請求小星。”
元楚星輕輕“唔?”了一聲。
“我只是想請求小星一直陪著我。”
“小星,注視我吧。”他撒嬌著說,“永永遠遠,一直這么注視我吧。”
但元楚星卻抬起了臉,說:“可是小月,我一直都在注視你呀。”
云藏月微微一愣。
“我一直在注視你呀,小月。”——
元楚星確實一直在注視著云藏月。
他從一開始就被云藏月吸引了。
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元楚星就再也沒將目光從他身上移開。
有的時候,元楚星總疑心這里或許只是一個夢境。
這里太過美好了。
他不用和外人打交道,有個無需過多交流就能默契相處的、世界第一要好的同桌。
每天的日子都能過得千篇一律地平穩幸福,偶爾也會有點怪誕元素存在,就像是吃跳跳糖時舌尖一點觸電般的感覺,讓生活變得更有趣。
——最重要的是,這里有云藏月。
元楚星總有種錯覺,他好像和云藏月認識了很久。
在見到云藏月的那一刻,心臟的歸屬權就不再屬于元楚星了。
墜入愛河,也失了理智。
但元楚星總能自我安慰,他想,有個詞語說得好,難得糊涂。
元楚星看過很多書,書上總說,夢境都是有關鍵人物或者關鍵事件的。
一旦戳破了,夢就會醒了。
元楚星想,他這么喜歡云藏月,云藏月似乎也很喜歡他。
……不。云藏月就是很喜歡他。
笨蛋同桌完全就沒隱藏過自己的心情。
但兩個人明明如此喜歡,卻誰也沒有主動戳破那張窗戶紙。
云藏月或許真的是個笨蛋,但元楚星卻想:他這么在意云藏月的話,那云藏月會不會就是這個夢最重要的關鍵點?
只要他告白了,云藏月就會從他的夢里消失不見。
這個認知讓元楚星一度覺得低落。
如果現實里沒有云藏月的話,元楚星不想從這個夢境醒來。
元楚星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從一個追求真實的人變成現在這樣連虛幻也能接受,可他看著漏洞百出的云藏月,在為他的遲鈍氣惱的同時,卻總是情不自禁想要微笑。
他覺得就算是這樣的云藏月很可愛。
就算這一切都是虛假的,元楚星也心甘情愿。
“你想要控制我嗎?小月。”元楚星興致勃.勃的,沒有半點恐慌,眼睛里反而落著期待,“被小月控制的話,會是什么樣的感覺呢?”
他摸著從月亮落下來、并朝他涌動貼近的黑線。
那些黑線親昵地貼著元楚星,并沒有迫不及待地試圖擠入他的身體。
就算是直視了紅月,他也沒有半點被污染的痕跡。
云藏月靜靜地看了一會元楚星,半晌,他搖了搖頭:“……不。”
云藏月抱著元楚星,將下巴埋入他的頸窩:“我不會控制小星,永遠也不。”
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答應過元楚星,不會再強迫他做任何自己不喜歡的事情了。
——哪怕答應這一點的并不是這個他。
但無論哪個他都不會隱瞞元楚星,也不會欺騙元楚星了。
就像是上閣樓前和元楚星說的那樣,他只是想和元楚星一起看看月亮。
云藏月想讓元楚星看到最真實的自己。
雖然有時候會忍不住吃醋,但云藏月清楚。
很久之前,元楚星教過其他的云藏月一個道理,愛是需要坦誠的,它不能只建立在謊言之上。
元楚星伸出手,像是想要觸摸天上的紅月:“小月,這里是真實的世界嗎?”
云藏月聲音有些悶悶的:“……小星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兩個人早就心知肚明,但誰也不想主動打破這一點。
“那……”元楚星忽然湊過來,似乎是想將云藏月的全部都裝進自己的眼睛里,“小月,你是真實存在的嗎?”
云藏月定定地看著元楚星,半晌,他微笑起來。
“只要有小星在,我就一定是真實的。”
元楚星垂下了眼睛。
紅月似乎離他們更近了。
“我之前翻閱過很多人類的書籍,”云藏月說,“他們說,人類在表達愛意的時候,很少會直白地說我愛你。”
元楚星輕輕回抱他,聽云藏月說話。
“他們總是很含蓄的,會用各種各樣的代稱,用各種各樣的意象。”
云藏月忽然問道:“小星在第一次邀請我看月亮的時候,是什么樣的心情呢?”
元楚星彎了彎眼睛。
“是什么樣的心情呢?”他慢慢悠悠地重復,“或許,就和小月現在邀請我看月亮一樣的心情吧。”
云藏月的紅眸顫了顫。
“關于你之前提到的,”元楚星眼睛亮晶晶的,“你說的沒錯,人類確實很喜歡借助某些外物來表達自己心情。”
“他們就是這么別扭的生物。當他們覺得一朵花很好看,他們不一定會直接夸贊它的容貌,而是說它的香氣很清冽,說它品性很高潔。人類總將自己的心情和價值賦予在了那些外物的身上,彎彎繞繞的,從不直白地表達。”
“對待非人生物是這樣,對待喜歡的人更是這樣。——而我,”元楚星笑了起來,“我也是這樣。”
元楚星回頭看著云藏月,一字一句,每一個字都像是含在了蜜糖里:
“小月,今晚的月色真美啊。”
元楚星這么說著,溫柔地摸了摸云藏月的臉。
“小月,如果你是真實的話,那請你——”
他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輕得就像是夢語。
“來現實里,找到我吧。”
第152章 152
天氣陰沉沉的, 連帶空氣也不太好聞。
一個年紀看上去只有七八歲的小孩子站在窗邊,看著外邊風雨欲來的景象。
這是一片老舊的小區,專門用來作為出租房,時間很久了, 房子密密麻麻地并在一起。
明明是在在地面上的房子, 但住在這里的人就像是擠在地下城里的老鼠, 打開窗時,連陽光都是難得一見的奢侈品。
他聽到一片呼呼的風聲,看見對面的窗臺里掛著的衣服被大風吹動。
有一點雨絲開始飄了進來。
小少年伸出手,手心便多了一點冰涼。
他垂下藍色的眼睛,纖長的睫毛在雪白的小臉上投落淺淡的陰影。
“下雨了。”
元楚星自言自語道。
外邊的天氣如何元楚星其實并不怎么關心。
但是惡劣的天氣會出現一個問題:唯一能給元楚星送來吃食的保姆今天也不會來了。
這間房間并不算大, 一室一廳,廚房逼仄, 衛生間也很小, 加上光線陰暗照不到太陽和老房子特有的破敗感,使得住在這里的人沒有什么體驗感。
房子小, 冰箱也小。
里邊什么吃的東西都沒有了。
算上今晚,這是元楚星挨餓的第三天。
保姆已經三天沒有出現在元楚星眼前了。
她本來就不喜歡元楚星, 沒有人監管, 對元楚星更是疏忽。
元楚星總是饑一頓飽一頓的,但之前好歹偶爾有飯吃,不會被餓這么久。
元楚星呆呆地坐在沙發上, 肚子咕嚕咕嚕地叫個不停。
他感到有些委屈, 只能將熱水壺里冷掉的熱水全部倒出來喝掉。
水明明將胃撐滿了,但是饑餓的感覺卻揮之不去。
門又被從外邊鎖上了, 元楚星想出門也沒有辦法。
窗戶外邊的風雨比先前更大了,呼呼的風聲聽上去格外凄厲。
元楚星走到被鎖起來的門前發著呆。
這扇門很高, 對于元楚星而言就更高了。
它就像是一只沉默的巨獸,堵住了唯一的逃生口。
元楚星靠坐在門前,本就沒什么表情的小臉看上去似乎更低落了。
他抿著泛白的唇,緊緊地抱著自己的膝蓋。
發了一會呆,元楚星從口袋里掏出自己小小的日記本。
那本子只有巴掌大小,但很厚,封皮是普通的黃色,里邊的紙頁也有些粗制濫造。
不過元楚星很喜歡它。
或許是因為總是一個人待著,元楚星喜歡寫日記。
這是他唯一的消遣。
【X月X日天氣:陰雨】
【今天又下雨了……雨下了好久。】
元楚星慢慢地動著筆,腦袋也有些暈乎。
他其實并不討厭雨天。
保姆并不和元楚星住在一起,每次下雨的時候,保姆都不會過來。
元楚星便得以有一段安靜的、獨屬于自己的空間。
如果不是這次間隔太久,元楚星太餓了,他可能還會希望雨天能夠持續久一點。
【家里空蕩蕩的,什么也沒有。我肚子好餓。】
元楚星委屈巴巴地在日記本上寫字。
日記的格式是元楚星從電視里學來的。
電視是衛星電視,好看的需要錢,但一些頻道卻可以免費看。
元楚星偷偷觀察過保姆怎么看的電視,就算她走的時候將電源關了,也學會了開和看。
有一次,電視里的主角伏在桌上寫日記,配上的獨白說,這小小的本子,記載的是只有自己知道的獨一無二的世界。
元楚星覺得很特別,也學著寫。
可惜那會元楚星并不知道這部電視劇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那位主角之后的結局。
而且,就算是看電視也得背著保姆才行。
她不喜歡元楚星,便覺得元楚星做什么都是錯。
元楚星要是當著她的面打開電視,就會被她罵浪費電費,所以元楚星一直背著她偷偷地看。
但昨天看電視的時候,又刮風又下雨還打雷,電視便一下子黑屏了,元楚星嘗試了好幾次也沒有將它重新打開。
【如果有什么東西能吃就好了……】
元楚星一字一句認真地在本子上寫。
他垂著眼睛,臉上的神情此時看上去竟有些天真無邪。
【宋阿姨雖然做的飯很難吃,但是我想吃飯。宋阿姨什么時候能來呢?】
元楚星苦惱地在本子上寫下自己的煩惱。
這是他第一次帶著祈愿般的口吻在寫日記,也是第一次情緒如此直白。
翻開之前的日記,元楚星寫下的只有一些很客觀又冷淡的文字,像是【今天又沒吃飽】【看電視看了一個小時三十七分鐘】【吃到有蟲子的蘋果了】之類的東西。
那些東西與其說是日記,不如說是碎碎念或者是單純的記錄。
興許是太餓了,元楚星本能地借助寫日記這件事情轉移自己的饑餓,只要有事情做,可能就不會餓到失去理智。
【要是宋阿姨能立刻出現就好了。】
元楚星寫下最后一句話。
“嘩啦啦。”
外邊的風雨更大了,元楚星迷迷糊糊的,也想不起來要去關窗。
就在此時。
“扣扣。”
門外忽然傳來了一陣敲門聲。
埋頭寫著日記的元楚星有些茫然地抬起頭,下意識地看向門把手。
門把手并沒有自己擰動起來,外邊來的難不成是陌生人?
這么想著,元楚星便站了起身,努力踮踮腳,離貓眼依舊差了老遠的距離。
“好高啊……”
元楚星不開心地抿了抿唇,便去桌子邊搬來他的小凳子,踩在上邊往外看。
從貓眼里,元楚星看到了外邊敲門的人。
——外邊是一個渾身濕漉漉的女人。
她散著頭發,穿著深紅色的裙子,鞋子不知道丟到了哪里去,正赤.裸著,渾身不停往下滴著水。
興許是這大雨的天氣太過惡劣,女人露出的肌膚都蒼白到泛起青紫,顯得無比怪異。
可元楚星卻有些高興。
他認得她。
“宋阿姨。”元楚星輕輕地喊。
他個子并不高,遠比同齡人要瘦小,連聲音也細細軟軟的。
被呼喊的女人并沒有回應,即便這里的隔音很差,她也像是沒有聽到那般毫無動靜。
要是平時,她早就露出厭煩的神色,惡狠狠地看向元楚星。
可此時她一動也不動,像是一具尸體,靜靜地站在門前。
元楚星靜靜地盯了她一會,有些奇怪地歪了下腦袋。
“宋阿姨,你怎么不進來?”
門是被從外邊鎖起來的,鑰匙在保姆手里。
她想起來了就過來給元楚星做飯,做完飯就離開,將元楚星鎖在家里。
聽到這句話,被喚為宋阿姨的女人微微抽搐了一下,像是卡頓的機器人正在慢慢恢復電源,她抬起一張會叫人做噩夢的臉。
她的腦袋已經被削了小半個下來,如同遭遇了什么重大事故。
堅硬的頭骨沒了一小半,露出里邊紅紅白白的存在。
那些鮮血從開口流滿了她的臉龐,保姆滿臉無神。
“元、元楚……星……”
“……小、小星……”
連聲音都斷斷續續的,像是故障的機器。
元楚星到底是個小孩子,看到保姆就知道今天自己不用繼續餓肚子了,彎了彎眼睛開心地回應:“嗯,是我呀。”
他繼續疑惑地問:“宋阿姨,你怎么還不進來呀?”
這是元楚星問的第二遍。
將這句話聽清的保姆總算有了動作。
她機械地從口袋里掏鑰匙,掏了好幾次才找到。
她打開了門,在元楚星高興的注視下走進了房子里。
血水和雨水一瞬間弄臟了地板。
從外邊進來的保姆很快又沒了動靜。
元楚星看了她一會,伸手拉了拉她的衣服。
那衣服原來并不是深紅色,而是被鮮血染紅又凝固了,沾染在白色的布料上。
“宋阿姨,我肚子餓了。”元楚星平靜地說。
說話的時候,元楚星還在看著保姆。
平日里,保姆最厭惡元楚星這一雙眼睛。
這雙眼睛太過干凈澄澈了,像是能將世間所有黑暗映射出來。
保姆很討厭元楚星,即便元楚星不明白這種惡意從何而來,但小孩子敏銳的雷達讓元楚星平日里能避著保姆就避著保姆。
然而現在,出現在元楚星面前的保姆沒有像往常一樣罵元楚星不許這么看著她,也沒有說他是個沒人要的賤種,她身上那種膨脹的惡意好像一下子消失不見了。
元楚星只有被討厭的經驗,這個時候只要不出聲,然后努力躲開就好了。
可他沒有應對此時情況的經驗。
元楚星只能懵懂地用那雙藍色的大眼睛注視著和以往迥乎不同的保姆。
“宋阿姨……”
元楚星慢慢捉緊了她的衣服,有些小心翼翼地喚了一聲。
不等元楚星繼續說話,咕嚕嚕的聲音便從元楚星的肚子里清晰地傳了出來。
聽到肚子不爭氣叫喚的聲音,元楚星有些羞窘,垂下的睫羽撲朔著。
“我好餓,想吃東西……”
他不好意思地說。
被牽著衣角的保姆低頭望了元楚星一眼。
她的眼睛已經完全失焦,一只眼球格外凸出,從側面看就像是一個搖搖欲墜的玻璃球。
“我……馬上,去……做飯……”
她這么說著,搖搖晃晃地走進了廚房。
元楚星卻茫然起來了。
他亦步亦趨地跟在保姆身邊,像是條乖巧的小尾巴。
元楚星有些奇怪,忍不住說道:“可是,宋阿姨……”
他揚起雪白的小臉,認真地詢問著:“家里什么都沒有,你也沒有買菜,怎么做飯呢?”
第153章 153
聽到元楚星的話, 保姆低著頭看著元楚星。
這個角度讓她的眼珠看上去更像是隨時都要掉下來了,顯得有些恐怖。
元楚星眼巴巴地瞅著保姆。
他也不想開口破壞氣氛,但是宋阿姨今天給元楚星的感覺真的很奇怪。
什么都沒有的情況下,保姆依舊按照往常的樣子做著菜, 即便手里都是空氣也不覺得尷尬。
“宋阿姨, 我好餓。”元楚星又拉了拉她的衣袖, 有些委屈地說。
他聲音小小的,小孩子含含糊糊的咬字聽上去就像是撒嬌:“我已經三天沒有吃過飯了。”
保姆無神地看了元楚星一會,才后知后覺般恍然大悟起來。
“對、沒有……沒有食材了……”
她像是一具被感染了僵尸病毒的尸體,慢吞吞左右環視了一圈,見狹小逼仄的廚房里空蕩蕩的, 連白米都沒有。
保姆思索了一會,在元楚星期待的視線里, 將自己不知何時垂到鼻梁的眼球摘了下來。
“噗呲。”
眼球從眼眶斷裂發出沉悶的聲響, 那些血液像是在她的身體里早已凝固了,血從保姆的臉上滴落時如同一條緩慢蜿蜒爬行的、黑紅色的蛇。
“吃這個……”她癡呆地說道。
元楚星明亮的大眼睛映照著保姆此時恐怖的姿態。
他像是沒有發覺任何異常, 只捂著自己還在咕嚕嚕叫個不停的肚子:“不想吃眼球,”元楚星繼續偷偷摸摸地瞅著保姆, 試圖和平時不一樣的宋阿姨提著要求, “想吃小米糕和燜豆腐……”
說到喜歡的菜,元楚星的嘴巴里悄悄分泌著口水。
保姆很少買肉回來,平日里煮菜也很隨便, 沒有多少技術含量的小米糕和燜豆腐算是元楚星在她手里吃到最好吃的東西了。
越想元楚星覺得越餓, 他一瞬不瞬地盯著眼前的保姆。
不知道為什么……
元楚星偷偷咽了口唾沫。
總覺得,比起單股挖出來的眼球, 一整個宋阿姨看上去似乎更好吃……
元楚星另一只藏在口袋里的手摸了摸自己的日記本,腦子都有些暈暈乎乎。
這個宋阿姨的話, 能和她說讓她給自己咬一口么?
“宋阿姨……”
元楚星期期艾艾,還沒有提出請求,一直行舉遲緩的保姆像是聽到了什么關鍵字,她僵硬的表情慢慢變得嚴肅起來。
她和平時一樣訓斥道:“不、不許挑食!”
