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二十一只炭炭
霧夜,血月高懸。
空氣中散發著潮濕腐朽的氣息,此時長街彌漫著濃重的霧氣,空空蕩蕩沒有人影,只有街道兩邊,干枯的樹木枝條如同手臂,歇斯底里地伸向漆黑天空。
風吹過,水洼輕顫出漣漪。
細微的腳步聲從夢境般的遠方由遠及近。
嘀嗒、嘀嗒、嘀嗒。
許是雨水滴落的聲音,上半夜下了場大雨,朦朧的雨霧到現在都還沒有散去,白霧在血月光下變紅,一時間,這條路看起來格外詭異。
東京一家藥商家的少爺抱著本書,由仆人打著燈,走在回家的路上。
車在橋那邊拋了錨,到家也就幾步路而已,他沒太在意,現在他心里想的只有回家前父母給他遞的那封信。
出差在外的父親帶回消息說,發現了一株特別的石蒜科植物,花瓣是青藍交加的顏色,就連細長的花蕊也是藍色,完全符合他想找的‘青色彼岸花’的描述。
聽說帶回來了,作為研究用。
有著皮膚病只能在夜晚出行,癡迷醫藥學的小少爺俊國得知這個消息之后,馬不停蹄地往家里趕去。
也許是上天眷顧?
小少爺在心中嗤笑。
眷顧他在遭遇了宇多鳴一那個瘋子之后,否極泰來般的得到了這么一個線索嗎。要真是上天眷顧,那也挺好笑。
不過他不介意接下來躲在無限城的一個世紀里能有新的研究方向,反正也只是回去拿一株花而已,不會出什么事。而那個瘋子現在想必是正享受著殺死了一個上弦月得到的榮譽,正被產屋敷任命為鬼殺隊的‘柱’吧。
就是有點可惜。
如果那天能直接殺了宇多鳴一就不用躲起來……
“嘖。”
小少爺發出不爽的音調。
殺不了。
被童磨激怒后宇多鳴一簡直像是換了個人一樣,力量上能有一戰之力的只有他,而他絕對不可能和那種瘋子去一換一。
罷了,人類而已。
壽命短,又蠢又瘋,不值得他勞心費神。
他繼續往宅子的方向走。
被血色月光籠罩的霧氣似乎更濃了。
空氣中卷過一陣冷風,將霧吹開些許,迎著風,小少爺喉頭肌肉無端吞咽了一下,感到腹部升起一股詭異的饑餓感。
有血腥味。
眉頭痙攣抽動,他忽然感覺哪里有一絲不對勁,心里升起不好的預感。
不、不可能。
就算是繼國緣一在受了那么重的傷之后都不會選擇冒進,更何況宇多鳴一是個有軟肋的人,這一代的產屋敷也很聰明,不可能不邀請這個家伙加入鬼殺隊。
那瘋子現在絕不可能在這。
嘀嗒、嘀嗒、嘀嗒。
但水滴聲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頻繁。
藥商家的少爺忽然頓在原地,直直地看向前方霧氣彌漫的方向,明明夜霧能見度并不高,他卻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似的,抱著書的手指甲嵌入頁本里,不知不覺間,右腳后撤了一步。
前方的仆人一無所知,聽見腳步聲停了,還以為小少爺貪玩,不免提醒:“俊國少爺,還有兩步遠就到了,快些走吧,老爺夫人還在家里等著您呢。”
沒有得到回應。
仆人疑惑地回頭看去,卻發現藥商家的養子仿佛變了個人似的,臉頰暴起青筋,瞳孔變成了梅紅色,倒數的紋路像貓瞳一樣細長猙獰。
“少爺……?”
又一陣風吹來。
狂風卷來一股嗆人喉管的鐵銹味,好像遠處有座屠戮場在瘋狂地宰殺豬羊。
血腥味勾出尖牙,利爪撕碎抱著的書籍。
一旁的仆人驚恐地看見原本俊秀敏慧的小少爺突然肌肉重組般膨脹,手臂拉伸、腳腿抻長,幾乎在一瞬間就從一個小孩變成了大人模樣。
“……怪、怪物啊啊啊啊啊啊啊!”
仆人尖叫著跌坐在地上,求生本能占據上風,擺動著四肢,翻身驚恐地還沒爬起來就已經手撐著地面往前跑。
可還沒跑出兩步,他就撞上了……頭?
仆人的眼睛瞬間收縮。
是兩顆頭。
兩顆懸空的頭。
因為被人拽著頭發提著,所以正好能被連滾帶爬逃跑的仆人撞個正著。頭顱面色烏青,已經渾濁的瞳孔翻白,兩雙眼珠凸出來,仿佛正瞪著他。
而更讓仆人驚惶的是,那兩顆頭不是別人,正是他的主家、也就是小少爺的養父母的頭!
嘀嗒、嘀嗒。
水滴落地的聲音清晰可聞。
終于聽清了,那不是雨水。
仆人腿都軟了,渾身上下牙齒都在打戰,眼睜睜的看見已經開始發白的頭顱下,血水沿著整齊的斷裂面聚到最低點,蓄在一起,滴落。
是……是血!!
冷酷的死寂中,有輕笑傳出。
“你來得有點晚,我沒等到你,就干脆出來找了。”
抬頭看去,是名穿著灰白色風衣,帶著日輪耳墜的黑發赤瞳青年。
他一步步走來,一步一個血腳印,灰白色的風衣衣擺染著濃墨般的暗紅。
他向前擺動手臂,隨手松開指尖,兩顆頭顱破開霧氣,被慣性丟過來。人頭骨碌碌滾落到鬼舞辻無慘腳下,眼珠暴凸,仰面朝天,血口大張,凄慘的死法令人發寒。
青年聲音含笑,溫柔悅耳。
“這是見面禮,希望你喜歡。”
鬼舞辻無慘喉頭肌肉再次滾動,終于明白了他之前聞到的血腥味是從何而來。
這個人類,在殺人!
可宇多鳴一這個時候不是應該在鬼殺隊嗎?
產屋敷沒有邀請他加入?
還是說——鬼殺隊允許這個瘋子出來殺人放火?!
鬼舞辻無慘感覺自己的指尖都在顫動。
“你殺他們干什么?這可不是我的父母,你殺了他們對我完全沒有影響。”
宇多鳴一看著他,血色眼瞳驀地彎下。
他笑著回答鬼舞辻無慘:“什么意思你不是很清楚嗎?藥商家的養子小少爺?”
“——”
鬼舞辻無慘兀地明白了。
一樣的陷阱,一樣的見面,一樣殺死名流斷絕這條可以獲取信息的人脈……
宇多鳴一這次根本就是沖著他來的!
鬼舞辻無慘僵硬地哽住脖子,試圖尋找對方的空隙,……青色彼岸花近在眼前,繞開這個瘟神就有機會!
無人回話,霧夜的長街死寂一空。
七顆心臟的跳動聲如同擂鼓轟鳴,鬼舞辻無慘一個箭步竄出去,高速破空在寂靜的夜里暴開音爆,給濃霧氣流破開一瞬的真空。
但兀地一下,鬼舞辻無慘感覺心臟停跳了一拍。
有人神不知鬼不覺地附在他背后,仿佛親昵地貼在他耳后根在問他:
“你要去哪?”
“……”
鬼舞辻無慘咬咬牙,一個加速甩開了宇多鳴一。
但那個瘋子卻出乎意料的沒有追上來,放任鬼舞辻無慘跑到了宅邸前。
可臨到門口,他視野中的畫面充紅,更強烈的血腥味撲面而來,還未干涸的血蜿蜒地順著石磚路的縫隙從臺階上流下來,染紅了他腳下的路。
咚咚!
這一瞬間鬼舞辻無慘僵在門口,一股及其不好的預感充斥他的腦海!
空氣中霧氣散開些許,天上血月卻愈發刺眼。
不詳的紅光給黑夜的建筑鍍上一層血色,陰風吹動發絲,打心底透心涼,鬼舞辻無慘喉頭哽咽,他聽見身后有腳步在‘篤’、‘篤’一步一步,宛如閑庭信步般,走近,靠近。
那瘋子輕笑著,繼續問道:“喔,你是要去看那株石蒜嗎。”
“原本我想著你會早點回來,就讓人做了朵假的放在那里,但沒想到你回來得這么晚……是我寫的信沒送到嗎?我還以為是我的字跡模仿不到位讓你起疑了呢。”
“沒辦法,只好先殺了你的人脈,斷掉你的一個渠道。”
“不過運氣還好,我找到你了。”
“……”
“…………”
“…”
……瘋子。
這就是個瘋子。
這是個比他還要不尊重生命的瘋子!
‘噌’。
刀刃出鞘,寒芒反襯月光射出一抹幽深的紅,映亮了鬼舞辻無慘的眼睛。宇多鳴一手中赫刀向下點地,邁開腳步,再次走向鬼王。
“那么,來都來了,不如聽聽我的來意。”
“!!!”
鬼舞辻無慘梅紅色的瞳孔收縮如針孔。
那一瞬間爆出的黑血枳棘遮天蔽日,交錯的黑紅刺條不斷以鬼王為中心向外野蠻生長,猙獰的荊棘沖石磚地面,擠占街道,橫沖直撞地沖破混凝土房屋,將周圍的全部空間全都包裹起來。
鬼舞辻無慘已經顧不上完美生物的優雅,現在他就要躲進無限城——宇多鳴一老死之前無論外面發生了什么他都不會出來!!
琵琶錚鳴促促奏響。
無限城近在眼前。
鬼舞辻無慘心中快意,屈辱的怒火如火焰燎燒,他面部扭曲,語氣憎惡的揚聲最后嘲諷:“哈!你就抱著你那可憐的壽命從此在歷史中消……!”
……失?
梅紅眼瞳再次收緊。
無限城內的燈火散發出的燈光就在身下,明明已經到了自己的領地,可是——可是——
‘轟——!’
腳下木臺在落地一瞬間被摧毀。
伴隨著無限城內紅黃交錯的光芒,失重感從腳尖閃電般游走到頭頂,下墜的風在耳邊咆哮,鬼舞辻無慘眼部肌肉抽搐地睜大,心跳在不斷增強,增強到讓他感覺逆流的血管都要爆裂的地步。
他的眼里倒映出了宇多鳴一。
很近、他們一同掉進無限城中,一同下墜,所以近到他能清晰地看見他的樣貌。
黑色漸紅的半長發,褪去鎏金、只剩下邪祟暗紅的眼眸。
那張臉是蒼白的冰冷,比之曾經病重快死的鬼舞辻無慘也差不到哪去,但他的氣息是灼熱的,灼熱到好像天上熾烈的太陽,呼出的氣息因為高熱變成了灼燒的蒸汽,心跳聲很大、很快……
鬼舞辻無慘忽然目光凝固。
擂鼓心跳在耳邊躁動,他看見宇多鳴一額頭正在浮現的赤紅線條。
赤紅線路從發額和脖頸向外蔓延,蜿蜒延伸,蔓延到眼角與下顎,交匯出熾烈的火焰圖案。
一模一樣。
與記憶里繼國緣一的斑紋一模一樣。
這個長相、這個呼吸、這個距離……
仿佛繼國緣一從地獄深淵里爬了出來,冷笑著將日輪刀揮出烈烈光輝,從地下追到地上、從血月的長街追到無限城來取他性命。
……等等。
斑紋?
鬼舞辻無慘猛然回神,發現了一件事:宇多鳴一和他打了這么久,甚至是還沒開斑紋的狀態??!
可根本不容鬼舞辻無慘心里震顫,那瘋子繼而朝他彎眸一笑。
“我猜對了,你果然還是會用這個方法逃跑。”
“——”
這一瞬間,鬼舞辻無慘心里有根弦驟然崩斷。
‘錚錚錚!’
嘈雜的琵琶樂不斷在無限城回響,作為無限城入口的紙門不斷開合,但無效,將宇多鳴一轉移出去的行為統統無效。
哪怕關門的速度再快,他也能在關上門之前重新回到無限城內,仿佛他一開始的目標就是要進這里一樣——不、宇多鳴一最開始的目標根本就不是殺了鬼舞辻無慘,根本就是進入無限城!
下墜!下墜!
鬼舞辻無慘身后的立體木質建筑不斷被日之呼吸破壞,宇多鳴一一刻不停地追上來。
巨大空間中不斷交錯推移的建筑此時反而好像成為了人類青年主場,木屑飛濺、推移出來的木質房屋被火光一刀兩斷,他借著這些作為落腳點,半空中借力,沖向不斷下墜的鬼舞辻無慘。
仰身下墜的鬼舞辻無慘硬生生咬碎一口牙齒,高呵一聲:“鳴女!”
‘錚!!’
幾乎將弦彈到斷裂的一聲炸響響起,無限城內的局勢驟然改變!
宇多鳴一落到最近的浮空木臺上,上下環視這個燭光通明的無限城,待到琵琶音落定,忽地笑了。
“這就是你最終的手段?”
左上角,高速移動的樓閣中。
六只眼的高馬尾紫色和服上弦之壹·黑死牟悄無聲息拔刀出鞘。
右下邊,漂浮的大型浮臺上。
橡木白發色、琉璃瞳孔的上弦之貳·童磨掩扇微笑,饒有興致地打量過來。
十丈外,堆積的巨型建筑群中打開一扇門。
渾身青色刺青的桃色斗之鬼上弦之叁·猗窩座戰意凜然,血鬼術構成的雪花陣斗氣勃發。
樓梯上,紅木欄桿后。
頭上長角的膽怯老人上弦之肆·半天狗瑟瑟發抖,抓著欄桿從縫隙間窺探著這里。
身后,華貴的陶瓷壺掉在木地板上,發出‘咚’的一聲響。
里面宛若冒出一陣煙霧一樣,鉆出身形扭曲,眼睛長在額頭口中的上弦伍·玉壺。
而在此之外,整個巨大無限城的亭臺樓閣、窗戶走廊中,都藏著數雙冒著腥紅光的眼睛,那些低劣的下等鬼用貪婪的目光窺視此刻處于無限城中心木臺上的人類青年,盯著他蒼白脆弱的脖頸吞咽口水。
這個短暫瞬間,鬼舞辻無慘終于逃脫了宇多鳴一的掣肘。
他逃到遠處,又一個閃身去到鳴女身邊。
鬼舞辻無慘毫無征兆地將尖利的指尖插進鳴女的額頭,鬼血一瞬間涌進她的身體,鳴女抱著琵琶,喉間發出刺耳的‘赫赫’聲,遮掩眼睛的長發自發散開,猙獰的臉上凸出一只巨大的眼睛,里面寫著的,是上弦之陸。
“給我殺了他。”
鬼王的怒音這時通過血液擴散,如魔音灌入無限城內的每一只鬼的全身,鼓動他們的四肢與意志,驅動向同一個目標:
“給我徹徹底底地殺了他,不留全尸!”
…
宇多鳴一穿梭在無限城中,刀刃帶火,追逐鬼的蹤跡。
惡心,惡心。
鬼的氣味充斥鼻腔,沾到了身上。
他還要回去見炭治郎,洗掉這些味道的時候又要浪費很多時間。
手中的赫刀爆出驚人的熾烈流火,火紅的光在空中構出可視化的流動火焰痕跡,撲上來的低級鬼還沒靠到近前,就被腰斬。
但還好,特殊的逃跑空間、十二鬼月、乃至鬼王鬼舞辻無慘本人……一切都在預期內。
宇多鳴一的心跳逐漸平緩,一個起跳避開腳下建筑飛速蔓延上來的堅冰,回身翻腕,刀刃帶動流火,在與高速奔襲而來的猗窩座拳頭相撞瞬間,旋刀上挑,赫刀疊加日之呼吸的刀面劃過手腕,眨眼間,整只拳頭都被齊齊斬斷。
瞬息間的動作,他又刺出一刀,刀劍刺破花紋艷麗的名貴陶瓷壺,接而一個發力,將玉壺挑飛,直直撞向空中的半天狗·空喜,兩者被巨大的沖擊力擊飛,重重地撞在遠端浮空的木質房屋窗戶上,接連撞進去好幾層。
他剛收回目光,就察覺頭頂有裹挾著明月之輝的劍風從上方劈下,仰頭看去,是黑死牟的月之呼吸。
強勁的風帶動呼嘯,細小的圓月刃攪動空氣,斬破空間襲來。
十六之型·月虹·弦月。
‘鏘鐺!’
日月相撞的動蕩震出一圈音爆,劇烈的罡風猛烈擴散出去,竟將方圓百里內的無限城建筑都攔腰截斷!
嘩啦啦——
斷裂的建筑坍塌敗落,在無限城中震蕩出劇烈聲響。
宇多鳴一腳下建筑塌陷,他剛要抽身跳到另一個平面上,腳下忽然一空。
紙門在他身下忽然打開,伴隨著一連串的琵琶音,下方打開的門接連不斷出現,無限城空間內的建筑交替位移,一瞬間將剛剛被他擊退的幾個上弦的身形全都遮掩了過去。
他擰身,以人類不可能的姿態在空氣中旋身,踏破空氣強行攀上了最近的一面建筑窗戶。
可還沒停歇多長時間,不易察覺的氣息從窗戶內猛然沖出!
“宇多鳴一——!!”
黑血枳棘在眨眼間穿透木頭、破開窗戶沖著宇多鳴一刺來。鬼舞辻無慘根本不給宇多鳴一空隙,血肉如在墻壁上攀爬的惡鬼,一直從室內涌脹到人類青年眼前,臌脹的血肉突突跳動,在反應過來之前,沖著他爆開一張尖牙利齒的巨嘴。
但卻在下一刻,那張巨嘴被赫刀連根斬斷!
飛濺的血水落到青年臉頰邊,他躲開荊棘,反身跳到至高點,一手執刀,另一只手不甚在意地屈指抹去頰邊鮮血,繼而,冷淡地向鬼舞辻無慘投去一眼。
鬼舞辻無慘赫然佇立在原地。
像,很像。
撇去細微上的偏差,這家伙是真的和繼國緣一一模一樣。
但此時此刻宇多鳴一帶來的恐懼已經超過的百年前的繼國緣一。他更像是復仇的地獄修羅,從黃泉水中爬上岸時,身上還有無數亡魂拖拽著他,被他殺死的人在哭嚎,可他和自己一樣,對生命全無敬畏。
琵琶聲再次響起。
鬼王被轉移,緊接著出現是上弦其貳·童磨。
童磨的金色鐵扇揮出一片凝冰,凝冰在擴散出去的一瞬間擰結出許多尖銳的冰柱,隨著他的揮動飛射向宇多鳴一。
血鬼術·寒冬冰柱。
可當冰柱飛出去之后童磨卻發現,他要攻擊的人卻不在原地了。
腦海中那根名為危機感的弦在拉響警報,童磨撤得很快,但宇多鳴一比他更快,童磨還沒跑出百米,就忽地發現視線一矮。
上半身兀地砸在地上,血水從斷裂的腰腹噴涌而出。
被赫刀斬斷的傷口恢復艱難,童磨額頭發汗,臉上卻還掛著笑,七彩琉璃瞳孔絢麗如劇毒。
他倒是不怎么在意自己被腰斬的事情,似乎心情還很不錯。
“……這次也還是打不過呢。”
打不過,根本打不過。
這個人類的力量比昨晚見面的時候更強了,就算是全部上弦加在一起也做不到將他擊殺……
童磨看見了隨著人類青年走進也一同靠近的赫刀,灼熱氣息逼近,但仍舊讓他生不起對死的恐懼來。
好在即將降臨的死亡多少還是讓上弦之貳有些反擊意識。
他再次支起僅剩的上半身施展血鬼術,還沒抬動手臂,雙手便再次是被赫刀削去。
一雙手連帶著金色對扇落到了木地板上。
童磨頓了頓,眸中的七彩色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走近的人類青年,似乎有些無法理解的眨了一下眼睛。
他看見宇多鳴一向他俯身,帶動手上的赫刀,刀刃近在咫尺,一刀就能了結了他。
童磨十分平靜。
啊……
這下,要死了嗎。
“……誒?”
