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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擼狗贏家

    懵圈的周知意把門關上,轉身回屋子里,看著狗窩里的一大兩小三只狗,仍有?些回不過神?來,這叫什么,買一送二?她?的救命恩狗是單身帶倆娃?

    又?想起自己印到一半的絲網印版,周知意顧不上家里多出的那三位新成員,趁著絲網上的顏料還沒?干透糊住網孔,先去搶救她?的絲網印版。

    刷干凈絲網印版,周知意擦干手上的水,望著那三只狗有?些躑躅不前,明明她?才是這家的主人?,此刻卻生疏的像個客人?。

    老話說,一只羊也是趕,三只羊也是放。換做是狗應該也是一樣的吧,周知意自我安慰,她?總不能說只想養大的,讓狗母子分離吧……

    對了?,是子還是女啊?

    周知意試探的接近狗窩,見大狗沒?什么抵觸反應,緩慢的碰到小狗,沒?有?將其掏出來,而?是直接推倒小狗,讓它一個仰倒,快速掃了?一眼。

    她?如法炮制推倒另一只小狗。

    黑棕毛色混雜、長相有?些潦草的那只是小公狗;黑色毛發t?居多,只有?耳朵內里和眼睛周圍是棕色的那只小狗是個小姑娘。

    媽長得像狼似的,很是大只;兩只小的卻還只有?小羊羔的大小,兩只耳朵都還沒?能立起來,粗略判斷只有?兩三個月大。

    周知意有?些頭疼,大狗還好養,給肉給菜,她?都能順便蹭點吃,但小狗應該怎么養?

    “你家崽能和你吃一樣的食物?嗎?牙長出來了?嗎?”周知意試圖和大狗溝通。

    大狗輕飄飄的看了?她?一眼,還是掙扎著翻回身去的小狗給了?周知意回答,兩小只閉著眼去尋吃的,很是吃力的咂巴。

    周知意看大狗完全側躺下來,才發現它雖然看著挺大只,但其實只是骨架大、身上并沒?有?多少肉,隱隱還能看到突出的肋骨形狀。被人?拋棄、流浪在外、又?是剛剛生產不久,大狗還是這些日子接受周知意的投喂才稍微長了?點肉,不至于皮包骨,但一大兩小三只狗其實都挺瘦的。

    周知意看的心中酸酸的,嘆了?口氣,“小狗不能喝牛奶,我明天看看有?沒?有?人?賣羊奶,給你減輕些負擔。”

    想起之前隨口說過的乳糖不耐的謊話,周知意有?種回旋鏢飛回來的感覺,只不過不是插中她?的眉心,而?是正中屋里的那三只。狗是真的乳糖不耐,牛奶是一定不能喝的,只有?乳糖含量較低的羊奶可以作為母乳的替代?品。

    雖然從?一個人?獨自生活突然就變成一家四口,周知意身上突然擔起養家的擔子,但這也能稱之甜蜜的負擔。

    她?終于有?狗了?!還是三只!

    周知意搓了?搓手,嘿嘿一笑,伸出雙手試探的靠近大狗,先是輕輕的摸了?一下,見其沒?有?抵觸,手立刻就落實了?,一下又?一下,她?心儀之狗的毛就是順滑,雖然有?點硬。

    接著周知意的魔爪又?伸向兩只小的,小狗的毛發要更?柔軟蓬松,是不同的手感。

    一口氣成為擼狗贏家的周知意心滿意足,就是抬手一看,黢黑,一直在外流浪的三狗怕是許久不曾洗過澡了?。

    周知意忍了?又?忍,最后還是默默自己去洗了?個手,“要不是今天太晚了?,我一定要立刻給你們?都洗干凈。”

    她?甚至懷疑的看向毛色中摻雜了?不同程度黑色的兩小只,問大狗,“你這倆孩子該不會是臟成黑色的吧?”

    大狗好似從?周知意說話的語氣聽懂了?些,朝她?呲牙。

    “好好好,母不嫌兒?丑,不是,不嫌兒?臟。”周知意連忙求饒,“我這勉強算半個母的養母也不嫌棄。”

    反正趕明兒?她?一定就給它們?都洗干凈了?。

    既然以后要生活在一起,周知意總不能一直用?“你”這么叫大狗,還有?兩個小的,也要有?個名字。

    根據這時候村民給狗起名字的普遍規律,周知意嘗試著喊大狗,“柱子?如花?來順?富貴?”

    大狗毫無?反應的趴在狗窩里,反應淡淡。

    也許是其中并沒?有?它的名字,也許是它已經拋棄了?自己曾經的名字。

    猜測無?果的周知意放棄,“算了?,還是給你一個新名字,正好也是與過去的狗生徹底割席,叫你什么呢……”

    周知意思索著,目光落到一旁才印好印花圖案的衣服上,T恤衫上的那個“發”字醒目,頓時給了?她?靈感,“有?了?。”

    “大發。”

    灰棕色的大狗聞聲尾巴輕輕晃動了一下。

    大發,既有大發財、發大財的意思,又?是周知意在某國綜藝中看到的一句感嘆語,通常是感慨很厲害、非常優秀的口頭語,救她?一命的大狗值得這一句感嘆。

    兩小只的名字也跟著當媽的起名思路走,最好能連起來,畢竟是同胞嘛。周知意絞盡腦汁想著,突然想到現代?時的一句話“先定個小目標,賺他一個億”,由此她?立刻想到了?四個字,“一心一億”。

    “那你就叫一心吧。”周知意對著那只長相潦草、但吃得體型略大一點的小狗說。

    接著她?轉頭看向另一只毛發顏色黑色居多的小狗,“妹妹就叫一億吧,哎?怎么感覺有?點像是在叫我自己?”

    周知意一頓,隨即改口道,“那叫你兩億吧,定個小目標,先賺兩個億也不算過分吧。”

    全部積蓄加一起連三千塊都沒?有?的年輕女孩在逼仄狹小的出租屋里玩笑般的說出自己都不相信會成真的愿景。

    不切實際的幻想只在周知意的腦子里停留了?一秒鐘,第二天她?仍腳踏實地的忙碌著,先把欠的“債”還上,按照客商們?下的訂單數量將衣服打?包成一捆有?一捆,根據備注紙條上的名字交貨;接著拉上沒?賣完的十來件T恤衫去了?農貿市場,尋找羊奶無?果,周知意只能又?輾轉去了?中山南路的百貨商店。

    布置規整的一排排玻璃柜臺上擺放著各種商品,穿著得體的售貨員站在柜臺后面,整個百貨商店都顯露著一種光鮮亮麗,如果是頭一回來的人?難免會生怯,但周知意除外,她?是能干出身上只有?兩千塊錢就敢進一個包賣四萬多塊的奢侈品店里做店鋪陳列課調研作業的人?。

    周知意左右看了?看,很快鎖定奶粉柜臺。

    她?拉著的推車輪子在水磨石地磚上摩擦出不容忽視的聲音,引得幾個柜臺后無?所事事的售貨員紛紛朝她?看來,包括奶粉柜臺。

    奶粉柜臺的售貨員見一個年輕姑娘直奔自己而?來,身后還拖著個推車,仿佛要進貨般,雖然對這人?的年輕面容抱以懷疑,但哪怕只有?一點點能做成大單的希望都令她?振奮起來,臉上揚起前所未有?過的熱情笑容,“姑娘你要買奶粉嗎?”

    周知意點點頭,“有?羊奶粉嗎?”

    “有?的、有?的!”售貨員連連道,從?玻璃柜臺下拿出一個正方形的盒子,上面還寫著些英文,推銷道,“這是從?外國進口的羊奶粉,賣得很好的,雖然比一般奶粉貴一點、量也少一點,但羊奶是最接近母乳的乳品,是唯一可以直接給嬰兒?喝的奶,阿妹看著這么年輕,孩子應該不大吧?”

    周知意否認,“我沒?孩子,我是要買給狗喝的。”

    售貨員熱情推廣的話卡在嗓子眼里,茫然的眨眨眼:狗?

    “這一盒多少錢啊?”周知意問。

    售貨員打?起精神?,臉上重新掛上營業笑容,“十元一盒,不過我們?這里是百貨商場,不能像批發市場那樣,拿的多會有?批發價,都是統一價格的,不能講價的……”

    周知意掏出錢來,數了?數放到柜臺上,“沒?事,我就要一盒。”

    售貨員再次卡殼:嘎?

    待周知意走后,相鄰的糖果柜臺的售貨員忍不住打?趣同事,“趙姐,可真難得看你這么熱情,是不是看那姑娘長得靚所以才這么特別關照吖?”

    奶粉柜臺的售貨員哪里聽不出這話里的調侃,但也只能順著同事的話應下,總不能承認她?一時看走眼、見人?拉著個推車還以為是要買不少東西的大客戶吧?

    “哈哈是。”售貨員還是忍不住多說一句,“還真是時代?變了?、國家發展越來越好了?,現在狗都能吃上羊奶粉了?,這些小年輕有?點錢就不會過日子。”

    不會過日子的周知意反而?把自己的日子越過越熱鬧,這次回到家迎接她?的是大大小小三只狗,周知意把推車拉進屋子里,忙活著給一家狗做飯。

    先是把大狗和她?自己的飯煮上,接著拆開羊奶粉的盒子,里面就一袋奶粉,只有?一斤重,周知意舀了?兩勺,用?暖瓶里溫熱的水沖了?兩小碗的羊奶,放到兩只小狗面前,周知意看奶粉袋才稍稍下去一點的量,估摸著這一袋就夠喂到兩小只長出牙來,之后就可以跟著它們?的媽一起吃飯了?。

    一心不愧是體型更?大一些,哼哧哼哧的火速把自己碗里的羊奶都喝完,轉頭就去擠旁邊的妹妹,想要搶另一只碗里的羊奶,正看著鍋的周知意余光掃到此景,立刻就要起身去攔,結果就見兩億自己扭頭就毫不客氣的張嘴一咬,兩只小狗就這么扭打?成一團。

    周知意側頭去看大發,眼神?示意:不管管吶?

    大發很是淡定,視若無?睹,顯然已經習慣了?。

    就這么一會兒?功夫,小狗們?的架已經打?完了?,兩億繼續喝自己碗里的羊奶,體型稍大些但無?用?的一心躥回狗窩里,腦袋一扎,大有?看不見它就不會再被打?的意思。

    周知意搖頭,“不該叫一心的,應該叫從?心,看著是真夠慫的。”

    大發悠悠的晃了?下尾巴,似是附和。

    人?和狗都吃過午飯后,趁著天t?空中太陽高?照,是天然的烘干箱,周知意燒水在小院里給幾只狗洗澡。

    兩只小的還好,尚且在周知意的控制之下,除了?一心一直在驚恐的發出哼哼唧唧的尖叫聲,四條腿抖的像篩子,兩億就勇敢多了?,壯士就義般雄赳赳氣昂昂,如果不是站在搪瓷臉盆里、頂著一身泡沫,會顯得更?帥氣些。

    燃氣灶上燒熱水的鍋沒?停下來,體驗了?一把寵物?店洗護師的周知意不再管狗窩上搖頭甩毛的兩小只,轉頭去逮它們?的媽。

    一直悠閑優雅、做什么都淡淡的淡狗這時突然靈活起來,身型碩長的狗矯健的奔跑在不大的小院子里,周知意在后面緊追,“洗個澡你跑什么?你兒?子和你閨女都已經洗完了?!”

    生動的“人?跑狗跳”。

    對洗澡很是抵觸的大發居然還頂開了?周知意沒?關好的院門,躥了?出去,不放棄的周知意匆匆把門一鎖,也跟著跑了?出去。

    兩條腿的想要追上四條腿的,總要動點心眼兒?。

    周知意一邊追,一邊試圖哄騙狗,“大發,你別跑了?,不想洗就算了?,不給你洗了?——”

    幾乎快要跑到村口的大狗放慢速度,尖尖的毛茸茸耳朵一抖,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琥珀色的圓眸猶疑的看向周知意,朝她?汪了?一聲。

    周知意一步步接近它,一臉真誠,“你不喜歡,我就不給你洗了?。”

    一人?一狗對峙著。

    就在這時,大發突然察覺到有?陌生人?走近過來,立刻警覺的轉身站到周知意面前,犬臉像變臉似的一下子變得兇狠起來,對著靠近的男人?狂吠。

    周知意連忙彎腰抱住它的脖子,安撫道,“沒?事沒?事,是認識的人?。”

    借著安撫的動作控制住狗的周知意抬頭看向來人?,對著拎著袋洗衣粉的江遇說,“你來得太是時候了?,快來幫忙!”

    察覺到不對的大發立刻掙扎起來,周知意險些就要抱不住它。

    江遇雖還有?些懵,但還是聽話的上前幫忙。

    第32章 二紡廠

    大發看體型應該被?劃到大型犬范疇內,盡管偏瘦,但也有?二三十公斤,再加上掙扎時的力氣,周知意給它洗澡簡直像和它打了一架似的,精疲力竭,還好有?江遇在旁邊幫忙。

    江遇正恍恍惚惚,他?以為的周知意,獨自生活的年輕女?孩,孤單弱小、會被?壞人盯上,他?操心到晚上都睡不著覺,特意從郝運來電器行樓上到這城中村租房子,就怕她會再遇到危險。

    而此時此刻,他?用?力才?按住的矯健大狼狗正發出警告般的低吼聲,有?種無能狂怒的感覺;

    不遠處還有?兩只小的糾纏在一起打架,不停歇的朝對方罵著狗言狗語,清脆稚嫩的叫聲一刻都不停歇。

    他?放在心尖上的女?孩則嘴巴不停的努力安撫仍抵觸洗澡的大狗,試圖用?語言魔法對抗力量,把狗說暈,“大發,發姐,我的姐,馬上就好,打上肥皂、沖干凈就好了,你再忍耐一下。你就是洗的太少了,多洗幾次就知道了,洗澡很?舒服的……”

    太熱鬧了。

    江遇從未進入過如此熱鬧的世界。

    周知意沒有?因為有?了狗就忘記朋友,洗狗間隙還不忘問江遇,“你怎么突然過來這邊了?”

    “我也在這邊租了房子,今天剛搬過來。”江遇說著,一手幫忙按著狗,一手拿著舀子幫忙往狗身上澆水。

    周知意驚訝,問道,“我聽桂敏姐說你那工作不是包住的嗎?”

    江遇一愣,沒想到馮桂敏對周知意是如此的知無不言,他?很?快反應過來,找了個借口?,“住一起的一個同事晚上打呼嚕太響了,我晚上睡不著。”

    周知意聞言,同情的看向他?,“那是挺遭罪的。”

    還是女?孩子好,制衣廠宿舍可是住了七個人,沒有?一個是會打呼嚕擾到別人無法入睡的。

    大發趁周知意停下來的這個空隙立刻甩頭,試圖把毛上濕漉漉的水都甩掉。

    這下可好,簡直像暴雨梨花針,兩個幫它洗澡的人全?都遭了殃。江遇還好,他?胳膊長、和狗也并不太熟悉,所以離著稍遠些?,只有?胳膊和臉上沾上些?水漬;周知意卻慘了,大發甩的水幾乎大半都打到了她的身上,她穿的那件印著sweet印花的粉色T恤衫暈濕一塊又一塊,仿佛透過樹葉間的光斑,大大小小的,隱隱透出內衣帶子的痕跡。

    江遇只目光大概掃到了什么,不待看清便立刻轉過頭去?,只盯著自己按住狗的手。

    簡直像淋了一場雨的周知意深吸了一口?氣,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把濕漉漉的碎發捋到臉側,忍耐著喊出狗的名字,“大發……”

    似乎是從語氣中察覺到自己犯了錯,大發喉嚨間發出一聲嗚咽,終于?老實下來,忍著內心的抵觸乖乖洗澡。

    周知意連忙抓緊時間給它打肥皂。

    “額……要不我來?”江遇遲疑的說,眼神仍不敢亂瞟,不只耳朵紅了大半,連臉上都升起一種熱意,“……你要不先去?換件衣服?”