熟悉的訓斥讓元楚星一下子從那種詭異的饑餓中清醒了過來。
他不安地低下頭,下意識地道歉:“對不起,宋阿姨,我、我不該覺得你好吃QAQ”
保姆仿佛沒有聽到元楚星的話,她裝模作樣地將廚房掃視了一圈,舉起眼珠,動作和聲音逐漸流暢起來:“你、你太弱了,這個,有營養。不能挑食!”
元楚星聞言有些悶悶不樂:“好吧……”
他歪著頭,瘦得幾乎沒剩多少嬰兒肥的小臉上滿是純真的疑惑。
元楚星問:“那宋阿姨,你要怎么做這道菜呢?”
“清蒸,紅燒,還是大火翻炒?又或者其他的辦法?”
元楚星越說越覺得餓,太久沒進食,讓他的思維都愈發恍惚起來。
保姆挖出的那只眼睛先前懸著時就像是一個玻璃球,被挖下來之后反而滴溜溜地亂轉。
那只瞳孔在青紫發白的眼白上收縮又擴大,轉了老半天之后,詭異地將視線停到了保姆身邊的元楚星上,然后猛然從保姆手里掙脫。
元楚星下意識地伸手,活物般轉動的眼球就落到了他手心里。
元楚星小小的一只,冷不丁接到了一整只眼球,整個人看上去還有些呆。
眼珠上殘存的烏黑血跡和人體組織將元楚星雪白的掌心弄臟了,小孩子細細的手指捉著它,就像是捧住了一個大號的玩具。
眼珠子親昵地蹭了蹭元楚星的手,弄得元楚星癢癢的,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
元楚星從來沒有過玩具,見它這般可愛,小臉慢慢紅了:“宋阿姨,我能留著它么?我不想吃它了。”
保姆沉默了一會,像是在思索。
“你想留著它……?”
元楚星點點頭,空出另一只手又拉住了保姆的袖子,小心翼翼地問:“可以么?”
保姆停頓了好一會,才說道:“想留著、就留著吧。”
元楚星心滿意足地彎了彎眼睛:“謝謝宋阿姨。”
得到了玩具,元楚星原本有些蒼白的臉蛋都多了幾分血色。
保姆面色青白,像是卡住的機器人:“可小星等下、吃什么呢?”
興許是見保姆態度松動,原本還有些無措的元楚星慢慢就適應起來了。
他揚起小臉,天真無邪道:“阿姨有兩只眼睛,這只留給我,阿姨把另一只眼睛摘下來做菜吧,好不好?”
“好、好的……”
保姆像是被元楚星說服了,手舉到了自己另一只眼球在的地方,嘴巴里還在安撫著:“先暫時、吃這個……等雨停了,阿姨再給小星,找豐盛的食材,做好吃的……”
“真的嗎?好呀!”
元楚星開心地彎了彎眼睛,扁扁的肚子似乎都因為這個大餅而感到沒那么饑餓了。
“想吃大餐!”他眼巴巴地說。
就在這時,外邊又響起了新的腳步聲。
那腳步聲停在門前。
……
李助理將手機塞進口袋,合好雨傘。
這里太過偏僻,以至于連車都開不進來。
他將車停在遠處,路難走,又下著大雨,走進來花了十幾分鐘。
李助理皺著眉頭,看著完全濕掉的褲腳和進了不少水的皮鞋,忍不住低罵了一聲:“該死的破天氣!”
終于走到了樓道里,李助理仔細檢查了一番。
他懷里捂著的堅硬文件夾倒是沒被淋濕,這讓李助理松了一口氣。
老城區很破舊,一片過來都是廉價的出租屋。
這邊過來的樓基本都很高,但要么沒有電梯,要么電梯老舊得不能使用。
能使用的也老舊逼仄,里邊充斥滿煙味。
李助理來先前看過資料,知道自己要找的人是個只有八歲的小孩。
那小孩就住在這些擠在一起的廉價房子里。
李助理仰著頭,好消息是,這棟樓有電梯,李助理來的時候還沒人和他擠;壞消息是,電梯打開的那一瞬讓李助理都被嚇了一跳。
電梯內部臟兮兮的,腳印、泥點、污水,各種各樣的痕跡骯臟繚亂。
李助理甚至在里邊看到了一灘血水。
“……應該是紅色的顏料被打翻了吧?”
李助理這么猜測著,總不可能是真的血,真要出兇殺案,早就有人報警了。
走進去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李助理的錯覺,他似乎聞到了一股很奇怪的味道。
像是土腥,又像是銅銹,還有點高溫后腐爛后又被大雨沖刷后發酵的惡臭味,這些味道混雜在一起,讓李助理幾乎作嘔。
等電梯停好后,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來到元楚星的家門前。
保姆進來的時候并沒有鎖上大門,留了條小縫,輕輕一推便能被推開。
“你好,請問有人在——”
李助理本來想敲門,手指才壓上去,門就開了。
沉浸在對話里的兩個人沒有一個注意到外邊的動靜。
李助理輕而易舉地將這間房子所有的一切收納進眼底。
破舊的家具,逼仄的空間。
一位小孩子親昵地拉住另一個大人的衣袖,似乎在說些親密的話。
“……家嗎?”李助理的話卡在二樓喉嚨里。
李助理一眼就認出了那小孩子便是他此次前來的目標,他身邊的女性不出意外,應該是照顧他的保姆。
這原本是很平常溫馨的場景,如果忽略孩子手心里如同活物般亂轉著的眼球、大人被削了小半個腦袋又缺了一只眼睛的詭異模樣的話。
他手里的文件一下子掉落在了地上,響起一聲清脆的脆響。
里邊的大人和小孩同時轉過頭看向了他。
小孩子有著一張很好看的臉,即便他看上去有些營養不良,但漂亮的白發和藍色的眼睛在暗色的環境下也像是閃爍著美麗的瑩光。
而身體、或者說,尸體無比凄慘的保姆,正常人像她這樣早就死亡了,現在她卻依舊如活人般行動著,歪著頭打量著他。
李助理感到恐懼,難以形容的毛骨悚然讓他雞皮疙瘩起了一地。
“……、……”
說不出話來。
甚至大腦一片空白。
在對上保姆僅剩的那只無神的眼球后,那種巨大的心悸更是狠狠抓緊了李助理的心臟,擠壓他所有的呼吸。
“啊。”保姆忽然笑了起來。
“小、小星……”他聽到她說,“豐盛的食材,來了……給你、給你做,好吃的……”——
“嘟嘟……”
“嘟嘟嘟……”
“您好,您撥打的電話無人接聽,請稍后再撥……”
文助理皺著眉,無論如何都沒打通派去的李助理的電話。
“怎么回事,調成靜音了么,還是在路上堵車了?”
文助理并不覺得李助理此行會有什么意外,可李助理確實已經耽誤了太多時間。
他明明是最先出發的,直到此時卻依舊沒有任何消息。
連VX上的消息都停留在七小時前。
【李助理:我已經準備到那里了】
【李助理:接到人后再和您聯系】
其他被派出去的人,此時基本都已經回到了元家大宅。
文助理余光將此時客廳里的情況收納進眼底。
一堆孩子,有大有小,或努力鎮定,或滿臉驚慌,或不知所措,正站在把他們帶回來的大人身邊,像是一群小獸,試圖尋求一點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文助理在元氏集團工作了很久,元家是當地的豪門,豪門說得好聽,實際上背地里的陰私不少。
但文助理也是到了今天才知道,元家竟然有這么多私生子。
——是的,這里聚集在元家大宅里,起碼有十幾位的孩子,竟然都是元家遺落在外邊的私生子。
如今當家的是元康和邱興蘭夫婦。
元家上一代只能說是普通有錢,到了元康做主后才真正成為了豪門。
據文助理所了解,元康是家里的長子,他后邊還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
元康于十年前和邱興蘭聯姻,這對夫婦在此先前一直表現得很恩愛,但可惜一直沒有孩子。
文助理先前還感慨過他們之間是難得的真夫妻,現在在知曉元康有這么多私生子后心情多少有些復雜。
以前都瞞得好好的,連文助理都不知曉,如今怎么大張旗鼓將這些孩子全接回來了?
他偷偷看了眼坐在沙發上的邱興蘭。
邱興蘭長相大氣,保養得極好,一身墨綠色的長裙彰顯貴婦氣質。
此時,她正漠然地看著大廳里那些突然被接回來的孩子,表情看不出什么波動。
元家的其他成員也零散地坐在她旁邊,正說著話。
他們臉上都帶著面具似的笑容,第一眼看上去其樂融融,就像是什么溫馨的家庭。
但真正溫馨的家庭可不會將客廳里這十幾個私生子們無視。
文助理不敢探究豪門里的彎彎繞繞,將所有的心思都埋進心底深處。
“人齊了嗎?”
不知何時出現的元康過來詢問,知曉孩子沒接齊后皺了皺眉頭:“怎么沒把人接回來?”
“缺的哪個孩子?”元康表情有些沉。
文助理連忙翻出資料,視線略過資料上的彩色照片。
他微微一頓,說道:“是個叫元楚星的孩子。”
第154章 154
元楚星正乖乖地坐在座位上。
椅子對他而言有點高, 元楚星有些開心地晃著腳。
看上去莫名很好吃的宋阿姨捉住了那個陌生的叔叔。
她說這個陌生的叔叔是道大餐,但元楚星沒從他身上聞見好聞的味道。
陌生的叔叔像羊一樣倒在地上,雖然元楚星說他不想吃這個叔叔,但在那個叔叔與保姆對視的那一瞬間, 保姆便沖上去將這個叔叔殺掉了。
她將對方拎過來時就像是拎一只雞, 對方脖子上流的血就像是雞一樣被放著血。
青年死不瞑目, 眼睛張得很大。
叔叔看上去并不好吃,但是他的口袋里有著巧克力、糖果和一些餅干。
元楚星開心地將這些東西全拿出來了。
饑餓了三天的元楚星總算能吃上東西了。
如果沒有這些東西,元楚星都想要去啃被他塞在另一側口袋的眼球了。
倒是宋阿姨為元楚星的挑食感到苦惱。
她將李助理從肚子剖開,掏出里邊跳動著的內臟。
明明才死去不久,在肚子被剖開后, 那些內臟看上去卻一點也不鮮活,如同在溫度極低又封閉里的空間里凝固了許久, 色澤都有些暗沉。
然而宋阿姨對此毫無察覺, 她沒了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沒有任何神采, 看樣子似乎是憑借嗅覺來認知和活動。
她在解剖李助理尸體時分明已經在咽口水了,卻還是盡著自己照顧元楚星的職責問元楚星想怎么吃這個家伙。
元楚星有些為難:“我還是想吃小米糕和燜豆腐……”
他眼巴巴地看著保姆。
無論是小米糕還是燜豆腐, 都需要從外邊購買食材。
“不可以、挑食。”
保姆將這句話又重復了一遍, 可元楚星低著頭只顧著吃巧克力,擺明了一副任性的樣子。
“那我不吃。”他哼哼唧唧道。
保姆似乎也苦惱起來了,看了眼外邊的大雨, 只能臨時出門給元楚星買新的菜。
在保姆出去后, 家里一下子就只剩下元楚星了。
他在椅子晃了一會腳,吃完零食的元楚星總算覺得肚子飽了一些。
元楚星從椅子上慢吞吞地下來。
他瞅了一眼被拖到廚房里的那名陌生叔叔。
廚房很狹小, 青年又算是高大,只能將衛生間的門也打開, 將他塞進去,一般身體倒在衛生間,剩下的軀體伸到廚房,腳底剛好抵住廚房門欄。
元楚星剛嚼完餅干,之前喝的水和零食混在一起在胃里漲得有些難受,偏偏嘴巴又很口渴。
元楚星本來想去再燒一壺熱水,結果卻聽到了奇怪的動靜。
一個陌生的東西在叔叔口袋里發出響聲。
元楚星在保姆那里見過這個奇怪的小盒子,元楚星從保姆那里得知這種東西叫做手機。
手機屏幕亮起,上邊的號碼有著備注。
【文哥】
“文哥?”元楚星歪歪頭,跟著念上邊的文字。
因為沒有人教導,元楚星缺乏一些常識。他并不覺得亂動別人的東西是不禮貌的,元楚星將手機從這個陌生叔叔的兜里拿出來,快樂地無視掉了打來的電話。
他打量一圈,摸索著使用。
見電話打來了好幾個,元楚星毫不關心地摁掉。
可惜的是,這部手機是有密碼的,元楚星正有些苦惱的時候,藏在元楚星口袋里的那顆眼球就賊兮兮地探了出來。
見元楚星擰著眉頭,它頓時殷勤地想要為元楚星服務,急不可待地探了出來。
它的眼球有很多紅血絲,仔細看上去就會發現那些并不是真的紅血絲,而是一個個密密麻麻的更小的瞳孔一排排組在了一起變成了線。
現在需要時,這些瞳孔便在眼球里到處亂轉,如同一個個擴散的紅墨點。
眼球貼了貼元楚星的手指,就像是一個凝固的果凍。
元楚星微微側頭:“密碼是378290?”
眼球上下點了一下,仿佛在模仿人類的點頭。
元楚星獎勵地摸了摸眼球,成功將手機打開了。
先前打電話過來的人又是一通電話,元楚星按照眼球的指引學會了怎么將對方拉黑。
這部手機并沒有多少娛樂的功能,元楚星只玩了一會就將它塞進了口袋里。
外邊的大雨還在下著,之前因為古怪原因黑屏的電視莫名又能打開了。
上邊正播報著新聞。
【近日,我市出現了一起謠言,并不斷擴散,請廣大市民朋友們安心、放心,做到不傳謠,不信謠,世界末日是不存在的。】
新聞里的女主持人正帶著得體的笑容,沒人看到的是,她的眼睛底有一個小小的月亮紋路一閃而過而過。
新聞之后便是天氣新聞。
上邊顯示,懸月市的大雨天氣還要持續一周。
“外邊的雨下得好大呀。”元楚星走到窗戶前。
他先前開了窗,后來關了也沒有完全合上,這雨又大又急,還刮著邪風,但奇怪的是,并沒有什么雨絲飄進元楚星家,元楚星甚至不自覺愜意地瞇了瞇眼睛。
在沒有風扇和空調的家里,下雨時這點大風吹進來反而讓人覺得很舒適。
只是——
“宋阿姨出去了好久……”
元楚星嘟囔了一句。
他趴在沙發上,繼續寫著自己的日記。
和以往只是簡單記錄一句話不同,元楚星的日記正變得越來越長。
他像是在記錄,又像是在和什么人分享。
【餓了好幾天,今天終于吃到東西了。但是不知道為什么,還是覺得好餓。】
【家里的電視又能打開了,就是上邊好像冒著黑氣。那是什么東西?】
【雨下了好久。喜歡雨天】
寫到這里時,元楚星在這行字的背后畫了個小小的笑臉。
畫完了笑臉之后,元楚星看了眼外邊持續不斷的大雨,又畫了個在墻角里抱腿的小人。
【阿姨還是沒有回來。她還會回來嗎?】
【……我喜歡這個宋阿姨。】
他這么寫著,【下次回來還是這個宋阿姨就好了。】
“扣扣。”
“請問有人在家嗎?”
元楚星寫著日記的手一頓。
他扭頭朝門邊看去。
門已經被重新關上了,短暫打開的門閉合起來,這里又變回了一個小型囚籠。
囚籠里可以關著弱小的獵物,但也可能關著的是不能被放出去的猛獸。
元楚星頓了頓。
又是一個陌生的叔叔。
他看了一眼倒在廚房和衛生間的尸體,慢吞吞將日記本合起來,塞回口袋里。
“來了,請等一會喔。”——
門打開了。
元楚星抬眸望著新的陌生的人。
就像是在看一個嶄新的世界——
文助理看著乖巧坐在自己身側的小孩子。
對方穿著一身明顯不合身的寬大衛衣,棕色的小短褲下露出兩節白瑩瑩的小腿,踩著一雙洞洞鞋。
這么奇怪的搭配,因為穿著的是一個很好看的正太,所以竟然也顯得格外可憐可愛起來。
似乎是察覺到了文助理的視線,對方微微抬起臉。
柔軟的白發下,一雙藍色的眼睛像是星星在里邊閃爍。
就算是對方沒有什么表情,但只是這么一個抬眼有些疑問的動作,都有種奇異的美麗。
文助理想起了元康的臉,元總雖說算得上儒雅,但面相偏向堅毅。
這樣奇異服飾和過頭的纖瘦也掩飾不住的精致,讓人好奇對方的母親到底有多美,又或者是感慨上天把最優良的基因都組合給了這個小孩。
李助理一直沒有回電話,也沒接電話。
文助理擔心出了什么事情,見元康皺眉,便自告奮勇說要來帶元楚星回去。
但出乎文助理意料,他接人格外順利。
元楚星很乖巧,打開門后就仰著小臉好奇地觀察著他。
“叔叔,你是誰呀?”
文助理便拿出了資料,解釋說自己是元楚星父親那邊的人,要將他帶回老宅,沒等文助理說那些利誘條件呢,元楚星就點頭答應了:“好呀。”
他的聲音有幾分雀躍:“叔叔,我和你走的話,能吃上小米糕和燜豆腐嗎?”