童磨驀然驚訝地睜大雙眼。
宇多鳴一根本沒有在意童磨的死活,反倒是繞過倒在地上的上弦之貳,撿起了掉在地上的那雙金色對扇。
在武器主人的注視下,還掛著冰晶的金色對扇在他里轉了一圈,旋出烈風后猛一下飛了出去,重力疊加勢能的高速飛行宛如炮彈,穿透一個又一個無限城的木質房屋,平移飛向藏在暗處的鳴女。
‘轟’一聲巨響。
鳴女被金色對扇從中貫穿。
兩把扇子,一把斬斷頭顱,一把穿透抱著琵琶的雙手攔腰而斷,重重嵌入她身后的墻壁里。
而她根本來不及反應,鮮血愕然淌了一地。
“?”被腰斬,但因為不是砍頭所以勉強還活著的童磨眨眨眼睛,不確定道:“……這是我的武器吧?”
應該是他的吧?
怎么這個人類用得比他還順手?
武器確實是上弦貳的武器,但此刻的童磨已經無法參與占據,赫刀加日之呼吸給他造成的傷害遠超昨夜的斷手,這里可沒有人血讓他補充,不被順手殺了已是萬幸。
出乎意料的,宇多鳴一沒有理會已經差不多喪失攻擊能力的童磨。
青年提刀,走向了下一個上弦。
半天狗和玉壺在日之呼吸手里連兩個回合都沒撐過,被宇多鳴一干凈利落地卸成了數塊。猗窩座抓住機會,從側突襲,拉著他一起掉下了更深層的平臺。
血鬼術·破壞殺·羅針。
十二角的雪花陣再次在猗窩座腳下出現,藍白色的雪花晶瑩,有了上一次的經驗,猗窩座改追蹤斗氣為追蹤殺意,精神聚集全方位追蹤宇多鳴一的一招一式
但和無限列車那夜一樣,仍舊感知不到。
而這一次好斗的鬼依舊敏銳的察覺到了問題在哪——“你有和黑死牟大人一樣的力量?”
后方,刀刃間劃過月之呼吸的黑死牟刺出的招式頓了半拍。
宇多鳴一反問:“什么?”
“我的血鬼術能感應到對手的斗氣,你身上沒有斗氣,我同樣能感受到你的殺意。”
猗窩座一腳踏在地上,藍白色的雪花陣光芒更甚了一層,他停下來,解釋道:“對手的斗氣越強,羅針的反應就越強……但是對無斗氣或隱藏斗氣的人來說無效,而我感知不到你的任何斗氣、殺意、甚至是……氣息。”
“這樣的對手,我只見過黑死牟大人一個。”
猗窩座定定地看向宇多鳴一。
“再就是你。”
宇多鳴一沉吟了片刻,對眼前的上弦之叁態度比其他鬼好許多。但他不覺得自己和上弦之壹有什么相同的力量,唯一或許算得上同類的也就這身血脈……
也沒什么意義。
宇多鳴一開口,幾乎是與另一個聲音異口同聲道:
“沒聽說過。”
“通透世界?”
宇多鳴一回頭看去,早早察覺就站在他身后的上弦之壹不僅沒有揮刀動手,反倒是插嘴了他和猗窩座的對話。
那六只眼的鬼橙金色瞳孔帶著驚訝,看著他,眸中閃過一抹極為短暫的嫉恨,可緊接著就是一陣讓人無法理解的喜悅。
“你不知道?天生的?”
宇多鳴一不答,反倒是著重看了幾眼這些上弦。
倒地不起后就干脆沒起來的上弦貳;
找著他打架的上弦叁;
還有這個總是用看另一個人目光看他的上弦壹。
“……”
麻煩。
黑死牟同樣沒有在意宇多鳴一的態度,自顧自地解釋道:“透明的世界……可以極大程度增強劍士的力量。它能使劍士的五感放開到最頂峰,眼前看見的世界變得透明……肌肉收縮、血管流動、肺部起伏……萬物的流動都會出現在你眼中……”
“你天生就有,是萬中無一的天才,和緣一有著一樣天賦的天才。”
黑死牟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弟弟的這個后代,再一次對他說:“加入鬼吧,你會擁有無盡的壽命去成就最強,你的天賦不應該被人類的桎梏埋沒……”
“你可以成為最強。”
“……”
宇多鳴一沒說話,橫過刀,瞬身消失。
再出現就是在黑死牟近前,赫刀與鬼之刃拼擦出激烈的火花。
一邊的猗窩座沒由來愣了一下,奇異地感覺到這個人類青年似乎是因為不想搭理才直接動手。
但也只是一種感覺,猗窩座很快也跟進上去,破壞式緊接月之呼吸后。
沒了鳴女控制的無限城內,建筑不再移動。
人類與上弦鬼的交鋒穿透浮空的建筑,木板被一層一層摧毀,四處可見慢慢消弭的鬼的斷肢。稍微低級一點的鬼在宇多鳴一手里都撐不過兩秒,唯有上弦月勉強還能和他過兩招。
但即使是十二鬼月的全部上弦都出現在這里,戰斗聲也在漸漸停歇。
而鬼舞辻無慘根本沒有再加入戰斗的想法,哪怕也許他的加入能改變戰局。
現在鬼舞辻無慘只想逃!
他錯開戰斗打響的地方,拉遠距離,內心不斷地朝著鳴女怒吼,要她立刻撥動琵琶送他離開這個鬼地方。
他明白了,鬼舞辻無慘明白了!
宇多鳴一這次根本就是打著進入無限城的想法來的,他想殺了他所有的下屬,然后再來殺了他!
明明是鬼的優勢場地,在這一刻反而成為了宇多鳴一的優勢,上弦中的絕大部分戰斗力已經損失,下一個就輪到他了,再不走就再也走不掉了!
這哪里是人類,這簡直就是個瘋子。
鬼舞辻無慘在心中不斷咒罵,身體則在無數門窗拼接的無限城平面上奔襲。
鳴女被貫穿傷釘在了墻上,雖然不是被赫刀所傷,但對于不擅戰斗的她來說還是致命,一雙手至今沒有接上。
一刻不能離開這個位置,鬼舞辻無慘就覺得自己要多危險一刻。
因此他只能不斷地拉遠距離,命令鳴女趕緊恢復。
‘哧——!’
忽地,后方傳來空氣的尖嘯聲。
鬼舞辻無慘下意識反手揮去血紅的刺鞭,想把襲擊者擊退,卻不防被飛來的東西突破重重尖刺,乍一下貫穿胸口。
低頭一看,是一把日輪刀,日輪刀上遍布的密密麻麻的鬼眼。
這是黑死牟的刀。
話已經不用多說,這是上弦之壹戰敗的無聲體現。
鬼舞辻無慘驚愕抬頭。
“你——”
可話音未落,第二道攻擊便迎頭而下,無盡的劍氣尖端如火焰一般飄逸搖曳,在無限城上空盛放出刺眼的光芒。
那一刻,鬼舞辻無慘甚至以為自己看見了太陽。
但不是太陽。
而是在眨眼瞬間已經貼近脖頸的赫刀刀刃,是讓鬼舞辻無慘渾身戰栗的日之呼吸法。
此時的鬼舞辻無慘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在尖叫。
要死了。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頭顱斷下,滾落到無限城木地板上,血跟著灑了一地。
鬼舞辻無慘本能的就要再使出百年前面對繼國緣一用過的那一招分裂,卻兀地發現,僅僅在他頭顱滾落的那短短幾秒,宇多鳴一的劍就已經精確地將他的五顆大腦與七個心臟分割開來。
紛落的身體肉塊極大程度限制了他的血鬼術能力,愣神瞬間,鬼舞辻無慘的頭顱無力地在地上打過幾個滾,撞在了欄桿邊緣。
梅紅色的瞳孔顫抖著抽搐。
瞳仁中倒映著的,是不甚在意地甩去刃上鮮血,無視滿地斷肢殘骸,一步步走過來的宇多鳴一。
灰白色的風衣衣擺越過地板上未干的血污,習武之人的腳步已然十分輕巧,可在此時鬼舞辻無慘耳中,卻猶如無限城內響起驚雷一般,震耳欲聾。
他停在了他面前。
彎腰、伸手、拽著頭發、提起頭顱。
鬼舞辻無慘看見青年漸變紅色的黑發垂下,耳邊的日輪耳墜輕輕搖晃。
再抬眼,對上的是一雙不再有耀耀金輝、仿佛墮入無間地獄的血紅色眼瞳。
“別死啊。”
人類青年溫和地用指尖觸碰著鬼舞辻無慘的臉,撫過他臉上的血跡,力度卻重得讓鬼舞辻無慘以為他要用一雙手將他撕碎。
可是沒有。
并且,鬼舞辻無慘還聽見宇多鳴一說出了一句讓他完全無法理解的話。
“我來,可是為了加入十二鬼月。”
“你怎么能在我的目的達成之前死呢。”
第22章 二十二只炭炭
宇多鳴一在說什么?
細長的耳鳴從太陽穴穿過鬼舞辻無慘的大腦,瞳孔顫顫。
他無法理解這句話的意思,更不明白宇多鳴一到底是處于什么心境下對他說出的這句話——直接闖入無限城殺了一批鬼還壓著全部上弦打,打完還把他也大卸八塊……這像是要加入十二鬼月的意思嗎?!
“你似乎不太愿意。”
宇多鳴一打量著手里提著的頭顱。
他微微偏頭,舉著頭顱的手上有鮮血順著蒼白手背流下。灰白色的風衣更是染紅了大片,不知道是不是和十二鬼月的戰斗受了傷,稀血的味道在空中泛開,令鬼直咽口水的香味掠過鼻尖,一時間分不清到底是鬼血還是人血。
此一刻,明明青年舉手投足間展露的禮儀風雅哪怕放在古樸名流中也絕不遜色,可就是讓鬼舞辻無慘大腦深處升起一股極端的恐慌。
鬼舞辻無慘從宇多鳴一身上感受不到人類該有的生命力。
開啟斑紋帶來的高溫褪去,這個瘋子的體溫又變回了最初的冰冷,好像他生來就是這樣的冷漠,無視人命、視人如螻蟻,就連赫刀下的日之呼吸中潛藏著的,都是讓人如至寒淵的惡意。
與渾身散發著暴虐高溫的繼國緣一截然不同。
有一瞬間,鬼舞辻無慘甚至在想:到底誰才是那個鬼?
“你不愿意啊,那我想想……”
宇多鳴一的話喚回了鬼舞辻無慘的注意力。
人類青年似乎想到了什么,轉頭環視了一圈周圍。
周圍的可視建筑基本上已經被他和上弦的戰斗拆得七七八八了,尤其是和黑死牟打過的地方,被劍氣一分為二的樓閣不在少數。無限城現在失去了血鬼術施術者的控制,斷裂建筑漂浮交錯,大量鬼血順著建筑淌下,這一刻就連無限城泛黃的燈火都像是被鮮血浸染,四處透著不詳的猩紅。
宇多鳴一找了找之前那幾個和他打架的上弦現在東一塊西一塊的都落在了哪里。
很快他就找到了墻上掛著的、地上躺著、散了一地的幾位上弦的血肉。赫刀下的上弦月全都失去了戰斗力,這會兒別說保護鬼王了,連自保都成了問題。
看著他們,宇多鳴一記起了什么,驀地彎眸笑了,血瞳死寂空洞,收回視線,對著手里面色蒼白如死人的鬼王頭顱說:“我想起來了,我之前抓到過一只鬼,他說,十二鬼月之間有所謂的‘換位血戰’。”
“據說是下位者可以向上位者發起換位的挑戰,勝者可以晉級,只要實力允許,甚至可以成為序列第一位的上弦之壹。”
宇多鳴一的語氣微微上挑,言行舉止之間始終保持的溫柔笑音,讓鬼舞辻無慘分不清他說的話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
“你如果在意的是階位序列,我不介意從下弦陸開始。”
“然后,再殺一遍。”
鬼舞辻無慘:“……”
“之后再按照實力排序,你覺得怎么樣?”
鬼舞辻無慘:“……………”
呵。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按照實力排序?
看看周圍的情況,上弦壹·黑死牟戰敗被奪了日輪刀;上弦貳·童磨被赫刀腰斬無法恢復;上弦叁·猗窩座重傷無力施展血鬼術;上弦肆·半天狗和上弦伍·玉壺被拆成碎片;上弦陸·鳴女被釘在了墻上。
就連掌控著十二鬼月的鬼王鬼舞辻無慘本身,現在都被這個瘋子切成一塊塊的,勉強還剩個腦袋能說話。
排序?
排什么?還想怎么排?還能怎么排?!
鬼舞辻無慘被氣得咬牙切齒,梅紅色的豎瞳瞪起,從牙縫里擠出一句:“……你到底是來干什么的?”
鬼都不信宇多鳴一是來加入十二鬼月的!
這個瘋子一定另有目的!
宇多鳴一眉眼依舊溫和,也不繼續執著于所謂的十二鬼月了,平靜地給出答案:“我來找你合作,一起尋找青色彼岸花。”
青色彼岸花?
鬼舞辻無慘愣了一下。
他剛想問宇多鳴一為什么知道這個東西,就忽地記起來,不久前他偽裝成藝伎在東京貴族聚會的置屋里撞見宇多鳴一的那次,這家伙就提到過這個東西。
當時他被驚懼和憤怒沖昏了頭腦,根本來不及細想宇多鳴一為什么會知道。現在記起來,當時宇多鳴一沒有動手似乎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但宇多鳴一找這個做什么?
難道……;
“你找青色彼岸花是也想要完美的永恒?”
“……”
宇多鳴一血瞳居高臨下地俯視鬼舞辻無慘,那一瞬間的冷漠讓鬼舞辻無慘打了個冷顫,意識到自己問錯了問題。
“你的記性看起來不太好,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幫你回憶一下。”
宇多鳴一另一只手將正握日輪刀向上。
赫紅的刀尖眼見就要對準斷掉的脖頸穿刺而過,求生欲使鬼舞辻無慘立刻反應過來:“等等——我記起來了!!那個帶著日輪耳墜的鬼殺隊劍士,他的妹妹也是鬼!”
鬼舞辻無慘終于把一切都聯系起來了:
兩年前,他去清理了最后一批和繼國緣一有關的人,最后一站是去殺了一家賣炭的。
他去的時候,那家里六個人,一個婦人和五個孩子。他當時心血來潮,試著將鬼血注入他們體內,想看看和繼國緣一有關的人能否變成更強的鬼或者抵抗太陽。
但可惜的是沒有一個成功。
雖然遺憾,但他本身就不是多在意人命的人,轉身離開之后就再也沒在乎過那家人。
后來卻發現,那家賣炭的似乎還有兩個活口。
一個是變成了鬼還脫離他控制的灶門禰豆子,另一個是帶著日輪耳墜,也是宇多鳴一初次見面時提及的灶門炭治郎。
而這兩個人就是宇多鳴一最開始提著刀去殺月彥的原因,也是現在來說要加入十二鬼月的原因。
所以、就是為了這?
鬼舞辻無慘覺得不可思議,他根本共情不到驅使宇多鳴一重傷未愈還只身闖入無限城的理由,這家伙確實能一個人面對十二鬼月,可他自己也受了不小的傷——“你就是為了那對兄妹?”
值得嗎?
稍有差池,這可是萬劫不復。
“是為了炭治郎。”
宇多鳴一像是重復地再說了一遍,紅瞳陰沉暗黑。
“產屋敷的情報:你一旦死去,其他鬼也會成為你的陪葬品。這對鬼殺隊固然是好事,但對禰豆子來說不是。”
“你死了,禰豆子也會跟著消亡,炭治郎就會為此傷心……不行……唯獨這件事絕對不行。”
如何控制住作為一起源頭的鬼不會傷害到炭治郎?
找到鬼舞辻無慘就好了。
怎么得到能讓禰豆子變回人類的青色彼岸花?
利用鬼去找就好了。
……只要能保護好他唯一的光,什么都是值得的。
什么都值得。
宇多鳴一瞳孔中血色暗啞,無端針扎般的刺痛從指尖蔓延向上,刺得大腦嗡嗡作響,他抓著頭顱的手指漸漸收緊,指尖泛白。
突然失衡的精神狀態連被他提著的鬼舞辻無慘都看得出來,可他自己卻渾然不知的在呢喃自語般繼續說著。
“所以我需要青色彼岸花……”
“鬼殺隊的效率太慢了,他們的信念對炭治郎來說是危險……不如直接加入鬼……至少可以沒有掣肘,至少可以實時知道一切動向……至少……”
“…………”
仿佛惡語低喃縈繞。這一瞬間,鬼舞辻無慘心里難得出現了名為‘后悔’的情緒。
他真的后悔了。
早知道會招惹到這種瘋子,他當初就不該去殺那家賣炭的。
不然也不至于現在被宇多鳴一殺上門來,還要被逼著和他合作——開什么玩笑?他堂堂鬼王為什么要和一個人類一起合作尋找青色彼岸——
“你的答案呢,無慘?”
赫刀劃過半空,如山火般滾燙氣息附在腦邊,鋒利的刃尖劃破皮膚。刺痛涌上,鮮血滾了下來。
鬼舞辻無慘哽住,心音戛然而止。
“我…………”
仿若殺死了成百上千人的天譴在此刻降臨。
可是來的不是真正的烈火天罰。
而是個和他一樣的惡鬼。
“……我、合作。”
鬼舞辻無慘還不想死。
得到想要的回答,宇多鳴一抓著頭顱的手這才松開些許。
他沒有對鬼舞辻無慘的屈服作出評價,自顧自地轉身,一手拿著日輪刀,一手提著鬼舞辻無慘的頭,漫步踏過地上的鮮血與斷肢殘骸,縱身躍起,跳上遠處高臺。
目光四處搜尋,像是在尋找什么的方向。
趁著宇多鳴一行動的短暫空隙,鬼舞辻無慘趁機感受著身體再生的程度。
他的肉身現在被砍成了數十塊,赫刀加日之呼吸造成的傷害即使是鬼王也很難短時間恢復,但只要能恢復戰力……也許他還有逃跑的機會。
只要讓他抓住機會,區區人類……
這樣想著的鬼舞辻無慘主動問宇多鳴一拖延時間,“你要去哪?”
“找你的下屬。”
鬼舞辻無慘一僵,腦子里直接蹦出來宇多鳴一剛才那句‘來是為了加入十二鬼月’。
這家伙不會還惦記著這件事吧?!
“……你找他們干什么?他們還沒死?”