    周知意低頭一看,頓時也是有?點尷尬,“好、好的,麻煩你了。”

    江遇在周知意離開后?繼續她剛剛沒做完的事情,大發身上的毛發被?他?揉搓出泡沫,他?有?些?生疏的學著周知意剛才?的模樣,和狗交流著,“你是叫大發嗎?謝謝你呀,那天晚上是你的出現幫了她……”

    村里人但凡家里不是那么揭不開鍋,都會養一只看門狗,江遇雖從小生活在農村,但他?從小到大卻沒有?同狗多么親近過。他?親爹不喜歡狗,所以家中以前沒有?養過狗,后?來他?娘江玉蘭改嫁給劉勇,可那狗是劉勇養大來看家的,同主人一般,視江遇為外人。

    所以他?連一只狗都沒有?。

    隨著說的話?越多,江遇對狗漸漸親近起來,他?把水潑到大發身上,沖掉泡沫,毛發被?打濕后?變得更?明顯的骨骼,看著有?幾分觸目驚心,江遇不由得皺眉,“你怎么瘦成這樣?”

    他?隨即看到一旁玩鬧的兩小只,江遇想,他?大概知道答案了。

    江遇細心的將大發身上的泡沫都沖掉,輕聲安慰道,“以后?的日子都會好的,會越來越好的。”

    大發突然連聲叫起來。

    江遇本?以為它是在回應自己,卻不想突然聽到身后?大門被?人推開的聲音。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小意,你終于?把狗哄回家了——”

    嚴淑芳推開半掩的大門,看到院里給狗洗澡的年輕男人嘴里的話?一噎,她立刻退出去?重?新看了看,旁邊是熟悉的自己家,她推開的門就是周知意住的房子,她沒走錯門。

    再次進來,嚴淑芳認出了大狗,雖然毛發全?都打濕了、頂著一身的泡沫,但確實是每天來蹭吃蹭喝的那只,但這靚仔是誰?

    周知意換了件上衣從屋子里走出來,嚴淑芳看到她才?終于?找到些?熟悉感,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氣,“小意,這是狗終于愿意來你家啦?”

    她說完覺得有點不太對勁,連忙對院中的年輕男人道歉,“我說的不是你,是真的狗,哎,我說的是它。”

    江遇也連連擺手,“沒事沒事,我知道的。”

    周知意看著客氣的不行的兩人,努力憋笑。

    嚴淑芳給她使眼色,見周知意還在看笑話?,只好直接問,“小意這位是……”

    周知意這才?給兩人做介紹,“他?叫江遇,是我的朋友,是我在來新寧的火車上遇到的,也是在這邊租了房子,才?剛搬過來;這是住我隔壁的嚴淑芳,她對象叫姜佑青,是我在制衣廠認識的朋友的哥嫂,他?們兩口?子就是我之前說的相識的人,平日里很?照顧我。”

    江遇這才?發現之前是自己誤會了,原來周知意說的不是那個開貨車的男人啊……

    嚴淑芳看向周知意的目光懷疑,朋友?就沒了?她又看向給狗洗澡、看著很?是居家的青年人,不見得這么簡單吧?

    周知意也挺疑惑的,“淑芳姐,你怎么突然過來了?”

    她抬手看了一眼腕子上的電子表,心中更?奇怪了,“這個時間你不應該在紡織廠上班嗎?”

    嚴淑芳這才?想起正事來,“快快快,我是特意回來找你的,我拿著扎染裙和車間主任說了你要贊助裙子的事,牛主任想要和你當面談談,你快跟著我去?紡織廠。”

    周知意怔住,看向洗了一半的大發,“可我家狗還沒洗完澡……”

    嚴淑芳立馬坐到剛剛周知意坐過的凳子上,招呼周知意,“我幫你一塊兒,你快來,我們趕快把狗洗出來。”

    突然就被?又一雙手按住的大發:?

    三個人一起給狗洗澡,更?何況江遇已經t?給大發洗得差不多了,只差沖干凈泡沫、擦干了,沒過多久一個香噴噴的干凈大狗狗就誕生了。

    留三只狗在家看門,周知意把門鎖好,對著門口?的江遇很?是抱歉的說,“你才?剛搬過來我就這么麻煩你,還沒怎么招待你,等我有?空了再好好感謝你。”

    江遇只失笑著搖了搖頭,嘴邊露出淺淺的梨渦,“沒事。”

    嚴淑芳也說道,“既然你是小意的朋友,等著我也送你一份喬遷禮,我種了三角梅,開得可好了,等我剪幾枝給你。”

    她又轉頭催促周知意,“小意,我們真的要趕快走了。”

    江遇看著兩人的身影走出狹長的巷子,他?拎著那袋洗衣粉朝另一個方向走去?,走過兩條巷子,江遇才?回到自己的新住處。

    他?其?實也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收拾房間、補墻上的掉的石灰、洗衣服,江遇特意跟朱泉換了個班,他?必須把事情今天都做完,周末那天他?要代替朱泉看店。

    坐在自行車后?座,周知意抓著嚴淑芳腰間的衣服,被?嚴淑芳載到了她上班的紡織廠。

    燥熱的微風吹過周知意已經變干的頭發,再打著旋兒拂過硬朗氣派的大理石大門。撲面而來工業化的氣息,她仰頭看著刻在大門上的幾個碩大的字——“新寧市第二紡織廠”。

    嚴淑芳和門衛大叔打了招呼,騎著自行車帶著周知意幾乎不停歇的騎進紡織廠里。

    二紡廠占地面積很?大,一排排的紅磚廠房,嚴淑芬又是騎了一會兒自行車才?騎到她工作的紡織車間。

    把自行車停在廠房外的車棚里鎖好,嚴淑芳領著周知意往廠房里進,“你別緊張,牛主任人很?好的。”

    周知意點點頭,她當然不緊張,大學時每門課程結束時都要向任課老師匯報自己的作業,講靈感源泉、設計理念,她只當這次也是一次結課匯報,又有?什么好緊張的呢。

    高聳的鋸齒形框架構建出了廠房頂部的采光天窗,穿著靛藍色工作服、戴著帽子的女?工們奔跑在無數轟隆作響的機械機器間,熟稔的拔紗換線,空氣中的白絮在明亮的光線中輕飄飄的緩慢升空,這一切仿佛是一副彰顯剛與柔、力與美的宏大的生活畫卷。

    嚴淑芬朝著一道不算高的背影直直走去?,對著這個和其?他?女?工無甚差別的女?人喊道,“牛主任。”

    那人轉過身來,是個其?貌不揚的中年女?人,但眉眼中卻顯露出幾分堅韌。

    嚴淑芬和周知意說著悄悄話?,“可別小看她,牛主任在我們廠里可是被?稱為‘開荒牛’的厲害人物,五八年的時候,她才?十七八歲就已經接受過培訓、進廠帶學徒了,可以說是陪著二紡廠成長起來的。”

    牛小菊朝兩人走來,因著揚起的笑容,臉上的紋路更?為明顯,對著周知意十分熱絡,“我本?來還以為是小嚴說得夸張,哪有?那么年輕有?為的女?老板,沒想到看到真人才?知道是我狹隘了,不只年輕有?為,人還長得這么靚。”

    周知意笑得明媚,更?加真誠的夸回去?,“我在您面前哪里能當得起‘年輕有?為’這四個字,我都聽淑芳姐說了,您十七八歲就能帶學徒了,比我現在還小好幾歲呢。”

    嚴淑芳被?兩人這番夸張的商業互夸搞懵了,茫然的眨眨眼。

    各懷心思的兩人還在你一言我一語的打機鋒。

    “小嚴說你要贊助我們車間在勞動節文藝匯演上表演用?的裙子,我看了她拿來的那裙子,可真漂亮,”牛小菊很?是客氣,誠意滿滿的說,“哪能讓你白送呢,我向上面領導申請了一下,需用?的十六條裙子我代表廠子向你購買。”

    周知意連連擺手,推辭道,“那怎么能行,我都已經說了是贊助,是免費提供給女?工們穿著表演的。”

    給錢那她怎么好意思再讓女?工們幫她推銷自己要售賣的這款扎染裙呢?

    牛小菊仍堅持,“那怎么好意思,這又不是一條兩條裙子,該多少錢就該給你多少。”

    不收錢這叫她怎么好意思說出更?過分的請求。

    嚴淑芳呆呆的看著兩人仿佛推拉般的交涉。

    最后?還是周知意沒堅持住,求饒般的直說了,“牛主任,你就別和我客氣了,我這也不是完全?只是做好事,也想借紡織廠辦這樣大的活動推廣我這款扎染裙,裙子是免費提供的,但有?個小要求,如果有?人問起,麻煩提我一句,就說是我在賣的,幫我宣傳一下。”

    牛小菊不可察的松了口?氣,她也是沒想到這姑娘看著年輕,居然還挺滑頭,來來回回打了好幾個回合的機鋒,她也坦誠相待,“不瞞你說,我堅持要給你錢也是有?我的目的。”

    她停住話?頭,牛小菊想到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四十多歲的人仍然覺得臊得慌,“十六條裙子的錢算是表達誠意,我是想請你教教我們廠子里你染裙子的這種技術,你放心,紡織廠會按照技術顧問崗位給你發工資的……”

    牛小菊說不下去?了,她整張臉都臊紅了,覺得自己有?些?無恥,那裙子上染色的手法連隔壁染織車間的主任鐘家佩都沒見過,一定?是這姑娘家傳的技藝,她竟想讓對方教給紡織廠。

    卻不想周知意直接痛快的應了下來,“可以啊。”

    這下換成牛小菊傻眼了,“你答應了?”

    “對啊。”周知意點點頭,學校年年開設扎染課、要求每一屆服裝設計專業的學生學習扎染,就是想讓更?多的人了解、傳承這門民族特有?的技藝,她當然不會介意將扎染教授給更?多的人。

    第33章 利益交換

    開誠布公的談過后,兩方人發?現她們所求的其實并不沖突,利益交換,甚至可以說是?雙方共同得?利。

    周知意利用紡織車間在勞動節文藝匯演上表演的機會?推廣自己要售賣的扎染裙。

    牛小菊則是?代表紡織廠想要用扎染這種技藝研發?新的布料,扎染裙賣得?越好、如果能成為一種熱潮風靡的話,新寧市大大小小的眾多制衣廠自然對這種扎染布料產生需求,可以說周知意的扎染裙賣得?越好,她們紡織廠說不定賣得?布也就?越多,這是?一門?共贏的交易。

    幾人轉移到會?議室,二紡廠的廠長覃杰和染織車間的主任鐘家佩也都過來了,商定更加具體的合作事宜。

    經過近兩個小時的探討,二紡廠這邊付給周知意十六條裙子的費用、給她特聘技術員的職位和工資、幫助她宣傳推廣扎染裙;周知意則是?在任職期間將她所會?的扎染技法?教給染織車間的工人師傅們,幫助二紡廠開發?新的面料。

    二紡廠的廠長覃杰是?個五十多歲的中年人,頭發?白了大半、戴著?副厚鏡片的眼鏡,看得?出?平日里的殫精竭慮,他雙手握著?周知意的手,很是?感激,“周老板,真的很感謝你愿意這么?無私的將技術傳給我們廠子。”

    既沒有付出?十六條裙子的“宣傳費”、又意外的能多領一份工資,周知意彎起?漂亮的眼眸,笑著?說漂亮話,“合作共贏,我還要感謝二紡廠給我提供了這么?好的一個宣傳機會?。”

    覃廠長喜歡這四個字,連連重復道,“對對對,合作共贏。”

    他在看到牛主任和鐘主任拿來的那條扎染裙子時便?一眼就?喜歡上了。

    這種經歷百年傳承下來的“美”,不論男女?、不論老少,都會?被其散發?出?的魅力所折服。

    染織車間的主任鐘家佩看著?周知意也是?十分熱切,“我就?等?您勞動節后再來給我們上課了。”

    要不是?一開始說的就?是?給紡織車間的女?工們提供文藝匯演的裙子,鐘主任都想現在就?把這個女?仔拉到她們染織車間去,好好講一講“扎染”是?怎么?做出?來的。

    現在她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紡織車間的牛小菊把人帶走,“來來來,我帶你去認識一下我們車間被選出?來表演大合唱的女?工們……”

    周知意跟著?牛主任又回到紡織車間,離勞動節只有一個禮拜的時間了,她必須要抓緊時間統計好每個人的尺碼數據,把裙子全?部做好扎染處理。

    這時候人們有句話,說的是?“輕工不輕,紡工更苦”。

    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流傳下來的刻板印象,都覺得?女?子不如男,明明撐起?紡織廠大半天的就?是?女?工。

    廠房內織布機聲?如火車轟鳴般不停運轉中,女?工們圍著?機臺也是?不停歇的走動,換紗接線,不時通過眼看、耳聽、手摸處理紗線接頭,纖細的手指靈活又敏捷的快速打了結換上新t?的紗線。

    牛主任先帶著?周知意走到最邊上的那臺織布機旁,指著?那戴著?白圓帽、一身靛藍色工服外套了件白色圍裙的女?工說,“她叫劉麗麗,現在懷孕四個月了,我才特意將她安排到這臺運轉慢些的機器上。”

    周知意這才注意到這名女?工的肚子微微隆起?一個弧度,但她似乎忘記了似的,全?身心仍投入在工作中,繞著?機臺走動的動作和其他女?工并無什?么?不同。

    “不然按照一般機器的運轉速度,我怕她會?吃不消,我們一個班次可是?要不停的走動查看,一天下來幾乎相當于走十多公里的路程。”牛主任說完,揚聲?去喊那名女?工,“劉麗麗!劉麗麗——”

    機器聲?音嘈雜,她喊了好幾聲?那名女?工才聽到,劉麗麗讓旁邊機臺的女?工幫她先盯一會?兒,小跑著?過來,“牛主任,什?么?事啊?”

    牛主任側身,給她介紹周知意,“這位周同志就?是?小嚴說的愿意給我們車間表演節目的女?工們提供裙子的女?老板,她來統計一下大家要穿的衣服尺碼。”

    劉麗麗驚奇的看向這么?年輕的女?仔,感慨了一句,“可真厲害!我平日里穿小碼的衣服,只是?現在肚子大了,可能要再大一碼。”

    “好的。”周知意拿著?向牛主任借來的紙筆,快速在紙上記下名字和對應的尺碼,還有特別備注的信息。

    牛主任又帶著周知意去找下一位女工,“那邊那個看著?像瘦竹竿似的女?工叫翁美英,本?來就?瘦,這些日子苦夏,又瘦了些……”

    “她叫于秋,比不上年輕小姑娘纖瘦苗條,在計劃生育實行前生育了兩個孩子,所以身材有些走樣……”

    “那個稍微有點胖的年輕女?仔叫張國琴,是?個小饕餮,可能需要麻煩你幫忙準備大碼些的裙子……”

    “曾珍就是個子有點矮,她小時候日子過得?苦,饑一頓飽一頓的……”

    記在紙上的字一行又一行增加,這可能是周知意接觸過的最特別的一批“模特”了,最瘦的小碼可能穿上都會?大、最矮的可能只有一米五幾,懷孕的、身材走樣的、胖乎乎的……幾乎每個人都離傳統意義中的標準體型相距甚遠,但周知意一個接一個的認識她們,心中原本的急功近利卻是越來越淡。

    周知意只不過在紡織車間呆了不過一個多小時,汗水與飛絮便?粘黏在一起?,鬢角的頭發?被汗打濕,她不用看都知道自己后背已經濕了一片,而這些女?工們則是?天天如此,每天呆在車間里三班倒。

    她們也許在時代的洪流中創造不出?多么?輝煌奪目的故事,終其一生可能也只是?在平凡的紡織崗位上默默工作,就?像春蠶般。可就?是?這些不計其數的紡織女?工們,使得?國家的輕工業發?展起?來了,到九十年代,輕工業產值就?已占全?國工業產值的三分之?一。

    周知意不再把這些女?工當作宣傳自己新衣的工具人,在接觸到這些鮮活的女?性后,她的思想已經發?生了轉變,從想要展示衣服,轉變成了想要展示這些女?工們的美,她要讓她們發?光。就?算這些女?工們一生平凡,也可以擁有自己人生中一個小小的高光點。

    她們值得?在歌頌她們的節日展現出?生命中最美麗的一面。

    ——

    變換了心境后再看待這件事,周知意不再考慮利益得?失,將其看作她在這個時空第一場、也是?最特別的一場時裝秀。

    仿佛回到了畢設走秀的前一周,deadline的臨近意味著?繁忙,只有一個禮拜就?到五一勞動節了,周知意根據每個人的體型制定修改方案,特別瘦的翁美英那條裙子需要增加省道、使得?裙子各個圍度變小,懷孕的劉麗麗那件要提高腰線、裙子最緊的位置要移到肚子以上,有點胖的張國琴要穿的那條裙子上加了個遮肉的泡泡袖,比較矮的曾珍的裙子則需要修改長度……

    為了把十六條裙子都改得?適合每個人,周知意只能暫時停幾天擺攤的事。

    把已經下了訂單的最后一批貨交上,周知意告知著?一個個客商,“這幾天我都不會?來東壩街擺攤了,您別跑空。”

    幾乎每個客商都如殷勇這般只覺天要塌下來了,“小周,你該不會?不打算繼續做了吧?”