宋阿姨太久沒回來了,元楚星又餓了。
文助理點頭:“當然可以。回去之后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就這樣,文助理順利地將元楚星帶到了車上。
兩個人聊了會天,主要是文助理在說,元楚星偶爾回,偶爾不回。
小小的孩子興致勃.勃地觀察著外界,藍色的眼睛里滿是新奇,在外邊黯淡的天光下,竟顯出點妖異的光澤出來。
文助理并沒有發現,只覺得元楚星到底只是一個小孩。
他的聲音溫和了幾分:“小星,在這之前,你有看到另一個叔叔過來找你么?”
元楚星看了文助理一會,沒有回答,而是無辜地歪了一下頭:“唔?”
文助理將之理解為沒有看到,他皺起眉頭,沒想到一向靠譜的李助理這次不知撞了哪門子的邪。
元楚星在他身上同樣嗅到了一點腐爛的味道。
那點味道并不明顯,也不像宋阿姨聞上去是好吃的,更像是和什么臭氣熏天的東西待在一起后沾染上的。
元楚星皺了皺小鼻子,稍微坐遠了一點。
文助理依舊沒有察覺。
車開了接近一個小時,才來到元家大宅。
元楚星被文助理抱著下了車,對方給他打著傘。
傘面很廣,加上來到這里后,雨勢漸收,雨絲并沒有淋到元楚星身上。
老宅占地面積很大,在雨夜中也顯得金碧堂皇。
明亮的燈光將它襯托得就像是熠熠生輝的漂亮寶石。
文助理很快就將元楚星帶進老宅了。
一時間,大廳里所有的目光都朝他們看來。
在文助理出去的這趟功夫,其余小孩已經被帶走了,在場只剩下還在交談著的邱興蘭和元康。
他們身邊,一個管家模樣的老者正垂首在他們身旁等候。
“元總,太太。”文助理打了聲招呼。
打完招呼后,他低聲對元楚星說道:“這位便是你的父親,快喊爸爸。”
“爸爸?”元楚星跟著念了一聲,語調有些茫然。
元楚星看向了似乎是他名義上父親的人。
黑色的眼睛,鬢角有些斑白。面容有了時光的痕跡,但氣質卻有種被金錢堆砌出來了冷淡傲慢感。
元楚星歪了歪頭,藏在他口袋里的眼球便又探了出來。
但依舊沒有人發覺這顆詭異亂轉的眼球。
元康有些驚異地看著元楚星,因他特殊的容貌而愣神,半晌,不知道想到什么,他那張臉上一下子出現了笑容,露出一個堪稱慈愛的表情。
他走了過來,接過了元楚星。
“你就是小星嗎?怎么身上也沒點肉。這些年在外邊一定很不容易吧,辛苦我們小星了。回來后叫廚師給你好好做飯,多吃點,爭取長高長胖。”
元康還在說一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話,要是普通的孩子,興許會被欺騙。
但元楚星并沒有在意他說了什么,只是有些難受地又皺皺鼻子。
奇怪的味道。
像是壞掉的爛蘋果。
邱興蘭和元康停止交談后,似乎回頭看了元楚星一眼,眼睛里似乎有什么東西在閃爍。
但很快,她便若無其事地收回了目光。
而站在最中心的元楚星,也看了她一眼。
——這也是一顆壞掉的蘋果。
第155章 155
壞掉的蘋果總是會圍繞著蠅蟲。
但人們總是很少關心。
元楚星對自己名義上的父親并不關心, 甚至覺得他有些煩。
元康沒有察覺,或者說察覺到了也毫不在意。
對方盯著元楚星的目光帶著一點常人難懂的貪婪,就像是在端量什么可能帶來著巨大收益的翡翠原石。
元楚星不想被元康繼續抱著,但元楚星沒有掙扎。
他只是像小大人般嘆了口氣, 說了一聲“好臭”, 元康的笑容便僵了起來。
“……臭?”
元康并不是什么不愛衛生的人, 他甚至頗為在意自己的形象。
他穿著一身得體合身的衣服,上邊還噴了點男士香水。
元康怎么也不覺得自己和臭沾邊。
元楚星沒有給元康面子的意思,邊嘆氣邊捂住了鼻子,很認真地點點頭:“唔,很難聞。”
可即便說出了這樣不禮貌的話, 元楚星乖乖地待在元康懷里。
這態度又好又嫌棄的,看得元康臉上都沒了表情。
他本想說自己身上沒有什么味道, 但一時間竟然不知如何解釋, 最后只道:“……等下喊管家送你回房間。”
元康將元楚星放回到地上,招手喊文助理過來, 交代了文助理一些事情,轉身離開了。
客廳里頓時只剩下元楚星、文助理和管家三人。
文助理低聲問元楚星肚子餓不餓, 要不要吃一點東西。
元楚星點點頭又搖搖頭, 神色有些疑惑。
“為什么要送我回房間?”元楚星輕輕眨了下眼睛,“我吃完飯還要回家的。”
文助理道:“這里就是你的家。”
元楚星非常認真地反駁:“這里不是。說好了只是來吃飯……”
說到這里,元楚星有些委屈地扁了扁嘴。
他愿意和文助理來, 只是因為肚子餓了, 保姆又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夠回來,元楚星才想和這個叔叔先出門吃東西。
在小孩子的認知世界里, 他不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出現過的父親對他有什么意義和分量,對方甚至都沒有餐前開胃的檸檬水重要。
“吃完東西后我不能回家了嗎?”元楚星問。
文助理看著元楚星的眼睛, 猶疑了一下,還是搖搖頭。
他三十多歲了還沒有結婚,也沒有交往的對象,時間基本給了工作,但文助理其實對懂事乖巧的小孩還蠻有耐心的。
元楚星本來長相就顯小,因為營養不良個子又遠不如同年紀的小孩,看上去就更小了。
那種眉目里若有似無縈繞的矛盾情緒,這讓文助理想起了小時候的自己。
他雖然是家里長子,但從小被寄養在鄉下外公外婆那,后來被接回城里時,面對著頗為陌生的父母和弟妹,文助理那會的心情也頗為復雜。
“很想回去嗎?在這里很好的,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他安慰著元楚星,聲音也柔和了幾分,“在這里還可以和家人們相處,不用自己一個人了。”
文助理看到的資料里,元楚星被保姆照顧著長大。
但想也知道,沒有父母監管,也沒其他人看望,保姆會對照顧的孩子上心才怪。
偏偏元楚星卻說:“但是,阿姨還在家里等我。”
小孩子的神情似乎有些低落:“我還沒吃到小米糕和燜豆腐呢……”
文助理果斷地轉頭對旁側的管家說:“廚房還有人在吧?叫他們做點小米糕和燜豆腐上來。”至于那什么阿姨——
文助理淡定道:“可以打電話通知她。”
他掏出手機,詢問元楚星保姆的電話號碼。
元楚星搖搖頭說自己不知道,文助理就道:“那等之后我去和她說。”
元楚星眼睛慢慢亮起來了,朝文助理露出一個可愛的笑臉:“謝謝叔叔。”
文助理被可愛到了,忍不住跟著他一起笑:“不用謝。”
廚房是有人在,不過元家基本沒廚師做這種平民菜,食材也不沾邊。
元楚星到最后也沒吃上自己心心念念的菜,但元家的飯后甜點有草莓慕斯,哄得元楚星眼睛一直亮閃閃的。
文助理陪完元楚星吃完東西,問元楚星還有沒有需要帶過來的東西。
元楚星來的時候什么都沒拿,就這么跟文助理走了。
現在想來,沒人教過這孩子不要輕易跟陌生人走。
可想到元家的其他人的脾性,文助理忍不住在心底嘆氣。
被送到自己的房間時,元楚星拉住了文助理的袖子。
他的動作很輕,文助理一開始甚至沒發現。
等到文助理低頭看來時,就見到元楚星抬起小臉正靜靜地注視他。
“怎么了?”文助理耐心地問。
元楚星朝他露出一個短暫如朝露的笑容。
那張沒什么情緒雪白可愛的臉上忽然浮出淡淡的笑意時,竟然顯得朝氣明媚起來。
小小的孩子對他說道:“叔叔,你的氣息還不算壞,但是和壞蘋果在一起久了,你的味道也會變得和他們一樣的。”
在黑暗中,那雙藍色的眼睛閃爍著奇異的微光。
“可以的話,以后離遠一點吧。”
文助理心神一震。
等他反應過來想要繼續詢問時,元楚星已經關上了房門——
白日轉瞬而至。
元楚星從那逼仄的小房子里搬了出來,住進了這座看上去豪華明亮的大房子里。
與他一起住進來的還有很多差不多年紀的小孩子。
不過因為元楚星來得太晚,他誰也沒有看見,只從文助理嘴巴里了解。
睡醒之后,元楚星看到了這些同齡人。
他們眉目都有些相似,神情比起普通的小孩看上去要更死氣沉沉一點。
小孩子通常會比較活潑鬧騰,比起成人的理性,控制他們更多的是一種獸性。
但是現在,那些濃烈的情緒就像是被某種不知名的存在從他們身上剝奪了大半,縱然遺留下來了一點,也只是淺淺浮在表面。
明明聚集在一起吃著早餐,這些孩子之間卻沒有多少交流。
面對一大桌豐富營養的早餐盛宴,這些孩子表現得就像是什么不會說話的機器人。
元楚星捧著牛奶小口小口地喝,有些滿足地瞇起眼睛。
所有人都不說話,元楚星也沒有要和這些孩子說話的意思。
就算是小孩子,肚子餓了專注吃飯時也沒有閑空和沒安裝電池的玩具說話的。
“都吃飽了吧。”
如同幽靈一樣神出鬼沒的管家在他們享用完早餐之后,突然出現。
他在這些孩子身上巡視了一圈,淡聲說道:“等下會來一些家教老師,所有人都要去聽課。”
對方是在人們聚齊之后宣布的這件事情,態度語氣說是商量不如說是在通知:“乖乖聽老師們的話,好好上課。我想,你們都是一些好孩子,不會想知道壞孩子要如何被懲罰的,對么?”
說到這里,管家威脅般瞇起了眼睛。
在場的孩子們都噤如寒蟬,慢了半拍,似乎沒反應過來。
等管家又重復一片后,他們才弱聲弱氣地應好。
看著管家冷淡的臉龐,元楚星在座位上輕輕搖晃了一下腳。
凳子太高了,全場海拔最低的元楚星就像是一個小號的玩偶。
在場的人元楚星一個人也不認識,但是元楚星知道要跟隨大部隊。
他剛要呼哧呼哧邁著小短腿追上大家,卻被管家攔下來了。
——這個“所有人”里,并不包括元楚星。
管家單獨留下了元楚星,那雙蒙了些許灰翳的眼睛定定地注視著元楚星:“小星少爺,請留下。您待會不用跟他們一起上課,可以自由活動,留在自己的房間或者想在大宅逛一下都可以。等到明天早上,有傭人會來叫醒您并送您去上學,記得今夜早些休息。”
還在小口嚼著面包的元楚星:“?”
元楚星眨眨眼睛,星星在那雙漂亮的眼睛里閃爍著。
他沒有詢問為什么,只是乖乖地點點頭:“喔。”
因為元楚星的乖覺,管家總算滿意了幾分。
他打量著眼前的元楚星。
和隱約能看出與元家有親戚關系長相的那群孩子不同,元楚星就像是一尊精致的人偶娃娃,美麗得不可思議。
管家腦海里回想起元康的囑咐。
‘多關注一下那個孩子,或許我們等待的轉機,就在他身上。’
文助理作為外人,不明白元家為什么接回這群孩子。
服務了元家幾十年的管家卻明白原因。
元家并不是一開始就那么發達,十年前甚至只能說是普通有錢。
但任何事情,只要浮出足夠代價,就能夠得到想要的回報。
‘神吶,請您實現您最忠誠的信徒的愿望吧!無論是什么祭品我都會為您尋來!’
狂熱的聲音又浮現在耳側,管家眼前也似乎重現了那猩紅的一幕。
陰暗狹小的地下室里,死去的嬰兒尸體堆成小山。
即便有渾身發紫的嬰兒暫時沒有被奪走呼吸,可他們毫無掙扎的能力。
“嗚嗚……”
嬰兒們虛弱的啼哭聲被大人們癲狂的動靜掩蓋,只間歇地響著,顯得詭異又凄厲。
元家的這群孩子說得好聽是少爺小姐,說得難聽,不過是一群勉強存活下來,現在又要重新回歸到自己原本命運的消耗品擺了。
僥幸從不完全的儀式中活下來又如何呢?
現在的“幸運”,可是為將來的“不幸”做鋪墊。
想到這里,管家低下頭,掩下眼中的高高在上的憐憫。
“管家爺爺,只有我一個人去上學么?”
見元楚星眨著大眼睛,有些忐忑般望著自己的樣子,管家的表情不免松了松。
懂事又不鬧騰,長相還很可愛的小孩總是叫人心情愉悅,管家便不走心地寬慰了幾句:“不用擔心自己一個人,去到學校小星少爺會認識很多新同學,他們和你都是同齡人,到時候好好相處就行。”
元楚星似懂非懂,最后低下腦袋繼續喝著牛奶。
……
雖然管家說,如果元楚星想要在大宅里逛,可以喊傭人陪他。
但元楚星一直都是一個喜歡宅在固定地方的孩子,來到陌生的地點,他不僅不像新來的寵物那般有想要熟悉自己新領地的意思,相反,他表現出來的模樣在別人眼中非常怕生。
元楚星回到房間里。
和元楚星之前住的房間不一樣,元家分配給他們的房間又大又寬敞。
屋內明亮的光線,柔軟舒適的被子,明顯精裝過的家具。
每一處都在訴說著金錢和用心。
元楚星最喜歡的是有著一張大椅子的漂亮書桌。
他可以坐在上邊寫日記。
【今天的早餐很好吃,比阿姨做的好吃多了。】
雖然有點喜歡后邊的宋阿姨,但是后邊那個宋阿姨還沒來得及給元楚星嘗過她的手藝,元楚星就被接過來了。
前邊那個宋阿姨,做的飯只能說吃不死人,味道卻很奇怪。
哪怕元楚星在此之前并沒有吃過別人做的飯菜,但他每次吃飯默不作聲除了保姆不喜歡他說話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太難吃了。
努力抿住嘴巴吞咽食物已經夠費勁了,要是再說話,可能就要吐出來了。
【牛奶很好喝。不過我還是比較喜歡昨天的草莓慕斯(應該是叫這個名字),但是早點沒有它。好難過……】
【吐司面包很香很香,四個角脆脆的,中間軟軟的。】
【皮蛋瘦肉粥聞起來有點點奇怪,不過吃起來卻很好吃。】
【芋塊排骨也好吃,香芋味很濃。】
【百合醬蒸鳳爪又咸又甜,味道很奇妙。】
雖然以元楚星的淺薄見識,他一道菜也不認識。
但是回房間前元楚星問傭人要了今早的菜單——在元家,每天都會提供當日菜單,有想吃的和不喜歡的還能隨時更改,私人廚師隨時候著。
元楚星對照著菜單上邊的圖片和名字,按照自己品嘗到的味道寫下自己的感覺。
元楚星在日記本里詳細地寫完自己對食物的點評后,又想起了管家提到的事情。
“上學?”他有些苦惱地自言自語。
在此之前,元楚星從來沒有上過學校。
他的記憶里,有限的記憶都是在一個小黑屋里。
再然后,被從小黑屋里送出來了,又被關進了另一個小籠子。
區別只有,前者是要和很多人關在一起,后者只有元楚星自己一個人。
【學校里有什么呢?】
元楚星在日記本上涂涂改改。
這個日記本和筆都很特別,元楚星用的那支筆是保姆不小心掉在家后被元楚星撿到的,一開始興許還有墨水,用到現在早就沒墨水了。
可奇異的是,即便如此,這支筆依舊能在日記本上留下清晰的字跡,而寫錯字和寫到一半不想寫時,只要用筆頂端的筆頭裝模作樣地去擦,就能將字跡擦掉。
【雖然管家爺爺說,到了學校會認識新的同齡人,但是他說話時明明心里并不是這么想的。大人好奇怪,來到這里后見到的每個人嘴巴說的和心里想的永遠都不一樣。】
寫到這里,元楚星慢慢伏到了桌面上。
桌面有些冰涼,元楚星懨懨的。
日記本這一頁被寫滿了,元楚星翻開了新的一頁。
興許是那滿滿的一頁已經將能說的都說完了,元楚星遲遲不能繼續下筆。
他有一搭沒一搭地慢慢寫著。
【好無聊……】
【好想你……】
【你要是也能和我說說話就好了。】
如果有旁人在這里,一定會很驚訝。
怎么會有人和日記本自言自語呢?怕不是個瘋子。
但元楚星卻很自然地寫下了這句話。
文助理說元楚星一個人在家里會很孤獨,管家也說元楚星暫時不用擔心會一個人,然而元楚星從來沒這么覺得過。
從小到大,元楚星一直知道自己有一個看不見的朋友。
那個朋友一直陪伴在元楚星的身邊。
只是祂很沉默,也很忙。
祂只會偶爾出現,默默在元楚星看不見的地方觀察著元楚星。
元楚星對視線尤其敏感,每一次都能發現自己被注視著。
有時候,元楚星甚至覺得祂會讀心。
因為每一次被餓著、被關進房間里時,元楚星都不會受太大的罪。
祂會喂給元楚星一些奇怪的東西,那東西無色無味無形,吃完之后元楚星會難得精神飽滿很長一段時間。
不然按照保姆那個照顧法,元楚星興許早就死掉了,不會像是現在這樣,雖然身體有些營養不良,但精神卻意外被養得挺好的。
日記本也是祂送給元楚星的——元楚星這么堅信著。
在某一天,元楚星在自己的枕頭邊發現了它。
除了祂,沒有任何存在會給元楚星送禮物。
小時候不會說話,不會思考時元楚星還沒那么在意,可逐漸長大后,元楚星就知道了,他和別人都不一樣,別人和他完全不一樣。
這個朋友,是他獨一無二擁有的。
可是朋友不會說話,也沒有實體。
甚至好長一段時間,祂都沒有出現。
有時候,元楚星也會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認知出現了問題,又或者是祂遇到了什么事情,有困難了來不了。
不過在前些時日,這些擔憂全都如遇到陽光的雪一樣融化了。
那若有似無的注視,重新出現了。
每當元楚星打開日記本,在上邊寫下東西時,他感到的注視目光就強一分。
所以元楚星慢慢就喜歡寫長日記了。
他知道,他的朋友會透過這些文字來了解他。
但可惜的是,元楚星嘆了口氣,對方似乎不會說話也無法說話。
祂只是默默地注視著元楚星。
這樣的注視太短了,還隨時可能會消失不見,元楚星想要更多、更久的注視。
【要是你只注視我就好了……】
元楚星對自己看不見的朋友生出了古怪的占有欲。
【要是你可以出現在現實就好了。】
偶爾的時候,元楚星也想和大家介紹說,他有著一個世界上最特別的朋友。
【好想見到你。】
寫下最后一個字,元楚星抿了抿嘴唇,忽然沒了力氣。
“我是不是太貪心了?”他自言自語地說,“這樣會被討厭的吧?”