宇多鳴一穿梭在燈火發紅的無限城內,聽見鬼舞辻無慘的問話看了他一眼,血瞳分外安靜,“找青色彼岸花需要大量人手,我殺他們做什么。”
鬼舞辻無慘被這句話堵了一下,心內咒罵架勢像來屠城的不是你嗎,但面上卻不能顯出來。
“所以你現在去是……”
“集結上弦,找青色彼岸花。”
“……”
不知道是不是只剩一個大腦處理信息,鬼舞辻無慘聽了,一時恍惚。
無限城被拆,十二鬼月全被打敗,調到無限城內的鬼基本上被斬殺殆盡,他的勢力一片狼藉;而單挑進無限城的宇多鳴一卻不殺十二鬼月。
好像只有一個理由能解釋這個詭異的舉措……
鬼舞辻無慘看向宇多鳴一,目光顫顫。
這家伙不會一開始其實是瞄著他鬼王位置來的吧?
第23章 二十三只炭炭
無限城內的情景宛若人間地獄。
日輪刀斬斷的鬼的斷肢肉塊散了一地,鬼舞辻無慘命令鳴女叫到無限城來的低級鬼基本上都被宇多鳴一一個人殺光,殘留的血肉正在消弭,滯留下來的血肉散發出濃烈的鐵銹味和腥臭。
宇多鳴一落到較遠的平面層上,抬眸看去,被金色對扇貫穿、釘在墻上不得動彈的黑發琵琶女鬼的身體正在掙扎,而被削斷的頭顱則浸沒在一灘血水里,驚恐地看向他。
這只鬼的傷不是日輪刀造成的,恢復速度會比別的鬼要快。不過那對金色鐵扇貫穿的力度實在是太大,阻斷了傷口的修復,女鬼的身體被釘在墻上,掙脫不得。
“上弦之陸?”
宇多鳴一看見了女鬼眼里的數字,思索片刻就明白了這是鬼舞辻無慘新提拔的上弦。
他不甚在意地上前,握住扇骨,將上弦貳的對扇取下。
失去了支撐,女鬼的身體跌落在地上。觸地后,她的身體膨脹出慌亂的血肉,連忙找回了被對扇削斷的一雙手和頭。好在并非赫刀的攻擊讓她仍然擁有鬼的恢復能力,不出數秒,鳴女的身體就恢復完整。
可她不敢去拿琵琶。
因為日輪刀近在眼前。
還是宇多鳴一撿起那把同樣被對扇削斷的琵琶,丟給了鳴女。
鳴女指尖發顫地去撿了起來。
抬頭再去看時,卻整個鬼都愣住了。
那只身闖入無限城,從低級鬼到上弦,連同鬼王一起鎮壓的人類青年俯視著她,血瞳里似乎藏著一股讓鳴女無法捉摸的詭譎,然后兀地,用同樣地目光看向了鬼舞辻無慘。
宇多鳴一垂眸低語,命令道。
“把上弦都叫到這里來。”
…
該怎么形容這個局面呢……
童磨抱著自己斷掉的半身,額上還掛著冷汗,七彩琉璃瞳孔注視著這個讓鬼都感覺到詭異的場面,心里罕見的升起了一絲波瀾。
因為實在是太奇怪了。
無慘大人的恢復能力要比他們快,但日之呼吸實在恐怖,到現在也只是堪堪復原身體外形,內里的結構以及血鬼術恐怕還未能恢復。
此時他正站在那個人類身邊,即使沒說什么,童磨也能感受到此時無慘大人的怒火。
而其他上弦。
黑死牟閣下勉強恢復了人形,他手里的日輪刀不知所蹤,依稀記得好像是和他一樣被人類搶了,但他沒有要去找的意思,反而是跪坐在木地板上,六只橙金色的眼睛緊盯著那個人類,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約是什么‘繼國緣一’之類的事吧,從吉原花街回來之后黑死牟閣下就一直念著這件事。
童磨又將視線投向猗窩座。
意外地發現,猗窩座是所有上弦里最完整的一個。渾身上下刀傷不少,赫刀帶來的傷也極大程度讓他難以恢復和使用血鬼術,但沒有缺斤少兩,因此現在還能站著。
童磨看了看自己。
童磨摸了摸下巴。
他記得日輪刀看砍中他的時候,明顯感受到了比原本多一倍的熱度,因此到現在他也沒能把上下兩半身體接上,血水已經流到了干涸的地步,要不是他是鬼現在已經因為失血過多死掉了。
這樣和猗窩座一比何止是慘,簡直是慘。
難不成是因為吉原花街那次猗窩座講武德,打斗的時候繞開了宇多鳴一的軟肋,所以被特殊對待了?
童磨覺得自己猜中了真相。
但他不在意,繼續將目光投向了剩下的上弦。
要說慘,半天狗和玉壺才是最慘的,被拆成數塊的兩個上弦鬼的血肉各堆成一堆,恐懼令他們的連肉塊尖尖都在發顫,實在狼狽。
所以說嘛,非常奇怪的局面。
尤其是在這個場景可以被簡單概括為鬼中‘最強的上弦月集結’的情況下。
童磨心里感慨。忽地注意到抱著琵琶的鳴女手臂一顫,看向了無慘大人,寫有‘上弦之陸’眼珠瞳孔縮緊,微微顫動。
童磨有些意外。
鳴女小姐好像接到了無慘大人的命令。
無慘大人似乎還有翻盤的計劃。
童磨剛想贊美一聲不愧是無慘大人,就猛然看見,那個人類正在看著鬼舞辻無慘。
平靜的,讓人摸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
童磨心跳頓了一拍。
但他只感受到了藏在溫和皮囊下的詭譎和瘋狂。
無聲靜默許久后,鬼舞辻無慘終于下定決心,深呼吸一口氣,忍耐著全身上下烈火灼燒的刀傷,向著集結上弦之后就一言不發的人類青年說道:
“你剛才說要上弦找青色彼岸花,你打算怎么……”
“等會再說。”
宇多鳴一揚聲打斷了他。
不管鬼舞辻無慘的僵硬,他扭頭對鳴女報了一個地名,然后說道:“我知道你能控制這個空間的出口,去這個地方。”
“這里鬼的氣息太濃了,很難洗掉,到外面去。”
鳴女抱著好不容易用血鬼術修好的琵琶,聽見這句話渾身一僵,瑟瑟發抖,屈指撥動琴弦。
‘錚’。
不那么清脆的琵琶聲再一次回響在無限城中。
紙門開合,一眾惡鬼出現在人類世界的一間普通院落的廳堂里,這里似乎是宇多鳴一自己的房產,安靜無人。
鬼血打濕榻榻米,院落中迅速充斥著鬼的味道。
宇多鳴一轉身,似乎要對最近的上弦鬼說話。
就在這電光火石間,鬼舞辻無慘發起了暴動!
他將進攻的命令灌入上弦鬼們的四肢百骸,強行驅動他們站起來攻擊;自己則飛速向遠撤離。
黑血枳棘從地板下暴漲涌出,雖然強度比不得之前的全盛狀態,但只要上弦能給他爭取到一瞬間的機會、他就能逃回無限城——
‘哧’
血肉斷開的聲音。
但沒人追上來。
鬼舞辻無慘感覺不對勁,疑惑轉頭,卻讓他看見了目眥欲裂的一幕。
盛爛的日輪光輝在夜空中劃過,火線仿佛靈巧的蛇,準確地繞開所有荊棘和鬼,命中了鳴女。
頭顱落地,被鮮血濡濕的黑發在地上滾落時劃出一道長長的血色痕跡,帶著不可置信的‘上弦陸’眼珠驚愕的睜大,卻無力回天。
琵琶弦斷裂。
身體開始消潰。
作為能讓鬼舞辻無慘藏匿的最后手段的無限城在這一刻,徹底化為烏有。
“你要去哪?”
宇多鳴一甩去刃上鮮血,手腕一翻,橫刀向他,平靜地抬眸看來,明明安靜無光的血瞳里沒有半分對突如其來的暴動的怒火,卻還是有著讓鬼舞辻無慘連靈魂都被看穿的戰栗。
“該來共享青色彼岸花的情報了,我的合作者。”
…
去找青色彼岸花之前,首先要共享情報。
宇多鳴一的情報絕大多數來自于鬼,雖然之后也從產屋敷耀哉口中得知了一部分,但在此之前他都將其視為一種可以對付鬼舞辻無慘的情報信息,因而知道的并不多。
沒有情報想快速找到一個東西是不可能的。
獲取有關青色彼岸花的情報,也是殺進無限城的目的之一。
可從十二鬼月、以及鬼王鬼舞辻無慘口中聽到的有關‘青色彼岸花’的情報后,宇多鳴一頭一次徹徹底底的沉默了。
他好像明白鬼舞辻無慘為什么會被那株石蒜釣魚執法了。
十二鬼月對青色彼岸花的尋找進度,基本上為零。
僅從千年前的醫師遺留的藥方中得知藥材名字,而這種青色彼岸花生具體的模樣、長在什么地方、藥性作用一概不知。
而其他的,無論是從鬼變回人,還是讓鬼抵御太陽的方法也都是完全沒有。
篤、篤、篤……
不間斷地敲打刀鞘的聲音在廳堂內回響,聽得出來煩躁。
死去的鳴女尸體還沒消失干凈,但整個廳堂內已經死寂得落針可聞,指尖與日輪刀鞘的敲擊一聲接一聲,無形的威壓震顫所有鬼的耳膜。
“真的,真的就沒有任何消息嗎?”
宇多鳴一壓重音節,重復了一遍了自己的問題。
被迫坐在這里的鬼舞辻無慘握了握拳,把心里的恨意壓了下去。
“我要是有還會去找?”
宇多鳴一一頓,垂下眼簾,道了一句:“也是。”
他換了個問題,干脆也不看鬼舞辻無慘了,反而把目光投向了上弦月們。
“之前你們都是通過什么方法找的?”
手段是效率的一種體現形式。
他不加入鬼殺隊就是因為利用鬼殺隊保證炭治郎安全的效率太低。
換做是不被人類道德掣肘的鬼,宇多鳴一認為效率應該會快很多。
而宇多鳴一得到的反饋是——
沒有反饋。
十二鬼月,除了死于鬼舞辻無慘清理的下弦,剩下的上弦中,唯有一個上弦之貳·童磨的情報體系還算完全,但人數也因為會被鬼王訓斥而控制在了二百五十人左右,根本構不成完整的情報網。
所以可以約等于沒有反饋。
“……”
宇多鳴一再次沉默了,完全沒想到過會是這種情況。
已經懶得問鬼舞辻無慘既然如此追求完美與永恒卻連一張情報體系都沒有構建了。宇多鳴一腦海里劃過日本本土勢力的分布狀況,再根據上弦鬼們各自的特性,將他們分散安排去往各地。
利用鬼構建一張新的情報網是當下急需。
但這樣的安排,卻在結束后得到了被迫留下的鬼舞辻無慘的譏諷。
被赫刀切塊的狼狽褪去,傲慢的鬼王勉強恢復了力量的一小部分,他站在宇多鳴一身邊,盡管畏于這個瘋子的力量不敢隨便逃跑,但態度也好不到哪去。
“情報網我也有,但那些壽命短又愚蠢螻蟻根本沒用。”
“宇多鳴一,你這是無用之功。”
宇多鳴一沒說話,反倒是看著他。
被那雙比鬼還要猩紅的眼睛盯著,鬼舞辻無慘打了個寒顫,不覺抬高聲音。
“你看我做什么?”
“我記得你的下屬都是由你的血轉變而成。”
“是,怎么?”
“你為什么不去轉變更多人類?”
如此仿佛誠懇的詢問,得到的回答是——“我為什么要把自己的血分給低賤的螻蟻?一點資質都沒有的東西成為我的從屬,他們也配?”
宇多鳴一心中平靜如水。
找到了,這就是十二鬼月效率也低的原因。
為首的鬼王蔑視人類,不愿意轉化出更多鬼,導致在時代的變遷下情報網越來越小。
鬼舞辻無慘本人倒是有潛入在人類社會,但根據他這段時間對無慘的追殺,那些身份大多數也是獨自行動。
按照這樣下去根本沒有效率,慢過頭了。
宇多鳴一呼出一口濁氣,按捺住內心深處的躁動嗡鳴,敲定了接下來的目標。
他對鬼舞辻無慘說。
“我需要你的血。”
“……?”
這句話實在讓人意外,意外到讓鬼舞辻無慘都詫異地上下打量了一遍宇多鳴一。
“你要干什么?”
他能肯定絕對不是宇多鳴一想變成鬼的意思。
“去招攬新的信息渠道。”
鬼舞辻無慘半信半疑:“誰?”
宇多鳴一那雙無光晦暗的血瞳看著他,兀地偏了一下腦袋,左耳日輪耳墜輕晃,“華族世家、藩閥政府、地方黑.道……或者,天皇。”
鬼舞辻無慘:“……”
鬼舞辻無慘:“?”
“變成鬼雖然無法見光,但黑暗的永生極具現實意義,沒有多少人能抵抗長生的誘惑,即使是變成鬼,他們也會愿意。”
人類青年的解釋音依舊是平和溫柔的,但他已經將日輪刀出鞘,一步步走近,顯然是沒打算給鬼舞辻無慘拒絕的可能。
“我需要人手,這是最快的方法。”
鬼舞辻無慘滿臉驚愕,不僅是因為逼近的赫刀,更是因為宇多鳴一的話。
“你瘋……你在開玩笑嗎?這樣會招致多少敵人?不僅是鬼殺隊,還會包括曾經給過產屋敷家祝福的神道教,甚至是會被軍隊圍剿!”
可得到的卻是宇多鳴一的一句:
“那就殺了他們。”
“以及,對鬼的實驗也不能落下。”
“我嘗試過給鬼換血的可能,但時間不夠,我回來才四個月,沒時間進行多組實驗數據作為對比……”
人類似是溫潤的嗓音在冷寂的夜里回響,室外夜風簌簌,月光灑下,只讓這個夜晚顯得更加陰冷。
聽著宇多鳴一的話,不知怎的,鬼舞辻無慘腦海里忽然蹦出了百年前在竹林中撞見繼國緣一時的場面。
他還記得繼國緣一問他的那句話。
明明宇多鳴一是人類,但這一刻,鬼舞辻無慘卻覺得這句話正適合問這個除了灶門炭治郎之外,所有生物都視為無物的瘋子。
“喂,宇多鳴一。”
鬼舞辻無慘揚聲,正好撞見青年停頓時,盡管血瞳眼角弧度柔和,眼底卻未曾消弭的刺骨冷意。
“你把生命當成什么了?”
第24章 二十四只炭炭
“…………”
“無聊。”
宇多鳴一收回視線,不知道是在回答鬼舞辻無慘的問題,還是單純評價他問出這個問題的行為。
月下西沉,站在走廊下,宇多鳴一望著今日圓月,腦海中各路信息百轉千回。
離開鬼殺隊時他去問過蝴蝶忍,根據她的診斷,炭治郎昏迷是因為和上弦之陸的戰斗中消耗過度,預估最快要半個月才能醒。
也就是說,他還有半個月的時間來解決青色彼岸花的問題。
……半個月。
宇多鳴一攥緊了手心,修長的指關節用力到蒼白,鮮血從指縫間流出,滴落到地板上,他渾然不顧,轉身就進了內室。
要抓緊時間了。
…
十天后的不眠夜。
鬼舞辻無慘走在回去宇多宅邸的路上,今天天氣還不錯,高空弦月如同一彎小舟,月光照拂下來,給他周身披上一層冷霜。
今夜宇多鳴一喊他說有事,盡管不大情愿,但因為某種微妙的心情,鬼舞辻無慘也是來了。
這段時間,他的勢力擴張得很詭異。
不、現在已經不能用‘他的勢力’來形容了。
現在就跟宇多鳴一變成了鬼王似的,整個十二鬼月都快易主了。
“……”
鬼舞辻無慘吐出一口氣,想起這件事就暴躁。
為了找到青色彼岸花,宇多鳴一說要招攬新的信息渠道,他全部說到做到——先是指揮猗窩座與半天狗靠武力強行拿下了沿海與內陸的地方黑.道,后是讓玉壺配合黑死牟這樣原本是貴族出身的鬼與五攝家、四強藩等勢力溝通,還讓童磨擴大萬世極樂教的范圍,頂著各方壓力廣收信徒。
正如這個陰暗扭曲的家伙所說,人類對永生和力量充滿渴求,因而有不少人類舍棄了光明,投身黑暗變成了鬼。
——盡管這其中有過鬼舞辻無慘很不情愿將血分給螻蟻的小插曲就是了。
鬼舞辻無慘也不是沒想過跑。
但跑不掉,真的跑不掉。
沒了鳴女的無限城,無論他跑到哪去,一轉頭就會看見宇多鳴一悄無聲息地提著刀站在他身后。
所以,沒轍。
鬼舞辻無慘只能含恨合作。
不過他也想開了。
打不過宇多鳴一是事實,跑不掉也是事實。
反正那瘋子的目標也是青色彼岸花,不如先短暫的合作一把,只要他在最后先一步把青色彼岸花搶到手,那一切都還可以忍受。
而且,宇多鳴一也未必能找到。
作為鬼王的他擁有幾乎永生的時間,結果也是找了幾百年都沒個影子,就人類那點壽命,能找到什么。指不定最后老死,留下這些情報網還會被他收入囊中。
利用誰不是利用呢。
想到這里,鬼舞辻無慘心情極好地沿著石磚路向前走。
‘——’
樹葉隨風發出撲簌簌的擺動聲,月影蔥蘢,遠遠地,就能感受到院子內傳出一圈震蕩的氣息。
是月之呼吸。
黑死牟回來了?
鬼舞辻無慘眉頭擰在一起,心中不悅。
他怎么完全沒接到黑死牟的消息?
邁過石磚路,鬼舞辻無慘來到了院落門口。門是關著的,敏銳的感官倒是能聽見里面有刀劍揮動的細微破空聲,仔細一聽并不是打斗,更像是平常的劍術練習。
沒打起來。
這讓對宇多鳴一有極大心理陰影的鬼舞辻無慘放松了許多。
他抬步走上臺階,伸手推門——
一陣強勁的月之呼吸陣風迎面而來!
風沖亂鬼舞辻無慘臉頰兩側蜷曲的黑發,露出他梅紅色的瞳孔,戴在頭頂上的寬檐帽飄忽忽地落到地上,可這會兒他根本沒心情去撿。
因為揮刀的那個是……
“宇多鳴一?!”
門內站著的有兩個。被叫到名字的人類青年轉頭,黑紅短發正隨風落下,額上的火焰斑紋與日輪耳墜浸透月光,抬眸看來時,暗紅的眼里并無意外。
這還不是讓鬼舞辻無慘最震驚的。
最讓他震驚的是——黑死牟背對著門口,安靜地站在月光下,聽見開門的聲音也沒有轉頭,反倒是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宇多鳴一看——或者說是在看這身血脈的后裔。
日之呼吸的人類在用月之呼吸。
月之呼吸的鬼還在邊上看著。
……這個場景發生了什么已經不用明說了,鬼舞辻無慘知道黑死牟惦記繼國緣一,但他現在心里真的很想罵一句黑死牟到底站哪邊的!
而黑死牟的注意力全在眼前的人身上。
“果然,你更適合月之呼吸……”
看著宇多鳴一在短短數小時內就掌握了月之呼吸,黑死牟臉上出現了一抹不可察地憎惡笑意。
六只橙金色的鬼眼中,嫉恨變成了快感,曾經無法學會日之呼吸而退而求其次選擇月之呼吸的不甘和屈辱在這一刻全都報復了回來。
早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就察覺到了,宇多鳴一的性格本質不適合日之呼吸,那樣靠天賦而不是嵌合呼吸法撐起來的劍術根本就成就不了最強。
而現在,他證實了,月之呼吸更適合宇多鳴一。
這樣的成功讓黑死牟歡愉極了。
繼國緣一的后代又如何。
日之呼吸的傳承又怎么樣?