    生怕就?此失去他的貨源,殷勇連忙勸說道,“你可千萬別想不開,你是?要和哪個男人結婚?可別聽信男人的話,他說現在養你、讓你別再出?門?做事了,這都是?在害你啊!”

    也是?在害他啊!

    殷勇情真意切,為了穩住他的供貨商,一時干脆把自己也罵了進去,“男人的話也就?聽著?好聽,但你要是?真的呆在家里一直靠他養你,哪怕你長得?再漂亮,久而久之?也會?看你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女?人還是?要自強!”

    所以千萬別不干了啊!

    他的斯威特衫!他的發?財快樂衫!

    跟著?周知意這個月也是?賺得?錢包鼓鼓的殷勇表示他根本?無法?接受失去小周老板的未來,到底是?哪個狗男人要斷他財路?是?南方男人服裝店里的那個沈謙?還是?時不時過來刷個存在感的齊廷錚?抑或者是?上回看到的殷勤幫忙拉推車的高個子青年?

    殷勇恨得?牙癢癢,咬著?牙問,“到底是?哪個男人哄騙了你?”

    周知意哭笑不得?,“我只是?到五一前不會?來東壩街擺攤而已,因為這幾天實在是?忙,騰不出?空來做生意,但之?后會?推出?一款新的衣服。”

    殷勇頓時有種柳暗花明、未來重新明亮起?來的感覺,笑呵呵的說,“那敢情好,我可太期待了。”

    這人算是?自己的老客戶了,也許也是?扎染裙的潛在客戶,周知意心頭一念,問道,“殷老板五一的時候會?在新寧嗎?”

    殷勇想了想,點頭,“應該會?在,你也知道的,我每個禮拜都會?來趟新寧補個貨。”

    “那要不要來看個文藝匯演?”周知意邀請道,她現在也算紡織廠的編外人員,同樣可以帶家人、朋友去廠里大禮堂看表演,“我的新款裙子會?在紡織廠的勞動節文藝匯演上展出?。”

    殷勇果然很感興趣,“我還從沒聽說過哪個檔口上新貨前還特意搞個展示,可真新奇,我肯定要去看看,你放心,就?算我不進貨也肯定要為了看個熱鬧景來一趟新寧。”

    今天帶來的貨全?部清掉,周知意掏出?前一晚制定的修改方案和統計的尺碼,等?下收了攤她不會?再去進T恤衫,而是?會?去進一批白色連衣裙。

    除了衣服外,還有一些其他的東西。

    服裝的展示從來不是?“單打獨斗”,需要相得?益彰的妝容、點睛之?筆的飾品、適配的鞋子等?等?,服裝是?主角,但服裝秀可不是?獨角戲。

    周知意可是?要把紡織車間的十六個女?工都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讓勞動節那天成為她們人生中最美麗的一天,除了獨特的裙子以外,增光添彩的妝容自然也不能少。

    當下化妝品種類少,生產開發?的廠商也不多,周知意想起?制衣廠的何萍,一罐永芳牌的珍珠膏被她拿來炫耀了好些次,既能護膚又能提亮膚色,唯一的缺點是?只能托人在靜海市才能買到。

    周知意連忙抬頭看向四周,可殷勇早已走沒影了。

    但另一人闖進她的視線里。

    盡管被拒絕過,齊廷錚也沒有放棄,有空就?往周知意面前湊,他過往二十五年人生的經驗告訴他,想要什?么?就?要去爭取。

    “我下午又要跑一趟靜海市,你有什?么?要我幫你帶的嗎?”這話齊廷錚已經說過好幾次了,但無一不被周知意婉拒。

    卻不曾想,這次周知意猶豫片刻后竟然點了下頭,“可以麻煩你幫我買個永芳牌珍珠膏嗎?如果有唇膏的話也幫我買一下吧。”

    齊廷錚根本?不覺得?是?麻煩事,整張臉似乎一下子變亮起?來,樂呵呵的點頭,“沒問題啊。”

    周知意頭疼,如果不是?時間太緊,她來不及等?下回碰到殷勇時拜托他,她是?真的不想麻煩齊廷錚,“記得?讓售貨員給你開單子,該多少錢我給你,別說什?么?送我的話。”

    齊廷錚心中有幾分不以為然,已經想好了到時就?說單子丟了,哪有拿心儀女?孩錢的道理?

    周知意怕的就?是?這個,強調道,“沒有單子我不會?要的。”

    齊廷錚臉上的笑容變得?有幾分無奈,“你就?非要分得?這么?清嗎?”

    周知意點點頭,堅持己見t?。

    不分得?清一點,久而久之?這些追求者就?會?覺得?她就?是?他的了,一個個東西哪里是?禮物,分明是?以物換人。

    這么?久連一樣東西都沒有送出?去的齊廷錚仍在爭取,“買兩樣東西的錢對我來說沒什?么?的。”

    周知意心累,“我托你買東西,你收錢,你就?當做這是?一樁交易不行嗎?”

    她不禁想起?了江遇。

    會?講價還價、維護自身利益的江遇。

    還是?和他打交道更輕松些。

    第34章 顏色

    郝運來?電器行今天沒什么生意,朱泉在郝志剛的緊盯下什么小動作都不敢做,好不容易熬到下午五點鐘便火急火燎的下班了。

    合上畫著電路板線路圖的筆記本,江遇把東西都收到一個布袋里,也?準備離開。

    羅良白宛若幽魂般在旁邊哀怨的說,“你知道我現在過的是?什么日?子嗎?在你搬走后?,我整夜睡不著覺……”

    郝志剛聞言立刻看向他的這兩個年輕員工,驚異的目光在羅良白和江遇身上來?回掃過。

    羅良白說完自己也?覺得好像有點異義,補充了一句,“朱泉那家伙打?呼嚕太響了,現在只剩我一個人遭罪了。”

    郝志剛立刻長舒了一口氣。

    “這好辦,”江遇拎起布袋子,淡淡的說,“你也?搬出去不就行了。”

    羅良白一噎,追著江遇走出郝運來?電器行,“你當我像你一樣傻啊,有免費的屋不住,偏要舍近求遠,花錢去住城中村里的舊房子。”

    江遇懶得搭理他。

    “你當自己是?狗嗎?上趕著去給人看門?”羅良白恨鐵不成鋼,“男人就應該搞事業,先立業再成家!”

    江遇奇怪的看他一眼,“我記得成家立業這個詞語是?成家在前吧。”

    羅良白氣了個仰倒,停下腳步,“你小心在女?人身上栽個大跟頭!”

    “你別說了,我有我的判斷。”江遇平淡的朝他擺擺手,繼續朝著公交車站走去,“明天見。”

    羅良白搖頭嘆息,江遇比他過往遇到的所?有人都更有前途,善于學習、思緒縝密、情緒穩定、自律、堅定,既不像朱泉一樣耽于花花世?界,也?不會像郝志剛一樣被情緒裹挾失去理智,可偏偏這樣只要再努努力就可以闖出一片天地的人的人生追求卻只是?想擁有一個家?

    “真?是?浪費天分……”羅良白惋惜,他要是?有這么聰明的腦子,現在早出去單干了,哪里會窩在小小一個二手電器行三?年。

    江遇透過車窗,目光淡漠的看著這個世?界,樓房正一幢幢建設而起,到站后?他從后?門幾步邁下車,朝著那一片屋舍雜亂分布的北發?村走去。

    這個時間?大多數人都下班回到了家,渺渺炊煙從家家戶戶的上方飄出,一副人間?煙火氣。

    江遇看到趴在巷子口享受太陽落山時不再炙熱的陽光的灰棕色大狗,他原本漠然的雙眸驀地也?染上溫度。

    在大狗面前蹲下身來?,江遇摸了摸大發?的頭,淺笑的問?道,“你兒子和女?兒呢?在家沒出來?玩?”

    大發?悠閑地甩了下尾巴,就算是?狗,帶一天的娃也?想有一會兒獨處的時間?。

    周知意做好飯出來?找大發?,就見被巷子口框成一幅畫的溫馨場景,江遇單膝屈低蹲在外表兇猛的大狗面前,笑著和它說著什么,夕陽余暉偏愛的給他周身鍍上一圈著重加強的金邊,讓看者的目光第一眼便被他吸引。

    周知意停頓片刻,隨即轉頭又回了自己家。

    江遇拂過大發?的脊背,“你是?不是?長肉了?摸著沒有之前骨頭那樣明顯了——”

    他正說著,突然感覺到肩膀上落下一只手。

    江遇側頭去看,映入眼簾的是?一只……

    藍色的手?

    他驚詫的抬頭。

    周知意把另一只手上拿著的東西遞給江遇,“祝賀你喬遷、加上上回幫我洗狗,這是?送你的禮物,我自己做的,你可以掛在窗戶前遮光用。”

    這是?她用之前找梵特杰襯衫面料時拿到的零散樣布布頭拼起來?的一塊窗簾,雖然成本沒多少錢,但周知意可是?參考了蒙德里安的作品風格,也?是?花了心思的。

    江遇接過那疊在一起的布,反而先關心她的手,“你的手怎么……”

    周知意低頭掃了一眼自己仿佛阿凡達的手,“哦這個啊,我染布時染到手上了。”

    正巧嚴淑芳和姜佑青兩口子騎著自行車也?下班回來?了,嚴淑芳聽?到了“喬遷”二字,想起自己也?曾許諾的要送江遇幾枝自己種的三?角梅,連忙對他說,“你在這兒等一下,我不是?說要送你幾枝三?角梅,這就回家剪了給你。”

    說完不等其他人反應,嚴淑芳就從自行車后?座跳下來?,腳步匆匆的先走回了家。

    姜佑青也?從自行車上下來?,對著江遇不好意思的笑笑,“我媳婦就這點愛好,這花你拿回去放屋子里還?是?又香又好看的,小周說這叫生活情趣。”

    江遇點點頭,“謝謝。”

    “你就是?小周那個才搬過來?不久的朋友吧?”姜佑青問?道,“我住小周隔壁,我妹妹姜玉芝和她原先是?制衣廠的同事,我叫姜佑青,你有什么事也?可以找我幫忙。”

    他說著,見嚴淑芳拿著兩枝淡紫色的花走過來?,側身讓開。

    江遇帶著周知意送的那塊窗簾布和嚴淑芳送的花回到自己的住處,先是?找了個長長的玻璃杯倒上水,把花插進去,然后他展開那塊窗簾布,掛到窗戶前。

    他退后?一步。

    天空的藍色、云朵的白色、夕陽的橙紅色、迎春花的黃色、青草的綠色……

    大小不同、色彩斑瀾的布片拼縫在一起的窗簾布被傍晚的微風輕輕吹起,再加上桌子上玻璃杯里的那束淡紫色的三角梅,不大的小屋里頓時變得不一樣了。

    他的世?界仿佛重新染上顏色。

    ——

    距離五月一日?還?有兩天,周知意雖然雙手失去原本的白皙,手腕以下變成阿凡達,但裙子她都染好了,除了嚴淑芳那條是?自己做的,其他十五條裙子都是?周知意做的扎染效果。

    一大早,周知意帶著十五條裙子,和已經迫不及待換上了扎染裙的嚴淑芳一起去二紡廠,參加勞動節文藝匯演最后?一次彩排。

    嚴淑芳穿著新裙子,沒辦法騎自行車,這次換做周知意騎車帶她。

    一路上,街上的人都不禁被這兩個年輕姑娘吸引,飄揚的裙擺暈染著漂亮的靛藍色圖案,是?他們不曾見過的靚麗。

    就算是?曾見過扎染裙的紡織車間?的女?工們穿上身又是?一種新奇的體驗。

    周知意還?特意在每一條裙子上繡了每個人的名字,女?工們紛紛為這份用心觸動,等她們穿上身,更加驚訝。

    不論胖瘦、高矮,每一條裙子都很適合她們每一個人,仔細觀察就能看出每一條裙子的不同,有的是?腰線提高、有的是?加了泡泡袖、有的是?改了裙長……

    不管是?剛二十出頭的年輕女?孩、還?是?三?十多歲有娃當媽的中年女?人,這些女?工們興奮的嘰嘰喳喳說起對方裙子上的特別之處。

    肚子越發?明顯的劉麗麗興奮的拉起周知意的雙手,“我擔心好些天了,就怕穿不上,也?怕給你添麻煩。沒想到會這么合適,謝謝你!”

    人的情緒是?會傳遞的,周知意也?開心的和她晃著手,“你喜歡就好!”

    周知意還?用扎染布條做了玫瑰花胸針,還?有來?自肉禽店老板饋贈的雞毛,她將其染成靛藍色做成了耳環,一一幫女?工們戴上,她這才回到禮堂座位上等待觀看文藝匯演的彩排。

    二紡廠的這個新禮堂建的確實宏偉,一排排座椅綿延向上,舞臺偌大,兩側還?懸掛著猩紅色的絨布。

    這是?勞動節前最后?一遍彩排,基本是?按照正式文藝匯演過一遍流程。

    周知意坐到紡織車間?的牛主任旁邊,和廠長、其他車間?的工人們一樣坐在黃色木頭的折疊椅上,認真?觀看著。

    在紡紗車間?和染織車間?的節目表演完后?,男、女?主持人終于報幕說道,“接下來?是?紡織車間?的女?工們帶來?的合唱節目——《幸福在哪里》!”

    穿著清雅秀麗的扎染裙的十六名女?工走到舞臺中央,因著身上那件靚裙,每個人都意氣風發?、神采飛揚,嘴角帶著笑意,她們長相?也?許不是?二紡廠最出挑的,但此刻卻美麗動人。

    周知意看著舞臺上的十六名女?工,莫名回想起了嚴淑芳曾說過的話,“……用了快八年時間?才建好的大禮堂,看著可好了,燈一打?,那叫什么詞來?著,璀璨!”

    璀璨奪目的哪里是?華麗的舞臺,分明t?是?人。

    臺下其他車間?的工人們紛紛交頭接耳,好奇的四下打?聽?。

    “紡織車間?哪來?搞來?的這些裙子?她們每個人看著可真?漂亮。”

    “是?染織車間?先開發?的布料做的嗎?這是?怎么染出來?的,我還?從沒見過這樣式的裙子……”

    聽?到這些竊竊私語,廠長覃杰和染織車間?的主任鐘家佩對視一眼,對之后?和周知意的合作更加充滿信心。

    紡織車間?的主任牛小菊聽?到夸臺上那十六個女?工漂亮的話,與有榮焉,對周知意的用心她自然也?是?看在眼里,她側頭悄悄對周知意道謝,“勞您費心了,我替我車間?的女?工們再次表示感謝。”

    “我應該做的。”周知意搖搖頭,目光專注的看著舞臺上自信唱起歌的女?孩們。

    這是?她最特別的一批模特,也?是?她最特別的一場服裝秀,其實這些裙子遠沒有周知意現代時畢業設計所?做的那些衣服獨特、有設計感,但她卻同樣的為之驕傲。

    周知意很想將這一切分享出去,只是?她的朋友太多了,叫誰來?、不叫誰來?很難抉擇。她糾結著,壓低聲音去問?旁邊的牛小菊,“牛主任,文藝匯演我可以帶多少人來?看啊?”

    牛小菊欣然點頭,“多少都行,你現在也?算我們紡織廠的一員,自然也?可以帶家人朋友來?看文藝匯演,想叫多少人都可以,咱們廠子這個禮堂可是?能容納下近萬人的。”

    “那我就不客氣啦。”周知意說道,笑容明艷。

    彩排結束后?,女?工們意猶未盡的回歸各個車間?繼續工作,周知意則是?離開了二紡廠,乘坐公共汽車去了東壩街。

    此刻南方男人服裝店里有三?個人。

    見周知意進來?,三?人一齊看向她,其中身姿高挑、肩背挺括的黑皮男人看到周知意時頓時露出笑容,“你來?了。”

    周知意是?和齊廷錚約好的,“我托你買的東西,你幫我買到了嗎?”