“說不定,你在另一個世界里也有著很要好的朋友……”
電視里不都是這么說的,朋友之間也有要好的和最要好的。
祂那么忙碌,會不會就是忙著在和別的朋友一起玩?
想到這里,元楚星像是淋雨的雪啾一樣,蓬松的羽毛全部耷拉了下來。
整個人有些難過,又有點小小的生氣。
元楚星沒有看到的是,日記本上沸騰的黑霧。
那些黑霧凝成了線,從虛空中似乎想要去觸碰元楚星。
黑色的線,紅色的線,肉眼看不見的線正密密麻麻不斷地出現,將元楚星的手指、手腕、腳踝、腰,所有能纏繞的肢體纏繞了一圈又一圈。
這個時候的元楚星早已氣呼呼地把椅子反過去,額頭抵著椅背輕輕撞了撞,閉上眼睛不想再去看日記本。
但三秒后,元楚星還是沒忍住重新拿起了日記本。
他盯著被自己寫下思念話語的那一頁紙,本來想擦掉,動作到一般又不太舍得,最后委委屈屈地松開了筆。
“……好吧。”元楚星小聲地碎碎念,很快就哄好了自己,“要是你有很多朋友也沒關系,不要忘記我這個朋友就好。”
元楚星本以為這次交流和往常一樣毫無結果,但松掉的筆卻停在了半空,像是被什么看不見的人握住了。
元楚星一時間連呼吸都滯了滯,有些不知所措地張開了嘴巴。
對方握著筆,連同元楚星的手一起握住。
那握上來的力度很大,卻奇異地沒有抓疼元楚星。
日記本上原本空了大片的紙頁,現在上邊卻漸漸浮現出了新的字跡。
【^_^】
一個小小的笑臉。
【喜歡】
下一行,出現了新的文字。
【喜歡你】
又是三個字出現。
【只有你】
【永遠、也不會討厭你^_^】
明明是同一支筆,同一只手,可就是書寫字跡的主人的不同,寫出來的字也天差地別。
元楚星緩緩張圓眼睛,在他驚異的注視下,一只白皙的手出現元楚星視野里。
那指尖瑩潤,手腕上戴著一截紅繩。
紅繩中央,一枚小小的銅錢在上邊搖曳著。
從手到手腕,從蒼白的肌膚到紅黑色的布料,人影逐漸從虛空中浮現了出來。
外表和元楚星差不多大的孩子親昵地從背后環抱住了元楚星。
那柔軟的發絲擦過元楚星的臉頰,明明是極為冰冷的溫度,抱上來時卻讓元楚星的心臟都在發燙。
那種生理上的毛骨悚然和心理上的依賴信任混合在一起,本能在叫囂逃跑,情感卻在歡欣,這截然不同的情感讓元楚星的身體在這一瞬都僵直起來。
“我是、真實的。”
孩童稚嫩的聲線在元楚星耳邊浮現,如同非人一般懵懂學語,祂的咬字又輕又怪,語調也很奇怪,幾乎一個字一個字地在幽幽吐息訴說。
“我會、永遠,注視,小星。”
第156章 156
名叫云藏月、如透明人一般的朋友, 出現在了現實里。
紅色妖異的眼睛,棕色特別的長辮,精致如同人偶,能力匪夷所思。
這種仿佛只會出現在夢境一般的事情, 現在變成了事實。
沒有任何隔閡, 元楚星幾乎是立刻就接受了這個特殊的朋友。
新朋友什么都很好, 元楚星覺得他的朋友是這個世界上最完美的存在。
但這位從虛無中走到的朋友總是面無表情,無論是言語還是行動都有些卡頓。
奇怪的黑線和紅線時不時像被打翻的毛線團一般從他身上滾落,又被元楚星一點點幫忙撿起。
有時候,這些線條還會如活物一般膨脹扭動,卷起的任何東西都被它們輕易絞斷捏碎, 化成虛無。
云藏月沒有眨眼的動作,也不需要眨眼, 喜歡一整夜都睜著眼睛注視著元楚星。
就像是一個披著人皮的怪物, 皮囊之下是非人的恐怖存在。
因為他太過安靜了,元楚星總擔心會冷落到他。
元楚星想起云藏月奇怪的語調, 心想他是不是不太會人類的語言,便自告奮勇地想要教云藏月。
“畢竟我們不可能一直寫字交流嘛, 想要溝通, 還得是說話才行。”
這么說著的時候,元楚星有一點心虛。
其實一直在日記本上寫字交流也沒關系,可元楚星是一個貪婪的壞朋友。
——他想要聽到更多云藏月的聲音, 也想要在云藏月心中占據更多的分量。
元楚星幾乎可以說是迫不及待, 只要他更有用,能夠帶給他朋友更多東西的話, 云藏月會不會更喜歡他一點呢?
云藏月漂亮的瞳孔安靜地注視著元楚星,看起來如同一尊精致卻沒有生命力的人偶。
披著人皮的怪物想, 他其實擁有著許多種溝通的手段,即便語言不通也無礙于交流。
但是這不妨礙云藏月聽了元楚星略顯童真的話語后,露出一個淺淡的微笑來。
他讀到了元楚星的隱秘的心思,并因此感到了奇異的喜悅。
那笑容如朝露短暫,又如夢境一般妖異。
元楚星臉蛋莫名發燙時,聽到云藏月說了一聲好。
元楚星提起的心臟一下子放松了下來,滿足地彎起了眼睛。
他信誓旦旦地承諾:“放心,我一定會好好教導你的!”
云藏月同樣無比專注地看著元楚星,信任地點了點頭。
元楚星并沒有看到這目光,笑容閃閃,像是只捕獵到食物回巢穴朝同伴炫耀的小雪啾,努力地盡著自己老師的職責。
“要不要先從我的名字試試?來,跟我念,y-u-an,ch-u,x-ing……”
云藏月一板一眼:“y-u-an,ch-u,x-ing——”
他頓了頓,人偶般的面孔多了幾分神采。
“小、小星——”
元楚星又臉紅了。
要是現在抽人給元楚星打分,元楚星在教師這職位一定會是不及格。
上一秒還信誓旦旦,努力維持老師的樣子,下一秒,元楚星就拜倒在云藏月這并無特別的呼喚下了。
明明只是一個簡單的昵稱,從云藏月嘴巴里念出來,卻讓元楚星的耳尖燒了又燒。
“你為什么這么喊我呀?”元楚星期期艾艾地問。
雖然交流過的人不多,不過每個人對元楚星的稱呼都不一樣。
以前的保姆喊元楚星小雜種,喊他沒臉沒皮浪費糧食的,稱呼大多是蔑稱。
管家喊元楚星元少爺,禮貌而疏遠。
只有后來的保姆和文助理喊過元楚星小星,但云藏月是不一樣的。
元楚星喜歡他念著自己名字時的語調,好像整個世界里,他只在意元楚星。
云藏月歪了一下腦袋,有些迷茫。
“不可以、這么喊……小星嗎?”
他委屈般抱住了元楚星,根本不想放手。
元楚星彎彎眼睛:“當然可以呀。”
頓了頓,他又說:“我只是覺得很高興。”
元楚星被對方緊緊地抱著,一點也不打算掙扎,反而將自己靠了過去,甜甜地問:“那我可以喊你小月嗎?”
云藏月輕輕地點了點頭。
元楚星頓時更開心了。
他覺得此時很夢幻,曾經寫在紙上的愿望好像全都于此刻實現了。
【想和你最要好】
最要好的前提之一,應該是對彼此擁有特殊的昵稱吧?
***
生活里多出一個特別的朋友后,元楚星的世界變忽然變得不一樣了。
雖然元楚星并不知道什么是孤獨,也不覺得自己孤獨,可云藏月出現后,給他帶來的變化是無比巨大的。
在吃飯時,元楚星會把自己的食物全都分給云藏月一半。
他尤愛草莓慕斯,當飯后有這道甜品時,元楚星都會把自己最喜歡的小蛋糕與云藏月一起分享。
“這個真的非常好吃,小月一定要嘗嘗!”他眼睛亮閃閃地分享著。
云藏月乖乖地張著嘴巴,與元楚星一人一口吃完了小蛋糕。
吃完之后,兩個小家伙一起偷偷摸摸、不,應該用光明正大來形容,他們在吃飽后就光明正大地去到元家頂樓一起坐在欄桿邊看星星和月亮。
奇異的朋友,有著奇異的能力。
當云藏月牽著元楚星的手時,所有人都會忽略兩個人。
他們可以做一切他們想做的事情。
飯后這段時間,元楚星是消食,云藏月就是單純地在陪元楚星。
云藏月不會喊餓,也不會覺得撐。
沒有特別的偏好,也不在乎食物的味道。
但云藏月從來不會拒絕元楚星,仔仔細細、認認真真地吃掉所有元楚星喂過來的食物。
和元楚星用同一套餐具,喝同一個杯子里的水,在同一張床上依著彼此一起睡覺。
無需多言,只要一個對視就能夠明白彼此的內心所想。
親密得仿佛他們本該如此。
不屬于這個世界的云藏月沒有常識,屬于這個世界卻沒有正常人教導過的元楚星也沒有常識。
他們并不覺得彼此相處的模式有什么不對。
元楚星甚至從未如此幸福過。
他的世界一片黑白,在云藏月出現的那一刻才了色彩。
“小月,夕陽也好好看呀。”
元楚星靠著云藏月,傍晚樓頂的風溫柔又舒適,吹得他有些困。
“要是這樣的日子能夠一直持續下去就好了。”
元楚星在心底如此祈求著。
但這樣的元楚星,在外人看起來格外怪異。
即便是出現在了元楚星面前,可其他人卻沒有一個能夠看見云藏月。
他如同一個只能被元楚星注視的幽靈,再如何死死纏繞著元楚星,外人對他的存在也一無所知。
元楚星和空氣的自言自語,在別人眼中就是奇怪的動作,顯得神經兮兮的。
學校里的孩子們不像元家那群孩子那般遲鈍且對外界漠不關心,這個學校里的孩子甚至比一些大人還擅長察言觀色。
元楚星作為新來的轉校生,沒有人的視線會從他身上移開。
因此,所有人也發覺了元楚星身上的怪異。
不過元楚星真的長得太好看了。
經過這些時日的喂養,元楚星臉上總算多出了點符合他年紀的嬰兒肥,整個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只純白的雪團子,漂亮得不可思議。
換上永月小學定制的白金色校服后,更是耀眼。
在元楚星轉學到這里之后,所有的孩子都在觀察注視著他。
可元楚星有了自己獨一無二朋友,不愛和別人多交流。
大家都在觀望著。
同班的高帆在元楚星轉學過來后就一直觀察著他——
從不與他人交流,漂亮的臉在注視他們時基本沒什么鮮活的表情。
那名比同齡人看上去更幼小的孩子,身上仿佛一直凝聚著看不穿的迷霧。
高帆對此感到新奇,從而萌發的是無盡的探索欲。
他試過和元楚星交談,但元楚星大部分時候只是默默看了他一會,就別開了頭。
把元楚星弄煩了,元楚星也不會生氣。
對方只是用那雙澄澈的眼睛看著他,語氣疑惑:“你并不是真的想和我做朋友,為什么還要擺出這樣的神情來接近我呢?”
人的言語和表情都是可以偽裝的,但是心卻不會說謊。
興許是以往從來沒有誰和元楚星說過話,所以他看人的時候用的是大人們理解不了的視角。
他看一個人時,看的是他們的心,和他們的靈魂。
白發藍眸的孩子用平靜的語氣說道:“你的心,明明全是對我的惡意。”
這種眼神和語氣都太過直白,直剖人心底最深處的不堪。
因為這一次交談,高帆冷著臉離開,好幾天沒有找元楚星繼續說話。
作為班上的孩子王,高帆擺出了對元楚星冷落的樣子,其他孩子哪怕想要靠近,也不敢有下一步行動了。
高帆開始討厭元楚星。
他自幼便順風順水,家境好,父母恩愛,上天似乎把最好的一切都給了他。
但高帆卻感知不到那些對常人而言美好無比的情緒。
被教導得完美的表面下,是冷漠無比的內在。
他渴望更惡、更濃烈的情緒去刺激自己扭曲的性子,即便他還不明白,但本能已經趨勢他去接近能夠帶給他這種情緒的人。
突然轉學過來,從不與別人牽連又長相好看的元楚星,就像是誤入此地的白鳥。
無論是弄臟白鳥的羽毛,還是折斷白鳥的翅膀,這種破壞都會讓扭曲的人騰升起扭曲的快感。
如果這只白鳥不能被自己掌控,那就徹底毀掉它。
高帆冷酷地想。
元楚星對高帆的接近和疏離都毫不在意。
對班上奇異的氛圍也毫不在意。
倒是他們班的班主任包常林找過元楚星談心。
包常林剛畢業沒多久就來到了永月小學。
永月小學是懸月市著名的貴族小學,給老師的待遇很好,多少人擠破頭想要入職。
包常林運氣好也不好,好的是擠進了這所市里最好的小學,不好的是,一進來就成了班主任。
新人成為班主任并不是代表看好他,而是老油頭們把繁瑣又容易得罪人的位置讓出去了。
在這樣學生基本非富即貴的情況下,包常林這種毛頭青基本是壓不住這群學生的。
事實也如此。
包常林知道班上的這群孩子都在孤立元楚星,但他沒有和其他孩子談話,而是對元楚星說:“小星,你不要總是那么孤僻,多和別的孩子一起玩。他們并沒有什么壞心思的,只要你積極一點,絕對能夠融入集體。”
元楚星說:“可是我不想融入他們。”
元楚星感到很困惑。
為什么人一定要融入某個特定的群體呢?
他不可以只有一個最要好的朋友就夠了嗎?
偏偏在大家眼中,如果我朝你示好,你不愿意加入社交,你就是怪胎,是需要被孤立被欺負的存在。
這里的所有人似乎都覺得,低位者絕不能拒絕高位者。
高位者哪怕給出的關系并不平等,被搭話的人也要誠惶誠恐地答應。
包常林被反駁了也沒有生氣。
他不能說好也不能說壞,此時也吶吶著繼續勸道:“但是,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元楚星也想要嘆氣了。
“沒有辦法就沒有辦法呀。”他小大人般地安慰著,“老師不用幫他們說話的。”
明明心里想的是‘這個孩子就不能低低頭,非要我來調節,真麻煩’,表面上卻露出這么為難的樣子。
元楚星鼓起臉,他看上去這么好騙嗎?
包常林還在試圖勸說:“不管怎么樣,交一個朋友也好——”
“老師,”元楚星打斷了他,“我有朋友。”
元楚星是一個很禮貌的孩子,很少會像現在這樣用不滿的語氣說話。
他認認真真地說道:“我有一個世界上最好的朋友。我只要他就夠了。”
說到這里,元楚星笑了起來。
他在外人面前很少有什么笑容,突然這么彎起嘴角,笑容明媚又可愛。
可包常林表情僵住了。
元楚星不止一次說過他有好朋友,但包常林從來沒有放在心上。
只是,這一次,包常林忽然想起了自己平日里觀察元楚星時偶爾看到的奇怪舉動。
和空氣說話,用手挽著空氣。
邏輯自洽的雙人行為。
就好像……
——元楚星的身邊真的有一個大家看不見的人。
他目送元楚星開開心心地離去,張著嘴巴,最后什么都沒說——
元楚星牽著云藏月的手,握得緊緊的。
“老師真討厭,明明我都有小月了,他還是想要我和別人當朋友。”元楚星哼了哼。
云藏月摸了摸元楚星的腦袋。
他比元楚星要高小半個頭,此時的表情朦朧在外邊的光線中,看不太清。
元楚星一點都不喜歡這里。
明明他已經從那間逼仄的小籠子里出來了,可無論是元家還是學校,都像一個更大的籠子。
這個世界也不喜歡元楚星。
正常的世界容不下怪物和怪胎,元楚星兩者都占據了。
從封閉的籠子里出來之后,元楚星嗅聞到的所有人氣息都在腐爛。
以高帆為首的孩子們身上的味道還要更臭一點。
誰會掐著一只遍體鱗傷的貓笑著問人家要不要一起來玩呢?