擁有無與倫比天賦的神之血脈更適應的,不還是他的月之呼吸!
不過,還是有一些小瑕疵。
“鳴一。”
黑死牟喊道,見對方回頭,便盯著他的眼睛看。血紅色,沒什么光,不見初見時的鎏金色彩,瞳孔仿佛蒙上了一層暗色。
黑死牟問:“你的通透世界,是不是有什么問題?”
通透世界是能使劍士擴大五感,增強力量的特殊狀態,這種狀態下的劍士眼中的世界是透明的,能看見萬物流動。
但黑死牟發現,宇多鳴一的劍術很奇怪,就好像他看見的并非透明一樣。
宇多鳴一沒正面回應。
他將視線移開,收了刀,隨口一句話帶過:“……沒什么特殊的,一樣,都能看見很多東西。”
黑死牟不信,他的六只鬼眼傳達回來的消息無比肯定,不可能看錯。他就要繼續問,身后突然傳來一道陰測測的聲音。
“……你在干什么?”
回頭一看,鬼舞辻無慘正面色漆黑地站在院落門口,梅紅眼睛邊上有怒起的青筋,尾音與其說是不悅,幾乎可以稱得上暴躁。
“無慘大人?”
黑死牟眼里帶著意外。
“您怎么在這里?”
鬼舞辻無慘:“……”
我還沒問你為什么會在這里教宇多鳴一月之呼吸呢!
“我叫他來的。”
宇多鳴一這時開口了,他持刀走過去,說:“接下來去找下一個有利用價值的人,他跟我一起去最好。”
黑死牟疑惑:“不是已經拉攏到長州藩和薩摩藩了嗎?”
那是他被派遣的目的地,這次就是帶著這些消息回來的。
“不夠。”
宇多鳴一回視黑死牟的六只鬼眼,平靜的說道:“我只剩下五天時間,這么點人手不夠。”
五天?什么五天?
鬼舞辻無慘聽見了。
從這瘋子殺進無限城開始也就過去了十天,加上這五天也就半個月。半個月就想找到他幾百年都沒找到的青色彼岸花??
是,他不否認,宇多鳴一鋪下來的情報網比他大很多,但僅僅半個月就想找到青色彼岸花……
鬼舞辻無慘心中冷笑,簡直癡心妄想。
“走吧,不要浪費時間。”
宇多鳴一走過時對鬼舞辻無慘說道。
“去哪?”
“宮城。”
鬼舞辻無慘愣住。
宮城,也可以叫做東京皇居,明治21年竣工后正式名字稱宮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
“你真要連天皇一起都拖下水?”
鬼舞辻無慘瞳孔地震。
他以為宇多鳴一只是說說而已啊?
“為什么不?”
走在前面的人類停下腳步,回頭看向他的眼里反而有著疑惑。
“我說過,人類很難抗拒對永生的渴望,任何人都是。如果你的勢力不足以讓我更快找到青色彼岸花,那我會選擇其他方法。”
鬼舞辻無慘磨了磨后牙槽。
“那你知不知道最近對鬼的追殺行動除了鬼殺隊,還有很多股勢力也參與了?”
“知道。”
“你不怕被發現是你在幕后主使嗎?”
“我不在乎。”
宇多鳴一驀地彎眸一笑,輕巧地回答道,然后收回視線繼續向前走。言辭之間根本不在意在這短短十天內這片土地上多了多少惡鬼,又死去了多少普通人。
“只要在炭治郎醒來之前抹去一切證據就可以了。”
“……!”
和這種瘋子根本溝通不了,鬼舞辻無慘一口氣被堵在喉嚨口,沒地說,只好被迫跟上。
他看著宇多鳴一真的潛入當今大正天皇的居所,引誘那位自幼驕橫傲慢、性格暴躁,且因曾患腦膜炎留下后遺癥導致身體衰弱的嘉仁陛下飲下鬼血。
又看著宇多鳴一返程路上遇到察覺異變追上了的神道教神主,反手毫不留情地將其斬首,并讓已經踏上‘變鬼’這條船上的其他位高權重的利益捆綁者來處理后事。
進入皇居、勸誘、暗示下青色彼岸花的尋找命令,再到返程、殺神主。行動之迅速,操作之熟稔,回到之前的院落也才夜盡天明。
短短一夜,他就用‘永生’將整個君主立憲制的國家最高領導人控制在手心。
回望自己過去幾百年,鬼舞辻無慘沉默了。
他自詡天災,但像這樣不擇手段的事沒有做過。原因里既有不樂意將自己的血分給普通人,也有避免被世人所知后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但他沒想到,宇多鳴一的底線已經到了無所顧忌的地步。
此刻,在再一次踏進院落時,鬼舞辻無慘問出了一個內心最想問的問題:
“如果變成鬼的不是灶門禰豆子,而是灶門炭治郎呢?”
宇多鳴一最開始就是因為灶門炭治郎的死而殺到他臉上,后來得知灶門炭治郎還活著也就正常了那么一點。
那如果……
從一開始死的就是灶門炭治郎呢?
問題落音的一瞬間,鬼舞辻無慘看見走在前面的宇多鳴一臉上,原本還有的表面溫和消失了。
陰鷙從最幽深的古井底部翻出來,那雙眼睛像一潭暴動沸騰的湖水,暗紅色散發出冰冷的肅殺,僅僅投來一眼,就令鬼舞辻無慘的腦神經在瘋狂叫囂危險。
但他驀地笑了。
眼眸微動,眼底好像藏著惑人的微光,這抹笑容稱得上一聲明朗如風,卻無端讓鬼舞辻無慘打了個寒顫,想轉身就跑。
宇多鳴一沒回答這個問題,他轉過身,反而問鬼舞辻無慘:“你知道什么方式找東西的成功率最大嗎?”
鬼舞辻無慘被他看得毛發聳立。
“……什么。”
“人海戰術,地毯式搜索,將這片土地一寸一寸平鋪過去是最能成功的方法。但是很可惜,我沒有這么多人手。”
“但是,有人有這么多部下。”
宇多鳴一逐步走近,鬼舞辻無慘逐步后退。退了好幾步,背部突然‘咚’一下撞到什么,回頭一看是墻壁。
退無可退,鬼舞辻無慘喉頭滾動,只能跟著話接著說:“誰?”
人類青年的聲音低沉,如同繾綣呢喃般回答他:
“你啊,鬼王大人。”
“你的血可以產出源源不斷的力量。”
“你說如果我能取代你,能否在這個廣闊的世界里,找到足以復活我所愛之人的方法?”
“————”
“——”
鬼舞辻無慘跑了。
轉身就走,不再多提一句這個問題。
遠方太陽快要升起來,宇多鳴一不甚在意地轉過頭,目光又變回了一片死寂和平靜,但唯有垂放下來的手臂不太安定,指尖微微顫抖。
他憎惡炭治郎會死的這個話題。
但他給出的回答,也是如果出現這個情況他一定會做的選擇。
繼續去找吧,還有五天。
時間緊迫,或許他該更不擇手段一點……
“嘎——嘎——”
一只體型健壯,渾身漆黑的鳥雀掠過樹梢,踏著朝陽從遠處飛過來。
剛在樹枝上停穩,它就向著宇多鳴一開口說話了。
“夜安,您在的這個地方很隱蔽,讓我找了好久,終于找到您了。”
是鎹鴉,鬼殺隊會每個成員配備一只。炭治郎的鎹鴉天王寺松右衛門宇多鳴一見過,這只他也有印象……貌似是產屋敷耀哉的鎹鴉。
宇多鳴一站在墻下陰影里,晨起的日光拂過大地,唯獨照不到被擋住的他。
“找我有什么事嗎?”
“是好消息,宇多閣下。”
鎹鴉撲扇著收了翅膀,宇多鳴一抬眸看去一眼,轉身將要走出陰影。
可邁出的腳還沒踏出陰影,就僵在原地。
宇多鳴一聽見那只鎹鴉在說:
“主公讓我來通知您,灶門炭治郎醒了。”
第25章 二十五只炭炭
陽光從斜上方的窗戶照進來,灑在病房內,照亮了潔白的床褥,也為昏迷多天的少年添上一絲生氣。
少年眼皮輕顫,意識從一片混沌和朦朧中抽離,還沒完全睜開眼睛,就感受到了陽光輕觸來的光芒。
他掙扎著從夢里蘇醒,還沒睜開眼,一陣拉動窗簾的輕響,刺眼的陽光被人輕輕遮了去。有人拂過他的額頭,似乎是在試溫度,確認片刻后,手收了回去,接著又有擰干的巾布搭在他額頭上。
很輕的動作,溫柔到了極點。
是鳴一哥回來了嗎……
灶門炭治郎努力睜開眼睛,但越級挑戰上弦之陸的消耗對他來說實在是太大了,昨天能在醫師的預估下醒過來已經很難得,今天能睜開眼睛說上兩句話就算恢復狀況良好,強行清醒實在不是個好的選擇。
可炭治郎很著急。
暈乎乎的腦海里一直在回閃過昏迷前的最后一幕——晶藍色的冰凍住火焰,烈火似乎還沒來得及反應,仍在冰中保持了燃燒的形狀;幾乎能將一切斬斷的鬼的劍風驅散天上云層,將大地劈出地震般的裂縫。而其中,穿著灰白色風衣的青年站在他們之中,與拳拳超音速的斗之鬼作戰。
那根本不是人類能參與的戰斗。
和上弦的戰斗在一瞬間就摧毀整座花街,三個上弦……以人類的力量怎么可能打得過,鳴一哥……鳴一哥很危險……
他要趕緊醒過來,去幫……
耳畔傳來一聲溫柔的撫慰。
“別勉強自己。”
“不用擔心。炭治郎,我在這里。”
那聲音好像是湊近到耳邊的低語,撫過緊繃的大腦神經,劃過心底,奇異地讓昏昏沉沉的炭治郎放松下來,整個人沉進意識深處。
少年再一次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外面的太陽已經西下。
從窗戶映照進來的日光如火橘紅,給房間內鍍上了一層絢爛的色彩。灶門炭治郎怔怔地看了一會兒窗外的景色,剛想抬手,就發現自己的手是被人握著的。
低冷的溫度從手背傳來,對比起還在低燒的他顯得無比冰涼。炭治郎轉頭一看,正好對坐在床邊那青年那雙和以前變得不一樣了的眼睛。
夕光沒有照進來,他看不太真切,只覺得坐在陰影處的兄長眼睛好像變得暗沉了許多。
還有一股味道,不知道是不是剛醒嗅覺還沒恢復,炭治郎只覺得那股味道很奇怪,像是殺死過無數無辜者,所以即使洗去了痕跡,身上也依舊殘留著人類與鬼在絕望和痛苦中哀嚎的業。
“先喝點水,你還在發燒,不宜先開口說話。”
一只杯子遞到了嘴邊,炭治郎下意識抿了兩口水,又緊接著被手帕擦去嘴角滑落的水珠。
仰頭去,坐在床邊的黑發青年正放下手帕又去拿別的東西。炭治郎啞著嗓子,發出沙沙的輕喊:“鳴一哥……”
宇多鳴一動作一頓,轉頭看來,立刻緩了面色,語氣也放輕,伸出手指去探他臉頰的溫度。
“怎么了?”
短促的音節從少年喉中吐出:“……你沒受傷吧?”
手停頓在半空,宇多鳴一屈指,若無其事地輕拂過少年額頭上的幼時傷疤。
“沒有受傷,我很好。”
“那……咳咳咳咳咳咳!”
炭治郎剛要再開口,就被從喉嚨隱隱的刺痛打斷。從受傷的肺腑沿著喉管嗆上來,咳嗽接連不斷,刺得宇多鳴一瞳孔微縮,耳膜生疼。
他替少年順氣,“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咳嗽沒有停止的跡象,宇多鳴一站起來,“我去給你叫醫師……”
還沒走出兩步,就被一把拽住了衣袖。
一回頭,發現是炭治郎用虛弱的手指揪住了他的袖口,少年疲憊地睜著眼睛,赤灼的眸子還有些昏沉,卻不肯放開手,“我不信……”
“鳴一哥小時候就是這樣……”
“發生什么事都會擋在我前面,受了傷總是不愛說出來。”
被拽住袖子,宇多鳴一站在原地沒有掙脫。
“我都看見了,鳴一哥幫我擋了很多攻擊……你答應過我的,你保護我,我也保護你……我沒有做到,但至少,讓我知道你有沒有受傷……好嗎……”
少年的聲音飄忽虛弱,卻十分堅定地抓著兄長的衣袖,決不打算不松手。
灶門炭治郎不知道這是不是夢。
他的思緒還沉浸在混沌里,半夢半醒,迷蒙中一直在惦念著兄長宇多鳴一。
花街時,他們三個少年劍士首先對上的就是上弦之陸。面對上弦中排名最后的鬼,他們完全可以稱得上一句束手無策;而宇多鳴一要面對的卻是上弦中的前三個,而且還是同時面對。
怎么可能贏。
根本不可能贏得了。
……他的鳴一哥會死的。
這樣的念頭出現在炭治郎腦海里,他抓著袖子的手就越發收緊,虛弱的手指卻用力到指節發白。
“我………”
“如果我當時再強一點,是不是就不會……”
炭治郎還記得,宇多鳴一將他放在最安全的地方后,轉身走向了上弦鬼。
蒼冷的背影逐漸被花街的大火模糊,從面前還能看清身形、到白色一小點、再到徹底消失在視線里,就好像被火焰和黑夜吞沒了一樣,化為一縷煙灰消弭。
他想去幫忙,但毒素侵入身體。
他動不了。
最后視野模糊,意識沉沒前的最后一幕,仍然是那樣普通人看了身體遍布寒意,只想轉身就逃的與上弦的戰斗。
鳴一哥活下來了嗎?
他有沒有受傷?
才十五六歲就經歷了許多的少年喃喃自語,他的臉頰透著不健康的紅色,緊緊看著兄長,無意識哽咽出聲。
“我不想失去你……”
宇多鳴一就要伸出手的動作遲滯。
心底的嗡鳴隨著這句話漸漸減弱,附著在腦神經上的無名焦躁、看見少年重傷昏迷而越發死寂的殺意,在這一刻都仿佛被風拂散的狹細惡語,短暫地只留下空白。
他慢慢俯下身,在炭治郎病床邊。反手輕輕握住少年粗糙的指尖,放在了自己的臉頰上。
左耳的日輪耳墜在空中搖晃,對視的雙眸溫柔不再擁有往日的沉金色彩,可里面倒映著的,始終只有灶門炭治郎一人。
“我在這里,炭治郎。”
“我不會離開你。”
灶門炭治郎遲鈍地愣神,眼睛睜大。
許久,少年手指發緊,指腹緊緊貼住兄長蒼冷的臉頰,赤灼的眼睛像是才確認到這不是夢,蓄出的淚水順著臉頰流下,落入鬢發,哽咽中說出的卻滿是喜悅。
“太好了,鳴一哥……”
“……你還活著,我沒有失去你……真是太好了。”
這一切真是太好了。
…
蟲柱蝴蝶忍來的時候,灶門炭治郎已經從低燒的混沌狀態清醒了不少。
看見她來,正在接受檢查的少年堅持要求給宇多鳴一也做個檢查。
炭治郎堅決不信宇多鳴一說沒事就是真沒事。
果然,不檢查不知道,一檢查嚇一跳。
細碎的傷口都是另說,花街時被聲東擊西砍在肩膀上的一刀只經過了簡單的處理,至今還沒好;還有手臂上的傷,本來是已經結了疤,但不知道是不是宇多鳴一離開這十天又去做了什么,傷口有些崩裂。
而這也就算了,讓蝴蝶忍笑容愈發溫柔的是,宇多鳴一身上哪哪都有過度疲勞的跡象,像是經歷長途奔襲而且好幾天都沒睡過一樣,處于崩潰的臨界點。
“啊拉……宇多先生。再怎么說也要好好顧惜自己的身體哦。”
蝴蝶忍拍拍手掌,立刻就有兩名隱出現,她抿唇微笑,笑容如紫滕花燦爛,背景卻仿佛冒著黑氣。
“去搬個新的床來,就放在旁邊。”
“我認為,宇多先生和炭治郎一樣,都·需·要·休·息。”
于是,在炭治郎也一臉‘鳴一哥之前說沒事果然是在騙我’的表情下,宇多鳴一被迫成為了病號二號。
“這些傷口很嚴重,如果不是宇多先生身體素質好,有的、尤其是這一部分,就應該化膿發炎了。”
“還有這部分,這里有肌肉拉傷……”
蝴蝶忍深知青年絕不是會聽從醫囑的人,于是她拿著檢查報告,干脆繞過了宇多鳴一,直接向對灶門炭治郎一一指出青年的身體狀況。
赤發少年聽著,眼睛認真成了豆豆眼,不斷點頭,發出‘嗯嗯!’的聲音。并保證出了‘我一定會好好看著他的!’這樣的話。
雖然他自己也是個病號就是了。
不過沒有辦法,誰讓唯一能管束住宇多鳴一的人就只剩下他了呢。
一旁,宇多鳴一的目光放在認真傾聽蝴蝶忍講述的赤發少年身上,他并不怎么在意自己的傷勢,看著看著,目光漸漸放空,屈起指尖,心里想起了其他事。
首先是他身上鬼的味道。
無限城一戰他接觸的鬼很多,高溫水消毒再加上紫藤花能洗去絕大部分的氣息,但他不確定炭治郎的嗅覺能不能聞到更細微的部分。
還有,產屋敷耀哉的鎹鴉來得突然,比預估的時間提早了五天。他來得匆忙,只來得及處理這幾天他四處散布情報網的其中一部分事宜,剩下還有一些蹤跡沒處理干凈。
鬼殺隊會不會發現什么宇多鳴一倒是不在意,但他在意炭治郎的想法。
少年曾經明確地對他說過‘喜歡鬼殺隊’的話。
因為炭治郎喜歡,所以主動和鬼殺隊為敵的事情他不會去做。
但如果他的行為被發現了,導致他和鬼殺隊成為敵人,影響到了炭治郎又該怎么處理?
這個問題讓宇多鳴一攥緊了指尖。
他心里兀地出現了一個想法:要直接帶著炭治郎離開鬼殺隊嗎?
帶著炭治郎到安全的地方去,徹底與外界隔絕,這樣就不用擔心炭治郎會遇到危險,他也不會接觸到那些黑暗面……
“鳴一哥!”
少年還帶著些沙啞的聲音在喊他。
一轉頭,醫師蝴蝶忍已經離開了。
而炭治郎正斜靠在枕頭上,端著盤隱隊員后藤送來的高級點心蜂蜜蛋糕,正朝他笑。
笑容如七月正盛的陽光,一下就驅散了宇多鳴一心里滋長的想法。
“是后藤先生送來的慰問品,鳴一哥也來嘗嘗,好甜的!”
“……”
宇多鳴一垂眸,抿去心里那些想法,再抬眼仍是溫柔。
他起身應答。
“嗯,來了。”
…
翌日清晨。
聽說宇多鳴一回來了,炭治郎也醒了,小小的病房里很快迎來了不少人的拜訪。
首先就是灶門炭治郎的兩個小伙伴。
端著托盤,宇多鳴一進門就看見嘴平伊之助像只蜘蛛一樣倒掛在天花板上。
豬頭少年鼻孔里噴出氣流,神氣地哼哼:“炭八郎!你比俺晚了兩天,俺可是前天就醒了!!”