    齊廷錚抬手,晃了下手里拎著的那不算大的紙袋,“買到了。”

    周知意接過紙袋,打?開一看,是?她要的永芳牌的珍珠膏和一支唇膏。

    她卻又朝齊廷錚伸手,纖細的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齊廷錚顧左言他,問?道,“你的手怎么染上色了?”

    周知意直言,不愿繞彎子,“單子。”

    齊廷錚只好從褲子后?口袋摸出一張紙,遞給周知意時還?在爭取,“真?不用給我錢,別和我見外,真?的沒多少錢。”

    不和他見外,他是?什么內人嗎?

    周知意腹誹,低頭展開那張紙,眼睛快速掃過,永芳牌珍珠膏十二塊、唇膏五塊,她利落的掏錢塞給齊廷錚,錢貨兩訖。

    鐘玲好奇的探頭去看,“化?妝品?”

    “嗯。”周知意應了一聲,掏出紙袋中的唇膏,拔開蓋子在手背上試了一下,是?很純正的紅色,聊勝于無?,她也?不期待會有什么蜜桃色、爛番茄、漿果色等等。

    鐘玲看了一眼周知意手臂上的顏色,又抬眼看向她,“這顏色不適合你,太重了,還?不如你現在清清爽爽的模樣好看。”

    旁邊的兩位直男不約而同的點了點頭。

    周知意把口紅重新放到紙袋中,“不是?我用,我是?拿來?給紡織女?工們用的,就是?我上回和你說的我給她們提供文藝匯演時穿的裙子,畢竟是?表演節目,我就想著到時候給她們把妝也?化?上。玲姐、沈謙,你們要不要來?看?”

    她說著,注意到店里的齊廷錚,停頓片刻,還?是?禮貌性的問?了一句,“你想來?看嗎?”

    畢竟這人也?是?幫了她的忙,買來?了這兩樣化?妝品。

    鐘玲興致盎然,“就是?你說的扎染裙吧?我肯定要去看看。”

    沈謙也?點點頭。

    齊廷錚則是?雙眼亮亮的,顯然把周知意的邀請當作了兩人關系的終于前進了一步,“我也?肯定來?!”

    在齊廷錚離開后?不久,沈謙從店里搬著梯子走出來?,鐘玲暫時關上南方男人服裝店的店門,兩人走到街尾的一家店門口停下。

    周知意就站在這家小店的門口,在她旁邊是?剛運來?的新招牌。

    她身后?這家小店就是?周知意新租下來?的鋪面,位于這一趟店鋪的最尾端,比南方男人服裝店的面積小多了,窄窄長長的戶型,簡直像一條走廊,但就這么小的一家鋪面,每個月租金都要三?百塊。

    這一個禮拜周知意沒時間?擺攤是?真?的太多事情了,改裙子、做扎染、準備配飾,還?抽空做了給江遇的喬遷禮物——那塊拼布窗簾,再就是?找鋪面、定做店面招牌。

    總不能二紡廠那邊都幫她抬好轎子、把扎染裙宣傳出去了,周知意反而連個店鋪都沒有,只能讓慕名而來?的人們去外街上的小攤上找她吧?

    而且周知意手上的資金積攢了不少,也?差不多到了該更進一步的時候了。

    只是?東壩街確實生意紅火,鋪面也?是?相?當搶手,周知意還?是?在鐘玲的幫助下才租到了這么一間?狹窄的小店。

    沈謙踩著梯子爬上去,示意周知意把地上的招牌遞給他。

    鐘玲看著兩人忙活著把嶄新的店面招牌掛到店鋪上方,忍不住對著周知意說道,“就像我之前和你講的,叫斯威特服裝店多好啊,你已經把斯威特衫賣出了名氣,而且這名字一聽?就洋氣,像外國牌子似的。”

    周知意后?退幾步,“道理我都懂。”

    在這個“外國月亮格外圓”、一件梵特杰襯衫因為一個“F”字母的刺繡就可以賣出近千元的年代,一個包裝成外國品牌的服裝店能多賺不少錢。

    但是?,周知意不想走這樣的捷徑。

    她有她自己的傲氣,不想就這樣低頭。

    周知意笑容明亮的轉頭看向鐘玲,指著店面招牌上的幾個大字,“可我覺得還?是?這個名字更好聽?。”

    沈謙下了梯子,聞言附和的點點頭。

    鐘玲寵溺的一笑,對著周知意搖搖頭,“算了,你喜歡就好。”

    她順著周知意的手指抬頭看去。

    門頭上那塊白色木牌上幾個醒目的紅色正楷漢字——“南風服裝店”。

    南風知我意的“南風”。

    第35章 謝幕

    勞動節是工人們?為自己?慶祝的節日?,全?國放假一天,這天可能是除了?過年以外?最?熱鬧的一天,有些地方舉辦慶祝游行,國營大廠也會?在這一天舉行自己?廠子的文藝匯演、嘉獎勞動模范,就算自己?廠子沒?有能力?辦活動,人們?也會?自發的到勞動人民文化宮參加游園聯歡,這是個普天同慶的日?子。

    天氣都格外?知情趣的放了?個晴天。

    嚴淑芳匆匆走過一間間車間廠房,遠遠便看到了?二紡廠門口聚集的那些人。

    她對象姜佑青身旁站著雙方父母,妹妹姜玉芝和制衣廠的幾個女同志站得更近,江遇則是在和一家三口正說著話,還?有穿著明顯更時髦體面的四人,一波又一波的。

    嚴淑芳下意識的走到姜佑青旁邊,招呼這些她大部分都不認識的人,“小意在里面忙著給其他人化妝,我來?接你們?進去。”

    這宛若旅行團似的一群人,年輕些的全?都是周知意的朋友。

    嚴淑芳帶著這一大群人朝大禮堂走去,姜佑青走在她旁邊,眼睛根本離不開,他那雙偏圓的眸子一眨不眨,和媳婦說著悄悄話,“你今天可真漂亮,簡直和結婚那天似的。”

    姜佑青不是第一次見嚴淑芳穿這條扎染裙,可今天看又覺得眼前一亮,說不上哪里有變化,就覺得嚴淑芳好看的讓他移不開眼睛。

    嚴淑芳不好意思的抿唇笑笑,又迫不及待的和他小聲分享道,“小意給我抹了?珍珠膏,幫我畫了?眉毛,還?有她說的那叫什么……對,眼線!還?有還?有,她還?用燒過的火柴棍幫我燙了?睫毛!可真神奇,就那么幾下我就看鏡子里的自己?仿佛變漂亮了?不少,她可真厲害!”

    被贊了?一句厲害的周知意只不過是用她在大學四年練出來?的化妝技術幫別人化妝而已?。

    周知意在舞臺幕布后面忙得不可開交,給十六個女工一一化好妝可不是個輕松的活兒?,尤其是在工具不全?的情況下。

    沒?有粉底液,能提亮些膚色的永芳牌珍珠膏勉強可以替代;沒?有眼線筆,周知意就用在文化商店新買的一支扁頭細畫筆,打濕后沾著她在中山南路百貨商店買的眉粉給姑娘們?畫眼線;沒?有修容,她就用珍珠膏加一點眉粉自己?調;沒?有睫毛夾,那就用最?質樸的辦法,火柴棍燒熱了?去燙睫毛;口紅顏色太濃艷,周知意便用指腹沾著,只輕t?輕的點上去些許,淡淡的增色就剛剛好。

    人生頭一回被別人動自己?臉的張國琴總是心里別扭的想?笑,為了?不給人添麻煩,她只能強忍住,好不容易熬到周知意收手,她立刻松了?口氣,好奇的掏出小鏡子照了?下,立刻驚奇道,“這還?是我嗎?”

    五官沒?變,但就是看著比平日?看著好看,圓潤的臉都看著小了?一圈,總是被人說“胖姑娘”的張國琴第一次覺得自己?也是個“年輕漂亮的姑娘”。

    如張國琴這般想?的還?有很多人,在周知意手下、被她化好妝的女工們?俱是陷入自己?一下子變美的神奇魔法中,一個個好奇的圍在周知意身邊,想?要看清她到底是如何做到的,還?有其他車間看得心癢癢的女工們?,就這樣,圍觀的人越來?越多。

    被周知意在臉上畫著什么本就緊張的于秋看著圍過來?的人們?,整個人都要僵住了?,她哪里見識過這種場面。

    付出不一定要求回報,但如果有意想?之外?的回饋,那就是驚喜。

    紡織車間的主?任牛小菊看著那簇擁成一團的姑娘們?,她不是看不見女工們?一個個正在變得更加漂亮。

    雖說是一門交易、是一樁合作,但周知意一大早就來?到后臺、一直忙活到現在,幾乎都沒?怎么停下來?,拿著那幾乎快相當于一個普通工人三分之一工資的珍珠膏毫不心疼的往女工臉上抹,這些可并不是約定的內容。

    牛小菊看在眼里,轉身找到廠長?覃杰,和其溝通了?一會?兒?,又找到文藝匯演負責主?持的兩?位工人說了?什么。

    周知意幫最?后一名女工翁美英化好妝,揉了?揉酸痛的手腕,長?舒了?一口氣,就聽有人叫她。

    “小周老板。”

    周知意朝著聲音的方向看去。

    原來?是牛主?任,她好似在旁邊已?經等了?一會?兒?,見周知意忙完才出聲道,“我又去和覃廠長?商量了?一下,決定讓主?持人在我們?紡織車間女工們?合唱結束后多提一句,表演的服裝來?自你的贊助支持,你到時也上臺露個面。”

    周知意驚訝,“怎么突然讓我上臺露面?”

    牛小菊笑眼彎彎,“總要讓大家認認人,省得買衣服再找錯店。”

    趁著文藝匯演開始還?有一點時間,周知意抓緊從后臺走到看臺觀眾區。擁擠的人群中,嚴淑芳一身特別的藍白扎染裙顯眼的仿佛一個地標,周知意從摩肩接踵的人群中擠過去。

    馮桂敏眼尖的看到她,揮動胳膊招呼著,“小意!這邊!你可算是忙完了?,我們?給你占了?位置。”

    嚴淑芳站起來?,黃色木頭的折疊椅在她身后自動合上,她把座位讓給周知意。

    周知意終于走了?過去,和朋友們?匯合,卻是沒?有坐下,“我只能在這兒待一會?兒?,坐不了?,臨時要我也上臺露一面,我必須要和紡織車間的女工們一起在后臺候場。”

    所有人臉上都露出了訝然的表情。

    “你也要上臺表演嗎?”齊廷錚搶先問道。

    “不是,”周知意搖頭,“我只是在紡織車間女工們?合唱結束后會?上臺露個面,相當于謝幕一樣。”

    所以她才趁文藝匯演開始前,抓緊時間過來?和朋友們?碰個面。

    江遇和馮桂敏、高德明和高靜坐在一塊兒?,桂明飯店的一家三口都來?了?;

    周知意在海林制衣廠共事過的除了?姜玉芝、黃秀敏之外?,何萍和方紅敏也來?了?,看在何萍曾幫忙把給江遇做的那條褲子拿去鎖扣眼的事,周知意便在何萍說也想?來?看看的時候默許了?。

    然后就是南方男人服裝店的鐘玲和沈謙,還?有齊廷錚和她的客戶殷勇……

    和朋友們?一一打過招呼后,周知意便又和嚴淑芳一同離開了?。

    馮桂敏側頭靠近旁邊坐著的江遇,小聲問他,“阿遇,那邊那個叫齊廷錚的青年,該不會?也是喜歡小意吧?”

    都是周知意的朋友,大家自然也是互相認識了?一番,幾個適齡單身的年輕男人在其中顯得尤為突出。

    江遇沒?有回避,點點頭,坦然道,“是,他喜歡周知意。”

    這一排座椅的另一邊,齊廷錚也暗暗觀察著江遇。

    他認識沈謙,知道這人和周知意并沒?有什么,但是今天出現的這個叫做江遇的年輕男人卻令他下意識的警覺起來?,尤其是在察覺到周知意態度的微妙不同后,她對自己?禮貌更多、親近不足,但面對那個江遇時,言語間卻帶著熟絡,那一刻齊廷錚仿佛聽到了?汽車方向盤被按下傳出的刺耳嘀嘀聲,讓他心頭一激靈。

    跟著何萍來?湊熱鬧的方紅梅先是看看和鐘玲坐在前一排的沈謙,又看看坐在左邊那頭的江遇,轉頭又看向坐在右邊那頭的齊廷錚,心氣不平的湊到何萍耳邊說悄悄話,“周知意可真會?招蜂引蝶,三個了?!三個人還?各有各的好看,唉,算了?,我有點理解她了?,要是我的話這確實很難選……”

    完全?忘記自己?曾一片芳心落在沈謙身上,方紅梅陷入幻想?里,獨自糾結中。

    何萍完全?沒?注意聽方紅梅說了?什么,她只被這偌大的禮堂吸引住全?部心神。

    待燈光變換,舞臺兩?側的紅色幕布拉開,全?場安靜下來?。

    何萍看向舞臺中央站著主?持的兩?人,不禁想?道:這就是周知意所說的更大的世界嗎?

    文藝匯演順利的按照彩排時的流程進行著。

    舞臺上,紡織車間的女工們?昂首挺胸的齊聲歌唱,璀璨的燈光折射在她們?烏黑的瞳孔中,仿佛點點星光,格外?明亮。

    「幸福在哪里,朋友我告訴你,它不在柳蔭下,也不在溫室里,它在辛勤的工作中,它在艱苦的勞動中……」

    臺下新寧市紡織工業局的局長?申長?明看著舞臺上的這些精神面貌昂揚的女工們?,側頭去問旁邊坐著的二紡廠的覃廠長?,“老覃,她們?穿的裙子是廠里新開發的布料嗎?染的可真好看,我還?從沒?見過這種樣式圖案的布。”

    “這可不是我們?廠子染的布,不過這種染色技藝我們?已?經和人談好合作了?,之后廠里就會?開發這類布料。”覃杰咧嘴一笑,神神秘秘的說,“不過您一定想?不到,是誰提供的這些裙子。”

    申局長?挑眉,“我活了?快五十年了?,還?有什么想?不到的,是外?國廠商吧?你們?怎么和人認識的?”

    覃杰但笑不語。

    「幸福在哪里,朋友我告訴你,它不在月光下,也不在睡夢里,它在辛勤的耕耘里,它在知識的寶庫里……」

    周知意站在幕布后的暗處,低頭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著裝。她為了?能有個好盼頭,今天出門特意穿的是白色的發財快樂衫,下面則是一條藍色喇叭牛仔褲,腳上一雙方便活動的白球鞋,還?算是清爽的穿搭。

    牛主?任幫她爭取到上臺露面的機會?對周知意來?說是意外?之喜,她身上的發財快樂衫說不準也能蹭到一波宣傳。

    女工們?唱到最?后一句。

    「幸福就在你的智慧里,就在你閃光的智慧里——」

    負責主?持的女工和男工在舞臺側方現身,按照修改過的臺詞說道,“真是讓人眼前一亮的表演,人靚裙也靚,讓我們?特別感謝,本次紡織車間女工們?表演所穿著的扎染裙的提供者——南風服裝店的女老板周知意!”

    周知意快步從黑暗中走向明亮的舞臺上。

    她曾和同學們?在學校畢業展走秀結束后一同走上秀臺謝幕。

    但是這一次,不一樣的“秀臺”、不一樣的“模特”,不一樣的……只有她獨身上臺謝幕。

    “她不只提供了?紡織車間女工身上的這些靚裙,還?慷慨的愿意傳授這種染色技藝,讓我們?期待接下來?二紡廠會?開發出怎樣的新布料……”

    掌聲雷動一片,周知意走到舞臺中央,笑靨如花的朝臺下揮了?揮手,鞠了?一躬,沒?多停留便和嚴淑芳挽著胳膊,和紡織女工們?一同下臺。

    短短幾秒鐘的亮相,卻不知驚艷了?多少人。

    申局長?難以置信的看向覃廠長?,“不是外?國廠商?而是這么個年輕女仔?”