偏偏所有人都不會覺得高帆這么做有什么不對。
他們虛偽地笑著,幫忙掩蓋。
就像是元家的孩子們每一天都在減少,沾染上血腥氣味的管家每一天都無動于衷地出現在餐桌前。
元楚星討厭他們。
在元楚星和包常林說話時,云藏月就在一直默默地在元楚星身邊聽著。
如果元楚星不主動和他聊天,云藏月可以cos雕塑到天荒地老。
午飯是在學校的食堂吃的。
永月小學的食堂修建得很豪華,光是食堂就修了兩座,每一座都有兩層,各個窗口的菜系做得很是好吃,滿足學生們的口腹。
元楚星坐下時還撞見了高帆。
高帆顯然也看到了元楚星。
他只是目光難辨地看了元楚星一眼,自以為猜透高帆想法跟著他身邊的小弟下意識就過來殷勤地擦拭食堂的椅子。
元楚星有些驚異地看著他,對方卻摸不著頭腦:“怎么這么看著我?”
元楚星說:“我旁邊有人了。你換個位置吧。”
食堂很大,光學校這點人是坐不滿兩座食堂的,因而食堂基本都不會擁擠。
元楚星的表情很認真,聽得小弟們一愣一愣的。
他們懷疑元楚星因為高帆讓大家一直孤立他而故意針對高帆的。
那個位置明明空空的,哪里來的人?
高帆顯然也是這么想的。
奇怪的是,這般露出刺頭的元楚星反而眸光閃爍,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他們離開了。
元楚星對云藏月說:“小月,他們真的好奇怪。”
坐在位置上的云藏月脾氣很好。
除卻元楚星外,沒有人能夠觀察得到他,長期被這么無視,云藏月卻完全無動于衷。
此時他依舊很平靜,順著元楚星的話點點頭:“嗯,他們都很奇怪。”
元楚星扒了兩口飯,整個人忽然顯得有點耷拉。
雖然自己最喜歡的朋友只有自己看到讓人覺得很安心,可有些時候,就像是方才和現在,元楚星也會想:
“要是別人也能看到小月就好了……”元楚星悶悶不樂的。
這樣的話,所有人都知道,元楚星最好的朋友是云藏月,而云藏月在別人眼中也會打上元楚星的標記。
云藏月頓了頓,慢吞吞地安慰著元楚星:“小星、不要理會他們。”
比起一開始,現在的云藏月已經說話流暢了不少,只是有時候依舊帶一點卡頓的感覺。
不僅是云藏月的聲音,他的樣子、身體,在某個時刻也會如同bug一般缺掉一小塊,就像是強行來到現實的其他維度的生物,冷不丁會有些嚇人。
云藏月靠得很近,望著元楚星時,那雙紅眸里隱隱有月亮在閃爍。
他貼了貼元楚星的臉,聲音朦朦朧朧的:“很快的。”
那輕緩的語調如同夢囈,又像是在自言自語:“很快,小星的想法全部都會實現的。”
元楚星笑了起來,沒有任何懷疑:“真的嗎?好期待呀。”
……
日子就這么一天一天地持續了下去。
世界也在一點點發生了變化。
第157章 157
此時, 某處地下室。
無數穿著白跑的神秘人聚集在這里。
那白袍很是精致,背后繡著一個怪異的圖案,像是圓月,又像是某種生物的眼睛。
如果此刻有經常看新聞, 喜歡關注那些權貴的人在這里, 一定會驚呼出聲。
這些人要么是榜上有名的富豪, 要么是居于高位的政客,剛聲明鶴起的科學家,新知名的股神,就連一些頂流明星都在。
他們目光灼灼地盯著某一處。
這處地下室修建得很是寬敞,最中央一個老者正用鮮血勾畫著一個奇特無比的魔法陣。
上邊勾勒的圖案神秘繁復, 看久了甚至有種讓人心神俱疲的眩暈。
元康同樣緊緊盯著法陣中央,旁邊奄奄一息呼吸近無的孩子們完全被他無視了。
那些被放血剖心的孩子, 扭曲的面容看上去隱隱和在場的人有血緣關系。
然而在場的那些人毫無對孩子們的同情, 就像是倒在地上的只是一群無須在意的廢棄品,他們寶貴的生命只是實現他們愿望的肥土。
老者嘴巴里碎碎念, 像是在禱告。
那話語古怪至極,恍惚間竟然難以分辨是何種言語。
元康混在人群里, 同樣暗含著期待, 雙眼閃爍著詭異的光芒。
“!@#¥%%……&……&*……”
被繪制好的法陣在老者念完最后一段禱詞,雙目圓睜,將手中最后一點鮮血撲撒向陣法中央。
這行為就像是繪畫中的畫龍點睛, 那點鮮血落到地面上時竟然也不凝固, 反而如同落在某種光潔的銀盤一般,詭異地順著線條游動, 將陣法一點點“點亮”。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這一刻亮了起來。
老者的呼吸同樣一滯,臉上的表情比誰都狂熱。
“要成功了么?”
“太好了……”
可惜的是, 這光芒只閃爍了一瞬,就重新黯淡了下來。
有人失望道:“又失敗了么?”
“怎么又失敗……”
“這多失敗多少次了,要我說,絕對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真是的,到底行不行。”
不少人不滿出聲。
老者冷漠道:“噓聲!”
他在這一群人中顯然有著較高的威懾力,他這么低喝,其余人很快就停止了自己的不滿,重新安靜起來。
老者沒有管其他人,只凝神看著自己畫的陣法。
別說別人疑惑,老者也很疑惑。
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他的神曾于某一次傳遞給老者神諭,告知他祂將在某一日復蘇。
在那一日到來之際,老者需牢牢銘記召喚陣,聚集虔誠的教徒,于子時獻上合適的祭品,奉上贊美的禱告詞,神便會適時降臨。
然而現在的時間,早已過了神曽告知給老者的那一日。
長達一周的時間里,他的神明竟是沒有一次回應過老者的呼喚。
明明先前在臨近降臨時,老者有感知到自己的神在注視著自己,這也是他為何如此狂熱的原因。
但是現在,祂竟是死死地靜默著,恨不能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就像是礙于什么不為人知更為恐怖的存在,無法出現也不敢出現。
——但是,怎么可能?
無所不能的偉大神明,怎么會有恐懼?
老者忽略了另一個更叫人驚駭的猜想,那就是:他信仰的這尊存在,早已不復存在。
他目光沉沉。
如果召喚陣沒出錯,其他步驟也沒出錯的話,那么,一定是這些祭品的問題!
這些被用作祭品的孩子,血肉和靈魂都太差了!
想到這里,老者平下思緒,轉過頭,語氣冷漠:“把準備的其他祭品帶過來。”
既然祭品不合格,那么便一個個地嘗試,總有一個能夠令神滿意。
其余倒在地上的孩子們死不瞑目。
短短一周,被接來的孩子們就像是一次性消耗品,現在儼然已經所剩無幾。
這顯然是邪教聚會,古怪的儀式血腥又邪惡。
但在場的人并不這么覺得,他們甚至將這一次會面當成是盛宴去對待。
【極樂教會】
這并不是最近才興起的教會,追溯根源,其發展儼然已有十幾年的歷史。
元康是十年前加入的。
那時候極樂教會的入會條件遠比現在嚴格,元康廢了很大的功夫都沒能得到進入的門票。
所有加入的人,眼中都燃燒著狂熱至極的信仰。
常人或許難以理解,但元康知道,這尊“神”,是真實存在的。
他們的世界,不知何時變得魔幻起來。
那些隱藏在陰影里的怪物,盤旋在人類頭頂的幽魂,會侵染人內心的奇異生物……
它們一點點侵染這個世界,讓它變得崩壞,但只有少部分人能夠知曉這些情況。
元康就是經歷了詭異的一員。
他以前過得放浪形骸,有過不少情人。
因為追求刺激,也參與過不少所謂的靈異活動。
只是那會的元康都將之當做點綴生活的趣味,并不覺得這是真的——直到他親自遇上。
在某個邪異的菜系里,有道菜以嬰兒為主菜。
將流產的嬰兒洗凈放在煲里,配合各種珍貴的食材,熬成湯。
但這群人玩得要更花一點。
他們用自己的親生骨肉做菜。
作為浪蕩的富二代,想要流產的嬰兒,方法數不勝數。
哪怕是親生骨肉,只要給夠錢,情人們也不會拒絕。
加上不知道是誰從哪里看來了奇怪儀式,他們約定在某一日將自己準備的“食材”弄好,然后做成菜,將之作為祭品,召喚某種邪物。
當時所有人都不以為意,只覺得刺激。
沒想到……
他們竟然真的召喚成功了。
他們看見有詭異扭曲的東西從陰影中爬出,數不勝數的殘肢像移植的植物一般插在它的軀體里,那五官錯亂的臉上滿是癡迷的神情,將那些嬰兒煲吃了下去。
目睹這怪異至極的一幕,有的人瘋了,有的人被嚇死了。
還有的人被吃不過癮的怪物給活剝了。
唯有元康幸存了下來。
他不僅從詭異事件中存活了下來,還幸運地從怪物身上得到一個許諾。
自稱為極樂神的家伙很滿意這次的祭品,詢問元康想要得到什么回報。
元康欣喜若狂,以為自己是這個世界的天命之子。
他向極樂神許下了愿望。
【我想要……變成懸月市最有權勢的人。】
那時的元家不過只有一點小錢,元康混跡在這群富二代里,大多當著小弟的角色。
被呼來喝去的感覺實在叫人不爽,在面臨詭異時,元康心中反而大膽地滋生了無盡的野望。
自稱為極樂神的存在大笑起來。
它長得無比扭曲,笑起來時臉上的腐肉一塊塊往下掉,意志不堅定的人甚至很容易瘋掉。
‘吾答應你。但你付出的代價并不足以你許下這個愿望……’
它的聲音里充滿了蠱惑的意味。
元康狂熱道:“我什么代價都愿意支付!”
‘那么,契約成立。待到何時之時,吾自會來收取……’
極樂神消失了。
自那之后,元康也確實變得順風順水起來。
無論如何投資都會成功,想要什么都能夠得到。
元康最后還成功加入了極樂教會。
進到極樂教會之后,元康才知曉他先前為何沒有資格加入。
想要加入極樂教會,需要有極樂神的標記。
只有目睹過對方的存在,并被對方承認的人,才能入教。
教會信奉的神靈并不像俗世理解那般仁厚慈愛,祂偏愛血腥,扭曲得叫人毛骨悚然,偏偏教義卻是宣揚什么“極樂永世”。
可每一個加入的人,都被極樂神不同程度地滿足過愿望。
大家愈發狂熱。
可惜,神并不是時時刻刻都會展露神跡的。
私底下,元康也曾找人復刻過這個儀式。
他找了無數代孕,生下無數個血緣子,將他們獻祭了一次又一次。
在這個日益崩壞的世界,人們醉生夢死。
只要元康舍得給錢,便有無數人自愿或者被自愿誕下孩子,直到元康找到合適的神明祭品。
可惜的是,神明再也沒有回應過元康。
加入了極樂教會后,元康再也沒能和極樂神對話過。
那些僥幸存活下來的孩子們,心灰意冷的元康將他們隨意擱置,視為無物。
年少的荒誕和歷經的魔幻事件似乎變成了泡影,在時間的沖刷下愈發模糊起來。
——直到老者在教會里召集了他們,提到了神明的蘇醒日。
元康沉寂已久的心忽然又激烈地跳動起來了。
元康將那些孩子接回來,并不是出于親情,而是將他們當做喚醒神明儀式必不可少的人祭。
如今極樂教會越發展越壯大,早已不同往日需要小心翼翼在背后運行。
不過現在出現在這偌大的地下室的,要么是早年虔誠的信徒,要么就是其余權勢滔天的人。
他們明顯都知道些什么,或真心或假意地在這里隨著老者完成儀式。
可惜的是,老者再一次失敗了。
目睹著對方臉上的冰霜,元康也有些煩躁。
元家先前接回來的那些孩子們,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了。
“這些祭品都太差了!”老者很是不滿,“明日再多帶一些過來嘗試。”
顯然,今日帶過來的這些孩子,即便被榨干了血肉和生命,在別人看來也只是不合格的祭品。
元康眸光閃了閃。
合適的祭品,其實也不是沒有。
元康想到了元楚星。
那個孩子,完美得有些不可思議。
元康覺得元楚星絕對會是適合的祭品。
但元康并沒有第一時間就將元楚星獻祭出來。
就像是人類本性是貪婪那般,他們索求的這位神明也是貪婪的。
一開始就獻祭最好的祭品,或許會讓它滿意,但沒有對比,神賞賜下來的東西可能是好,卻不會是更好。
只有卡在某個合適的點再獻祭,他才會得到更好的回報。
……雖然,老者失敗了這么多次,確實讓元康也感到疑惑了。
究竟哪一步出現問題了呢?——
元楚星對外界的事情一無所知。
所有的事情里,他只關心在意自己唯一的朋友。
兩個人親親密密地黏在一起,周末一晃而至。
在這難得空閑的時日,元楚星和云藏月一起窩在房間里。
元家分配給孩子們的房子寬大而舒適,但此刻,元楚星卻將窗簾拉了起來。
明亮的室內一下子陷入了黑暗之中。
兩個小孩子窩在大床上,親昵地靠在一起說悄悄話。
元家沒有給孩子們發電子用品,然而元楚星口袋里有他藏著的那部屬于李助理的手機。
他們通過這個奇特的工具一起摸索觀察著外界。
沒有外邊的光線,唯一的光源只剩下手中的手機。
兩個人最常看的是視頻。
因而現在上邊也在放著視頻。
“我們現在來到的是S市最大的游樂園,這個樂園最大的特點就是夜晚的煙花……”
屏幕里,笑容甜美的博主正在和觀眾們介紹著。
豐富的旅途被壓縮成短短幾分鐘的視頻,博主從出發到進入游樂園,一路探尋,還參與了很多游樂園的其他的特殊項目,叫人目不轉睛。
她的視頻風格溫馨,拍攝到的畫面美而夢幻,最后以拍攝到的好看照片結尾。
因而是和同伴一起去的,最后的照片出境除了單人照,還有雙人照。
“好朋友當然要一起留下美好的照片啦!”
兩個人對著鏡頭露出燦爛的笑容。
看著上邊親昵挨在一起的兩人,視頻上不停刷過的或贊美或祝福的彈幕,元楚星突發奇想。
“小月小月。”他拉了拉云藏月的手。
云藏月疑惑地歪了下頭:“?”
作為從幻想出來的朋友,云藏月對人類社會的東西其實相當漠然。
元楚星有些害羞地小聲道:“小月,我們要不要一起照個相呀?我們好像還沒有一起拍過照呢。”
他語氣憧憬:“這個游樂園看上去好適合拍照,要是有機會,我們一起去玩怎么樣?”
元楚星其實沒有去過游樂園。
也沒有在游樂園里拍過照。
但是這并不妨礙元楚星羨慕。
博主和出境的人關系很好,粉絲們都知道她們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她們無論去到那里,都用照片留下了彼此深刻的記憶。
這讓元楚星懵懵懂懂中覺得,或許他和云藏月一起拍照了,留下了照片,那些說云藏月不存在的家伙們就不會再說出這種討厭的話語了。
他們就可以像是視頻里的博主一樣,向全世界昭告他們是最好的朋友。
云藏月不明白什么是照片,可他在黑暗中也看見了元楚星臉上的羞澀和期待。
面對元楚星的要求,云藏月從來不會拒絕。
此時他也毫不猶豫地點了頭:“好。”
元楚星便開心地笑了起來。
兩個人又看了一陣視頻,元楚星揉了揉眼睛,眼眶里冒出生理性的眼淚。
云藏月將小燈打開,房間里頓時多出新的溫暖光源。
雖然這很奇怪,但偏向黑暗的環境確實會給元楚星帶來安全感。
他從小都在逼仄陰暗的地點里長大,也習慣了這樣的環境。
但靠在小燈旁邊的云藏月就像是黑暗里柔和的月亮,是元楚星夜晚透過天窗可以看到的唯一漂亮的天體。
元楚星很喜歡月亮,就像是他很喜歡云藏月這位特殊的朋友。
元楚星的視線幾乎剛落過去就被云藏月捕捉到了。
元楚星:“!”
他的心臟忽然停了一瞬。
那雙紅眸漂亮得就像是兩顆晶瑩剔透的玻璃珠,偏偏云藏月又不眨眼睛,那視線幾乎要化為實體黏在元楚星身上,讓小小的元楚星害羞得快要從頭紅到腳。
他不自在地扣了口床單,努力了好久都無法坦然鎮定。
最后被盯得實在不好意思的元楚星只好紅著臉望向云藏月:“……為什么一直看著我呀?我臉上有什么東西嗎?”