另一個身上打滿繃帶的金發少年則是一臉菜色,我妻善逸縮在病床旁的椅子上,抱著腿團成一團,“太可怕了……那天的情況回想起來還是太可怕了……我們居然都活下來了……炭治郎,那種地獄到底是為什么會出現啊!”
灶門炭治郎無奈地笑著,已經修養了一天的他現在精神還不錯,左邊回答伊之助,右邊回答善逸。
看見宇多鳴一進來,少年赤色的眼睛明顯一亮。
“喔!是鳴一大哥!”
伊之助也看見了進門的青年,‘呼!’地一下湊過去,“俺聽說你一下子打敗了三個上弦——太強了!快教教俺,俺也要變強!”
“咦?咦!真的嗎?”
善逸一下子睜大眼睛,他也才剛恢復不久,沒聽到太多消息,乍一下聽見都驚了,“那可是三個哦?真的假的?!”
縱觀鬼殺隊百年歷史,也沒出現過同時出現三個上弦的情況,更遑論同時打敗。真要是這樣,這可就是有史以來鬼殺隊推進滅鬼進度最快的一次了!
“當然是真的了!”
一道洪亮的聲音從門口傳來,轉頭一看,就能看見有著金黃發色,好似貓頭鷹般炯炯有神的炎柱正站在門口。
“宇多君的力量是不死川和宇髄親眼見證,不會有假!”
花街一戰當夜,出現鬼共計十四名。
其中,上弦鬼四名。
除卻上弦外的低級鬼大多是附近被稀血吸引來的。而那四名上弦鬼中,能肯定出現原因的只有上弦之陸,她化名蕨姬潛伏在吉原花街的京極屋,同時,她也正是最開始宇多鳴一說要殺來給主公賠罪那只。
可另外三名。
最先出現的上弦之壹、和后來出現的上弦之貳與上弦之叁,這三個上弦就不知道是因為什么原因才會出現了。
鬼殺隊也想問問宇多鳴一知不道知道原因。
但第二天黃昏,風柱就撞見他離開了鬼殺隊,此后十天找不到蹤跡,要不是鎹鴉送去了灶門炭治郎蘇醒的消息,恐怕宇多鳴一還要消失好幾天。
好在,現在這位推進了鬼殺隊滅鬼進度的大功臣回來了,雖然他還不是鬼殺隊的一員,但鬼殺隊的大部分成員對他都十分崇拜——也許九柱就要再增加一位了。這樣想著。
而鬼殺隊的柱中,盡管還有一部分對宇多鳴一的性格表示擔憂,絕大多數對他也是認可且歡迎。
“煉獄先生?”
看見煉獄杏壽郎,灶門炭治郎驚訝地坐了起來。
“煉獄先生是來找鳴一哥的嗎?”
“唔姆!同時也是來看望你的,要快點好起來啊灶門少年!”煉獄杏壽郎點下頭,擲地有聲地回應道。
灶門炭治郎展露笑靨,“是!”
陽光正好的病房留給了少年們。
而宇多鳴一和煉獄杏壽郎則去往了外面走廊。和式建筑的外廊木地板上灑滿陽光,今日陽光不燥,微風正好。
宇多鳴一與炎柱一同走在走廊上。
“鬼殺隊的當主讓你們來的?”
煉獄杏壽郎大步跟了上去。
“有主公的意思沒錯!很抱歉宇多君,主公臥病在床不能親自前來,他讓我替他對你說聲抱歉。”
“……不用。”
宇多鳴一想起了那天產屋敷耀哉去找他那日對他說的那番‘以自身為誘餌’的計劃,不由得也道了一句,“你們鬼殺隊的當主是個很有魄力的領導人,替我向他問好。”
“唔姆!我會轉達的!”
煉獄杏壽郎用分外洪亮的聲音回答。
說完,他又看向宇多鳴一。
“宇多君,我聽不死川說,你說你不會加入鬼殺隊。我可以聽聽原因嗎?”
他們什么沒有都調查到?
抬眼仔細觀察,宇多鳴一沒從煉獄杏壽郎但微表情里看出絲毫察覺了他這幾天殺戮無數的跡象。
但也不能掉以輕心,宇多鳴一斂下眉眼,三言兩語一筆帶過,“我找到了自己的方法,沒什么特別原因。”
“唔姆,原來如此。”
煉獄杏壽郎摸摸下巴。走過一個拐角后,他突然發問:“我聽蝴蝶說你受了很重的傷,宇多君,你離開這幾天,難道是去殺鬼了嗎?”
“最近鬼的出現頻率比以往多了好多,鬼殺隊的大家都忙碌起來了,如果是將斬鬼作為自己的方法……宇多君!”
被叫到名字的宇多鳴一沒看他,反而突然回頭,看了一眼拐角后方病房的方向。
煉獄杏壽郎沒有注意到這個動作痕跡不大的小插曲,他字句堅定地說道:“我明白你的仇恨,如果有人傷害了我珍愛的人,我也會無比憤怒。但是宇多君,斬鬼不是可以急于求成的事情!也不是單打獨斗就可以做到的事情!”
“還請相信鬼殺隊,宇多君。”
“在未來的某一天,我們一定能攜手達成夙愿,在這一代就斬殺鬼舞辻無慘!”
第26章 二十六只炭炭
這樣氣勢如虹的話語沒有得到回答。
煉獄杏壽郎依舊聲音洪亮,“鬼殺隊除了想邀請你加入之外,宇多君,還有另一件不情之請!”
“請說。”
“我想請你分享一些有關上弦鬼的情報!”
煉獄杏壽郎說,他解釋了這樣說的理由。
“自從花街一戰,鬼的存在僅在那之后的短短十天就膨脹到了可怕的地步,不僅是普通民眾,就連政府內部也出現了鬼的身影。鬼殺隊的情報調查到,這些人是被引誘著變成鬼的,而對人們施以惡行的就是突然在各地出現蹤跡的十二鬼月……”
炎柱的表情十分嚴峻,眼神堅毅,他背對著走廊外的陽光,日光拂在他身上,金黃的發色宛如鬼殺隊那始終讓宇多鳴一無法理解的意志一般,在日光底下熠熠生輝。
宇多鳴一偏過頭,不是很在意。
可當煉獄杏壽郎把剩下的話說完,他卻猛地回過了頭。
煉獄杏壽郎說:“眼下形勢緊急,鬼殺隊要做好時刻與鬼開戰的準備,如果可以,我們想向知道花街當日你與上弦鬼交手時獲得的情報!”
言辭之間的請求非常明晰。
根據這個組織的了解,宇多鳴一知道因為人類和鬼的實力差距原因,鬼殺隊很少擁有十二鬼月的情報,來找他詢問上弦壹貳叁的情報也無可厚非。宇多鳴一對現在由自己掌控的十二鬼月沒什么感情,給出去也無所謂。
但是。
但他注意到了煉獄杏壽郎的其中一句話。
“……你們打算和鬼開戰?”
煉獄杏壽郎重重點頭:“是的!盡管鬼殺隊還沒調查到鬼在這十天出現這么大規模增長的理由,但已經可以肯定,這是百年、甚至是千年來鬼出現得最多的一次!為了民眾的安全,即使鬼再多再難對付,鬼殺隊也會全力以赴!”
“…………”
宇多鳴一眼中稍有緩和的血色迅速暗了下去。
這句話也就是說,身為鬼殺隊劍士的灶門炭治郎也會成為‘全力以赴’的一部分。
焦躁攀上神經,垂放在身側的指尖不住地抻直僵硬,宇多鳴一聽見,心底的那個聲音又開始在說話了。
……。
無法理解。
果然還是無法理解。
斬鬼、滅鬼,鬼殺隊的信念、人類的意志。
掌心內有針扎的刺痛,沿著手臂內側血管向內蔓延,宇多鳴一蒼白的嘴唇抿成‘一字’閉合,垂下的眼睫在不住的發顫,從喉間溢出的不像是癢意帶來的咳嗽,更像是無法壓制的惡念要沖破囚牢。
一個揮之不去的惡念在他心里如同涌出的潮水飛速蔓延開:
如果沒有鬼殺隊這些人,沒有所謂斬殺惡鬼的信念……炭治郎是不是就不會……
咳嗽止不住的從唇縫溢出,宇多鳴一感覺五臟六腑都在涌動,強烈的干嘔觸動喉頭肌肉,仿佛這一刻皮膚下的每一個細胞都在躁動,叫囂出振聾發聵的殺戮。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煉獄杏壽郎驚了一下。眼前的青年不僅呼吸亂了,連心跳都像是要停跳一樣,臉色蒼白仿佛白紙。
煉獄杏壽郎立刻上前,“宇多君?你不舒服嗎?我這去叫護理人員過來……!”
而當煉獄杏壽郎靠近瞬間,那青年猛地抬起頭,露出空洞眼眸里一片死寂的暗紅色。
被刺骨殺意瞄準喉管的錯覺讓煉獄杏壽郎渾身僵硬,手不自覺按在腰間的日輪刀上。
眼前的宇多鳴一好像在一瞬間變了樣子,從至少還能保持表面溫和的溫潤青年,轉而變成了一頭沉湎幻覺、被害妄想的兇獸。
兇獸向前邁出一步——
“鳴一哥!”
地板上傳來‘咚咚’的跑動聲,因為善逸說聽見了‘不會加入鬼殺隊’、‘離開這幾天都是在去殺鬼’之類的話而格外擔心的炭治郎從走廊拐角處跑了出來。
少年的聲音成功喊住了走向鬼殺隊炎柱的宇多鳴一。
手停在半空中。
停在一個隨時可以奪取煉獄杏壽郎性命的距離,再晚一點,宇多鳴一就可以在炎柱都來不及反應的情況下取走他的性命。
宇多鳴一停在原地,腦仁刺痛。
他感受到炭治郎的氣息了,炭治郎就在他和煉獄杏壽郎離開病房后不久就跟了上來。但剛才那一瞬間,情緒蒙蔽頭腦,殺心無法扼制。
或許……
或許他真的該直接帶炭治郎離開。
這樣的細碎嗡鳴重新縈繞在宇多鳴一耳邊,這一次的聲音比上一次更大,更加嘈雜不堪,時時刻刻啄打他的神經,讓他無法正常思考。
遠離危險、遠離人和鬼、遠離世界上一切事物,把他的光藏到沒有人可以看見的地方去,這樣就不會有什么覬覦炭治郎生命的鬼,也不會有讓他一直走向危險的信念。
……這才是唯一的解決方法。
“鳴一哥?”
灶門炭治郎兀地神經一緊,他聞到了一股可怕的殺意,這味道遠超他在淺草撞見鬼舞辻無慘。少年緊緊握住宇多鳴一的手,“不管發生了什么,先停下來好嗎?”
“……”
宇多鳴一緊緊反握住灶門炭治郎的手。仿佛不斷汲取生的氣息來克制自己殺心的惡鬼,可腦海里滋長的嗡鳴聲卻不停地在他耳邊縈繞。
但最終,他還是放下了。
他看著灶門炭治郎,似乎像是成功安撫了下來。
但青年的血瞳中卻再無半點僥幸,變成了完全徹底的暗色。
兩小時后的蝶屋。
站在走廊上,蝴蝶忍拿著檢查報告看了好久,再越過門,看一眼室內病床上的宇多鳴一,抿了抿唇,長嘆出一口氣。
她之前就判斷過宇多鳴一的精神上有問題,但沒想到他已經惡化到了這種地步。
曾經在外國的醫學報刊上看見過臨床表現,情感紊亂、敏感多疑、感知覺障礙……幾乎在宇多鳴一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蝴蝶忍再次看向那位原本可以因日之呼吸法成為鬼殺隊中流砥柱,擁有斬殺上弦陸、單挑上弦前三名戰績的青年。
他垂著眸,散下的黑發遮去半張臉,蒼白的臉上看不出什么神色,也捕捉不到情緒,但比起初見在藤之家還能保持最表面的溫和,現在的宇多鳴一仿佛已經掀開了本我中瘋狂的一角,任何事情都有可能成為他失控的誘因。
……不過還好。
蝴蝶忍看向了忐忑不安的灶門炭治郎,他正滿臉擔憂,不停地看向宇多鳴一的方向。
宇多鳴一總歸有錨點。
蝴蝶忍聽說過,花街那一戰,上弦陸被秒殺就是因為灶門炭治郎受傷。而這次她也有了解,宇多鳴一不是針對煉獄杏壽郎,而是出于鬼殺隊將要與鬼作戰一事。
曾經在無限列車后的藤之家蝴蝶忍就了解過,宇多鳴一對灶門炭治郎加入鬼殺隊這件事有著極大的抗拒,只是因為炭治郎本身的意愿沒有點破。
這次花街,灶門炭治郎被上弦之陸重傷,恐怕是讓宇多鳴一想起了灶門一家的滅門慘案。
想到這里,蝴蝶忍又嘆了口氣。
她了解這些精神疾病,因此對戰斗力過分強大的宇多鳴一分外擔憂,之前宇多鳴一就敢當著九柱的面挑釁主公,如果他徹底失控,會發生什么都讓人不敢想。
于是蝴蝶忍放輕聲音,對自己面前滿心擔憂的少年說道:“炭治郎,你有沒有發現你哥哥有哪里不對勁?”
聞言,灶門炭治郎停頓,赤眸猶疑片刻,輕輕頷首。
“有過。”
“之前在藤之家的時候,還有在花街的時候,那些時候鳴一哥給我的感覺很奇怪……還有現在。”
周圍是淡淡的消毒水氣味,還有被曬暖的被子則散發著陽光的味道。路過的隱成員在忙碌,自己面前的蟲柱帶著憂心,但唯獨,灶門炭治郎聞不到病房內被他按在病床上的宇多鳴一的情緒。
能嗅到的只有剛包扎好的繃帶下流動的血腥味。
就像以前。
就像小時候。
灶門炭治郎看向屋內病床上的兄長,發現對方也在看他,那雙瞳孔仿佛是吸光的漩渦,只有暗色。
灶門炭治郎下意識回以安撫。
“那,炭治郎。”
蝴蝶忍引導著話題,繼續問道:“你有沒有想過這些奇怪是因為什么原因?”
這句話讓灶門炭治郎收回視線時愣了一下。
“原因……?”
“是的。”蝴蝶忍再接再厲,“一個人不會平白無故變得奇怪。你再想想,宇多先生是什么時候變成這樣的?”
什么時候?
其實不需要太多回憶這個時間節點就出現在了灶門炭治郎腦海里。
“是兩年前家里發生的事,那個時候鳴一哥誤以為我和禰豆子被鬼殺死了……”
灶門炭治郎回憶起他們第一次重逢的時候,雖然他因為被下弦壹魘夢攻擊而陷入昏迷,但在場的伊之助和善逸告訴過他當時發生的情況。
下弦之壹被秒殺。
沒有用日輪刀,也沒有倚仗太陽,被暴怒的青年削成一灘爛泥,還是炎柱給予了最后的死亡。
可當昏迷的灶門炭治郎再睜開眼睛時,看見的就只是一個氣味幾近隱匿,瘋癲而自知的宇多鳴一。
“自從重逢開始,我就沒從鳴一哥身上問道過情緒的味道。”
灶門炭治郎似乎想到了什么。
“鳴一哥這樣難道是因為……”
因為他?
灶門炭治郎怔了怔,再次看向了病床上的青年,可這一次,宇多鳴一沒有看他,而是在看自己的手,不知道在想什么,蒼白的唇色愈發冰冷。
“看來你已經明白原因了呢。”
蝴蝶忍見灶門炭治郎反應過來,心里懸著的石頭也是放下了不少。
日之呼吸強歸強,但宇多鳴一不安定的精神狀態始終是一個定時炸彈,花街一事,經過復盤,其中似乎也有某些針對風柱的可能性在。
漂泊不定的風暴需要最終落幕的錨點,能穩定住宇多鳴一的只有灶門炭治郎。
“宇多先生繼續這樣下去也不太好,我會盡力找出藥物治療的方法。”
看著灶門炭治郎臉上的神色越發擔憂,蝴蝶忍不禁勸慰道。
“不過……他這樣看起來像是先天就有的病狀我還不太能肯定,炭治郎,你還記得宇多先生以前有什么不一樣的地方嗎?性格或者舉動之類的。”
“我……不確定那是不是。”
灶門炭治郎赤色的眼底透著濃烈的不安色彩,聽了蝴蝶忍的話,他從擔憂里回過神來,認真地回憶起很久以前的事情。
“鳴一哥以前的性格不是這樣的,小時候他不太喜歡和人相處。”
灶門炭治郎認識宇多鳴一是很小時候的事情了。
那個時候的灶門炭治郎才豆丁點大,抱著燈籠,頂著風雪和父親去山下接鄰居家自從大人死后就走失那個孩子。
聽說是因為山下的人出于某種原因不喜歡他,把他在雪夜里趕上了山,炭治郎的父親炭十郎在得知這個消息之后連忙出來找他。
被帶回灶門家的少年性格冷僻沉默,不愛和人說話,偶爾瞥來一眼的目光能嚇得來買碳的成年人都打個哆嗦。
只有炭治郎不怕他。
小炭治郎會跑去幫他處理傷口,會分享熱乎乎的烤餅,一起去山下送碳的時候有人來找麻煩,還會用頭槌狠狠地把壞人趕走。
逐漸的,少年也開始變得正常起來,表現在外的性格開始向著今天的‘宇多鳴一’靠攏。
“我記得鳴一哥提過一次他的事情。”
灶門炭治郎努力回憶著過去。
“他說,他看見的世界是黑色的。”
宇多鳴一的世界是漆黑的。
晨起看不見所謂太陽的燦金,日落看不見所謂月光的柔白,割開村民的喉管看不見所謂鮮血的腥紅……取而代之的,是能勾勒出萬物肌理的白色線條。
不僅能看見被勾勒描繪出來的事物,還能詭異的進一步看見常人根本看不見的樹根脈絡流動,血液順流、心臟跳動。
“鳴一哥對我說,人、動物、生命,對他來說全都是黑色畫布上嘈雜的白色線條……”
而那仿佛被神詛咒了的異樣透明中。唯有一個特殊。
“但他說,他唯獨看得見我。”
“……”
蝴蝶忍屏住呼吸,不覺微微睜大眼睛,紫藤花色的眸子里有著些許光動。即使是能將情緒掌控得很好的她,在聽見這樣的話時也不禁愣住了神。
“啊拉……這可真是……”
能促成宇多鳴一今日性格的原因蝴蝶忍也猜測過,青年的偏執鬼殺隊的柱們都看在眼里。
但她唯獨沒想到會是這樣的一份‘特殊’。
唯一的親人。
唯一的色彩。
唯一的光。
這種感情似乎已經超越了親情,變成了某種不可名說的執念與……。
蝴蝶忍一頓,驀地也看向了宇多鳴一。
她不確定她的猜測是否正確。
“忍小姐?”