    馮桂敏驕傲的使勁拍著手,還?招呼著高德明和高靜父女倆也使勁鼓掌。

    鐘玲連連問今天特意借了?個相機的沈謙,“拍到了?嗎?小意也跑太快了?,怎么就打了?個照面就下去了?……”

    方紅梅在雷鳴般的掌聲中朝失神的何萍喊道,“這大舞臺打光就是好,怎么把她襯得更好看了?!”

    黃秀敏激動的拉著姜玉芝搖晃著。

    姜父姜母也在問兒?子姜佑t?青,“這就是住你們?隔壁、芝芝那個朋友啊?可真厲害!”

    殷勇側頭看到久久回不過神來?的齊廷錚,連忙伸手在他面前晃著,打斷他心中所想?。開什么玩笑,現在誰都別想?耽誤周知意搞事業。

    江遇也是深深凝望著舞臺,即使主?持人已?經在報幕下一個車間的表演節目,他的腦海中仍像DVD碟片刻錄下來?似的,畫面循環播放,不斷重復著剛剛周知意亮相的驚鴻一瞥。

    許久過后,江遇側頭看向周圍那一片坐著的人們?。

    她的世界色彩斑斕、熱鬧、朋友眾多,她的腳步從未停下。江遇相信,她今后一定會?走向更大的世界,也會?有越來?越多的朋友。

    就算不配成為與她并肩攜手的那個人。

    江遇長?出了?一口氣。

    他至少也不要掉隊,連朋友的一席之地都失去。

    第36章 報紙

    經歷過那段教育不受重視的時期,全國出現了人才的斷層,無論是農業、還是工業上,都急需人才,而這靠才恢復沒幾年的高考培育出的大學?生,是遠遠不夠的。

    再加上81年國家頒布的《關于加強職工教育的決定》,對青壯年職工要爭取在兩、三年內掃除文盲。

    在這樣的背景下,夜校開始了蓬勃發展。

    羅良白把修好的一塊電子表放到店里柜子上的塑料筐里,轉身回自己座位時經過江遇的身后,突然看到了什么,伸手越過他,拿起?了桌上江遇的那本筆記本。

    順著剛剛看到露出的一角,羅良白向后翻了一頁,只見?筆記本上粘了幾張剪報。

    「珍惜業余時間?的人們——記新寧電子夜大學?的學?生」

    「五月十一日傍晚,虎鎮區機床廠的青年工人張盛剛下班,立刻換下汗水漬漬的工作服,背上書?包,匆匆走出工廠。路上,他吃了個火燒,算是對付了晚飯。六點半的時候,他已經坐在電子夜大的課堂上專心聽課了。像他這樣“特別”的學?生,在電子夜大四個系里有四百二十三人……」

    筆記本右下角則是另一塊從別的報紙上剪下的新聞報道。

    「鼓勵年輕人利用?業余時間?上夜大——新寧市15所高校的夜大將招生,今年起?實行統一入學?考試」

    「為保證學?生質量,新寧市15所高等院校的夜大學?今年招生將實行統一入學?考試。所有報考夜大的考生,都必須參加市高教局組織的入學?統考。今年招生的專業類別包括理、工、醫、文、財經、外語,計劃招生3805人,其中理工科1405人,文科2400人。招生院校將于5月15日發售招生簡章和復習提綱,5月20日至23日報名。」

    羅良白眼睛一亮,驚喜的看向江遇,“哦我的朋友!你終于要斬情緣、搞事業了?”

    他這才發現江遇今天拿著的書?不再是從前面?租書?店租來的《家電維修》雜志,而是變成了復習提綱。

    江遇從他手里把自己的筆記本拿回來,淡漠中帶著些許疑惑不解,“你為什么這么執著于讓我搞事業?”

    這個尋常的夏日午后,郝運來電器行小店里,電風扇搖著頭緩緩轉動著吹風,老板郝志剛躺在兩張椅子拼湊的“床”上打著瞌睡,朱泉趁此機會又故態復萌悄悄偷看他那些小黃書?,專注的根本無暇顧及周圍。

    羅良白坐到江遇旁邊的那把椅子上,“你知?道嗎,一個人的才華和能力是有限度的,而這個限度決定了這個人能到達的高度。我這人呢,小聰明有點,大聰明卻不夠,所以?才窩在這小小的二手電器行干了三年。但我總不能三十多歲、四十多歲,還窩在這里,那就?是窩囊了,所以?只能盡快抱個大腿,來讓我的人生到達更高的高度啦。”

    他拍了拍江遇的肩膀,“看我這么坦誠的份上,朋友,我也?不求什么你當大哥、我當二哥之類的,只要等你發達了之后給我安排個小經理之類的崗位就?行,我要求的也?不算高吧?”

    現在自己都不是什么小經理的江遇沉默了,這要求還不夠高嗎?

    羅良白當他默認同意了,倚著椅背向后倒去?,只留兩條椅子后腿支撐著全部重量,他雙腳蹺起?搭在桌上,頗有些得意,“我老竇就?是有這么一個厲害朋友處處提攜他,我家日子才好一些的。我覺得你也?可以?成為我的那位厲害朋友,阿遇,我的后半生就?靠你了,加油!我相信你肯定能考上夜大的!”

    江遇并不怎么想負擔起?別人的后半生,他默默抽出筆記本中夾著的那張今早才領來的招生簡章,塞給羅良白,“你不如努努力,自己成為那位厲害的朋友。”

    羅良白聽出了他話里的婉拒,立刻坐正?回來,“不是,我要是能考上大學?,我現在還能在這兒?嗎?你就?不能提攜我一把嗎?這可是我的后半生啊!”

    江遇對此只給出了無語又無情的四個字,“……關我屁事。”

    這邊羅良白想靠朋友走上人生高峰、卻被逼著只能自己頭懸梁錐刺股,再次撿起?課本學?習;新寧市的另一邊,有人得到了他想要的“朋友的提攜”,但人卻有種被“坑”了的感覺。

    姜玉芝表情平靜,看向小院里趴在狗窩里悠閑吹著電風扇的灰棕色大狗、朝著她狂吠的站崗小黑狗、還有那只追著自己尾巴玩的黑棕色潦草小狗,問道,“這就?是你說的保鏢們?”

    周知?意拉住盡職盡責、還想上前趕人的“保鏢”小狗兩億,對著姜玉芝笑笑,自賣自夸起?來,“雖然這兩只是還沒長大,但我們發姐還是很頂事的,真要察覺到危險,它正?經起?來,還是很唬人的。”

    大發似乎是聽懂了,狗頭微昂。

    姜玉芝又看了一眼悠哉悠哉搖著尾巴的大狼狗,長得確實有幾分?嚇人,她勉強相信了。

    “那你說的包吃——”

    周知意立刻奉上從桂明飯店打包來的“員工餐”。

    “還有包住……”

    周知?意帶著姜玉芝進屋,指著屋子里那張木頭床,“這可是沒幾個人能享受到的至尊體驗,和老板同吃同住。”

    并不怎么想和老板一起?吃住的姜玉芝沉默了。

    過了半晌,姜玉芝抱著最后那一點期待,不死心的問道,“還有你說的那什么事業的上升空間?和發展前景——”

    “有的有的,作為第一個入職的人,你可是元老級員工,”周知?意開始畫餅,“只要我們‘南風’發展起?來,生意越來越紅火,擴大規模、員工增加,元老級員工的你,那還能只是個小小的縫紉女工嗎?領班、主任、甚至是制衣廠的廠長,都有可能是你!”

    姜玉芝抬頭看一眼,小院上空比起?她之前來過的那次,多了一塊半透明的遮雨油紙布,不大的院子里和狗共處的還有一臺嶄新的縫紉機,比起?海林制衣廠那種小作坊還要更不像樣。

    就?這樣的工作環境,周知?意還在允諾給她廠長的職位。

    姜玉芝平靜的臉上透露出一種淡淡的死感。

    她被騙了。

    “我能騙你嗎?”周知?意在旁邊說道,“你哥哥和嫂子就?住在隔壁,而且你和我都認識這么久了,我是什么樣的人你還不清楚嗎?”

    姜玉芝沉吟,唔,周知?意說的話雖然不現實,但她這人好像確實也?沒說過什么謊話。

    算了,既然來了,先這么干著好了,反正?不論是在海林制衣廠、還是在這里,她都是一樣做事,更何況周知?意開出的工資還要更高些,一個月有一百塊錢,比她哥在正?經罐頭廠每個月的工資還要高十塊錢。

    努力忽略自己被騙上賊船的事情,姜玉芝點點頭,問道,“那現在我要做什么?”

    終于有人幫忙做事,周知?意頓時也?是心口一松,開始說起?來現在的情況,“現在我們還沒有什么完全要自己車縫生產的服裝,主要是進別人的貨,進行二次加工。就?比如說這款T恤衫,衣服是我從別的服裝店進來的凈版T恤衫,在上面?印上印花;還有這款扎染裙,也?是在白色裙子的基礎上做了扎染效果……”

    勞動節后周知?意的南風服裝店就?正?式開業了,拜二紡廠文藝匯演的“推廣宣傳”,她一開業,不只她那天登臺穿的發財快樂衫又恢復了些“生命力”,迎來了新一波采購熱潮,紡織女工們穿的扎染裙更是成為了新的爆款服裝。

    這讓東壩街其他服裝店老板看傻了眼,他們好不容易才搞懂了“絲網印”是怎么做的,不只是仿版發財快樂衫、斯威特衫,還推出了其他標語的T恤衫,有模仿發財快樂衫的“恭喜發財”、還有大白話的“別找我,煩著呢t?”、還有印得滿滿的歌詞“一塊紅布蒙住我雙眼也?蒙住了天,你問我看見?了什么,我說我看見?了幸福”……

    五花八門、形形色色,用?文字發展出了一種獨特的服裝款式——“文化衫”。

    可這如異軍突起?似的突然興起?來的“扎染裙”又是什么?這又是怎么做出來的?

    無法被人模仿的扎染裙讓東壩街上這家小店一下子成為新的炙手可熱的服裝店,供不應求的扎染裙更是一條能賣出三十元的高價。但周知?意一個人生產力有限,即使嚴淑芳下班后時而過來幫忙做扎染,周知?意也?無法供應出客商們對扎染裙的需求量,招人一事迫在眉睫,她第一時間?想到了姜玉芝。

    在海林制衣廠,周知?意關系唯二較為親近的人就?是姜玉芝和黃秀敏,但黃秀敏拖家帶口,是不會放棄較穩定的海林制衣廠,反而來到她這家庭小作坊里工作;而姜玉芝年輕,雖然對未來還有些迷茫,但從之前的交談中,她似乎也?并不打算就?這么困在海林制衣廠做一輩子的縫紉女工。

    果然,姜玉芝在周知?意的說服下來到了這里。

    “你要做的事情其實就?是幫我分?擔一些工作,”周知?意說道,“南風服裝店只用?每天上午開門做生意,這點時間?賣的衣服和接到的訂單就?夠我們做的了,下午回家做扎染和印花,縫紉機是用?來在衣服上縫上我們的領嘜,然后就?是熨燙平整、打包、裝上吊牌。”

    周知?意說著把東西拿出來,領嘜上是她特意去?注冊的商標,是“南風”二字和一個似指南針又似風車的標識圖案,吊牌也?是同樣,只是多貼了個用?三角齒剪刀剪下的扎染小布片。

    姜玉芝接過來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雖然看著沒有多么繁復,但她還真沒見?過這種把面?料小樣貼上去?的吊牌,看著還挺精巧的,“沒想到這種小布頭貼到吊牌上還挺好看的。”

    周知?意又翻出兩件今天才打包好的斯威特衫和發財快樂衫,炫耀道,“我還有呢,吊牌上的貼布會跟著衣服變化。”

    斯威特衫上掛著的吊牌貼著的是一小塊印著縮小版“sweet”印花的粉色針織布,而發財快樂衫上的吊牌上則是一小塊印著綠色“發”字的白色針織布。

    “南風,”周知?意先是念出吊牌最上面?的兩個字,接著說出面?料小樣上印的那個字,“發!”

    仿佛得意小狗般搖著尾巴,周知?意嘿嘿一笑,“我最喜歡這個,也?是小小滿足了我的一點私心和期望。”

    姜玉芝不禁失笑,也?不知?道周知?意哪來的這么些點子,不過她看著這些吊牌莫名有種想要收集的沖動,相信總有人像她一樣,沖這獨特的衣服、巧思?的包裝和吊牌,成為“南風”的擁躉。

    姜玉芝心中的猶疑不知?不覺打消,也?許在這方小天地,確實會比在海林制衣廠工作更有趣些。

    就?這樣,南風服裝店正?式從周知?意單打獨斗擴充為兩人。

    有了姜玉芝的加入,周知?意明顯感覺自己輕松了些,最起?碼不用?過那種狗都睡了、人還在染裙子的苦日子。

    周知?意和姜玉芝一早剛到店里,摸透了南風服裝店開門規律的客商們很快就?上門了。

    “小周老板,扎染裙有貨了嗎?”

    “先幫我打包十五件發財快樂衫,周老板!”

    “周姐,我要的二十件斯威特衫配齊了嗎?我著急趕火車咧……”

    周知?意無暇多想她怎么年紀輕輕就?變成這些明顯比她大的客商的姐,只忙著和姜玉芝一起?,一人點衣服的件數,一人收錢交貨,配合默契。

    太陽漸漸升起?,不到中午,兩人今天帶來的一大箱衣服就?已經清空,要不是周知?意再三說展示用?的衣服不賣,這些客商都恨不得把塑料模特身上的衣服也?扒下來帶走。

    來晚一步的人們只能下預定的訂單,和周知?意約定好明天來取。

    好不容易把小店里的客人們都送走,姜玉芝仿佛打了一場仗似的,坐在椅子上歇了歇,看似人還在,實則魂已經走了一會兒?了。

    她又錯了,這哪里是有趣,做生意比在海林制衣廠當縫紉女工累多了。

    周知?意則是精力無限的站在店中心,她若有所思?的環顧一周,整個店里只剩下三個塑料模特身上還穿著的衣服,看著頗有些寒酸,她心想,自己是不是應該再多開發一些款式,充實一下自己的店鋪,哪有服裝店里只有三個款式衣服的?

    默默在心里計算了一下自己的資金,周知?意思?索著,也?許是時候可以?將她現代?時未能變成實物的那些設計做出來了……

    一邊想著新款的事,一邊想著下午還要抽兩個小時去?二紡廠給師傅們上扎染課的事,周知?意還是聽到又有人推門進店的聲音才回過神來,先揚聲說道,“歡迎光臨——”

    待她抬頭看清那走進店里的青春靚麗的年輕女孩后,周知?意有些意外,“何萍?”

    姜玉芝也?從椅子站起?來。

    何萍努力掩飾著自己的不自在,嘴硬道,“我來照顧下你的生意,扎染裙還有嗎?我也?想買一條。”

    “可真不巧,”周知?意對她說,“今天店里所有的貨都已經被人買走了,扎染裙已經沒有了。”

    “好吧。”何萍臉上表情遺憾,腳下卻像是生根似的,毫無離開的意思?。

    周知?意無奈,以?為這人又犯軸,解釋道,“真沒有了,不是我故意不想賣給你,店里除了假人模特身上那條扎染裙,是真沒有貨了,那條裙子我不賣的,就?是做展示用?的。”

    把展示用?的樣衣都賣了,她這店就?真的是空空如也?了,簡直像倒閉不干了似的,那還像話嗎?

    何萍點點頭,卻還是沒有走。

    周知?意和姜玉芝對視一眼,得到對方一個同樣疑惑的眼神。

    何萍也?覺得自己就?這么干站著不走的行為有些奇怪,猶豫不決過后還是說出了自己此行的最大目的,“周知?意,你知?道報紙上刊登的‘首屆花城青春美大賽’嗎?”

    第37章 夾扎法

    首屆花城青春美大賽?

    周知?意還真沒聽說過,誠實的搖了搖頭。

    何萍立刻掏出?褲子口袋里那張被?折成四方塊的報紙。

    半晌后,周知?意展開那張報紙,何萍站在她左邊、姜玉芝站在她右邊,三個女孩頭挨著頭湊在一起看那張報紙上的報道。

    “配合‘兩個文明’建設和‘五講四美三熱愛’活動,為與國際接軌,新寧市將舉辦首屆選美比賽,不?僅選女也選男……”周知?意念出?報紙上的文字。

    姜玉芝難以理解,“我還是頭一回聽說,選美是什么?”