云藏月歪了歪頭,棕色的發絲在空氣中輕輕搖晃。
“小星、好看。”他慢吞吞地說。
元楚星臉更紅了。
云藏月的體溫很冰,就像是冰做的人偶。
但那種陰寒并不會讓元楚星感到難受,摸上去最多就像是在摸一塊有些涼的玉石。
“最喜歡、小星。”
云藏月現在已經不像剛和元楚星見面那會僵硬了,可他說話偶爾還是這種慢吞吞的語調。
這種一字一句慢慢斟酌般的感覺,說出這樣直白的話語時,反而讓人莫名面紅耳赤。
不過元楚星很開心,他喜歡一切直白的愛語。
這會讓他很有安全感。
因而元楚星也湊了過去,甜甜地說:“我也喜歡小月。”
云藏月有點沉默,半晌后才慢吞吞地糾正:“小星,要、最喜歡,我。”
說這話時,云藏月的語氣聽上去還有點委屈。
在云藏月沒出現前,元楚星在日記本上常常直抒胸臆。
孩子們在用詞方面總是很輕易許諾一切。
“最喜歡你”、“只喜歡你”、“和你最要好”、“只和你要好”、“要永遠在一切”,這種直白的話出現了一次又一次。
反倒是云藏月出現后,元楚星雖然在別人面前也會說,“小月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只要小月就夠了”這種讓云藏月會飄起小花花的甜言蜜語,可單獨面對云藏月時,元楚星卻好像矜持起來了。
他會說“喜歡小月”,會說“和小月在一起很開心”,但卻很少在前邊加上“最”這種表達程度的詞語了。
聽到了云藏月委屈的話,元楚星也慢吞吞地眨了一下眼睛。
元楚星的睫毛很長,濃密卷翹,半垂下來時眨動的弧度顯得乖巧又可愛。
他小聲地說:“一直都最喜歡小月呀……”
只是,沒有確切擁有的時候,很多話能夠輕飄飄地說出口。
確切擁有過后,反而謹慎不安起來。
縱然元楚星再怎么確信云藏月是真實存在的,可所有人一遍又一遍地在耳邊重復:他并不存在,他是虛假的,你是在幻想,這種言語聽多了,也會讓元楚星悶悶不樂。
元楚星的困惑再一次襲擾了他。
他的好朋友就是真實的呀,為什么每個人都要說云藏月不存在呢?
明明先前云藏月沒出現時,只憑一點蛛絲馬跡,元楚星都會無比確定這個特殊的朋友一定存在某個奇異的空間里,只等待著某一日和元楚星見面。
可見面之后,元楚星卻貪心地想要更多。
他更加難以接受別人否定云藏月存在的話語。
甚至元楚星都有點擔憂起來了。
有句話說得好,謊言重復一千遍也能夠變成現實。
可元楚星怕云藏月是夜晚天上的月亮,是清晨葉子上的露水,他越是強調云藏月的重要性,越是會讓云藏月像突然出現那般在某一日突然消失。
“小月,”元楚星抱住了云藏月,聲音有些自己都沒發覺的茫然,“你會離開我嗎?”
“不會。”云藏月依戀地抱住了元楚星,“我永遠也不會離開小星。”
說出這般溫柔話語時,沒人看見的是,從虛空探出的黑線如同嗅覺靈敏的獵犬,循著痕跡抓住了膽大包天惡心下賤的覬覦者。
扭曲的存在連慘叫都發不出就化為了灰燼。
那些黑線將其一點點碾壓殆盡后,又重新回到這里,親昵地圍著元楚星,化作新的牢籠,將二人死死纏繞在一起。
“我們會永遠在一起。”他承諾著,紅眸里的月亮紋路更深了,“很快、所有人都會知道,我們只屬于彼此了。”
明明在現實里,元楚星卻如同置身云端,心臟撲通撲通地在跳。
好幸福……
被云藏月抱著很幸福。
聽到他的聲音很幸福。
可以時時刻刻陪伴彼此很幸福。
得到“永遠在一起”的許諾很幸福。
元楚星覺得再沒有人像他這樣幸福了。
就像是所有的遺憾都被在夢境中修改彌補一樣,幸福得叫人想要永遠沉浸進去。
但那又如何呢?
元楚星擁有這個世界上最特別的朋友。
最特別的朋友最喜歡他。
這樣就夠了——
直到周末過去,元楚星才明白云藏月的許諾并不是空穴來風。
他真的出現在了大眾的眼前。
……
班級里多出了一張陌生的面孔。
這位新面孔的同學,成為了元楚星的同桌。
棕發紅眸的孩子穿著和他們一樣的校服,氣質卻格外怪異。
可奇怪的是,大家似乎都對多出的這一位陌生的同學熟視無睹。
他們仿佛默認了云藏月的存在,毫無芥蒂地接納了云藏月。
仿佛云藏月一開始就在這個班級,是班級里的一份子。
要是問起云藏月,同學們會七嘴八舌地接話:
“云藏月?他不是元楚星最要好的朋友嗎?”
“想要找到他很簡單,只要找到元楚星就行,他一直都在元楚星身邊。”
“他們兩個總是形影不離。”
大家異口同聲:“沒有比他們關系更好的人了!”
……
世界,變得更詭異了。
第158章 158
班級里多出了個陌生同學, 幾乎所有人都沒有發現異常。
——但也僅僅是幾乎。
高帆這次本來也想和元楚星搭話,直到他看見元楚星身邊多出一個陌生面孔。
元楚星表現得和對方很親密的樣子,和平日里面對他們的冷淡截然不同。
他露出的笑顏可愛又明媚,兩個人親昵地靠在一起, 就像是彼此就是這個世界上關系最好的人。
……但是, 怎么可能?
發動全班孤立元楚星, 試圖逼迫對方低頭。
在下達這樣命令前,高帆甚至特地去調查過元楚星。
元家表面功夫做得很足,在資料里,元楚星就是一個不受寵的私生子。
元家勢力很大,可惜私生子很少會被家族重視。
元楚星的關系網也很窄, 這樣就更不可能會有人和元楚星交流了。
高帆有著足夠的耐心去折斷這只純白鳥兒的翅膀。
然而現在,出現在他面前的這一幕, 卻明晃晃地告訴他:拒絕了所有人的元楚星, 和不知道哪里來的人要好成這樣。
這分明就是在打高帆的臉。
何況在高帆的記憶里,從來沒有什么新的轉校生。
偏偏周圍的人卻接受良好, 面對高帆的詫異還覺得高帆是故意的。
他們說:“云同學一直都是我們班上的啊。”
他們說:“啊呀,高帆, 你不要這么小氣, 不能因為和元同學鬧矛盾了就恨屋及烏排斥上云同學。”
他們說:“我們都是同一個集體的,要好好相處才行啊。”
就連一直跟在高帆身邊的小弟們也仿佛忘記了高帆下達的命令,紛紛勸說:
“是啊, 一起好好相處不好嗎?”
“為什么要鬧矛盾呢?明明大家都是那么友善。”
這真善美得高帆都愣住了。
他們是這么善良的人設么?你們清醒點!
可惜的是, 周圍人表現得似乎高帆才是那個不清醒的人。
他們竊竊私語,蛐蛐著高帆, 給高帆都整得不自信了。
就算高帆前去問包常林,這位向來不管事的班主任也一臉正直地說道:“小帆, 不要任性,要和同學好好相處。”
高帆:……
高帆覺得所有人都瘋了。
包常林看過來的眼神就像是注視什么不懂事的孩子。
“之前你和我說的事情,我勸你以后都不要做了。怎么可以在聚會當天讓老師裝病,去騙同學到廢棄的送東西呢?那里早就廢棄了,平時也沒人經過,很容易發生意外的。要是被困在里邊,就真的是叫天天不應,喚地地不靈了。”
不知道是不是高帆的錯覺,在包常林這般冠冕堂皇地教育著說出這些話的時候,他看見包常林的臉上多出了好多張嘴巴。
眼睛處變成了嘴巴,鼻子成了嘴巴,額頭、臉頰,甚至蔓延到脖子,到處都是密密麻麻的嘴巴。
那些嘴巴并不能發出聲音,卻會一直開開合合,怪異至極。
縱然是高帆,冷不丁也被嚇到了。
他恍惚著離開了辦公室。
然后,又看見了和元楚星走在一起的云藏月。
他們時時刻刻黏在一起,互相做著對方的小尾巴,此時自然也不例外。
元楚星拉著云藏月的手說說笑笑,周圍路過的所有人都習以為常。
他們根本看不見云藏月若隱若現的身體,將云藏月當做了日常里最普通不過的同學。
但最可怕的是,無論是詢問其他老師還是別的人,大家都說對方一開始就是班上的人,就算高帆去查檔案,檔案上竟然也有對方的痕跡。
所有的人證物證都指明,瘋的不是周圍人,而是高帆自己。
翻出對方的檔案時,高帆如墜冰窖。
神神叨叨的高帆顯然引來了大家異樣的注視。
先前,被這么注視的是元楚星。
大家都覺得他在胡說八道,認為他是個小瘋子。
尤其在高帆的宣揚下,所有人都對元楚星報以惡意的端量。
但是現在,元楚星先前的待遇,此刻正落在高帆身上。
只有自己孤立無援的時候,高帆才知道這種被所有人當做瘋子的感覺是多么痛苦。
即便高帆有家世加成,也抵不住大家在背后說他小話。
高帆愈發憤怒,那種貓戲老鼠的戲謔早已褪卻,只剩下滿滿的怒火。
他直接堵住了元楚星兩人。
“喂,你們到底做了什么——”
高帆本想這么質問出聲,可一切都只發生在他的腦海中。
實際上,他本人正僵直地坐在位置上,冷汗津津,根本無法控制身體。
就像是有什么可以讀心的怪物知曉了他的想法,然后接手了他身體的控制權,無聲地嘲弄著高帆。
高帆做不出任何動作,只有眼睛在顫抖著小幅度亂轉。
他看到了坐在自己后排、被自己安排去垃圾桶位置坐著的元楚星,牽著那名陌生又恐怖的家伙的手,開開心心地從自己面前經過。
小少年沒了一開始見面時的瘦弱,雪白的小臉上多出了點軟乎乎的肉,整個人看上去多出了不少生機。
而被他親密牽著手的那一位,面容卻籠罩在一面陰云里。
明明所有人都說對方是真實存在的,可至今為止,高帆從沒有看清過對方的面容,也沒有聽到對方說過任何一句話。
對方就像是一個幽靈,突然出現在人群里,被所有人認知,卻又蒙著一層濃濃的迷霧。
他絕對不是人——
他不可能是人!!!
高帆心中繃緊的那一根線,終于斷掉了。
名為云藏月的詭異同學,在與元楚星相隨離去的某一刻,偏頭回望了高帆一眼。
似乎是讀出了高帆身上籠罩的絕望,對方似乎有了一點反應。
旋即,那一直籠罩在云藏月臉上的迷霧,淺淺散去,露出一雙妖異的紅眸來。
云藏月表情淡淡,望來的目光沒有任何情緒,無比冷漠,甚至顯露出一分冷酷出來。
“——、——”
被注視的高帆甚至有一瞬停住了呼吸。
詭異的陌生同學唇瓣嗡動,似乎說了什么,高帆大腦隱隱作痛,聽不太清。
他像是被毒蛇驚嚇到的老鼠,撞見了天敵,無法動彈,也無法思考。
那一瞬間,高帆恍惚間以為自己會被對方殺死,恐懼得不能自已。
直到云藏月收回視線,高帆才虛脫般倒在了地上。
跟在高帆身邊的小弟們連忙扶上去:“怎么了,沒事吧?”
被“針對”的高帆落在大家眼中,就是好端端就莫名其妙跌倒在地上。
高帆急速喘息著,面色都在發白:“你們沒發現嗎?沒有看到嗎!”
“什么……?”大家露出疑惑的神情。
高帆想要訴說,結果一張口,卻發現自己的喉嚨竟然發不出聲來。
周圍人關心的表情一下子全變了。
他們虛偽的關切情緒像是全藏了起來,露出了內心的惡意和不以為然。
大家緊緊圍繞著高帆,就像是在圍著一個小丑,嘴角猙獰地上揚著。
“高帆,你還好嗎?”
“發生了什么?”
“和我們說說呀,我們是同學,不是么?”
各種各樣的話語交疊在一起,形成了讓人頭疼欲裂的古怪絮語。
那一刻,連帶周圍人的樣貌都模糊了。
高帆像是墜身一個黑暗狹窄的空間,無法呼喊也聽不到外界的聲音,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人。
“啊啊啊!”
高帆無法忍受這種折磨,高聲尖叫著跑走了。
“高帆!高帆——”
被遺落在原地的小弟們面面相覷,不知道高帆在發什么瘋——
高帆直接跑出了學校。
門口的保安本來想攔住他,看見高帆一臉蒼白的驚恐樣子,又怕對方真的出事,只好放行。
高帆平時出入都是司機接送,永月小學是貴族高中,在的地段也是市中心,而他家在郊外的別墅區,離學校距離很遠,開車也要一個多小時。
高帆也只是一口氣沖出了學校,出去之后,發熱的腦子才勉強冷靜下來。
他有些茫然地看向四周。
現在是下午三點,這個時候是學校上課的點,也是外邊上班的點。
即使是市中心,這個點的人也不算多。
可高帆卻覺得很奇怪。
他發現周圍的人看上去好像不太正常。
無論是店鋪里的店員,還是路上行走的行人,他們的臉上基本都面無表情。
他們行動也很緩慢,就像是一群尸體,僅憑最后的本能在行動著。
蒼白的面色、凝固在深色布料里的污跡,僵硬的步伐,無論哪一點都在訴說著怪異。
要是注視他們久了,甚至會覺得大腦產生了眩暈感,各種古怪的低語也開始幻聽般出現在耳膜中。
高帆覺得不對勁,甚至有些毛骨悚然。
那種窒息感再一次籠罩了高帆,讓高帆隱隱間竟有些缺氧。
最恐怖的是,明明是大白日,這些人走在烈陽下,竟然沒有影子——
……不。
也不是所有人都沒有影子。
高帆心中滿是恐懼,看到了朝自己走來的無面者。
他的面龐和那詭異的云藏月一樣,都被藏在了迷霧里。
而對方身下的影子,就像是活物一般,蠢蠢欲動地扭曲著。
興許是見高帆注意到自己,影子在地上竄動了一下,猛地朝他撲來。
“啊啊啊!!!”
高帆又是一聲慘叫,慌不擇路地逃跑了。
他的腦海一片空白,完全是憑著本能在行動。
按理來說,在工作日看到一個學生神情驚慌、身形狼狽在路上狂奔,大家多少會有些關注,熱心的人說不定還會上前詢問是否需要幫助。
但是現在,無人在意高帆。
高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
偌大的別墅此時空無一人。
保姆、司機、傭人,這些往日里在別墅里忙忙碌碌的人此時一個也看不見身影。
高帆打開門時,一點聲響都聽不到。
別墅區本就清幽安靜,此時更顯空曠,高帆一時間聽到自己的心臟在劇烈的跳動著。
看不見人,高帆反而莫名有些安心。
街道上那些神貌怪異的“人”留給高帆的陰影太大,讓高帆一時間忽略了家里的不對勁。
高帆脫虛般倒在門口。
也正是這樣,跌坐在地上的高帆才察覺到不對勁。
他像是坐在了什么粘稠滑膩的東西上,褲腳被不知名的液體慢慢浸濕了。
他家里的地板是深色的,加上神智恍惚,高帆先前竟是一點細節都沒發覺。
此刻高帆才回過神來。
鼻間里,刺鼻的銅銹味充斥滿了整個空間。
而地上粘稠又滑膩的,正是流了一地的鮮血。
“——、——”
意識到這一點后,高帆瞳孔慢慢縮小。
此時,高帆聽到了一道帶著愉快的哼唱。
“睡吧~睡吧~我的小寶貝~”
“沉睡進媽媽的懷里~”
昔日熟悉的聲音,此刻卻像是嚇人的夢魘。
高帆如同故障的機器人,一卡一卡地回過頭。
他對上了母親溫婉的面容。
穿著一身漂亮的裙子,總是將長發盤起來的母親此時也依舊妝容齊備,臉上帶著慈愛的笑容——如果忽略她臉上沾染的血跡和手上那把西瓜刀的話。
西瓜刀血跡斑斑,還在不停往下滴著鮮血。上面還有些肉末似的東西,不難想象先前砍過什么東西。
“媽、媽媽……”高帆幾乎是從喉嚨里擠出聲音,不可置信。
一直在高帆面前表現得如水般溫柔的母親,此時正笑容癲狂地看著高帆。
“小帆,你回來了啊。”母親說話的聲音依舊很溫柔,似乎和平日沒有區別,“媽媽給你做了最喜歡的排骨湯,很快就好了。”
而她的身后,是倒了一地的尸體。
在那些尸體中,高帆看到了所有熟悉的面孔。
司機、保姆、傭人,他們神色扭曲地倒在地上,尸體被砍成了一塊又一塊,四分五裂的,散得滿地都是。
明明被人殺死了,看樣子還是活著的情況下被砍成了一塊塊,可這些人臉上不見絲毫怨懟和憤怒,也沒有任何恐懼,不約而同地在面上露出平和的笑容。
在這些人中,高帆竟然還看到了自己父親的尸體——
有那么一瞬間,高帆呼吸都快停滯了。
“爸爸……”
高帆是父母唯一的孩子。
高父高母喜歡孩子,可在生下高帆前,他們無論如何準備都無法擁有孩子。
去檢查,兩個人的身體都沒有明顯的問題,可就是生不出孩子。
后來不知怎么,終于懷孕了,生下了高帆之后,高父高母對高帆完全可以說是含在嘴里捧在手心里。
高帆從小就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偏偏被這樣深愛著的高帆,仿佛天生就沒有正常人的情感。
正常的愛對他來說,甚至是有些煩人和累贅的。
最近高父高母經常出門,不用應付他們兩人后,高帆明顯要放松多了。
他曾詢問過其他人父母出去做什么,因為備受寵愛,其他人也不會瞞著高帆。
他們告訴高帆,高父高母出門是因為要參加聚會。
高帆當時不以為然,此時卻覺得毛骨悚然。
他的父母在高帆面前總是表現得溫文爾雅、恩愛有加,可現在,高母卻沒有任何殺完人之后該有的反應,她目光詭異地盯著高帆,讓高帆下意識地后退。
“小帆,怎么這么看著媽媽?媽媽身后有什么東西嗎?”