炭治郎的聲音喚回了蝴蝶忍的注意,她呼出一口氣,柔和下眉眼,對少年頷首點頭。
“關于宇多先生的事,我會盡全力。”
蝴蝶忍柔和放輕聲音,拍拍灶門炭治郎的肩膀。
“宇多先生很需要你,炭治郎,你要多陪陪你,這樣他才能安心呀。”
退出病房,關上房門。
蝴蝶忍說要回去稟報主公,將空間留給了他們。
陽光輕拂過病房,灶門炭治郎回憶著剛才的事情,走到了宇多鳴一身邊。
宇多鳴一偏過頭,看著他,半晌,主動說了一句。
“她和你講了很多。”
“嗯。”
灶門炭治郎點點頭。
放在潔白被面上的指尖不自然地蜷曲了一下,剛要再說下一句,灶門炭治郎就伸出雙手,擁住了他。
宇多鳴一看起來愣了一下,血瞳微微遲滯。
“對不起。”
“對不起,讓你一個人痛苦了這么久。”
重逢前,青年身在異國他鄉,身邊沒有任何親人,好不容易回到家里,卻發現門口只留下墳墓。
而重逢后的第一面,又是在和鬼戰斗的生死存亡之中。
“我在這里,鳴一哥,這一次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不是約定好了嗎,你保護我,我也會保護你。”
灶門炭治郎的語氣溫柔地拂過青年的后背,像是在安撫迷失的小動物。
他要繼續說,卻兀地被反過來抱住。
少年感覺到兄長埋首在自己頸間,羽睫劃過皮膚的癢意。炭治郎聽見宇多鳴一在他輕聲碎語的念著什么。
聲音輕得過分,像是喉嚨深處的嗚咽,讓人根本聽不清,只能勉強聽見一兩個細碎的詞句。
“不用道歉、這一切都不用道歉……”
“…這樣下去只有危險……”
繼續這樣下去,炭治郎只會跟著鬼殺隊前往更危險的戰場,宇多鳴一可以克制自己允許炭治郎去做任何事,唯獨危及到炭治郎生命本身的,絕對不行。
他無法再一次承受失去的絕望。
宇多鳴一閉上眼眸。
“……我應該…。”
最后一個音落定,就好像是決定了什么,那一瞬間炭治郎嗅到了撲面而來的冰冷和絕望偏執洶,恍惚間讓他以為擁住他的不是人類,而是一團無法驅散的黑暗。
“鳴一哥?……怎么了?”
灶門炭治郎疑惑地抬頭。
視線卻不知為何,猛地暗了下來。
突如其來的黑暗讓炭治郎連反應的機會都沒有,只依稀在陷入昏迷前聽見的最后一句話似乎是:
“也許我從最開始就該這么做。”
…
蝴蝶忍正與半路碰到的宇髄天元往蝶屋的方向趕去。
她原本打算向抱病的主公匯報,可還沒到產屋敷宅邸,就迎面撞上了急匆匆的音柱宇髄天元。
以往總是講究華麗的男人此時完全沒顧及儀態,嚴峻的神態讓蝴蝶忍當場就察覺到了不對勁。
可問過后,卻得知了一個宛如平地起驚雷的消息。
鬼那邊出事了。
有人和鬼串通,這十天來鬼的數量暴漲就是因為這個原因,甚至不止于此,還有其他的壞消息。
“是天音大人的家族神籬家傳來的消息。”
神籬是產屋敷天音出嫁前的姓氏,世代侍奉神明,而擁有預知和占卜能力的神籬家族每代都有神主為天皇效命。
宇髄天元向前奔襲,以最快的速度在樹林中穿梭,他面色嚴峻,告知不在場而沒有聽到這則情報的蟲柱蝴蝶忍。
“起因是不久前神籬家一名神主朝見天皇時占卜出天皇會遭遇惡鬼的引誘。于是他提前駐留在皇居,果然碰上了惡鬼。但神主不敵對方死于非命,最后還是靠神官的占卜才找到尸體。”
“但據我們派去的劍士的調查和檢驗,那名神主身上的傷不是來自鬼,而是人類。”
蝴蝶忍驚詫皺眉,想起剛才在蝶屋宇多鳴一的態度,明明已經親眼看見灶門炭治郎將他安撫了下來,可心中不知道為什么,就是有種不好的預感。
“……而在剛才,鬼殺隊派出去的劍士調查到了另一個壞消息,上弦鬼活動跡象突然頻繁,還出現在日本各地原因……都是受到了人類的指使。”
“那個人,很有可能就是宇多鳴一。”
聞言,蝴蝶忍皺起的眉頭更緊促了。宇髄天元則繼續道出一句百年來從未有過的事:“他似乎在我們不知道的時候,通過了某種手段串通了十二鬼月。”
串通十二鬼月這個結論出現的時候,在場和主公一起得知這個情報的柱們都不信。
先不說宇多鳴一是人類,就提他在花街和上弦前三的戰斗,那已經是打到結仇了,不可能會出現所謂的‘串通’。
可事實是,有人親眼撞見,宇多鳴一出現在瞳中有著‘上弦’字樣的惡鬼身邊,甚至親自教導鬼挑選人類,助長鬼的勢力。
“我現在要去看著他,在洗清嫌疑之前,他都很危險……”
音柱說著,再次提速。
可等蟲柱與音柱趕到蝶屋時,病房空空蕩蕩,人消失了。
不僅是宇多鳴一,灶門炭治郎也失去了蹤影。
兩位柱見到這個場景,對視一眼,心里不約而同地出現了一句話。
遭了,要出事了。
…
今夜,萬世極樂教。
鬼舞辻無慘抱著微妙的心理,看見下屬童磨的宗教勢力范圍擴大到了蓋樓閣殿宇的程度,盡管之前一直約束著童磨的是他,但這會兒看見發展成這樣,還是覺得十分微妙。
就好像是他不會利用下屬的優勢,一手好牌打得稀爛似的。
“……”
怎么可能。
鬼舞辻無慘冷哼一聲,拋開這個想法,穿過前面拜訪著佛像的廳堂,繞過長廊繼續向里面走。
自從沒了鳴女的無限城之后,他就一直被迫加入宇多鳴一的‘尋找青色彼岸花’計劃,被日之呼吸盯著的壓迫感讓他無力反抗。一直等到今天,他終于找到了契機。
宇多鳴一似乎去鬼殺隊了。
沒有日之呼吸盯著,趁著這個機會,鬼舞辻無慘決定和十二鬼月串通,商量出一個能反殺的方法。
屈居人下的事情,高傲如鬼王怎么可能忍受!
可當鬼舞辻無慘走到主殿,推開童磨所在房屋的門時,卻猛然發覺,室內不止童磨一個人。
門內還站著另一個。
灰白色風衣,黑色的短發,回頭看來時晦暗的眼瞳,還有臉上脖頸如同火焰一般的斑紋。
左耳的日輪耳墜在空中劃過弧度,點名了此人的身份。
但這一回,即使長得再像,鬼舞辻無慘再也不會把他錯認成繼國緣一了。
“夜安,無慘。”
宇多鳴一站在那里,向進來的人輕輕頷首。不知道為什么,他給鬼舞辻無慘的感覺比離開之前要陰鷙冷漠了許多,像是原本只藏在心里的惡念全都從心底翻了出來,變成了表面上就能看見的可怖,僅僅是站在那里,就比地獄修羅還要充滿血腥與殺戮。
“……”
鬼舞辻無慘沒有回應這句看起來很禮貌的打招呼。
這一刻,他心里只有一個想法:
宇多鳴一不是被喊去鬼殺隊了嗎?
產屋敷怎么沒把他留那兒啊!
第27章 二十七只炭炭
鬼舞辻無慘走進了室內,掃了一眼站在一邊,自他進來就不敢吱聲的童磨,收回目光,投向宇多鳴一,鬼王梅紅色的瞳孔藏滿戒備。
“你怎么在童磨這兒?”
宇多鳴一平靜地掠過他一眼,“來找他要人。”
鬼舞辻無慘心跳微頓。
萬世極樂教是現階段十二鬼月的勢力中聚集人類數量最多的一個,宇多鳴一用來研究的人與鬼都是出自這個宗教性質極強的組織。從這一點上來說,童磨可以稱得上一聲是十二鬼月中最有用的一個。
可他知道,宇多鳴一這句話不是找萬世極樂教要人這么簡單。
千年前的藥方已經是古物,宇多鳴一沒打算把全部的希望都壓的青色彼岸花上,所以還去籠絡了大批的生物藥學專家,威逼利誘用盡一切手段,將他們關在萬世極樂教內,讓他們用現代醫藥學的知識為他做研究。
而其中,就不缺乏將普通人變成鬼后替換全身血液,再扔到太陽底下的暴行。
每次看見那種慘絕人寰的景象,鬼舞辻無慘都會在心中嘖舌。
他一直都想不明白。
這種怪物究竟是怎么投胎成人的。
不過這也讓抱著反殺心理來找童磨的鬼舞辻無慘有了點不好的預感。
“你在想什么?”
忽地,宇多鳴一轉頭看來,鬼舞辻無慘瞬間寒毛倒豎。
他下意識戒備后撤半步,記起了被三言兩語嚇得狼狽逃跑那件事。
不過這一次宇多鳴一卻沒逼近。
他站在原地,左耳的花札耳墜在黯淡的光下晃了晃,隨著佩戴者的歪頭而微微下移,驀然,他露出一個燦爛、卻令鬼不寒而栗的笑容。
“原來你在想我要做什么啊。”
人類青年看著鬼王,目光肆無忌憚。
“沒什么好想的,加快研究進度而已。現在的這一切都是因為你沒有早點做這些嘗試,如果你的研究進度足夠,我就不用從零開始一點一點做這些沒用的實驗。”
“說到底還是你不夠極端,無慘。”
“你太浪費時間了。”
“……。”
鬼舞辻無慘額頭青筋跳了跳,表情既是驚愕又是憤怒,手掌抓握成爪,手背用力到經脈暴起,但幾乎架在脖頸上的威脅目光讓他無法發作……開啟斑紋之后的宇多鳴一強得可怕,在他動手之前就會被悄無聲息地砍下腦袋。
屈辱與憎恨攀上大腦,暫且被壓下去的恨意再次從心底翻涌出來。
洶涌的恐懼中,鬼舞辻無慘想清楚了一件事。
反殺必須趁早。
宇多鳴一找青色彼岸花的目的只是為了灶門禰豆子,可他更在乎的是灶門炭治郎。如果讓他二選一,他只會選后者。
也就是說,宇多鳴一隨時有可能放棄灶門禰豆子,轉頭就殺了他這個威脅到灶門炭治郎安危的鬼王。
不……不是‘有可能’。
是一定。
按照宇多鳴一這種方法下去,除非世界上根本就沒有青色彼岸花或者根本沒有鬼變回人的方法,否則他真的很有可能會成功。
而成功之后,自己的下場顯而易見。
鬼舞辻無慘指節用力蜷曲到發白。
忌憚和恐懼在他心中暴漲。
可鬼殺不了宇多鳴一,人類政府也被這家伙拿捏住了;那家伙防著他,防到了他能找的幾乎一切方法都做好的萬全的防備,根本無從下手。
而還能作為討伐宇多鳴一的方法,好像只剩下了……
鬼舞辻無慘驟然將指甲掐進掌心,怒火沖天。
旁邊,不敢吱聲的童磨把玩對扇,假裝看不見就是不知道。
可一轉頭他就和鬼舞辻無慘對上了視線,短距離能與上司在腦海里對話的萬世極樂教祖大人不知道聽見了什么,露出了僵硬且無能為力的笑容。
主動挑釁的下場很有可能就是被捆在太陽底下,還不是一口氣曬死。被折磨還是不要了,童磨還沒忘了他在花街挑釁宇多鳴一軟肋那一下,后來可是有被翻舊賬。
所以只能對不起了,無慘大人。
殺死宇多鳴一這種事,屬下真的做不到啊。
這邊,鬼舞辻無慘不吱聲,宇多鳴一也沒繼續和他說話的意思。
他轉頭問童磨:“人都準備好了嗎?”
橡木白發色的鬼乖巧地放下對扇,臉上是無害的笑容。
“是。遵從您的吩咐,都準備好了,請跟我來。”
他轉身走向室內更深一層的方向,回頭對宇多鳴一做了個‘請’的動作。
宇多鳴一跟了上去。
鬼舞辻無慘沒跟著去的興趣,但也問了一句:“你要做什么?”
“沒什么,只是加快進度。”
宇多鳴一沒有回頭,聲音平靜到了極點,宛如機械般重復:“我需要,加快進度。”
看著青年清冷死寂的背影,鬼舞辻無慘咬牙切齒轉身就走,一點都不想和這個瘋子呆在同一個地方。
但即使是走向遠離宇多鳴一的方向,他心中卻愈發難安。
想殺了宇多鳴一,就必須要一個契機……
‘咚咚’。
一只描繪著華麗花紋的陶瓷壺從樹叢后滾出來,發出骨碌骨碌的聲音,滾到鬼舞辻無慘身前。
玉壺從壺口鉆出來,長相扭曲的鬼渾身顫抖,像是在外面躲了好久,在宇多鳴一離開之后才敢找上鬼舞辻無慘。可過來又是另一個暴怒的鬼王,讓他實在恐懼。
“……無慘大人、遵從您的命令,我找到……了一個鬼殺隊的駐地,似乎是鍛刀人的村子……”
玉壺伏在地面上,尾音發顫。
“無慘大人您、打算如何處置那些可惡的鬼殺隊螻蟻……?”
鬼舞辻無慘止步,月光拂過他全身,露出那雙緊縮如針孔的梅紅色眼睛。
……螻蟻。
呵呵呵螻蟻。
鬼舞辻無慘抬起手。地上的玉壺晃神間,發現自己的視線忽地和一雙梅紅色的眼睛對上了,上弦之伍玉壺驚惶地睜大眼睛,發現自己的頭竟不知道什么時候被無慘大人折斷,掐在掌心。
“你,去給我帶句話給鬼殺隊的人。”
鬼舞辻無慘的聲音幾乎是從摩擦的牙縫間擠出來的,他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越是吐出字節,手指就越發收緊,尖銳的指甲掐進血肉,玉壺頭顱泊泊流出鮮血。
“就說,我……”
…
腳步聲在空曠的地下室回響。
被蠱惑的萬世極樂教信徒們眼神迷瞪,在教祖大人的引導下,即將成為人類青年手中研究的亡魂。
而這里血腥味濃厚,也不知道短短十天之內有多少人因為同樣的原因死去。
“宇多閣下呀……”
寂靜空間內,童磨忽然舉起手,引得宇多鳴一看了他一眼。
童磨整理措詞,說了個壞消息。
“因為這段時間擴張速度太快,萬世極樂教已經被人類政府判定為邪.教組織了喔。”
他的折扇掩著唇角,七彩瞳孔里卻露出笑意來,“我聽信徒說,地方政府在想著怎么剿滅萬世極樂教。這件事宇多閣下想怎么處理?要都殺掉嗎?”
“不用。”
宇多鳴一給出的回答格外簡練:“讓招攬到的地方政府的人去處理就行,別浪費無意義的時間。”
說完他便令下級鬼幫他把這批信徒送到研究的地方去。
“不愧是宇多閣下,連這種事都考慮到了!”
童磨卻不在意這樣的冷淡,他活躍氣氛似的,一直說個不停。
“之前黑死牟閣下一直說,你比起像一個叫做緣一的人更像他,但是不知道為什么,宇多閣下呀,我感覺你更像另一個鬼。”
宇多鳴一被吵到耳朵,轉身就走。
沒被搭理的童磨瞇起眼睛,直直地看著人類青年的背影,卻沒有接著說了。
這種冷血到極致視生命為無物的性格,比起黑死牟,童磨認為更鬼舞辻無慘。
甚至超過了鬼舞辻無慘。
自從宇多鳴一殺進無限城,接管了十二鬼月之后,鬼的數量就開始呈幾何數增長。曾經還只是民間恐怖故事的怪物開始肆意出現在夜晚,被宇多鳴一控制、用來尋找青色彼岸花的勢力越來越多,一度包括了這個國家的最高統治者。
這些都是無慘大人沒有過的手段。
童磨感慨。
可代價則是鬼的存在被人類發現得很徹底,如果不是宇多鳴一提前打通五攝家強行彈壓了下去,現在恐怕都要出現鬼和人類的大規模混戰了。
而人與鬼的戰斗,鬼殺隊一定會參與進來。
童磨眼中微動,提身跟上去,兩三步落到宇多鳴一身邊,湊近,教祖帽冠尾帶擺動,他故意掩著聲音問道:“宇多閣下。”
“你做的這些事,不怕被你在意的那個人知道嗎?”
童磨記得宇多鳴一有一個軟肋。
還是鬼殺隊的劍士。
為了那個孩子,這位日之呼吸可是不惜殺進無限城,和鬼為伍呢。
宇多鳴一腳步停滯,他橫了童磨一眼。
“你廢話太多了。”
“我只是好奇嘛……”
原本還想再閑聊兩句的童磨突然麻溜地閉上了嘴,因為他看見宇多鳴一的手已經壓在了刀柄上了。
但凡再多說一句,他的鬼生就會從此結束。
為了自己的小命著想,童磨順從地退開兩步拉開距離。
不過……
宇多閣下可真是在意那個孩子啊……
童磨七彩的瞳孔倒映著宇多鳴一的身影。
在意到、都不像是普通的情感了。
這種情感像是什么呢?
童磨用對扇點點下巴,嘗試理解,可惜生來無情感的他理解不了,但好在他活了這么久,經常聆聽信徒的苦惱,算得上是見多識廣。
病態的在意、因此對鬼的追殺,不惜站到人類的對立面……
“……”
跟在宇多鳴一身后的童磨用對扇點著下巴的動作停頓。
他的瞳孔微微睜大,兀地笑了,琉璃光色的眼底些許好奇來。
人與鬼是不可能走到一起的,琴葉就是例子。
宇多鳴一雖然不是鬼,但他的所作所為已經比絕大多數鬼更甚,放在人類社會里已經是不可饒恕的罪行。
這樣一個人落得好結局的可能性,很微妙呢。
…
夜晚的鍛刀村前只有些許光照,村里的光照不亮了離開鍛刀村的小路,今夜無月,外面一片漆黑,只聽得見兩聲夜里鷓鴣的鳴叫。
鍛刀村的小鐵弟弟正在送別來修理日輪刀的兩位柱。
“這是鄰居奶奶今晚剛做的,兩位帶著在路上吃!”
穿著‘火男’字樣服飾的小男孩遞過去兩大包櫻餅,他遞給甘露寺蜜璃一包,又別別扭扭地往時透無一郎懷里塞了一份,扭過頭,不自然地說道:“聽說最近鬼又變多了……不管怎么樣,你們要都安全的活下來!”
戀柱甘露寺蜜璃捧起臉頰,櫻粉色漸變綠色的麻花開心得翹起,笑得眉眼彎彎。
“哎呀,小鐵弟弟真可愛!”
霞柱則一直都是那副古井無波的表情。時透無一郎拿起懷里那包櫻餅,揚手就要丟回去。
“我不用……”
話音未落。
詭異的細細嗡鳴從不遠處一片黑的山野叢林間傳來。
時透無一郎瞬間拔刀出鞘。
甘露寺蜜璃也反應過來,將小鐵護在身后,軟劍橫在身前,蹙著眉不安地觀察黑夜里的情況。
兩個柱都察覺到了帶著血腥的氣味。
細碎的瓷器碾過地面的聲音在不斷靠近。
“是……是鬼嗎?!”
小鐵弟弟緊緊抓住甘露寺蜜璃的衣擺,驚恐道。
“不要害怕,我會保護你的!”