    “就是選出?新寧市最靚的女仔和男仔啦,”何萍說,“據說是因?為去年有?個外國設計師來我們國家辦時裝秀,結果連服裝表演員都找不?到,只能讓那設計師叫他們國家的人過來演出?。”

    姜玉芝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服裝表演?是像前些日子紡織廠勞動節文藝匯演上,那些女工們穿著知?意提供的裙子唱歌那樣的表演嗎?”

    何萍其?實也沒見過,卻十分肯定地說,“那當然了。”

    “時裝秀的表演只需要模特?展示好衣服就行,不?需要唱歌跳舞的。”周知?意忍不?住糾正。

    “哎呀你不?懂的,”何萍指著報紙上的字,有?理有?據的反駁,“這上面都寫了,是要考唱歌跳舞的。”

    不?只見過時裝秀、還親身?參與過一場走秀的周知?意無語閉嘴:好好好。

    “除了唱歌跳舞,考驗才藝以外,還要筆試,要學過數、理、化,還要懂文學,知?道時事與政治。”何萍側頭去問周知?意,“這些你都會嗎?”

    周知?意點點頭,她好歹也是正經大學畢業的,這些東西自?然都學過。

    何萍瞥了一眼報紙上的下一行要求,又問道,“那你會說英語嗎?”

    “會說。”周知?意漫不?經心?的點點頭,同?樣在看報紙上那一行行不?像是選模特?、更像是什么大學自?主招生要求的比賽要求。

    姜玉芝訝然,“我還以為這比賽叫‘青春美大賽’,只要年輕漂亮就行了。”

    何萍松了口氣,說道,“那當然不?行了,只比年輕漂亮的話,只我和周知?意站在一起,你能分出?個高低嗎?”

    卻不?想姜玉芝真的端詳起兩人,片刻后認真的說,“意意比你好看。”

    何萍被?姜玉芝這大實話氣了個仰倒,“你!”

    自?我調節了一會兒?,何萍也知?道事實確實如此,撇撇嘴,“好吧,周知?意,你是比我漂亮些,比賽要t?求的那些你也會,你一定要拿下花城青春美大賽的冠軍,我只承認比你差一點兒?。”

    周知?意可有?可無的點點頭,片刻后反應過來,側頭詫異的看向何萍,“我什么時候說要參加這個選美比賽了?”

    何萍更詫異,“你人長的漂亮,比賽要求的那些你也會,為什么不?去參加?”

    “沒有?我都符合要求、就一定要參加的道理。”周知?意沒甚興趣的把報紙還給何萍,“我哪有?時間參加。”

    做印花T恤和扎染裙、賣貨做生意、還要去紡織廠給工人師傅們上扎染課,周知?意還將自?己現代時那些設計稿變成實物衣服的事情提上日程,她哪有?什么時間去參加選美比賽,更何況,當模特?也不?在她的人生職業規劃里。

    周知?意招呼姜玉芝打掃店里,準備收拾好就關門歇業,回家繼續做明天的貨。

    何萍難以置信,拿著報紙追上正準備去掃地的周知?意,“你不?去,那不?是浪費你的才華和這張臉嗎?”

    “我要是打算靠臉吃飯,現在早就不?在這里了。”周知?意說道,自?顧自?的拿著掃帚打掃店里衛生。

    何萍都顧不?上自?己的驕傲,著急的勸說道,“這又不?是完全只看臉,你知?不?知?道這場比賽的冠軍意味著什么,代表著你是整個新寧最有?才華、最漂亮的人。”

    周知?意是真沒什么興趣,隨口道,“既然你覺得這個名?頭這么輝煌的話,不?如你自?己去參加唄。”

    何萍怔住,“我嗎?”

    “對?啊,你不?是說只比我差一點嗎,我不?參加的話,冠軍很有?可能就是你了。”周知?意不?甚走心?的隨口說道。

    何萍的臉一下子漲紅,囁嚅道,“我不?行的,我既不?會英語,數學什么的也不?會,我就是知?道自?己肯定選不?上,才希望你去參加的……”

    “不?會可以去學啊,反正現在還只是報名?階段,距離比賽正式開始還有小半年時間。”周知?意停下動作,把掃帚夾在胳肢窩下,騰出手做了個加油的動作,微笑道,“千有?萬有?不?如自?己有?,加油,何萍,與其?最后去羨慕別人,不?如自己去爭取獲得選美比賽的冠軍。”

    姜玉芝就這么眼睜睜的看著周知?意把何萍忽悠走了。

    “你真覺得何萍能拿下那個‘青春美大賽’的冠軍嗎?”姜玉芝問正在鎖店門的周知?意,“那比賽要求嚴格的像考大學似的,不?對?,高考至少還沒有?說一定要會唱歌跳舞。”

    周知?意把鑰匙從門鎖里拔出?來,“這誰能知?道呢?我只知?道,她如果沒有?想要爭的心?,那一定是什么都沒有?。”

    接著兩人又去進貨,靠一己之力成為豐收服裝店最大的大客,周知?意一進店便受到了汪豐收熱烈的歡迎。

    “小周又來啦,這回要多少衣服?”汪豐收一把推開自?己兒?子,讓汪洋把屁股下的凳子讓出?來,見周知?意身?后還跟了一個眼生的女仔,連忙自?己也起身?讓開。

    周知?意拿著一個小本子,看著上面記的一行行客商們的訂貨數量,快速加起來算了算,“白色T恤衫、粉色T恤衫各六十件,白色的確良連衣裙,唔……先四十件吧,還是每個尺碼數量平分。”

    “好嘞。”汪豐收招呼剛進門的媳婦張春梅先把帶來的飯盒一放,夫妻倆一起去點數備貨。

    待把所有?的衣服放到推車上的大箱子里,周知?意就準備和姜玉芝離開了,“行了,汪老板,你們一家快吃飯吧,我就不?多打擾了。”

    又一筆進賬的汪豐收笑得眼睛都瞇成一道縫,“要不?留著一塊兒?吃點?”

    “不?了,我家里還有?好幾?只狗也等著吃飯呢,”周知?意婉拒了,“我們就先走了,回見。”

    汪豐收站在店門口揮手,等看不?著兩個姑娘的身?影后才回了服裝店里。

    他媳婦張春梅把飯盒打開,一邊驚嘆道,“這就是咱家這幾?個月要貨要的最多的那個女老板?就是她拿咱們賣的白裙子做成扎染裙倒手賣出?去的?”

    汪豐收點點頭,感慨道,“你說她這腦子怎么長的?”

    說著,他又看向埋頭吃起飯來的兒?子,恨鐵不?成鋼,“你說你怎么就沒這腦子呢?或者?你再年紀大點就好了,還能把人娶回咱們家。”

    才十歲的汪洋:?

    如汪豐收這般想法的人其?實并不?少。

    下午四點,周知?意暫停手里的活,讓姜玉芝把剩下幾?件染上色的裙子從鍋里撈出?來,放到鹽水里固色浸泡后晾起來,她則出?發去二紡廠。

    坐著公共汽車,周知?意到達二紡廠,按照約定來給車間師傅們上“扎染課”。

    染織車間的工人們在她出?現時立刻全員眼睛亮起,不?約而同?的期待起今天的授課內容。

    “昨天我們學的是最基礎的線扎,利用平針串縫,做出?一排直線樣子的扎染圖案。”周知?意站在廠房最前面,拿起做示范的一塊本布色的麻布,和晾衣服用的竹木夾子、還有?幾?個形狀各異的小木塊,“今天我們來學夾扎法。”

    “首先把布料打濕并平鋪在桌上,然后折疊成小方塊。這一步其?實可以擴展開來,使用不?同?的折疊方法和卷繞技巧將布料塑造成不?同?的形態,像是風琴折、或是反復對?折等等,這就要看大家的想象空間了。”

    周知?意把她手里那塊已經折疊成手心?大小的布舉起給其?他工人師傅們看,“然后就是將夾子對?稱夾在左右,或是像這樣子,把木片放在布的中心?,再用夾子夾緊,一定要確保面料與木片之間緊密貼合,防止染料滲透進去……”

    待到下班的時間,染織車間的主任鐘家佩看著桌上自?己做出?的幾?塊不?同?的扎染樣片布料,有?連續的方塊圖案的、像是波點似的規律圓點圖案的、還有?三角形圖案的,和其?他工人們一樣,用夾子晾在車間里的繩子上,一排各式各樣的扎染布片,看著壯觀極了。

    鐘主任走向在收拾東西的周知?意,期待的問她,“小周老師,明天我們學什么呢?要我提前準備些什么呢?”

    周知?意想了想,“還是今天這些東西,我們做點進階版的夾扎染法,我教大家做踏梅。”

    鐘主任聽名?字就已經開始心?癢,恨不?得讓周知?意現在就教給她,但就算她再好學,也明白知?識不?是能一口氣塞進腦袋里的。

    而且車間廠房外已經人影憧憧,紡織廠本就女多男少,現在怕是廠子里所有?未婚的男工人都聚在染織車間門口了。

    這也是“宣傳”的副作用,女工們表演時穿著的扎染裙吸引了了臺下大多數觀眾的目光,而只短短亮相了一面的周知?意則是驚艷了一眾男青年。

    人長得漂亮,又會賺錢,周知?意一下子多了不?少追求者?。

    但她還真沒怎么在意車間廠房外的那些男青年們。

    就算是在自?然界中,雄性?想要爭奪配偶權都要先打一架,所以這些人他們內部先爭一爭吧。

    周知?意把材料都歸整好,不?等有?人搭訕,她就已經如一陣旋風般跑出?了廠房,很快找到從隔壁紡織車間剛下班的嚴淑芳,這才放慢了腳步,兩人一起朝著紡織廠大門的方向走去。

    有?不?放棄的青年人隨即加快腳步想要再湊上去。

    藍色的貨車停在紡織廠門口,健壯的青年人從車上跳下來,看著矯健又灑脫。

    周知?意驚訝的看著齊廷錚,“你怎么過來了?”

    “路上正好遇到姜大哥,”齊廷錚朝她揚唇一笑,“我就和他一起過來接你們了。”

    他臉上的笑容在看到周知?意身?后正要追過來的那幾?個青年人時加深,露出?的一口白牙莫名?多了幾?分陰森森。

    那幾?人立刻停住了腳步。

    周知?意側頭也看到了身?后那些躊躇不?前的男青年。

    齊廷錚收回目光,重新落到周知?意身?上,笑容又恢復原本的溫度,“姜大哥說來接你們,我看他只推了一輛自?行車,你們三人怕是不?方便,正好我這會兒?也沒什么事,就開車過來送送你們。”

    姜佑青從貨車后排的車窗里探出?頭來,樂呵呵的朝地面上的幾?人揮手。

    嚴淑芳在一旁不?禁捂臉,不?忍直視她那個單純丈夫,齊廷錚這人的司馬昭之心?,她這個旁觀者?都看出?來了。

    考慮到齊廷錚確實能讓一批男青年們知?難而退,再加上這人已經熱情招呼著嚴淑芳上車,周知?意只好接受他的好意,也坐上大貨車。

    四個輪子的汽車確實比t?兩個輪的自?行車速度快,沒一會兒?便到了北發村那一片城中村。

    齊廷錚殷勤的率先跳下車,繞過車頭來幫忙拉開周知?意這側的車門,她剛踩著臺階下車,就聽也準備下車的姜佑青疑惑的說了一句,“咦?那不?是阿遇嗎?”

    周知?意雙腳落到地面上,繞過車頭,果然見村口站著那高挑青年人。

    江遇牽著大發,看上去等了一會兒?了,他朝貨車這邊看過來,漆黑的眼眸幽深、平靜,看不?出?內心?的想法。

    周知?意看著他,卻莫名?想到了一句話——“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她很快搖搖頭,把這莫名?其?妙閃現的想法拋掉,江遇又不?是對?她有?好感的追求者?,她怎么會這么想她的朋友。

    周知?意暗暗腹誹,也許是他現在牽著狗的姿態看上去太?像是在等愛人回家了,她才會鬼使神?差想到那句話。

    江遇被?大發拽著走過來,他只看著周知?意說道,“我有?點事想和你說,正好碰到牽著狗要來村口接你的姜玉芝,我就讓她先回去了,萬一你們回來的遲了,天色黑下來,她一個人在外面也挺危險。”

    大發甩了甩尾巴,危險什么,它難道是吃白飯的嗎?嘖嘖,人類的心?思真的太?深了。

    第38章 向日葵

    姜佑青把自行車從貨車后面的車斗里拿下來?,載著嚴淑芳先行一步駛進小巷子。

    周知意接過繩子,她牽著狗和江遇并?排走著,“你有什么事要和我說?”

    明明收獲了?一句道謝的齊廷錚看著兩兩一對的人們,卻?莫名有種自己一敗涂地的感覺。

    太?精明了?,居然會追過來?在這邊租房子!齊廷錚咬牙,上車后重重的帶上車門,他自然很?快便想到了?“近水樓臺先得月”這個道理,真是強勁的對手。

    被齊廷錚暗暗當作最高警惕目標對象的江遇卻?從未暴露過自己的心意,只恪守在朋友這條線上,小心翼翼的不敢越雷池一步。

    “你知道夜大學招生的事嗎?”江遇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紙,遞給周知意,“今年新寧市有十五所院校的夜大學統一組織招生考試,我看了?所有學校的招生簡章,新寧紡織工學院有個服裝工程專業,我向人打聽過了?,就是學衣服打版的,你如果想繼續學習的話,可以試著去考考看。”

    周知意接過他遞來?的那張紙,上面的文字正是紡織工學院的招生簡章。

    巷子里有人迎面做來?,見?到大發,盡管它?是被繩子牽著,但?仍害怕的不敢向前,周知意連忙扯了?下繩子,想讓大發靠邊走。

    江遇伸手拽住繩子,幫著她一起把大發拉到墻邊,“你要是想考的話,我們可以一起學習備考。”

    趁著還算亮的天光,周知意快速瀏覽了?一遍紙上的文字,在現?代時她已經讀了?四年大學了?,所以對考夜大學這事興趣缺缺,倒是被江遇的話勾起幾分好奇心,“你要考夜大?”

    江遇點頭?,“我想考電子大學的電氣技術專業。”

    “那很?好啊!”周知意鼓勵道。

    被那十年耽擱了?青蔥年華的當下青年人們,夜大學是個很?好的機會,可以讓他們補足錯過的知識。

    江遇有點不適應這種被人肯定的感覺,不好意思的說,“也不一定能考上,我已經很?多年不學習了?。”

    “我對你莫名有種信任,就覺得你一定能考上的。”周知意把手里的招生簡章還給江遇,“我就不考了?,南風服裝店和紡織廠的事情就夠我每天忙活的了?。”

    “……也是。”江遇眼?睫垂下,掩住眼?中的失落。

    周知意似乎什么都會,就連紡織廠都要她去教工人師傅們染色技藝,夜大學怕是也教不了?她什么。

    江遇如此安慰著自己,回?到自己的住處,把屋子里的電燈打開,坐到桌前翻開買來?的那些復習資料,靜下心來?認真看起來?。

    而?他還要再努力些,才不至于?與她相距甚遠。

    可出乎江遇意料的是,沒過幾天,周知意居然又來?找他了?。

    一周唯一的休息日,江遇也是呆在家里埋頭?苦學,耳朵突然聽到除了?雨聲以外的其他聲響。

    他拿起門邊墻角立著的一把黑色雨傘,撐開傘出了?屋子,走過不大的小院,聲音更加清晰,果然是有人在敲門。

    連綿細雨的天空陰蒙蒙,大白天看著都像是傍晚,昏昏沉沉的。

    江遇拉開院門,驚訝的看著門外的人。

    周知意撐著一把淺黃色的折疊雨傘,懷里還抱著一盆橙黃色的向日葵,一下子成為世間的一抹亮色。

    “之前勞動節文藝匯演上沈謙拍的照片洗出來?了?,合照一人一張,這是你的那份。”周知意說著,用臉和肩膀把雨傘夾在自己的頸窩,把照片還有懷里的那盆向日葵花都塞給江遇,“這個花是我送你的考學禮物?,圖個好兆頭?。”

    江遇想起過年時逛花街她和自己講的,每種花都有自己的意頭?,看著自己接過來?的那盆向日葵,很?快想到了?什么,猜測道,“奪魁?”