高母顯然發覺了高帆的視線落點。
她順著高帆的視線回過頭,同樣看向了只剩大半個的高父。
高母笑了起來:“啊呀,小帆怎么只看著爸爸,不上去和爸爸打招呼?平日里你不是回來之后都會給爸爸一個擁抱嗎,是今天上學太累了么?”
說到這里,高母似乎想到了什么,她體貼地說:“沒關系,媽媽可以幫你。”
語畢,那沾滿了血液和碎肉的西瓜刀高高舉起,噗嗤一聲扎進了高父的脖子里,輕而易舉將他的頭顱斬了下來。
高母丟開刀,興致勃.勃地舉著高父的頭顱湊近,面上泛出潮紅。
“小帆,還愣著做什么,快來抱抱爸爸呀!”
“小帆?你要去哪里,為什么要跑?”
“小帆——”
……
這個世界,一定是瘋了。
在沖出家門的那一刻,高帆的神經繃到了極致。
***
這個世界真美好呀。
元楚星美滋滋地咬下了云藏月遞過來的草莓。
草莓的清香和甜蜜在口齒間蔓延開來,奇特的味道讓元楚星忍不住舒適地瞇起了眼睛。
他很喜歡這種水果,喂過來的又是他最好的朋友,這讓元楚星心中的快樂翻了又翻。
元楚星滿足地往前一靠,直直靠進了云藏月的懷中。
云藏月身上有股奇異的味道,像是濕掉的草木,清冽中透著幾分陰潮;又像是海面上冰冷的海風,吹拂過來時總是會蒙上一層水汽。
悶在這樣的氣息里,讓元楚星有種奇異的安心感。
聞多了,似乎連腦袋都會輕盈起來,思緒飄到不知名的空地,整個人什么都不用想,隨時都可以陷入黑甜的夢鄉。
云藏月似乎一早就做好了準備,很自然地將元楚星摟過,將他抱得更近了。
就像元楚星貪戀他的味道一樣,云藏月也很喜歡元楚星的味道。
溫暖的,明媚的,生機勃勃的,像是流動的日光,又像是融化的蜜糖。
云藏月深深嗅聞著獨屬于元楚星身上的氣息,瞳孔中的月亮紋路愈發清晰。
人類喜歡擁抱,以為這樣可以將兩顆心毫無隔閡地貼近,從交換的溫度中獲得安全感,卻不知道,擁抱的彼此是看不到對方的表情和眼睛的。
那些隱秘的、陰暗的、難以捉摸的情緒,就藏在這親密無間的擁抱后的陰影之中。
“小月想看什么節目嗎?”
元楚星靠在云藏月的肩膀上,眼睛亮閃閃地問。
云藏月的聲音依舊顯得慢吞吞的:“我跟、小星一起,看。小星、看自己想看的就好。”
元家其余人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不見了。
除卻那些餐桌上越來越少的孩子們的面孔外,大人們也在消失。
首先不見的是元康。
元楚星不喜歡元康看他的眼神。
像是在打量什么奇貨,視線里全是貪婪。
每當他這么注視著元楚星的時候,元楚星總是能從他身上嗅聞到一股像是蘋果在高溫的侵蝕下腐爛后的氣味。
他喜歡找元楚星搭話,每次都表現得溫情脈脈。
如果元楚星只是一個正常孩子,說不定還會渴望父親,被他騙到。
但元楚星只用那雙明亮的眼睛盯著他。
元楚星不回應,也不在表面露出什么有所波動的表情。
元康最后都會被氣走。
在云藏月光明正大在元家出現后,他是第一個消失不見的人。
然后消失的邱興蘭。
這對夫妻的感情很是奇怪,說在意,但邱興蘭看向他們這群私生子的眼神都一視同仁,偶爾會流露出一點隱藏得很好的、居高臨下的憐憫。
說不在意,她又和元康形影不離。
興許是和元康在一起久了,她身上的味道也逐漸和元康變得一模一樣。
那種腐爛的程度,幾乎要變作一灘淤泥。
緊接著消失的是管家。
元楚星意識到一件事情,他已經很久沒被管家叫起來去吃飯了。
這位為元家服務了幾十年的老管家,視線同樣陰惻惻的。
可能是不需要偽裝,也可能是瞧不起他們這群孩子,管家遠比其余人表現得要傲慢得多——盡管他表面上一直露出謙卑的樣子。
每一次和他對上視線的時候,都能從他的眼睛里瞧出一種冷酷。
家里沒了會定時叫人起來吃飯和上課的管家,也沒了做飯的廚子,打理家務的傭人也不見了,更沒了會送人上學的司機。
但奇異的是,元楚星并不會感到饑餓。
元家的冰箱與其說是冰箱,不如說是一個小型冷凍室,里邊的東西足夠幾十人吃上一個月也沒問題。
那些蔬菜瓜果,就像是被人用魔法凍結住一樣,無論何時去,看到的都是其最新鮮的樣子。
至于飲料和零食,就更不用擔心保質期了。
沒了傭人,元家大宅也一直都是干凈整潔的。
丟掉的垃圾會被清理,地板也總是被擦得一塵不染,明明沒有任何人出現,這座大宅反而被收拾得愈發干凈了。
至于上學——
這并不用元楚星去憂愁,只要每日按時醒來,和云藏月一起吃過早餐后,云藏月拉著元楚星的手,打開門的下一秒,他們就會出現在校門口。
沒有任何人會詫異驚疑,所有人都以為這正常不過。
元楚星也同樣接受良好。
畢竟在他的認知里,云藏月是這個世界上最特別的好朋友,最特別的好朋友,自然有著他人不能及的特殊能力。
元楚星感覺超快樂的!
畢竟哪個小孩子沒夢想過,不需要走路也不需要坐車,一打開門就能夠去到學校呢?
現在,元楚星在家里,沒有討厭的大人監視;去到學校,不會被別人用異常的眼光盯著。
他有著這個世界最要好的朋友,而現在,不僅所有人知道他們最要好,他們還可以時時刻刻黏在一起。
就連此時一起窩在沙發上看電視,這種隨處可見的日常,都變得無比美妙起來。
元楚星裝模作樣地一邊說“只看我想看的會不會不太好呀”,一邊開開心心地接過了遙控器。
被放置在客廳里的電視很大,遠比元楚星以往在那件小房子里的電視大得多。
這些時日,元楚星過得樂不思蜀。
元楚星喜歡有口袋的衣服,可以方便他放東西,也可以隨時隨地拿出本子和筆書寫。
他到現在也喜歡,但元楚星已經很久沒有再寫過日記了,日記本和筆被他珍藏在口袋里。
那些以往只能寫給自己、寫給透明朋友的文字,那些無人理解的心情,此時都變作另一種形式,用笑臉的形式在元楚星臉上呈現,被他分享給云藏月。
“小月,好喜歡你呀。”元楚星忍不住又抱了云藏月一下。
云藏月臉上的表情依舊很淡,眼睛卻愉悅地亮了亮。
比起一開始人偶般的僵硬,現在的云藏月顯然要有生氣得多。
他甚至學會了和元楚星一樣,開心的時候會淺淺彎一下嘴角,就像現在:“我也,很喜歡小星。”
自從之前談心過后,有了安全感的元楚星恢復了以往的直球。
喜歡就是喜歡,面對喜歡的、重要的人,在意的心情一定要及時表達出來。
有時候過度的羞澀反而會錯失很多,坦誠一點面對反而會有意想不到的好結果。
得到了擁抱和表達親近喜愛話語的元楚星更開心了。
他期待地打開電視。
以往,電視是小小籠子里唯一破開的小口,被囚禁的元楚星可以從這里眺望外邊的天空。
現在,電視依舊是望向外邊的窗子,卻不再是唯一的能夠折射天光的存在,而是閑暇時和好朋友一起窩在沙發上的娛樂活動項目之一。
元楚星期待這個嶄新的、巨大的電視,能夠擁有一些比較特別的節目。
打開電視后,正在播放的是新聞。
向來妝容干凈利落、形象穩定莊重的主持人此時卻面無表情,她像是一具被操縱的尸體,只憑本能在繼續著身體的活動。
“下面為大家播報的是方才發生在懸月市別墅區的一則爆炸新聞,讓我們把鏡頭交給前線報道的記者。”
隨著主持人話語的結束,畫面被分成了兩半,一半是主持人僵直地坐在新聞臺里,一半是趕往爆炸區域的記者。
爆炸一般發生在工廠,或者是油車相撞,居民區出現爆炸這種事故少之又少。
別墅區地廣人稀,但按照往常,發生了爆炸這么轟動的事情,多多少少會有些人湊過來看熱鬧,此時現場卻顯得格外冷清。
在鏡頭里,對準的爆炸區域里那些房子倒塌了好些,正中央的別墅漆黑一片,還有火焰在蔓延。
沒有消防車,沒有警察維序,什么都沒有。
周圍安靜得甚至有些詭異。
記者和攝像師就這么來到了現場。
他們竟無視了還在蔓延的火勢,這么直直地走進了火海!
別墅里,有許多具燒焦的、人形一樣的東西。
看到這樣驚悚的一幕,記者的臉上僵硬的笑容卻沒有任何變化。
記者在別墅里轉了一圈,走過客廳,發現了上邊殘存的法陣。
那法陣呈現出一片暗沉晦澀的色澤,周圍還散落許多尸塊。
然而記者只是隨意掃視了一下,依舊頗為冷酷地說道:“很顯然,這些人觸怒了神明,他們的死罪有應得。這樣的死,甚至都便宜他們了。”
無論是記者還是主持人,她們都不以為意。
新聞一則則切換,畫面也跟著變換。
兇殺、搶劫,集體沉默,各種怪異的事件在屏幕上顯示。
“這個世界是虛假的!!!”
有人在街頭狂歡著,吶喊著,猙獰的面孔就像是怪物一樣。
他們大笑著,點燃了手中揮舞的旗幟。
云藏月幽靈一般湊了過來,摸上了遙控器。
“小星……”他聲音平靜地喚著。
“唔?”元楚星有些困惑地歪了下腦袋,“怎么啦?”
他看電視看得很隨意,只要不是太過無聊,元楚星都很少換臺。而一看電視的時候,元楚星就很容易被電視吸引心神。
“要一起、去外邊逛逛嗎?”云藏月這么邀請著。
他面無表情地蹭了蹭元楚星的臉:“一起去玩、好嗎”
“好呀。”元楚星笑容燦爛,毫不猶豫地將手搭了上去。
真實的、虛假的,這有什么關系呢?
只要身邊的人一直都在,那無論這個世界變得多么糟糕,元楚星都覺得沒關系。
***
——這個世界瘋掉了。
僅存的意識清醒的人們這么想著。
“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有人頹廢地跌坐到地上,喃喃出聲。
“儀式不可能出錯,但是……神一直沒有回應我……”
他是一位老者,穿著古怪的衣袍,整個人看上去無比頹靡,他身側的穿著有些奇異的人們卻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
哪怕有人耐著性子去安慰,試圖套出點什么,對方也像是被抽空了靈魂一般,對外界毫無反應。
“你確定沒找錯人么?”有人質疑出聲。
搜集情報的人翻了個白眼:“當然!不信的話你自己去搜羅信息。”
對方訕笑道:“我就說說……”
這是一支玩家小隊,隊員的等級基本都達到A級,是懸月游戲里毫無疑問的精英小隊。
也正是因為如此,在這個副本愈發露出怪異真容時,他們在能力逐漸消失的情況下,存活至今。
“算了,吵什么吵。這些土著真的沒用,什么都問不出來。”前去安慰的女性轉過頭就滿臉不耐,“喂,我們還要被困在這里多久?”
想起自己等人看到的那些怪物們,她的臉上忍不住流露出些許驚恐。
“還沒聯系上他們嗎?”一個樣貌魁梧的大漢甕聲道。
“聯系不上。”瘦弱的青年抱著一臺小型電腦,神色無比煩躁。
懸月游戲在一個多月前就開始頻頻出現bug,許多玩家都被困在游戲里出不來。
那些原本可以供人查詢的玩家數目名單,上邊的數字越來越小,引起了所有玩家的恐慌。
但他們完全沒有辦法。
他們本來就是被拉入懸月游戲的,得到的所有能力都是懸月游戲給予他們的。
懸月游戲出現狀況,玩家們也只能抓瞎。
因為懸月游戲不再給他們提供任何信息,對他們的呼喚也沒有任何回應。
甚至玩家們得到的道具也在失效,通關副本后擁有的能力也在褪去。
只有這個時候,玩家們才驚覺,他們所擁有的的一切,確確實實都是懸月游戲賦予他們的。
懸月游戲不再之后,玩家們和常人沒有任何不同。
玩家們不敢再主動進副本,但依舊會被副本拉進去。
進副本生死不明,不進副本就會被懸月游戲的規則抹殺,簡直就是兩難。
“該死,如果懸月游戲的系統還在,這副本的評級起碼SSS吧!”魁梧大漢罵出了聲。
小隊是時間到了之后硬著頭皮下的副本。
這個世界一開始看上去還挺正常的,可小隊卻知道,懸月游戲里的副本不可能這么簡單。
擅長侵入網絡的那名青年一來就入侵了這個世界的資料庫,得到的資料也證明了這點。
世界在二十年前正式出現了第一起異常事件,那次事件死了有十幾人,死者都是突然陷入昏迷,然后在夢中暴斃,有著各種各樣的死狀。
玩家們看到這里還有些疑惑,面面相覷。
“這個既視感好強……”不知是誰呢喃出聲。
聽到的人默默點頭,但誰也沒敢繼續深究下去,生怕越想越細思極恐。
這起靈異事件之后,這個世界就變得不對勁起來。
就像是一個原本很正常的蘋果,突然被蟲子咬了一口,原本能夠維持很久的蘋果在短時間內很快就變質掉了。
這個世界就是那顆逐漸壞掉的蘋果,誘因正是那起靈異事件。
而現在,玩家們到達的這個時間點里,這個世界已經來到了最后的腐爛階段。
它隨時都有可能崩塌,帶領整個世界一同走向滅亡。
玩家們就是那群在世界毀滅之際到來的倒霉蛋。
他們到來的時候,街頭已經全是各種怪物了。
那些怪物看一眼簡直就叫人魂飛魄散,身為高級玩家,他們見過的怪物數不勝數。
但往日里,那些在副本里都是作為壓軸boss的怪物,現在竟然像是普通小怪一樣隨意出現在街頭。
要不是它們白日里不知為何沒有任何動靜的話,夜晚也很少主動捕獵人的話,他們早就死了。
——然而現在,這些怪物似乎被放開限制了,先前無論偽裝得如何,好歹偽裝了,現在直直地露出怪物的原貌。
再不掙扎一下,真的就要完蛋了。
按照先前的經驗,一般想要對付副本里的怪物,可以去副本里的教會找找線索。
這人就是他們能找到的地位最高的人了。
看了一眼依舊癱在地上的老者,壯漢更加不屑了:“這老東西那么廢物,怎么做到的領頭位置?”
“對了,教會的名字叫什么?”女性隨口問著。
搜羅情報的人回答:“永生教會。”
依舊死活聯系不上懸月游戲的青年又煩又無聊,索性在自己那臺靜謐的機器上順手搜了搜這個教會。
他的目光一愣。
上邊儼然顯示,永生教會是給高層看的,面對大眾,他們宣揚的分明是——
極樂教會。
面對這個名字,所有高級一點的玩家都不會陌生。
但是先前,搜集情報的時候,他們看到的這個教會的標志和極樂教會差別很大,這也是他們沒有懷疑的原因。
有玩家曾懷疑,極樂教會和懸月游戲有關。
畢竟沒有存在會像是極樂教會那樣,一直在各個副本出沒。
而現在,他們看到的是什么?
盜版的極樂教會……還是,極樂教會的前身?
又或者,是隨著懸月游戲一起變化……
有玩家甚至大膽的猜測,極樂教會的標志有些像一只眼睛,又有點像是一輪圓月。
他們信仰的神明,很有可能就是懸月游戲真正的掌控者。
先前,那位不知名的神明興致來了,將他們拉入游戲,讓他們在生死間掙扎,又給予他們超人的能力。
玩家們醉生夢死,取悅著神明。
現在,對方很有可能已經膩了,所以懸月游戲才會變成現在這樣。
從極樂教會這變化的標志圖案,再聯想到懸月游戲的異樣,大家的表情不約而同地沉了下來。
“我們會死在這里嗎?”沉默中,不知道是誰開了口。
沒有任何人回答——
另一邊,云藏月和元楚星像是春游的小學生一樣,親親密密黏在一起出門了。
“我給小星準備了、驚喜。”
他這么說著,妖異的紅眸淺淺彎了彎。
第159章 159
驚喜?
聽到這個詞, 元楚星不由期待起來。
小月要帶他出去看什么呢?