甘露寺蜜璃緊張地攥緊刀柄。
細碎的聲音接近了。
前方鍛刀村燈火映照不到的黑夜里,有一只鐫刻鎏金花紋,華貴無比的壺滾了出來。
看清壺口溢出鮮血的那一刻,時透無一郎就消失在了原地,手里的日輪刀裹挾著流動的青色煙霞突刺向前,速度快得讓人看都看不清。
霞之呼吸·壹之型·垂天遠霞。
‘嘭!’
叫人惡心的海魚突然從壺里膨脹出來,擋住了時透無一郎這一擊,那只壺也趁機滾走,滾到了燈火可以照到的地方。
壺中如煙霧般鉆出一只僅有上半身,軀體如蜈蚣一樣長著很多手的鬼,嘴與眼睛錯位生長,詭異又惡心的模樣讓躲在最遠處的小鐵渾身不適。
就當他要轉身去村子里求援的時候,一個錯眼,看見了那只惡鬼‘口’中眼珠的數字。
小鐵睜大眼睛:“這種鬼怎么會——”
“上弦之伍?”
同一時間,時透無一郎和甘露寺蜜璃也看見了。
兩人對視一眼,立即改變站位,嚴陣以待。
可讓他們警惕戒備的上弦之伍卻沒有攻擊,而是發出了無意義的尖叫。
“啊咿咿咿咿呀呀——不要動手啊……沒禮貌的人類!”
玉壺在空氣中蠕動,怒視著突然就上來給了他一刀的霞柱,“我新做的壺差一點就被你刮壞了!”
時透無一郎面無表情地再次抬刀。
玉壺雖蔑視,但烙進血液的命令讓他再次叫了起來:“等等——等等!我不是來打架的!”
“不是來吃人的還是來干什么的。”
時透無一郎踏出一步,霞之呼吸揚起空氣中細微的淡青色煙霞。
“不要東拉西扯,動手吧。”
可上弦之伍那張本來就難看的臉不知道為什么皺在了起來,變得更難看了。
“我是……代表無慘大人……”
玉壺支支吾吾地擠出話句,簡單的幾句話而已,他卻說得異常的、扭曲。
扭曲支吾得甘露寺蜜璃都滿臉疑惑,不知道這個上弦到底是來干什么。
可當她聽見接下來的兩句話時,又猛然瞪大了眼睛,綠色瞳孔無聲震顫。
那只瞳中寫有上弦之伍的鬼說。
“我代表……”
“關于最近各地的鬼變多一事,還有上弦頻繁出現的情況……”
“前來,詢問鬼殺隊合作解決、幕后黑手的、傾向……”
第28章 二十八只炭炭
“……戀柱與霞柱傳回來的消息就是這樣。”
念著鎹鴉送回來的紙條,饒是一向冷靜典雅的產屋敷天音夫人在此時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反應過來,立即轉身去扶住丈夫產屋敷耀哉。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強撐著跪坐起來的鬼殺隊當主搖搖晃晃間撐住地面,劇烈的咳嗽震動胸腔,要不是會被妻子扶住,他有可能直接栽倒在地。
產屋敷耀哉咳嗽不停,“咳咳……咳、這種事情,簡直、聞所未聞……”
荒唐,簡直荒唐。
從平安時代就和鬼殺隊水火不容的鬼王鬼舞辻無慘,居然能有向鬼殺隊請求合作的一天?
這怎么可能。
“什么狗屁請求,這背后絕對有陰謀!”
聽聞總部出事,急忙趕回的風柱不死川實彌雙目圓睜,怒氣騰騰地一拳砸在榻榻米上,“鬼舞辻就是仗著最近鬼的勢力到處都是故意來挑釁我們!他那種豬狗不如的東西怎么可能談什么屁合作!”
悲鳴嶼行冥雙目流淚,兩手合掌低語:“這要只是個玩笑,那也太過愚弄我們,該予以制裁。”
柱們的意見極為統一,都認為這個消息絕對有詐,應該立刻讓戀柱和霞柱斬殺上弦之伍。
鬼殺隊追殺了鬼舞辻無慘將近千年,兩者之間已經是生死不見的宿敵之仇,鬼舞辻無慘殺進鬼殺隊總部的可能性都要比想和鬼殺隊合作的可能性要高。
產屋敷耀哉也明白這個道理。
但讓他猶疑的是信中轉達的那幾句信息。
‘各地的鬼變多’。
‘上弦頻繁出現’。
以及所謂的,‘幕后黑手’。
這讓他聯想到了花街一戰后,他親自去蝶屋找宇多鳴一時,對方對他說的那些話。
“嘎嘎——”
第二只鎹鴉的叫聲由遠及近,撲扇著翅膀落到大開的門廊地板上。它蹦跳兩三下進了屋,頭頂上戴著三葉草形狀的王冠,看樣子是戀柱甘露寺蜜璃的鎹鴉。
鎹鴉大張尖喙,嘰嘰喳喳。
“有信!有信!”
產屋敷天音取下信件,打開看了看,才看見第一句話就沉默了,轉頭向產屋敷耀哉說:“……鬼舞辻追加了一部分,他說,如果鬼殺隊懷疑,可以通過電話的形式交談商定。”
“————”
“哈?!”
此話一出,驚愕聲四起。
電話發明于1876年,而日本引進開通則是在明治23年。現在已經是明治后的大正年間,電話雖然沒能普及開來,但在此刻,確實是一種相對安全的交流方式。
可問題不是這個。
問題是——“這真的是鬼舞辻無慘說的?”
那個恨不得將獵鬼人趕盡殺絕的鬼王能說出這種話?
別說柱們不信了,這下就連產屋敷耀哉也十分迷惑究竟是什么情況才能讓鬼舞辻無慘自降身份,向著死敵的鬼殺隊說出這樣的話來。
“戀柱所寫確實是這樣沒錯。”
信上戀柱的字也充斥著不可置信的歪歪扭扭,顯然甘露寺蜜璃在寫下這些的時候也經過了一番心理掙扎。
產屋敷天音說著,捏著信紙的手忽然攥緊,瞳孔微顫,秀麗的眉頭蹙成一團。
“鬼舞辻還說,最好鬼殺隊能同意。”
“因為這個幕后黑手正是……”
…
一處宅邸。
鬼舞辻無慘在等玉壺帶來回信。
和鬼殺隊合作這種事放在數月之前他絕對是嗤之以鼻,時至今日,能幫得上忙的只有手里有灶門炭治郎的鬼殺隊。
鬼舞辻無慘也不是不知道鬼殺隊和鬼積怨已久對方不可能答應。
可現如今人類社會上惡鬼叢生,因為那個瘋子沒有對鬼有過多約束,導致一度現過‘百鬼夜行’的景象。鬼魅橫行,肆虐人間,他不信鬼殺隊不想知道這一切真正的幕后推手是誰。
至于所謂‘合作’到底有幾分真心……
人和鬼之間要什么真心。
他要的只是鬼殺隊能控制住宇多鳴一就夠了。
人類終究是肉體凡胎,只要能借鬼殺隊的手殺了宇多鳴一,剩下鬼殺隊那些柱和劍士……還不是隨手就能殺了的螞蟻,根本不值一提。
‘咚咚’。
玻璃被敲響的聲音響起。鬼舞辻無慘以為玉壺回來了,轉頭一看,眉頭皺起,發現是上弦之肆半天狗的分身之一空喜。
頭上長角的青年鬼進來之后立刻收起翅膀,一落地就變回了本體的孱弱老人模樣跪倒在地上,俯身低頭,肩膀在抖。
“無慘大人……”
“屬下來稟報,宇多閣下說研究有進展了。”
鬼舞辻無慘眉頭一跳,“你說什么?”
“咿!……是宇多閣下說的!他說之前的進展很不錯,這次實驗也很平穩什么的……”半天狗將額頭死死抵在地板上,生怕一個抬頭鬼王就怒而拿他出氣。
可即使如此,他也得傳達另一個信息。
“還有……”
半天狗喉頭滾動,額頭冒汗,顫顫巍巍地吐出一句話。
“還有,他說,之前的……因為已經用完了,所以、所以還需要您的血去轉化新的……”
話沒說全,但未盡之言十分明顯。
“……好。好好好。”
鬼舞辻無慘當真是給氣笑了。
想他以鬼王之名統治鬼千年,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不僅搶了他權利,還要從他這里取血的人類。
“滾!都給我滾!”
鬼舞辻無慘怒不可遏地大力揮手。半天狗被震飛,直直的撞在了墻上,靠著墻壁的書架坍塌,書掉了一地。
半天狗嘔出一大口血,恐懼于鬼王怒火的上弦之肆忙不迭地從窗戶翻出去,生怕晚一步死的就是自己。
剛掉進窗戶外的院子里,半天狗還沒跑出去多遠,背后又傳來一句冰冷的“站住。”
半天狗瞬時僵硬止步。
片刻后,一個瓶子從窗口扔過來,砸向了半天狗。遠遠的還有一句命令。
“帶給那個瘋子。”
半天狗手忙腳亂地接住,看清是什么的瞬間差點驚惶地叫出來,幸好及時咽進了喉嚨。
是血。
鬼王的血。
太可怕了,這一切都太可怕了。
半天狗顫顫巍巍地彎下腰,幾乎將畸形的腦袋埋進胸口,抱著東西慌忙跑掉。
連無慘大人都無力反抗,那位閣下實在是太可怕了。
室內,夜燈還亮著。
但房間內的裝潢卻被毀得一片狼藉。
鬼舞辻無慘站在他砸出來的廢墟里,眼球覆著血絲,玫紅色瞳孔豎起宛如毒蛇,對宇多鳴一的恨意達到了新的高度。
還有那些沒用的十二鬼月,也都是一群廢物。
被威脅了連個屁都不敢放一個,哆哆嗦嗦地帶著宇多鳴一的話就來,到底誰才是鬼王,到底誰才掌握著他們的生死!
“宇。多。鳴。一。”
鬼舞辻無慘一字一頓地從牙根深處發出尖銳的恨意。
他要殺了他。
不管用什么方法,他都一定要殺了他!
幸而,在太陽將要升起之前,玉壺帶回了這一趟去獵鬼人鍛刀村的好消息。
鬼殺隊當主同意了這個荒誕的‘通話’。
…
這個場景也很荒誕。
鬼舞辻無慘面前是只有大正年代有錢人才用得起的電話。電話鈴聲已經響過了,電流帶來了電話對面另一個人微弱的呼吸聲,從聲音能判斷得出來,對方是個病弱到他伸伸手指就能殺死的螻蟻。
產屋敷,追殺自己上千年的獵鬼人組織之主。
一想到這里就心里煩躁,但鬼舞辻無慘又不得不按捺下來。
他需要能控制住宇多鳴一的東西,而鬼殺隊正好就有。
電流音嘈雜,那邊首先傳來了一道虛弱中帶著平和穩定的聲音,“沒想到我們居然能以這樣的方式見面呢,鬼舞辻無慘。”
“……呵。”
鬼舞辻無慘冷笑一聲,“你倒是聽起來像是快死了一樣啊,產屋敷。”
話音既落,那邊傳來了一陣嘈雜聲。
很快又安靜了下來,顯然鬼殺隊當主身邊是有其他劍士在。
但鬼舞辻無慘可不管他的話有多難聽。
電話那邊的鬼殺隊當主倒是安靜了一會兒,反問道:“你找上鬼殺隊的目的就是為了說這些話嗎?鬼舞辻,如果有想說的,請直言吧。”
沒有被回應,鬼舞辻無慘嗤笑一聲,也沒太在意。
畢竟他有更重要的事要說。
“啊,是啊,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產屋敷,你們應該發現了吧,最近的鬼變多了。”
鬼舞辻無慘故意、惡意、且充滿強調意味地說道:“普通民眾、職工勞民、乃至政府階層,東京和京都的絕大對數權利層都無法拒絕永生的誘惑,變成了鬼。”
“整個國家都危在旦夕啊產屋敷。”
“我想,你們鬼殺隊應該發現了這件事吧。”
“……”
對面沒有第一時間回話。
長久的沉默卻讓鬼舞辻無慘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面對宇多鳴一他沒什么機會,可面對脆弱的螻蟻,他卻有大把機會戳對方的傷口。
于是他繼而用更加惡劣的語氣加碼:“而做出這種事的,正是那個日之呼吸的后代,宇多鳴一。你不知道嗎,說著要保護人類的鬼殺隊當主,產屋敷?”
“……咳咳、咳。”
清晰的咳嗽聲順著電話電流傳來,鬼舞辻無慘聽見了急促的呼吸聲,剛才被半天狗打擾的好心情這下好了許多。
但在對面開口之后又狠狠煩躁了起來。
“我或許還沒來得及調查到國家權利層中發生的事情,但是,無慘。”
產屋敷耀哉的聲音同樣順著電流傳到鬼舞辻無慘耳朵里。
“我卻可以從你的話里得知,你對鬼、乃至十二鬼月的掌控力在下降,屬于你的權柄全都被搶走。因此你無法控制你的下屬,也因此才會導致今天的這通‘電話’。”
“我說得對嗎?無慘。”
鬼舞辻無慘:“……”
無名火在鬼王心里燃燒。
這句話讓他想起了置屋里被宇多鳴一無聲危險的那一幕,又想起了那瘋子提著日輪刀殺進無限城的一幕。
產屋敷說的字字句句,宇多鳴一做的樁樁件件,都在不斷撥動著鬼舞辻無慘心里那根名為‘憤怒’的弦。
他直接冷笑出了聲,反過來直問道:“沒管住那個瘋子你們難道就沒有一點責任?”
“他是人類,你們鬼殺隊不應該招攬他?他要是加入了你們鬼殺隊還會成今天這個樣?”
“再這樣下去,別說我了,你們鬼殺隊也別想活著,不、是全世界的人都別想活著,全都會因為那瘋子變成鬼。”
宇多鳴一是個瘋的這件事鬼舞辻無慘再清楚不過了。
他和那瘋子相處了十天,是眼睜睜地看著宇多鳴一因為解藥研究進展不順利而越來越殘忍,如果宇多鳴一徹底失控,會發生什么他都不敢想。
也許是前面提及的行跡太過惡劣,也許是從鬼王口中說出的話太具有真實性和威脅性,鬼殺隊那邊的態度終究還是接受了下來,問出了具有‘合作’意義的第一個問句:
“那你找上鬼殺隊,是想做什么?”
鬼舞辻無慘則毫不客氣:“我要灶門炭治郎。”
“那個瘋子是天生通透,能預判對手的行動軌跡,還有赫刀。他之前闖進無限城的時候開了斑紋,還有黑死牟那家伙不知道在想什么,教過他月之呼吸……嘖,除了灶門炭治郎,根本沒人能控制得住他。”
通透、赫刀、斑紋、日月呼吸。
這些話從鬼舞辻無慘口中說出來,通過電話傳到鬼殺隊的所在地時,匆匆趕回來的柱們在這一刻都失了聲,滿室皆寂。
握著聽筒的產屋敷耀哉手指用力到發白,差點說不出話來。
但他還是告知了鬼舞辻無慘。
“……灶門炭治郎失蹤了。”
“就在昨天。”
…
視野迷糊,朦朧中,看不見光。
灶門炭治郎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腦袋暈暈的,有點記不起來之前發生了什么,記憶的最后一秒是一片漆黑。
空氣中彌漫著紫滕花的味道,有些濃烈,像是刻意放置的,鼻腔里此時充滿花香,聞不到其他味道。
迷蒙間,他看見了隱隱約約有一道人影,坐在他床邊,背著室內暗淡的光亮,看不太真切。
炭治郎下意識向人影伸出手,卻帶出一陣細碎的鐵鏈撞擊聲。
見他醒了,那人轉頭看來。
他看見一雙眸色如血,瞳中帶著蝕骨溫柔的眼睛。看著是柔和得不見半分危險,卻依稀間,能從他身上聞到一股極端偏執的血腥味道。
一雙蒼白到極點、不見血色的手伸來,與少年十指交叉,輕輕扣住掌心。
“你醒了。”
“你的傷還沒好,要再睡一會兒嗎?”
第29章 二十九只炭炭
灶門炭治郎的心跳在加速。
是疑惑還是茫然他自己也分不清,少年只記得記憶里的最后一個畫面是宇多鳴一反過來抱住了他,緊接著他的意識就中斷了,再醒來,就是在這個地方。
沒有點燈,也沒有窗戶。
嗅覺被紫藤花的香味隔絕,連周圍是什么情況都無法判斷。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宇多鳴一不會讓他身邊有危險發生。
“這里是哪?”
少年看向自己手腕上那一圈內層裹著絨布的鎖鏈,望著從沒想過防備的兄長,遲疑道。
“這是什么。”
為什么鳴一哥要鎖住他?
“這里是安全的地方。”
可被問詢的青年卻垂下眼簾,與他錯開目光。
宇多鳴一將炭治郎的手放下,重新放進被子里,掖好被子。松開時,蒼白的手指蜷曲,像是在借此竭力遏制心底尖嘯的本惡,努力如往昔一樣披上溫和的偽裝。
“你的傷還沒好,再休息一會兒吧,等你恢復健康,所有事情都會結束。”
灶門炭治郎卻皺起了眉。
環視周圍一圈,就算再遲鈍的人也發現不對勁了。灶門炭治郎重新抬起手,鎖鏈聲隨著抬手的動作變大,他這才發現手腕上的鎖鏈很長,長到他能走遍整個房間,但唯獨走不到門口。
他將手肘支在枕頭上想坐起來,傷勢還沒完全恢復的身體力氣不足,整個人晃了一下,宇多鳴一立刻伸手去扶住他,幫著少年坐起來。
可當宇多鳴一要收回手時,灶門炭治郎卻一把抓住了那只蒼白的手腕。
“鳴一哥。”
“你一定有事瞞著我。”
炭治郎熾灼的深紅色眼眸認真地看著青年,他的聲音還有著重傷后的啞意,但整個人在這一刻無比清醒。
“我聞到了,雖然紫藤花的味道很濃,但我還是聞到你身上有鬼的味道,而且還不是一般的鬼,這個味道是……”
灶門炭治郎聳動鼻尖,從回憶中找出這個味道的那一瞬間,有些不可置信。
“……是鬼舞辻無慘?”
在剛剛當上劍士不久時,灶門炭治郎就在淺草街道上遇到過鬼的統治者鬼舞辻無慘,那是他絕對不會記錯的氣味。
可為什么鳴一哥身上會有這個味道?
在他不知道的時候都發生了什么?
被點破的宇多鳴一沒有意外,他只是安靜地,血瞳盯著炭治郎抓著他的手,沒有反抗。
“嗯,是鬼舞辻無慘。”
青年的聲線平穩到了極致,尾音低低的,卻沒有再隱瞞著什么,“我在和他合作。”
“……和鬼舞辻無慘,合作?”
“是。合作找能讓鬼不懼太陽的青色彼岸花,或者能讓鬼變回人類的藥物。利用鬼的效率會更快一點,我知道你一直在保護著禰豆子,所以不用擔心,炭治郎。”
宇多鳴一半是低著頭,想去反握住少年的手,可伸出指尖碰到對他來說過于熾熱的溫度時,又縮了回去。
“這個問題很快就能解決,不用太擔心,你好好休息,恢復傷勢要緊。”
“那是鬼!鬼怎么可能和人合作,他們……”
灶門炭治郎拉著宇多鳴一就要繼續說,可再靠近青年一點,那種無論如何也洗不去的殺戮氣息就撲面而來。
“……你身上有血的味道。”
是之前聞到過的,還有很久之前以為是錯覺嗅到過的,殘忍和殺戮累積出來的業果。
一個想法在腦海中一閃而過。
“哥……你,殺了人?”