    周知意笑起來?,重新握住傘柄撐起傘,“對,一舉奪‘葵’嘛。”

    “這種花生命力很?頑強的,耐熱,保持土壤濕潤,放在通風處就行。”周知意叮囑著養花事宜,“你學習累了?可以看看花,正好放松一下眼?睛。”

    等周知意走后,江遇關上門,回?到屋子里,把那盆向日葵放到窗邊,打開了?窗戶。

    細細密密的雨滴被微風送進來?些許,打在向日葵橙黃的花瓣和翠綠的葉子上,將色彩洗的更加明艷。

    江遇的目光從花上移開,落到手里那張相片上。

    相片上站了?一排十幾個人,看著很?是熱鬧,周知意被朋友們簇擁著站在最中間,笑容是同?樣的明媚動人。

    江遇甚至沒有多看一眼?相片上站在邊角的自己。

    骨節分明的手指只克制的摩挲了?一下。

    周知意撐著傘穿過巷子,回?到自己的住處。

    雨滴噼里啪啦打在小院上空蒙著的油紙布上,周知意一進門就收起了?傘,攔住想要向外沖的一心小狗,“今天不能出去玩,外面還下著雨,路都變成泥水地了?,你出去玩一圈我還要給你洗澡。”

    黑棕色的潦草小狗聽到“洗澡”兩字,立刻老實了?,蔫頭?蔫尾的回?狗窩里和大發、兩億擠在一起。

    姜玉芝把新染好色的扎染裙擰干水,雙手捏著裙子抖了?抖,套上衣架掛到晾衣繩上,“這些裙子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干,如果明天天氣能放晴就好了?。”

    周知意嘆氣,不抱任何希望,“難說,這都連著下三天的雨了?,新寧一旦進入雨季,下雨的時候少不了?。”

    下雨天本來?就影響開門做生意,這種天氣人們自然是非必要不出門,生意人中流傳著一句話,“刮風減半、下雨全完”,說的就是下雨天對實體店經營的影響。

    更何況周知意賣扎染裙,天氣炎熱干燥的時候還能當天染好色、晾干,然后打包好第二天出售,現?在遇上連綿的雨天,她前天做出來?的扎染裙到現?在都還沒干透,一下子陷入出貨困難的窘境。

    在新寧長大的姜玉芝自然也是知道本地雨季之長,只是仍心有期待的望著頭?頂那朦朦朧朧被雨滴打出形狀的油紙布,“哪怕有一個晴天也好,先讓這些裙子晾干。”

    周知意沉吟思索片刻,快速走進屋里,半晌后,她拿著一本圖畫本出來?。

    “現?在我們也不能再繼續做更多的扎染裙了?,做了?也是晾不干。”周知意說著,翻開手里的圖畫本,將里面的幾張設計圖稿拿出來?,“我們不如再開發些新款式的衣服。”

    周知意把這些一直未能實現?的設計稿遞給姜玉芝,“這是我之前設計的一些衣服,我一直想要把它?們變成實物?。”

    姜玉芝接過那幾張紙,上面畫的圖畫是真好看,但?是仔細看款式的話……

    “為什么這件上衣要一邊扯下來?、露出個肩膀?”姜玉芝疑惑,有些理解不能,“還有這個裙子,為什么有這么多帶子?就像是、像是八爪魚似的。”

    周知意給她解釋,“這叫不對稱設計,露出一側肩膀是特意設計的,肩膀柔美的身體線條與衣服產生一種碰撞,營造出更加豐富的視覺感受;這個裙子上的帶子是做成波浪形的荷葉邊,你不覺得有種浪漫主?義的美感嗎?這個上衣我也是用了?同?樣的元素來?設計的,但?搭配上偏硬朗的工裝褲,來?削弱過度的荷葉邊褶皺帶來?的甜膩感……”

    說起自己的設計作品,周知意不由得滔滔不絕起來?,眼?中仿佛帶著t?某種光彩。

    姜玉芝聽不太?懂周知意說的話,也有些欣賞不來?紙上的那些圖稿,但?她莫名的相信周知意。

    就像是扎染裙,不也是她不曾見?過的衣服嗎?卻?獲得了?很?多人的喜歡。

    就這樣,南風終于?要從“Remake”二次設計別人的衣服,轉向生產制造完全自主?設計開發的服裝款式。

    周知意買了?可以做立體裁剪的人臺,又買了?一臺縫紉機,可以和姜玉芝一人一臺機器做衣服。

    因為東西越來?越多,見?姜佑青另一側房子的租客退租,周知意就又把那間房子也租了?下來?,把所有做衣服的東西全都挪到了?那邊,這樣也省得近日開始長牙的一心和兩億亂吃亂咬東西。

    人臺上的衣服隨著一天天時間的流逝,逐漸從幾個布片顯露出衣服的雛形;

    南風服裝店賣出了?一批又一批的斯威特衫和發財快樂衫,好不容易晾干了?的扎染裙一鋪貨,沒一會兒便被采購一空;

    灰棕色大狼狗被養回?原本健壯的體型,毛發油亮;

    長大了?一圈的兩只小狗的耳朵終于?立起來?了?;

    書桌上的復習資料也被人翻過大半,合上時書頁因翻折的壓痕而?微微上翹;

    二紡廠染織車間里懸掛的扎染布片越來?越多,“踏梅”、“云染”、“水波紋”、“日出絞”、“魚鱗紋”……讓人看得眼?花繚亂;

    一切好似都在隨著時間在變好。

    羅良白除外。

    到了?郝運來?電器行下班的時間,羅良白一反常態的跟著準備回?北發村住處繼續學習備考的江遇,甚至跟著他上了?公共汽車。

    江遇奇怪的看了?一眼?簡直像一心和兩億一樣亦步亦趨跟著人走的羅良白,“你干嘛?”

    羅良白不自在的咳了?一聲,“每個月的房租對你來?說是不是一筆不小的支出,需要人幫忙分攤嗎?”

    江遇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沒甚興趣,“不用,我那地方太?小了?,住不下兩個人。”

    “收留一下我吧,”羅良白雙手合十,祈求道,“我想和你一起學習、共同?進步。”

    江遇看著車窗外又陰沉下來?的天空,想的是周知意今天出門有帶傘嗎?

    “朱泉那家伙在屋子里又是放歌又是看碟片的,再加上他睡覺還打呼嚕,我真是學也學不進去、睡也睡不好……”

    江遇心中已經有了?決定,等回?家后拿把傘去村口車站等一等好了?。

    “眼?看就剩不到二十天就要招生考試了?,幫幫忙吧兄弟,不然我是真考不上了?……”

    羅良白還在裝可憐,江遇轉回?頭?看他,一針見?血的指出,“那你為什么不回?家住?”

    “那就是一個更引人墮落的地方了?,”羅良白悠悠的嘆了?口氣,“我媽會時不時的送個吃的、洗個水果,我老竇會操心我怎么還不睡覺……”

    誰懂啊,他都二十三歲了?,在家超過十點睡覺還會被父母催促。

    江遇沒經歷過,見?羅良白好似真的為難,只能勉為其難的答應,“只讓你住到招生考試。”

    羅良白臉上的苦悶一掃而?光,哥倆好的攬住江遇,“我就覺得你人好,有不會的題我可以問你吧?”

    復習資料上好多題目他都看不懂。

    江遇沉默,“……好。”

    下了?公共汽車,羅良白跟著江遇走進北發村,他一邊打量著城中村的環境,暗暗安慰自己,照他之前與江遇同?住的經驗來?看,江遇他家里至少不會這么臟亂。

    江遇拿鑰匙開了?門,帶著羅良白進屋,叮囑道,“不要弄臟弄壞我家里的東西。”

    “你放心,那肯定的——”羅良白剛應下,踏進門檻就看到不大的屋子的全貌,窗前掛著的色彩斑斕的窗簾、書桌上那盆盛放的向日葵……

    羅良白怔住,心中滿是疑惑,看向一旁衣服從來?都是黑白灰的江遇,難道說這人看似冷淡的外表下隱藏著一顆炙熱的心?

    他也沒感受到啊。

    第39章 芙蓉花

    斜肩的卡其色修身T恤領邊點綴著一朵朵同色手工玫瑰花,搭配做了捏褶的短裙,幾條波浪邊飄帶輕盈的自裙上垂下;

    掛脖的淺粉色連衣裙領口?邊同樣用了手工做出的花朵這一設計元素,裙邊做了荷葉邊,被微風輕輕吹起,蕩起優美?的波瀾;

    另一個假人模特身上穿著的則是一件斜裁的滿布荷葉邊的吊帶背心,下面搭配的是寬松硬朗的卡其色工裝褲。

    周知意裝點好這三個展示用的假人模特,后退一步,細細打量。

    雖然這時候的面料種類不多,不過好在有方圓布行的老板、老板娘的幫助,基本都按周知意想要?的配齊了,只有裙子?和吊帶背心選用的面料換成了別的,總的來說將周知意的設計稿實現了百分之八十。

    看自己的設計從想法變成實物是件很令人滿足的事情,更何況這些設計稿是時隔近一年、橫跨兩個時空,才終于變成了現實,周知意心情復雜的看著塑料模特身上的衣服,滿意的勾起唇角,抬腳回?到店里?。

    見南風服裝店開門了,客商們陸陸續續過來,每人進門時都不禁多看了幾眼門口?擺著的這三個假人模特和它?們身上那奇怪的衣服,但?很快就收回?了目光,自顧自進店。

    “周老板,扎染裙有貨了嗎?”

    “小周呀,斯威特衫還能?訂貨嗎?最晚后天能?給?我就行。”

    “我聽說你家?賣的發財衫印花圖案最好,能?拿一件給?我瞧瞧嗎……”

    周知意難得將店一直開到了下午,可是……

    “今天沒有一個人問擺在門口?的那些衣服嗎?”周知意臉色不太好看,向一旁的姜玉芝詢問道,“在我中午離開回?家?喂狗的那會兒工夫也沒有嗎?”

    姜玉芝搖搖頭。

    周知意抿唇,沉默不語。

    第二天,這些假人模特擺放的位置更加靠近店門口?。

    只是依舊無人問津。

    又過了兩天,假人模特身上的衣服穿到了周知意身上,掛脖的淺粉色連衣裙襯得她皮膚更加白皙,飄逸的裙邊自然的垂在她的大腿中部,進店的客人看到無不稱贊一句漂亮,但?是仍然是無人詢問。

    連她的帶貨能?力都不起作用了,周知意心中納悶,問相?熟的客商殷勇,“老殷,你就不考慮我身上這款裙子?嗎?”

    殷勇把從店里?搜刮的最后五件扎染裙塞進一個大塑料袋里?,聞言再次看向周知意身上的那條裙子?,想都不想便說道,“不考慮。”

    周知意疑惑,“為什么啊?”

    “那我就直說了,”殷勇拎起袋子?,看著周知意身上的裙子?點評道,“雖然你穿確實好看,但?這衣服大多數人欣賞不來嘎,還有你外面擺著的那幾身衣服也是,太時髦啦。”

    “像你身上這件裙子?,肩膀露的太多,脖子?上的花也很漂亮,但?一眼就先看到這花了,再加上這長度也有點短,很少女孩能?接受;那件T恤衫露個肩膀頭、褲子?又太肥……總之,以我賣了四年衣服的經驗來說,我進了這衣服也賣不掉的,那不就砸手里?啦。”

    南風服裝店里?的衣服大部分被買走,只剩下假人模特身上那幾件衣服,周知意關好門,將它?們鎖在店內。

    難得天氣放晴,周知意的心情卻是陰天。

    在桂明飯店吃晚飯,馮桂敏聽說今天依舊是沒人買周知意設計的新款,連忙安慰道,“興許只是這幾個款式大家?都不喜歡,沒事,你再接著賣之前的那幾款衣服,什么好賣就賣什么。”

    周知意扯了下嘴角,勉強的笑笑。

    在桂明飯店吃過晚飯后,周知意和姜玉芝回?到北發村的住處。

    清水煮了肉喂過三只狗后,周知意給?它?們一一套上她自己做的牽引背帶,勾上繩子?,對著姜玉芝說道,“我去遛遛狗,你在家?休息吧,或者?去隔壁找你哥、你嫂子?聊聊天,先不用做衣服了,也忙活大半個月了,明天我們休息一天。”

    姜玉芝擔憂的看向周知意,“你還好嗎?”

    周知意揚唇一笑,“我沒事啊,雖說做新款買布、買人臺和縫紉機是花了一大筆錢,也沒人來買,但?這幾天我們不是也賣掉了一些印花T恤衫和扎染裙,又賺回?來了些錢。”

    姜玉芝松了口?氣,“是啊,不行我們就接著賣之前的款式好了。”

    周知意點點頭,牽著一大兩小三只狗出門。

    “下個禮拜就要考試了,這一天天的,我真的是越來越緊張了,還好你不怎么緊張,不然我要?更緊張了。”公共汽車上,羅良白抓著扶手,對著站在旁邊的江遇說道。

    江遇望著窗外的風景,平靜無波的眼眸卻突然一顫,毫無征兆的突然幾個大步從正要關上的車門t?間?沖了出去。

    羅良白驚訝,探頭伸出車窗外,喊道,“喂,阿遇,還差一站才到啊!”

    “你先回?去,我有點事情。”江遇只匆匆說了一句,公共汽車便駛走了。

    不再看絕塵而去的公共汽車,江遇轉過身看去,他果然沒有看錯。周知意坐在那一片翠綠的草地上,她身上的粉色裙擺攤開,整個人像一朵從空中悠悠飄下的芙蓉花,輕輕落在他心上。

    周知意本來只是在望著遠處發呆,手上的三根繩子?突然拽向同一個方向,她回?過神?朝那邊看去,就見江遇朝她走來。

    心情低落,周知意都提不起勁來驚訝,“你怎么在這兒?”

    她特意帶著狗走遠了些。

    “正?好看到你了。”江遇坐到她旁邊,長腿屈起,抬手摸了摸興奮得不停搖尾巴的一心,又撓了撓兩億的下巴,“幾天不見,它?們兩個又長大了些。”

    周知意點點頭,“現在它?們都有大發一半長了。”

    大發在江遇面前甩著尾巴左右來回?走著,就像是在全方位展示自己現在的矯健強壯,它?被周知意養的很好,再也看不出從前流浪時的瘦削模樣。

    草地上又恢復了平靜,只有微風拂過青草的沙沙聲和狗狗哈氣的聲音,傍晚時分的陽光不過分炙熱,但?仍是暖洋洋的。

    周知意又陷入自己的思緒中。

    半晌后,她喃喃道,“我想起之前教過我的老師說過的話,服裝是個很神?奇的存在,它?可以是商品,也可以是藝術。”

    江遇側頭看向周知意。

    “而藝術,最容易陷入孤芳自賞。”周知意想起南風服裝店里?那些無人問津的衣服,沮喪道,“我設計的那些衣服沒有人喜歡。”

    周知意可以坦然面對扎染裙在紡織廠文藝匯演上達不到期望推廣效果的失敗,但?是現在卻為自己設計的那些衣服無人問津而沮喪。

    因為太在意,所以更難過。

    江遇按在草地上的手剛要?抬起,又膽怯的放下。

    因著江遇的靜靜聆聽,周知意不知不覺袒露自己真實的內心,挫敗的說,“也許我根本不適合做設計。”

    江遇搖搖頭,認真道,“不是的,你很厲害,什么都會。”

    周知意失笑,那都是因為她有“金手指”,接受過現代的教育,她會的那些,任何一個服裝設計專業的學生同樣都會。

    她嘆了口?氣,望著染紅了大半天空的夕陽,呢喃說道,“我剛剛都在想,我東一榔頭西一棒槌什么都學一點,老師是不是就是為了讓我們這些學生走出學校后,發現自己不是做設計這塊料后可以轉行,轉而去做印花設計師、版師、搭配師等?等?。”

    周知意坐在草地上已?經想了好一會兒了,從現代時上任老板辭退她前說過的那些話、將她的設計稿改得面目全非的事,再到穿越到這個時空,她一直不停歇的朝著自己的目標奮斗,就為了做出自己想做的衣服。

    但?現在……

    周知意心中又挫敗又迷茫。

    可能?是她步子?邁得太大了,這個時代的人們才剛剛擁有穿衣自由,審美?還沒有全面打開;也可能?是她設計的衣服確實是普羅大眾所欣賞不來的,過于特別了。

    “我覺得很好看。”

    江遇看著周知意,神?情認真又專注,“你穿的就是你才做出來的衣服吧?我覺得很好看。”

    他再次重申道。

    也許是因為他的話,也許是說出了心中的苦悶,周知意的心情好一些了,贊許道,“果然還是你有眼光。”

    江遇聽她又有興致說玩笑話了,稍稍放下心來,抿唇輕笑。

    “走吧,也不能?繼續在這里?喂蚊子?了。”周知意說道,不論是繼續做服裝設計,還是轉行做些別的,她都要?努力振作起來,怎么可能?一次挫折就將她打倒,就算是被打倒了,她也能?再站起來!