在往外邊走時,元楚星的心情也在不住上揚。
先前的元楚星一直被局限在家里和學校里,這兩個地方并沒有表現出太大的問題。
現在,他們手牽著手往市中心走。
昔日熱鬧喧囂的市中心, 如今卻頗有荒無人煙的感覺。
車水馬龍的街道上, 車輛到處停放, 交通癱瘓。
路上沒有任何行人在行走。
取而代之的是一群群形貌恐怖的怪物們。
有的怪物長出了八條腿,像是詭異的蜘蛛,腦袋倒懸著。
有的怪物身體斷成了兩節,上半截用手當腿,十指化成了彎鉤似的尖爪;下半截露出了內臟, 鮮血流了滿地,速度反而更快了。
還有的怪物沒有面孔, 幽靈一般在街道徘徊著。
天空不知何時破了個大洞, 從中散發著無盡的黑霧,黑霧自上而下蔓延, 侵染到的所有東西都跟著蒙上一層灰翳。
建筑像是時光被抽走了,迅速變得灰敗;沾染上黑霧的怪物們愈發顯得猙獰。
人類的文明竟是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化作了灰。
如果有人此時從高空俯瞰, 就會發現, 這顆原本美麗無比的星球此時已經沒了漂亮耀眼的顏色,變成了黑白照片一般,顯得死氣沉沉。
可元楚星并不覺得有什么不同, 依舊開開心心地和云藏月走在這片廢墟之上。
云藏月帶領元楚星來到的地點是整座懸月市最高樓的天臺。
在最高的地方, 可以最近距離地觀望不知何時出現在天空中那輪巨大的紅月。
紅月在怪異的天幕中顯得極為妖異,祂太大了, 以至于給人一種垂落的巨物恐懼感。
明明整體色調是紅色,可正常人只要一眼看過去, 別說注意到什么顏色了,怕是連靈魂都要湮滅在月亮的光芒里。
怪物們沒有任何思維,在城市中流竄中。
它們不知道抬頭,也不會欣賞月亮。
而現在,元楚星被云藏月帶領著,坐到了最高樓的邊緣。
周圍沒有任何欄桿,兩個小孩子就這么坐了上去。
只要一低頭,元楚星可以一覽無遺地將下邊所有的事物收納進眼中,也可能因為高度帶來的恐懼感而四肢發軟。
但是現在,元楚星享受著高處的風,任由它吹拂自己臉頰的發絲。
然后,抬起頭,欣賞月亮。
月亮真的很美。
元楚星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美麗的月亮。
祂就像是一只巨大的眼睛,懸在高空之中,給人的感覺又像是近在咫尺。
在元楚星注視著月亮的同時,月亮也在注視著元楚星。
而月亮下方,世界顛倒。
懸月市以外的地方同樣很詭異,人類化為了怪物,怪物混在人類之中。
世界光怪陸離,又帶著一種詭異的和諧。
“小星,喜歡嗎?”云藏月問。
云藏月沒有問喜歡的是什么,是這個漂亮的月亮,還是他口中代指不明的驚喜。
說話的時候,云藏月正緊緊地牽著元楚星的手,手指冰涼,像是潭水。
但不管是什么,此時的元楚星都會燦爛地露出笑顏,重重點頭。
他說:“喜歡!”
***
元楚星是真的喜歡。
無論是云藏月,還是月亮。
又或者,是現在他們在的這個即將崩壞的、虛假的世界。
這個世界并不是真實的,元楚星其實隱隱約約有了察覺。
但是元楚星并不在意真實還是虛假,只要有人陪伴,真實還是虛假又有什么關系呢?
何況,創造這個夢境的人,為他編造的世界還如此溫柔。
在外人看起來恐怖無比的世界,落在元楚星的眼中卻叫他覺得安心。
云藏月的出現,讓一切都有了不同。
元楚星坐在最高處的欄桿上,微風吹拂著他柔軟的發絲。
夕陽的光芒落在元楚星藍色的瞳孔里,
“好幸福。”
就像是夢一樣。
沒有人會覺得他們奇怪。
遇到的所有人面上都是笑容,全世界都在祝福他們。
這樣的世界太過美好了,和真正的世界格格不入。
可是,只有黑白顛倒、秩序混亂、充滿了怪物的世界,才會容納那些處于世界邊緣的怪胎們。
元楚星捧著自己的筆記本。
“謝謝你,小月。”
他溫柔地親了親云藏月的臉。
下一刻。
孩子模樣的元楚星褪去,出現的是少年模樣的元楚星。
他的表情從未如此溫柔。
“謝謝你,幫我做了一個如此美好的夢。”——
在說出要在現實中見面時,云藏月就找到了“元楚星”。
一個已經死去的、只有靈魂還被困在夢境縫隙里的小少年。
他蜷縮著身體,靈魂搖曳著若隱若現,仿佛隨時都會化作灰燼。
興許是因為靈魂的不穩定,元楚星的身形一會呈現出現實死亡的時間,幼童沾滿了血跡的身體毫無聲息地倒在地上;一會呈現出隨著時間的流逝,露出少年略顯青澀的線條。
元楚星的現實當然還要更殘酷一點。
他的世界很早就被怪異入侵了。
元楚星的降生并不美好,他從小到大就沒有見過自己的母親。
在元楚星的記憶中,他是在一座小黑屋里長大的。
保姆一開始還用心照顧過元楚星,可她因為懷孕后,面臨著被辭退時,又被男友背叛,身體壞了,再也生不出孩子后,心態就扭曲了。
她憎惡一切,卻無法鼓起勇氣真正去反抗,便將發泄的目標轉移到元楚星身上。
她覺得很不爽,元楚星憑什么什么都不用做,
元康信仰邪教,
接回元楚星后,送元楚星去上學了。
基本沒怎么和人說過話,不怎么愛開口,又總是顯得過于安靜的元楚星很容易就被群體給排擠了。
偏偏他又長得好看,這個優點在此時又成了致命的缺點。
以高帆為首,孩子們帶頭霸凌了元楚星。
元楚星也不是沒有和老師說過,可這是一所貴族小學,包常林明哲保身,只推諉說是元楚星自己的問題。
都怪他太孤僻,都怪他不愛主動和別人交朋友。
‘一切都是你的錯啊。’
所有人都這么說。
但元楚星沒有任何反應,他只是更沉默了。
一次教師節的時候,高帆想出了個惡作劇。
他們威逼利誘了包常林,讓他把元楚星騙到廢棄的教學樓。
元楚星手里還拿著給包常林送去的小蛋糕,蛋糕是學校發給每個班級的,可就算再大的蛋糕都沒有元楚星的份。
他牢牢記得,這是要給包常林老師送過去的。
來到廢棄的教學樓后,高帆最后一次詢問元楚星要不要服軟,元楚星依舊沒有回答。
他只是用那雙漂亮澄澈的眼睛,靜靜地注視著高帆。
“明明并不是真心想和我成為朋友,為什么每次都說要和我做朋友呢?”
被鎖在逼仄的廁所隔間時,元楚星默默地想。
“大家都是這么對待朋友的嗎?”
各種欺負,辱罵,排擠,嬉笑,可他們每次都說:誰讓你格格不入呢?
獻祭也是存在的。
但那會剛被接回來的元楚星并沒有被元康注意到,把他推向元康視線的是高帆。
高帆的父母同樣是永生教會中的一員。
他們生不出孩子,心中想要孩子的欲.望愈發濃郁。
在其他人的推薦下,高帆父母加入了永生教會。
教會那個邪異的存在實現了高帆父母的愿望。
高帆降生了。
可惜的是,出生的高帆不僅體弱多病,還不會哭也不會笑,像是一個虛假的人偶。
高父高母很發愁,從邪物那里得知,每年都需要獻祭一個別的孩子,這樣不僅可以抱住高帆的性命,那名孩子身上擁有的東西就會隨機出現在高帆身上。
自此,高帆得到了優異的外貌、聰慧的智商、健康的身體、師長的關心愛護,所有人都會不由自主簇擁在他身邊。
但高帆的性命危機還在。
通過非常途徑降生的高帆,對于這個世界而言就像是一個病毒,世界會下意識想要排除掉他,表現出來就是,總有一段時間,高帆會特別倒霉,倒霉透頂,就會要了高帆的性命。
先前的獻祭只是緩兵之計,隨著高帆年齡的增長,這種倒霉程度也在上升,不知道那一日,連獻祭也無法保住高帆的性命。
高帆的父母愛他愛到癡狂。
或許一開始,他們還有點理智,但面臨邪物之后,他們的愛完全被扭曲掉了。
今年獻祭給邪物的孩子還沒找到,一次偶然,高帆從父母的談話中那了解到這些隱秘消息,他想起了屢屢不肯服軟的元楚星,心神一動,便把元楚星的存在透露給了父母。
高父高母顯然動心了。
加上主教那邊也在弄正式的儀式,想要讓邪物徹底降臨,也缺一個合適的祭品。
如果獻上去的祭品讓邪物很滿意的話,說不定對方還能給高帆賜福,他們很快做了決定。
元楚星就這么被選中了。
被割下傷口時,元楚星還有些茫然。
不見天光的地下室里,穿著奇異衣袍的人群用興奮貪婪的目光注視他。
扭曲的火把、地上蜿蜒的紋路。
鼻間嗅聞到的揮之不去的濃郁銅銹氣味。
在這一瞬間,元楚星明白了:所有人都希望他去死。
沒有人期待他的存在。
意識模糊間,元楚星竟然在黑暗中感到了久違的安心。
因為在外界有過生活痕跡,尚未一手遮天的永生教會對外放出的消息是,元楚星是墜樓而死的。
外人便以為這只是一場意外。
包常林卻有些不安。
在他的視角里,就是高帆讓他撒謊把元楚星騙到廢棄的地方鎖了一晚上后,元楚星便好幾日都沒來過學校,再得到消息,就是對方的死亡。
包常林很難不去猜測,元楚星的死會不會和他的放任有關系。
所以包常林辭職了。
他并不愧疚,只擔心元家會找他麻煩。
但被所有人都以為死亡的元楚星,竟然還有意識殘留。
誰也不知道,這個世界被黑暗污染時,破開世界屏障的那縷氣息并沒有消逝,像是蝴蝶一般四處游蕩著。
這是至高無上的存在,祂的一縷小小的分身。
只一縷,就讓整個世界都變化起來。
謊稱為神明的邪物只是仗著這個世界沒有被別的怪物占據,自己打了先頭,便仿造著真正的月亮,試圖去侵占這個世界。
一開始,邪物并不能完全降臨,它和這個世界的聯系并不強烈,冒然進入,只會被世界針對。
所以它蠱惑了這個世界的人類,用教會的名義騙得更多的信仰。
它確實實現了很多人的愿望,以最扭曲的形式。
想要孩子?可以。
只是,孩子是什么樣子的,那就不保證了。
想要財富?可以。
把你最重要的人都獻出來吧!
想要長生?可以。
變成怪物,尸體永久不腐,只有意識消散,誰說這不是一種長生呢?
邪物肆意玩弄著這些人類,得到一批又一批的祭品。
他確實是非常合適的祭品。
可惜的是,邪物卻無法吞噬掉元楚星的靈魂。
——那縷如蝴蝶一般虛無的氣息,偶然地停留在元楚星身上。
在元楚星出生那一刻,祂就融入了元楚星的身體里了。
但誰也沒有發覺,包括元楚星自己。
平日里,祂一直沉寂著,默默地觀察著元楚星。
而這次死亡,將祂真正地喚醒了。
地下室的所有人都死在了那里。
那原本用來獻祭元楚星的陣法,正反向吸取著在場所有人的生命。
這些原本高高在上的人,不停地慘叫著。
“不要——救救我……”
“啊啊啊啊!!!”
“不想死,我不想死!”
而想要吞噬元楚星靈魂的邪物,也敏銳地嗅到了危險。
它同樣慘叫一聲,想要逃跑。
但它剛扭過頭,就被一寸寸輾碎了。
它的肢體散落成一塊又一塊,意識卻無法立刻消散。
它只能在漫長的痛苦中,等待死亡的降臨。
在元楚星死亡之后,這個世界也迎來了終結。
掌控著夢境能力的這縷分身,用夢境困住了元楚星的靈魂。
在夢境的縫隙中,元楚星只屬于祂。
元楚星睡了很久很久,久到他什么都忘記了。
裹挾著他的夢境千變萬化,一直在繼續。
偶爾,元楚星也會做夢。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元楚星都只能寫日記。
因為從小被關在籠子里,沒有任何朋友。
所以,元楚星認認真真地在筆記本上寫:【想要一個好朋友】
因為沒有上過學,只能靠想象,元楚星便模仿著電視里看到的劇情,寫下無比天真的文字。
【這個好朋友,和我是同桌。我們天下第一要好。全世界,彼此是第一重要。】
自此,云水謠小鎮出現了。
和諧的校園,友愛的同學,最大的煩惱就是寫作業和考試。
但是沒關系,學校里有著和元楚星最最要好的同桌,他會給元楚星抄作業,會幫元楚星寫作業,會和元楚星一起上學,會幫元楚星解決一切,比如幫元楚星搞定每周一次討厭的周考。
在小鎮里,所有人都知道,他們最要好。
而對彼此而言,他們是彼此最特殊的存在——
因為沒有和人玩過游戲,也沒有去過游樂園。
沒有過約會的體驗,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愛戀。
【想要去游樂園,想要玩游戲。想要知道,什么是喜歡。】
所以,無憂市出現了。
和喜歡的人一見鐘情,兩人間浪漫溫馨的小細節。
他們一起游玩,一起照相,一起在游樂園里創造美好的回憶。
世界就像是一個由危險組成的游戲,但相伴的彼此是最可靠的安全點。
這或許很奇怪,可對于孩子而言,只要和喜歡的、信賴的人在一起,就算天塌下來又怎么樣呢?——
從小到大,元楚星沒有過任何選擇。
但在小學里,試卷上邊的作文題目有出現過,想成為什么樣的人。
——想要成為什么樣的人呢?
想要去做什么、想要得到什么樣的未來呢?
【想成為花店老板,可以擁有很多花。】
【想開一家植物店,植物的味道很好聞。】
【想要有一家甜品店,草莓慕斯真的很好吃。】
【想成為一家公司的老板,這樣就可以一直在家吃零食也不用擔心沒有工作了。】
想有各種各樣的未來——
因為,元楚星在被關在只有自己一個人在的廁所隔間時,曾難過地想,他會不會就這么死在那里。
死去的人,是沒有任何未來的。
在這樣的期望下,永夜市出現了。
里邊有各種各樣危險的植物,有各種各樣的怪物。
花店的花朵都是會吃人的;植物店的植物可以毀滅一座城市,散發絕望;甜品店的甜品可以讓人失憶,可以讓人體會到各種情緒;公司里的人形形色色,有像尸體一樣游蕩的人,也有死去的人的靈魂,他們混雜在一起,詭異又和諧。
但這些都是合理存在的,沒有任何人覺得奇怪。
小孩子的想象天真又虛浮,世界會幫他補全他所有不切實際的夢。
而夢境里出現的人物——
這些人,有些是真實的,有些是虛假的,或真或假,交雜著,變成同一個世界的存在。
他們性格或許很怪異,他們或許也是各自生活里擁有過悲慘過往的人。
可他們卻和元楚星相遇了。
沒有任何孩子陪伴、死在家里也無人發現的阿婆;因為流言蜚語自殺的少年;在周末被緊急叫去學校卻被人虐殺的老師;從母親們的絕望中誕生的‘阿姨’;失去了孩子的司機;喜歡給孩子分發甜品、卻被利用投毒愧疚自殺的老板;在公司不受歡迎、被投去網上網暴的女主管……
他們的故事或許都曾經很悲慘,但在元楚星做的夢境里,他們擁有了新的身份,新的際遇。
那些記憶或許還在腦海中殘留著,可只要他們愿意,他們就擁有了新的生活。
在現實里,所有人都說,沉默寡言的元楚星是個怪物。
沒有人會喜歡這樣的元楚星。
可在夢境里,大家都喜歡元楚星。
一顆星星,哪怕不討人喜歡,不會說討喜的話,但他只要安安靜靜地閃爍在黑暗里,就會被黑暗中的人一直溫柔地注視著。
何況那顆星星,就這么落到他們面前,照亮他們灰暗的眼睛。
至于夢里的元楚星——
他和現實也是不同的。
不管再如何沉默,【想要被人喜歡】,這種心情一直隱藏在心臟深處。
可現實里沒有人想和元楚星做朋友,他們的喜歡也是充滿扭曲和惡意的,元楚星也不想和他們交往。
但在夢境里,元楚星是開朗的,元氣的,活潑的。
每時每刻,元楚星都能夠露出真正的、燦爛的笑容。
因為在這里,他遇到的每一個人,都是和他一樣,本質是怪物的存在。
所以,在元楚星眼中,所有的異常都不是異常。
怪物就是這樣的呀。
可以容納怪物的世界,再千奇百怪都很正常。
而怪物和怪物之間,不需要再壓抑自己。
他可以勇敢地邁出第一步。
元楚星的三個夢境,是他的童年、他的現在、他的未來,他的全部幻想。
最后一個夢境世界,卻是云藏月的不甘心。
在他們是好朋友、好同桌時,那沒能訴說于口的愛戀,終于在最后想要傳達給另一方。
兩個人之間,并不需要什么特別的東西。
并不是沒有察覺到對方的心意,實際上,只要云藏月愿意將心底埋藏的話語說出口,元楚星就會答應對方。
元楚星只是想讓云藏月也試著主動一次。
‘雖然知道你也喜歡我,但還是想要聽到你親口說。’
這樣含蓄羞澀、含著一點奇異矜持的心情,元楚星偶爾也想讓云藏月去猜一猜。
等所有夢境結束,緊隨著的便是真實。
可惜的是,在所有的云藏月真正地注視到元楚星時,獨屬于他的元楚星,已經快要熄滅了。
真實的元楚星,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死在那個只有地下室燭火的夜晚。
——但沒關系。
在元楚星眼中,云藏月一直無所不能。
實際上,真正的云藏月確實也無所不能。
他小心翼翼地將元楚星的靈魂捧起來,藏在自己的身體深處。
不需要很長的時間,只要元楚星繼續睡上一覺,再做一個甜美的夢,醒來之后,他們可以繼續書寫更多美好的未來。
之所以拉著元楚星進入這個夢境,是因為云藏月想要和元楚星再走一次這個世界原本的劇情。
只是這次,元楚星再也不是沒人喜歡的孩子,他有這個世界上最特別的朋友,世界上最特別的朋友,最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