宇多鳴一停頓。
他沒有否認,就那樣安靜的坐在床邊。
無聲便是默認。
灶門炭治郎抓住青年的手指收緊,赤色的眼瞳顫顫:“為什么?你是不是還有很多事瞞著我?”
鬼的氣味、人血的味道。
他聞到青年身上有著如惡鬼纏身般數以千計萬計的罪業。
可他們重逢才不到一個月啊。
短短一個月,鳴一哥都瞞著他做了些什么?
但宇多鳴一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他垂著眼睫,陰影籠罩全身。冷白的皮膚透著不健康的蒼白和陰郁,長期神經的不正常波動讓他的氣色從來沒有好過。
灶門炭治郎知道不能任由他沉默下去,他扣著宇多鳴一的手,用力把青年從沉默里拉出來。
“回答我,鳴一哥!”
宇多鳴一被帶動,撞進少年嚴肅中滿是擔憂的赤灼瞳孔。
“殺人是不對的,就算是為了保護我和禰豆子,也不能和鬼合作對無辜的人下手。”
“如果是為了禰豆子,我也在尋找讓她變回人類的方法啊,珠世小姐已經在研究解藥了,相信她一定會有解決辦法——哥,不是說好了的嗎,你保護我,也讓我保護你。”
拜托拜托,不要做錯事啊。
少年中心充斥不好的預感,缺少太多信息讓他極度不安。他去看兄長的眼睛,可宇多鳴一眼里只有看不透的死寂。就像不詳的血早就溺死了他,留下的只有一具行尸走肉。
灶門炭治郎怔了怔,還想說什么,宇多鳴一卻在這時開口了。
“……我知道,你受過傷,很多次。”
他的聲音中有沙沙的啞意,尾音細碎,像在盡可能地藏去不穩定。
“在成為鬼殺隊劍士的最初,你與異能之鬼戰斗,受傷;后來遭遇前下弦之陸;那田蜘蛛山,遇上下弦之伍,一度重傷昏迷。”
“鬼殺隊的柱合會議,你因為禰豆子是鬼,被否認,被認為理應自裁。”
“無限列車,遭遇下弦之壹。”
“吉原花街,上弦之陸。”
“而這一切的發生,不到半年。”
宇多鳴一抬起另一只手,劃過眉毛,撫過眼眶,冰涼的指尖輕輕描過少年的輪廓,卻又兀地蜷曲起來,宛如蜷縮的靈魂,指尖扣入掌心,掐出血絲。
“我做不到就這樣眼睜睜看著你沿著這條路往前走下去。獵鬼人的理想和執著我都明白,為了斬殺惡鬼你們可以付出一切甚至是生命。”
“可是,炭治郎,鬼殺隊滅鬼的路太長,做不到看著你也一起陷入危險。”
他再次抬眸,說。
“所以我選擇了鬼。”
“只要我能控制住一切危險的源頭,你就不會遇到任何危險。”
我會去殺了他們。
鬼、十二鬼月、鬼王。
劍士、柱、鬼殺隊當主。
宇多鳴一像是在對灶門炭治郎說:所有會威脅到你生命安全的,都不應該存在世間。
灶門炭治郎嗅到了一股極為恐怖的殺戮氣息,那氣味繞開了他,可即使如此,也是令人不寒而栗。
這一刻,他想起了在蝶屋時蟲柱蝴蝶忍對他說的那些話。想起了青年幼時的偏執和冷漠、想起了隱在溫和表面下的保護欲。
灶門炭治郎想起了無限列車事件后做過的那個夢。
他夢見青年雙手翻開泥土,指甲批露的鮮血浸沒土地。
瓢潑大雨沖刷下的青年周身冷凝到了零點,他站在埋葬著灶門一家的墳墓前,顆顆雨珠掛在黑發上,冰冷的水霧給他披上一層細碎的凄然,大顆大顆的水珠順著下顎線滑落,而那雙被零散發絲掩住的眼瞳腥紅如血。
他夢見宇多鳴一提著刀踏過鮮血,走過尸體,將前路上的所有生命全部屠戮殆盡。
……所以那其實不是夢。
那就是宇多鳴一已經經歷過的現實。
“可是你呢。”灶門炭治郎啞了聲音,在反問:“鳴一哥,你是為了我,那你自己怎么辦?”
“你也受了傷,和上弦鬼戰斗的傷、手臂上的傷,到現在都還痊愈;還有你說的合作,鬼怎么可能和人類合作。之前忍小姐說過,你已經很虛弱了,如果繼續下去,你會耗盡自己的。”
宇多鳴一低垂眼眸,看不清他的神色:“不用在意,這一切我都會解決……”
“可是我在意!”
灶門炭治郎陡然抬高聲音。
少年緊抓著宇多鳴一,強硬地把他的視線掰過來,呼吸間熾熱的氣息侵入青年的冷凝,燙得宇多鳴一蜷縮后退,卻又被死死拉住。
灶門炭治郎抓著他的手用力到發白。
“我不想你受傷,不想你死,我不想你去殺害無辜的人。我只想你好好的活著,我們能在一起就已經很好了。”
“不要再繼續錯下去了……鳴一哥。”
“回頭看看我,我們一起結束這件事情,好嗎。”
宇多鳴一沒有說話。
他看著少年許久,久到呼吸都要被赤灼的火焰燙傷,才作出些許回應。
只是這一回,好像沒有如往常一樣應下那一句“好”。
…
鬼舞辻無慘再聽到宇多鳴一的消息已經是好幾天之后了。
地點在宇多鳴一做研究的隱蔽場所。
抱著去打探一下瘋瘋癲癲的日呼當前精神狀態的想法,鬼舞辻無慘走進了那棟和式建筑的大門。
盡管和鬼殺隊合作有辱他的權威,但他主要是要把鬼殺隊拖下水,讓那些獵鬼人也看看那瘋子的危險性,明白找到灶門炭治郎的重要性。
要是沒有灶門炭治郎,宇多鳴一發不發瘋是一碼事,反正他一定會被首先拉出來祭旗。
鬼舞辻無慘可還不想死。
至少在殺了宇多鳴一之前他沒有死的打算。
鬼王內心惡意滿滿。
他還要看著那個比鬼更像鬼的瘋子成為人類的敵人,被他所愛的人殺死呢。
進門,就看見宇多鳴一在那里站著,和黑死牟說著什么,盡管當初在花街他們打過一架,不過他們的關系似乎比其他鬼要好很多。
雖然鬼舞辻無慘并不樂意看見這種場面就是了。
鬼舞辻無慘走過去。
“宇多……”
話音未落,遠處就傳來一陣嘈雜的喧鬧聲。
被萬世極樂教洗腦的信徒們拖著一個大約是實驗體的人從最里面出來,面帶驚喜,狂熱地向幾位說道:“宇多閣下,第十七組試驗成功了!”
“鬼成功變回了人!”
好消息,但卻讓鬼舞辻無慘心里咯噔一下,沒由來地感覺脖頸一涼。
第30章 三十只炭炭
試驗成功。
鬼變回了人。
聽清這些的剎那,鬼舞辻無慘竭力壓制著自己才沒露怯到轉身就跑。
大腦瘋狂叫囂逃命。
可理智又在說:他無處可逃。
他根本沒想到能到鬼變回人類的解藥能研究得這么快,也沒想到這瘋子會為了追求效率把事情鬧這么大。
青年與信徒們談話的清冷聲音在他聽來就像是閻羅索命,每一個字節都像在鬼舞辻無慘耳邊跳動,說:下一個死的就是你。
“臨床試驗數據有幾組?”
“只有一組,是剛剛成功的!不過具體步驟都記下來了,宇多閣下,要不要再做幾次試驗?”
“要。沒有絕對的把握不要冒風險。”
“我明白了。”
發現宇多鳴一沒有直接提著刀過來的意思,鬼舞辻無慘松了口氣,懸著的心還沒放下來,就又聽見他在問信徒:
“禰豆子呢?”
“禰豆子小姐在您安排的房間里睡覺,要提前帶她過來嗎?”
“嗯,帶她來。”
宇多鳴一說:“堆積人命與鬼命研究出來的解藥炭治郎不會喜歡。在這里更好一點,不會留下太多氣味。”
信徒們恭敬領命,很快離開了。
閑雜人等離開后,內廳空空蕩蕩,月光靜悄悄地從窗戶外照射進來,拂亮室內的兩鬼一人。
鬼舞辻無慘警惕心爆炸,時時刻刻在關注著宇多鳴一的動向。
只不過,之前讓他如臨大敵的人類青年這一次的狀態似乎并不好。也是,從殺進無限城那天開始鬼舞辻無慘就沒見宇多鳴一休息過,長時間的疲累附著在他的眼底,病態的冷色幾乎要從骨子里透出來。皓月光輝從窗外照拂在宇多鳴一身上,讓本來就蒼白的氣色更顯蒼冷。
……也許,可以趁著這次殺了他?
看著這樣的宇多鳴一,鬼舞辻無慘心里忽然升起了這么一個念頭。
于是他假裝不在意剛才發生的事情,轉頭,徑直把矛頭對準了宇多鳴一旁邊的黑死牟。
“你在這兒干什么?”
“青色彼岸花的下落找到了。”
回答他的卻是宇多鳴一。
“哦,找到了……”
鬼舞辻無慘點了點頭,剛要開口問下一句話,猛地反應過來,“找到了什么?!”
“青色彼岸花。”
宇多鳴一重復了一遍。大腦皮層鈍痛,細碎的嗡鳴在腦海內不斷徘徊,他感覺眼前的世界隱約恍惚,隨意揉了揉眉心,將這股鈍痛壓了下去。
再去看鬼舞辻無慘,宇多鳴一發現:“你很驚訝?”
“……”
鬼王大人沒吱聲,只是問:“……你怎么找到的?”
“四強藩、五攝家,大正天皇。”
宇多鳴一輕飄飄地吐出幾個名詞,目光冷凝且安靜,“永生、威脅、利益、生死,人類的潛力比你想象中更大,只要誘使他們的理由足夠,他們甘愿冒百分之三百的風險。”
話沒有說得很明,但通過這段時間的相處,鬼舞辻無慘也能聽得出來他會如何誘使這些國家的權利層為他辦事。
鬼舞辻無慘深呼吸。
危機感涌上心頭,那股強烈的恐懼讓他斟酌再三,還是試探性地向宇多鳴一提問:“那接下來你打算做什么?”
他已經在心里打定主意,但凡宇多鳴一動手他就分裂逃跑。按宇多鳴一現在這個狀態,黑死牟能拖住的時間會更長,而他只要能有一片跑出去,就能等到宇多鳴一老死。
可話問出口,眼前的青年卻像是整個人都卡頓和停滯了一樣,僵硬地垂下眼簾,喉口干澀,在自言自語著什么。
“……做什么?”
宇多鳴一無光的瞳色愈發黑沉。
“解決…我應該去……”
“但炭治郎說……”
像是已經歇斯底里的靈魂在與意識搏斗,即使被某個人的某些話抑制了本性,但那道針對所有生靈的殺意還是讓鬼舞辻無慘心跳如擂鼓。
他心里開始浮現一個念頭。
如果最后真的打不贏宇多鳴一,名為死亡的天罰真正降臨時,自己該做些什么。
束手就擒嗎?
還是……
…
與此同時,尋找灶門炭治郎下落的進度因為鬼殺隊和鬼的合作在飛速推進。
鬼舞辻無慘在得知灶門炭治郎下落不明之后立刻就明白這和宇多鳴一有關,他幾乎派出了他目前還能調動的全部鬼,配合鬼殺隊一起尋找灶門炭治的下落。
只有灶門炭治郎能控制住宇多鳴一已經成為了人與鬼的共識。
后半夜的月光愈發冷清。
蟲柱蝴蝶忍與炎柱煉獄杏壽郎在鬼的領路下,找到了一處可能性極高的地方。
“這個地點真的能確定是炭治郎在的地方?”
口中問著,蝴蝶忍的視線卻是一直放在前方的鬼身上,她反手執刀,時刻警惕周圍,以防前方的鬼反水偷襲。
鬼殺隊其實明白鬼舞辻無慘口中所謂‘合作’值得信任的成分不多,可近十日來的混亂真到不能再真了,再加上之前有調查到過宇多鳴一出現在上弦鬼身邊這件事,一時之間,似乎質疑不了鬼王是在說假話。
被質問的鬼則佝僂著身形,顫顫巍巍地回答女劍士的問題:“不、不確定。但這已經是可能性最高的地點了。那外面種了好多紫藤花,我進不去……但我看見過!里面守著很多人類,他們帶著槍,還有用日輪刀的人。這么多人肯定在是守著什么寶物所以——所以一定是這里!”
蝴蝶忍神色復雜地看向了不遠處紫藤花樹林中的宅邸。
這里很隱蔽,不僅防了鬼,同樣還防著人類,沿路來他們發現了很多巡邏的警衛。如果不是鬼和鬼殺隊的力量同時尋找,恐怕很難在宇多鳴一反應過來之前找到這里。
該說不愧是從對鬼一無所知到能反過來抓住上弦蹤跡的人嗎。
蝴蝶忍嘆了口氣。
如果這樣的人沒有走上歧途,該是多好的事情啊。
“煉獄先生。”
女劍士刀尖點地,向同伴頷首示意。
“唔姆!我明白了!”
煉獄杏壽郎同樣拔刀出鞘,盛爛金黃色火光照耀夜空,他滿目認真,斗氣勃發,“為了避免宇多君再犯下更多罪行,也為了斬殺鬼王,要抓緊時間了!”
…
宅邸深處,灶門炭治郎在試圖拽斷那條鎖鏈。
幾天過去,他已經差不多恢復了。宇多鳴一最見不得炭治郎受傷,在各種藥物的治療下,現在灶門炭治郎除了手邊沒有日輪刀之外,已經是可以隨時執行鬼殺隊任務的狀態。
于是唯一的問題就來到了這條鎖鏈。
鎖鏈雖然細長,可材質卻異常的好,怎么也弄不斷。手邊沒有利器,灶門炭治郎在室內找了好久,室內什么都有,就是沒有足以作為作為逃跑用的道具。
少年抿著唇,赤瞳中全是擔憂。
他還不知道宇多鳴一具體要做什么,但炭治郎還記得兄長離開之前對他說的話。
‘我只是想讓你在安全的地方多待一會兒。’當時,說出這些話的青年沒有看他,低頭看著他的手,黑發微垂,很安靜地坐在那里,好像只要他活著就很開心了。
‘這一切很快就要結束了。’
‘不用擔心。’
每一句看似承諾和讓人放心的話都讓炭治郎本來就憂心忡忡的心雪上加霜,離開這里去找宇多鳴一勢在必行。
‘咚咚!’
正當灶門炭治郎焦急的時候,外面傳來了打斗聲,仔細聽去,不僅有短兵相接的刀劍碰撞聲,還有槍聲。
灶門炭治郎連忙環視周圍一圈,仍舊沒有找到可以開鎖的工具——不過他看見了嵌著鎖鏈的那面墻。
沒辦法了。灶門炭治郎沉下一口氣,雙手抓住鎖鏈,帶起一陣細碎的碰撞聲。他重重地向后踏了一步,扎穩馬步,小臂發力,猛一下大力向后拽動。
‘哐!’
墻壁震動,灰塵撲簌簌落下來。
‘哐咚哐咚’,如此好幾下,鎖鏈扎根的墻層炸開了裂紋!
慶幸的是,守在外面的人注意力都被吸引走了,沒人注意到這里的聲響。灶門炭治郎再接再厲,大力再拽,鎖鏈就被從墻內整個拽出!
“……成功了!”
灶門炭治郎心中欣喜,連忙跑向室外,門外的通道漫長漆黑,不見月光,仔細觀察,發現這里其實是宅邸的底下層。
少年警惕地抱著那堆還沒拆下來的鎖鏈穿過通道,所幸青年似乎不樂意有人接近他,底下層這段路沒有人警戒駐守。
走上樓梯,炭治郎推開離開底下層的門。而緊接著連接著出口的,又是一條長長的走廊。
不比底下層的陰暗。
這里有光。
電燈的光照亮整個長廊木地板,同時也映亮遠處出口。
走向盡頭就可以離開,可灶門炭治郎卻沒有邁開腿。
心跳沒由來的悸動,他的目光停了在身側半開的紙門后、那面微黃燈光映亮的墻壁上。
灶門炭治郎推開了那扇門。
燈光映下,灶門炭治郎徹底看清了墻上的那些東西——那像是偵探小說里警察破案用的線索墻。
圍繞著中心的日本地圖,報紙、照片、便簽、書頁釘滿了視野內墻壁的每一個角落。
代表著線索串聯的紅線往往都是從一個微小的低級鬼上開始,經由無數個同樣的低級鬼給出的有用的或無用的線索,交織交錯,最終匯合出一個中點。
于是那些密密麻麻的紅線中心,有那田蜘蛛山下弦之伍的消息、有無限列車下弦之壹的情報;眼里寫著下弦之叁數字的鬼的照片掛在墻上、上弦之陸偽裝的花魁蕨姬的畫片也釘上了圖釘。
以及,灶門炭治郎看見了一面讓他心悸心疼的線索墻。
那面墻的中心是兩年前灶門家被鬼襲擊的慘案。
而以此為中心擴散開來的是比其他事件要多上數倍,密匝堆擠的線索占滿了整面墻壁。從‘灶門家為什么會出事’,到‘兇手是鬼’,再到‘當日往來云取山方圓百里內人流的身份調查’,最后鎖定了‘鬼王’這個結果。
而再頂著鬼無法說出鬼王真名的咒縛得知鬼舞辻無慘的真名、找到鬼王的下落,又是另一面墻壁。
可即使是限制到了舉步維艱的地步,最后從無數個小線索延伸來的紅線也指向了目標:
一張鬼舞辻無慘的照片,上面寫著名字,月彥。
那張照片被匕首釘在了墻上,恨意深刻到了整個刀刃都被釘進墻體的程度。
灶門炭治郎看見了上面的時間。
正是他和宇多鳴一重逢的不久前。
他想起了最初青年手臂上總是鮮血淋漓的傷,想起了從見面開始就蒼冷的氣色,瞬間就明白了那些是從何而來。
當時的宇多鳴一沒有日輪刀,缺乏對鬼的了解。
唯一擁有的,是強烈的仇恨。
“……。”
灶門炭治郎睜大眼睛,鼻頭酸澀。
他再轉頭,又在背后那面墻上看見了自己。
電燈的光映照著不那么清晰的照片,相片有宇多鳴一出海前拍的灶門一家的合照,還有幾張零星的照片。被拍下的少年笑容盛爛,被很好地保存在玻璃相框里,掛在墻上。
仿佛充滿恨意與殺戮的房間里,只剩這一面墻壁還充斥著僅剩的溫情。
“……”
不能停在這里。
灶門炭治郎咬咬牙,吐出一口濁氣,用力眨眼忍下眼淚,強行讓自己清醒過來。
角落里放著他的日輪刀和羽織。灶門炭治郎用刀砍斷了鎖鏈,重新穿上羽織,邁開步子大步向出口走去。
他還有機會,他得趕在鳴一哥犯下最終的錯誤之前去把他拉回來。
少年在心中向漫天神佛祈愿。
神明大人啊,請您慈悲。
不要讓他最重要的人的靈魂因絕望和痛苦而選擇走向人類的對立面,墮入漆黑的無間地獄。
他的鳴一哥是怕黑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