    周知意手一撐地,剛要?站起來,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她坐太久,腳麻了。

    見江遇已?經站起來了,周知意抬頭看他,“勞煩,拉我一把,我腳麻了。”

    江遇遲疑著收回?的手再次伸出,這次被周知意很快抓住了。

    借了一把力終于起身,周知意忍住雙腳如針扎般的麻感,連連蹦了幾下。

    “好些了嗎?”江遇關切地問。

    周知意點點頭,“好多了。”

    兩人三狗一起往回?走,太陽已?經不見了蹤跡,只留下天邊最后一抹緋紅。

    “我幫你牽兩只?”

    “那你牽著一心和兩億,大發雖然力氣大,但?這倆小的太容易激動了,就知道爆沖,一點都沒有它?們媽的沉穩。”

    “汪汪——”

    羅良白已?經自己看了好一會兒書了,才等?到江遇回?來,他好奇的打聽,“你去干嘛了?”

    “在草地上坐了會兒。”江遇言簡意賅的答道,拿起桌上的東西就又要?出門,“我拿收音機給?別人一用。”

    羅良白見狀連忙攔了一下,“馬上就要?六點二十了,你把收音機給?別人了,我們今天不聽《跟我學》英語節目了?”

    江遇動作一頓,“那我們今天先學數學,你昨天不是還有好幾道題沒弄懂嗎?”

    羅良白一想,那也行。

    江遇拿著收音機出了門,走過兩條巷子?,來到周知意家?門口?。

    聽到敲門聲,剛給?三只狗解開繩子?的周知意又過來開門。

    江遇把收音機遞給?周知意,“借你用一晚,你要?是心情還不好的話可以聽聽歌,晚上八點新寧電臺會放歌。”

    周知意接過收音機,“行,那我明天再還你。”

    把收音機放到屋子?里?的桌上,周知意和三只狗玩了會兒,又和姜玉芝聊了一會兒天,兩人才打開收音機找到新寧電臺的頻道,這會兒正?放著《長書連播》,抑揚頓挫的聲音講著武俠小說的跌宕劇情。

    姜玉芝趴在桌子?上,雙眼亮亮的,“聽收音機可真有意思。”

    周知意點點頭,現在也沒什么娛樂項目,“那我明天還回?去的時候問問江遇,他們電器行還有沒有這種二手收音機,我們也買個放屋里?晚上聽聽。”

    她在心里?感嘆,要?不說江遇這人聰明,試用這種推銷招數都被他想到了。

    不知不覺間?就到了晚上八點,電臺切進去下一檔節目。

    優雅的女聲從收音機兩側的喇叭中傳出,“歡迎各位聽眾準時收聽我們的《點歌臺》節目。”

    周知意側頭看向姜玉芝,好奇的問道,“是想聽什么歌都可以點嗎?那電臺的電話豈不是會被人打爆?”

    “應該是誰先打進去誰就可以點歌了吧?”姜玉芝也不太了解,“而且打電話也是要?錢的,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花這個錢——”

    結果下一秒就聽到電臺女主持人說道,“今天的第一首歌是一位叫江遇的同志送給?他的朋友周知意的《漫步人生路》,愿她越過坎坷、再登高峰,讓理想永遠在前面。”

    姜玉芝詫異的看向同樣面露驚訝的周知意。

    收音機里?傳出悠揚的歌聲。

    「在你身邊,路雖遠末疲倦

    伴你漫行,一段接一段

    越過高峰,另一峰卻又見

    目標推遠,讓理想永遠在前面

    路縱崎嶇,亦不怕受磨練……」

    第40章 云染

    “謝謝你給我點的歌,我聽?到了,以后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

    門內的羅良白對拿著收音機回來的江遇如此復述道,見他?看?過來,羅良白雙手舉起,聳聳肩,“我不是故意要聽?你們說話的。”

    他?向四周掃了一眼,“總共就?這么大點的地方,我避到哪里都能聽?到你們說話。”

    江遇收回目光,自顧自進屋把收音機放回桌上。

    羅良白跟著過來,整個人倚靠在門框上,忍不住調侃道,“我說你昨天拿著收音機出去,怎么隔了這么久才回來,原來是去打電話給電臺點歌去了,打了很久才打通的吧?我記得電臺熱線可?是很難打進去的。”

    “你說你,費這么大勁就?換來了一句好朋友,嘖嘖……”

    江遇只當聽?不見,轉身向外走,“你再繼續在這里說廢話,就?要上班遲到了。”

    羅良白抬手一看?手表,頓時不再開玩笑了,拉著江遇就?往外沖,“快走快走——”

    周知意還了收音機后慢慢悠悠溜達著朝自己的住處走去,難得給自己放個假,她感覺也確實需要適當的給自己松松弦,來到這個時空后她好似一直急迫的要去做些什么,像一只上緊了發條的鐘,一刻不停歇。

    她跳過一個積水的土坑,抬頭?看?向又?陰沉起來的天空,灰黑色的燕子展翅從視野中?快速劃過,又?很快消失在天邊。

    慢下來才能捕捉到生活中?的這些細小片段。

    姜玉芝早上便回她爸媽家了,周知意回到住處,一個人陪著三只狗玩了會兒,將特意買t?來的帶軟骨的肉燉熟給它們作為中?午飯。

    大發幾下就?嚼碎吃進肚子,兩只才剛長出牙來的小狗啃的就?吃力?些了。兩億皺著一張小狗臉用左邊的牙咬咬、又?換作右邊的牙使勁咬著;一心咬著軟骨磨著牙,咬了一會兒將骨頭?一甩,整只狗匍匐在地上,對著骨頭?發狠的叫著,就?像是在威脅骨頭?最好自覺的乖乖碎掉、被它吃掉。

    周知意被它們逗得發笑,但?短暫的快樂過后,她又?陷入空虛和沮喪感中?。

    又?坐了一會兒,周知意決定給自己找點事情做,準備早些去紡織廠。她已?經將自己會的扎染技巧都交給染織車間的工人師傅們了,接下來就?是將這些技藝怎么運用到整卷布的染色流程中?。

    雖說是在服裝設計領域有些懷疑人生,但?人生又?不是只有一條路,周知意苦中?作樂,她就?算真的不適合做設計,還可?以在紡織廠做技術員。

    周知意鎖好門,向外走去,剛走出城中?村,就?看?見了蹲在路邊的青年人。

    齊廷錚也看?到了她,立刻站起身來,朝她使勁揮了揮手。

    周知意走到他?面前,疑惑的問,“你怎么在這兒蹲著?”

    “這不是不知道你具體是住在哪一戶,只能在這邊等你了。”齊廷錚有些不好意思的撓撓頭?,“我聽?玲姐說你這些天店里生意好像不太好,今天就?看?到南風服裝店沒有開門。”

    說著,齊廷錚把一直攥在手心里的兩張小小的電影票遞到周知意面前,“要是心情不好的話,要不要去看?場電影?新上映的一部電影我覺得你應該會喜歡,叫《街上流行紅裙子》,我買了今天下午三點那場的電影票。”

    周知意確實被他?提及的那部電影引起了些興趣,但?是……

    “抱歉,我正打算去紡織廠,染織車間現在正準備開發新布料,我要過去看?著,幫忙解決染色上的一些問題。”周知意因為他?的行為不免有些心理?負擔感,“你是不是在這里等了挺久的,但?下午我實在是還有事……”

    齊廷錚勉強的笑笑,“也沒多久,也是我沒有和你約定好,我還以為你今天沒心情開店、也就?不會去紡織廠那邊了。沒事,我還可?以和我朋友一起去看?。”

    周知意松了口?氣,“那就?好。”

    她看?到遠遠駛來的公共汽車,“那我就?先去紡織廠了,再見。”

    齊廷錚只能看?著女孩追上停靠到站的車子,輕盈的三兩步上了車,再不見蹤影。

    他?重重的嘆了口?氣,低頭?去看?手心里那兩張已?經被汗浸濕的電影票,走到一家掛著“公用電話”牌子的小商店給傳呼臺打了個電話,讓其發消息到發小楊凱的傳呼機上。

    待楊凱在光明路電影院門口?與齊廷錚碰頭?,目光掃過貼在門口?的幾張電影宣傳海報,很快鎖定主角針鋒相對打在一起的那張劇照海報,一邊興沖沖的說,“今天怎么突然想起來請我看?電影了?咱倆看?的是哪一場?兩點的那場還是三點半那場的?”

    齊廷錚懨懨的說,“三點那場。”

    楊凱納悶的又?去看?了看?售票口旁掛著的“今日上映電影時刻表”,疑惑道,“《福星高照》沒有三點的場次啊。”

    “誰和你說我們看?《福星高照》了?”齊廷錚從口袋里掏出皺巴巴的電影票,“我們要看?的是《街上流行紅裙子》。”

    楊凱的目光看?向剛剛被他?一眼略過的電影海報,穿著鮮艷紅裙子的年輕女孩坐著占據海報的大半面積,左上角是一排同樣穿著紅裙子的各個年齡的女性,電影的主題很是鮮明的已?經點了出來。

    楊凱沉默許久,“……打個商量,下回再有這種事求你別想起我了。我又不做服裝生意,是真的對什么裙子、褲子的不感興趣。”

    “你就?不能盼我點好嗎?還下回,”齊廷錚勒住他?的脖子,不知情的人只能看?出哥倆好,卻不知他?暗暗繃緊的胳膊在發力?,“下回我肯定能約到人,還用得著你?”

    “是是是,”楊凱連連求饒,“不過說認真的,這電影票能換成?別的電影嗎?”

    “換不了。”齊廷錚桎梏著自己的發小,強硬的把人拉進電影院中?,看?了一個半小時的紅裙子。

    有人坐在電影院的黃木座椅上昏昏欲睡,有人則盤腿坐在地上、和其他?女工們一同扎著偌大的白布。

    扎染雖然有許多種技法?,絞扎、夾扎、疊縫等等,可?以做出各式各樣的染色效果,但?周知意教給染織車間的女工們時都是做在也就?比手帕大一些的布片上,但?換做是幅寬近一米五、長度上百米的整卷布匹,很多方法?便不是那么容易實行了。

    周知意過來后,大家集思廣益商量一番,還是決定先從最簡單的“云染”試起。

    “云染”,可?以說是扎染中?最基礎也是最經典的一種技藝,做法?也很簡單,不用縫、不用折疊、也不用夾木板,只用將布隨意的團起來,用橡皮筋扎緊,只有未扎結處會染上顏色。

    由于?染色過程中?被捆扎的布料受到橡皮筋不同的壓力?作用,被色漿浸滲的程度不同,因此產生深淺虛實、色暈變化?的染色效果。

    打濕過的布料在染織車間綿延展開,周知意和女工們一同忙活著在布上揉團出一個個的“結”,再用橡皮筋扎緊。

    好不容易將一百多米的白色棉布都捆扎好,原本一米五寬的布料看?著“縮水”了不少,大家齊心協力?將長長一條布投入染缸機器中?。

    染織車間的鐘主任合上機器的蓋子,轉身便看?到女工們臉上的忐忑。

    “要是染的沒有我們之前在小布片上做的效果好怎么辦,這可?是上百米的一大卷布。”

    “是啊,而且雖然在小片上看?著很好看?,但?萬一做到這么大的布上就?沒那么好看?了……”

    周知意知道這些女工們只是擔心,畢竟是那么大一卷布,不免擔心染出來效果不好,那對整個車間、對整個紡織廠都是一筆損失。

    鐘主任反而寬心的安慰大家,“沒事,我和小周老師在決定做之前就?已?經考慮到了最壞結果,就?算染壞了也沒事,把布展開再重新投入染缸里再染一遍,重新染成?純色布就?是了。”

    所有人聞言頓時心緒稍松。

    等染色機停止運轉,大家接力?把里面尚有余溫的布拉出來放到偌大的布車里,再拉去過水、洗去多余的色漿,然后是脫水……

    周知意還是第一次完整的經歷一遍布料染色的全過程,之前是她教這些女工們,但?現在是她們給她上了一課,原來做衣服的布料是這樣子從沒有顏色的胚布一步步染上顏色。

    驟雨趕走空氣中?的燥熱,噼里啪啦的打在廠房玻璃上,車間里的溫度卻沒有什么變化?,仍然熱得人汗流浹背。

    沒人顧得上去擦臉頰上滑下的汗珠,大家都在忙著拆布上的橡皮筋,拆下來就?妥善的放到一旁,收集起來留作下次使用。

    待整卷布都拆好,鐘主任將布料一頭?搭到烘干機器上,機器運轉,將布料拉起來升至半空,她再次按下機器上的暫停鍵,和染織車間內的其他?人一樣,仰頭?望著染出來的布說不出話來。

    不規則的靛藍色或深或淺的在布料上暈染開,虛虛實實,留白的地方則像是天邊沒有相同形狀的一朵朵云彩,絲絲縷縷,仿佛山間的云霧,美?得不像話。

    玻璃窗外是陰雨綿綿的暗沉天空,而廠房里卻顯現出一片“晴天”,天藍云白。

    鐘家佩被這般巨幅的“天空”震撼的說不出話來,半晌后才喃喃道,“怪不得叫云染……”

    有激動的女工一把抱住周知意,“成?功了!我們做出來了!染出來可?真好看?!”

    大家像被她的聲音驚醒般,歡呼聲驟然在染織車間響起。

    周知意也不知道都有誰抱住她、興奮的搖晃她的肩膀,她只是和大家一樣,開心的笑起來,暫時忘卻了自己在設計上的失敗。

    染好的布還要經過烘干定型、開幅打卷,才會變成?周知意從前見過的那種成?品布匹。

    染織車間的女工們熱情高漲,即使到了下班的時間都沒有要離開的想法?,只想今天就?把成?品布做出來。

    鐘主任一邊盯著機器的運轉,一邊催促周知意,“剩下就?是打卷了,小周老師你快回去吧,這都已?經過了下班的時間了,你別和我們繼續工作了,天要是黑了,你一個年輕女仔走夜路可?不安全。”

    附和的聲音一聲接一聲。

    “是啊,周老師你就?不該讓嚴淑芳先走的,不然現在t?你還有個伴。”

    “奇怪,外面什么時候下起雨來的?周老師你有沒有拿傘,要是沒有的話就?先用我的吧!”

    “用我的用我的,我可?以和阿靜撐一把傘回去……”

    周知意謝絕了大家的好意,“不用不用,我拿傘了。”

    她看?了一眼窗外昏昏沉沉的天空,又?看?了一眼手腕上的電子表,“那我就?先走了,明天我再來。”

    鐘主任笑起來,爽朗道,“行,明天你來直接看?卷好的成?品布!”

    離開紡織廠,周知意坐上回家的公共汽車,被雨水打濕的傘抵在她身旁的車廂地面上,暈濕成?一塊小小的水洼。

    因著綿綿如絲的小雨和暗沉的天色,車窗外的風景仿佛蒙上了一層灰蒙蒙的紗,在周知意的視線中?不斷后退。

    一抹鮮艷的紅色卻突然闖入,格外扎眼。

    周知意看?到了電影院門口?張貼的眾多海報,其中?一張電影海報上面穿著紅裙子的女孩格外突出。

    公共汽車只是短暫的在站點停靠,車門很快重新合上,帶著周知意遠離那家電影院。

    周知意回到住處時天色已?經幾乎黑下來,她把傘支在一旁晾著,被狂甩著尾巴的三只狗圍住,雨露均沾的安撫過后,抬頭?對早已?回來的姜玉芝說,“我們明天去看?電影吧,去看?《街上流行紅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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