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瞧他那樣。外表五大三粗,其實心眼比海瓜子還小,只要看見我和別人說話就吃醋。”
等房間的宣紙障子門徹底被關上,余祈看著門口的黑影道。
他的語氣帶著三分無奈和七分的嬌嗔,敏銳如姜頌,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些什么。
看向朋友的眼神中透露出些許的擔憂與猜測,他猶猶豫豫,還是問出了那句話,“你們......”
余祈大大咧咧,不掩飾他與主廚的關系。他揚起明媚的笑,對姜頌說道:“就是你想的那樣。”
姜頌有些訝異他的坦率,同時也驚嘆于他的勇敢。
“他在魚攤上把我買走,等清醒過來我就變成了現在這副樣子。”余祈抽出那把晏京謙剛才坐的椅子,準備和姜頌聊聊他的經歷。
兩人從小就認識,算得上是最了解彼此的朋友,不需要掩飾什么。凳腿劃過地面發出一聲刺耳的聲音,余祈坐下,單手架在椅背后,姿勢放松又隨意。
當時他和姜頌都被綁著送到淺海,像犯人一般被族長派來的人強行壓住。兩人被迫分開后,它被送到一艘漁船附近,拋網的漁民十分大方,向海里撒了不少魚餌和食物,濃烈的氣味引來眾多小魚,有像它一樣小巧的沙丁魚,也有蝦蟹和會噴墨的小章魚。
負責看守它的保鏢把它往魚群里一塞,十分有經驗地躲閃開,它的“誒”還沒發出聲音就被拋出的巨大漁網罩住。旁邊只顧著吃飯的愚蠢魚蟹還在不慌不忙地搶食,直到食物被徹底吃完,它們發現自己已經被拖出十幾米距離時才知道要逃跑。
余祈本想著趁機從漁網的開口處逃脫,但沒承想打魚人用的是張尼龍細線編織成的粘網,它被魚群擠得貼在網上,想移動時才發現自己的魚鰭牢牢地掛在了漁網上。
族群里有專業荒野求生的長輩曾說過,遇見這種網不能慌亂,越掙扎反而粘得越牢固。它努力放輕松,調整呼吸一點點試著將自己的魚鰭從網的縫隙中解救出來。
當終于感受到桎梏被解開時,正好趕上漁民收網,它成了第一只掉在漁船上的小魚。后來就和其他魚蝦一起,被送到了海城的碼頭,裝進了不知道要送去哪里的集裝箱里。
遇見主廚時已經過去了很久,它由于品相出眾被選中,成為特供給日料餐廳的候選。那時的余祈已經奄奄一息,離開大海的沙丁魚能活著就已經是個奇跡,更不用說跨越幾個城市。
“你是不知道,當時我躺在冰庫里,周圍都是一些硬邦邦的凍魚,還好他碰巧開門找食材,這才救了我一命。”回想起那段記憶,余祈冷得牙齒都打顫。
“你沒變成生魚片真是萬幸。”姜頌聽完他的經歷一陣后怕,好在他們都命大,不然兩人不是在天上相見,就是已經重新投胎再次回到了沙丁魚的行列。
但想起剛才那個桀驁的男人,姜頌還是有些害怕,單純的余祈怎么看都和男人并不相配,雖然聽著朋友說起男人時話里話外滿是嫌棄,但他臉上明明洋溢著笑意。
潛意識告訴姜頌,余祈一定是被下了詛咒,對人類產生了某些不該有的感情。
“你不怕變成泡沫嗎?”小魚還是沒忘記昨天晚上的睡前故事,他憂心忡忡地問朋友,想提醒對方千萬不能招惹人類,更不能愛上他們。
“什么泡沫不泡沫的,陸地上又沒浪,哪來什么泡沫。”余祈毫不在意,變成泡沫這種事情簡直就是天方夜譚,他想起姜頌之前的種種,點點他的額頭,“你啊,就是故事看得太多了,在海里就相信些有的沒的,現在連人類編出來的故事也要相信。”
可是海里的傳說成真了不是嗎?那陸地上的巫婆也很有可能會顯靈。姜頌沒辯解,在心里默默堅定了對“泡沫論”的肯定。
想起人魚和女巫的交易,姜頌掀開毯子露出了自己的尾巴,視線卻是飄向余祈穿著工作服的雙腿,“那你是怎么長出腿的。”
和女巫換來的嗎?
“我也不知道,我在冰庫醒來的時候就已經長出腿了。就是因為這樣,我磨破嘴皮子解釋也沒讓他相信我是條沙丁魚,他非說我是個精神不正常偷魚的小偷,還讓我給他免費打工。”提起來這件事,余祈撇撇嘴。雖然主廚給他提供了工作和保護,但總被當成小偷可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忽然間想起了什么,他看向姜頌毯子下的尾巴,撲到輪椅前用雙手攥住朋友的拳頭,“對了姜頌,你能不能幫我個忙......”
姜頌有種不祥的預感,果然,模棱兩可拒絕的話還沒能說出口,就聽余祈懇切地說道:“你能不能給他看看尾巴,他看到人魚說不定就會相信我了。”
小魚警惕地重新蓋好毯子,尾巴不能給別人看,余祈是同類姑且不論,但那個看起來就兇神惡煞的男人肯定不是善茬。
“好吧。”余祈有些泄氣,姜頌不愿意他也不能勉強,就繼續被當做小騙子跟在男人身后當一個跟屁蟲也挺好。
看見朋友臉上的失落,沒幫上忙的姜頌有些抱歉地向他解釋,“我們約定過,不能被其他人看見尾巴。”
“和誰呀?”
對啊,是和誰的約定呢。小魚望向門邊的兩道黑影,一眼就認出來左邊那個側身站立,手插在西褲口袋里的身影就是和他定下約定的人。
他歪歪腦袋,不知道怎么向余祈介紹晏京謙。
實話實說是“把他釣上岸的人”,或者是“一個好心收留他的人”。姜頌張張嘴,最終還是沉默地低下頭扣手指。
“你不會......”余祈覺得他有點奇怪,姜頌向來善言,哪怕思維偶爾與其他人不一樣,也能說出一番屬于自己的道理,什么時候有過這種欲言又止的時候。
“沒有!”姜頌急忙喊到,激動地幾乎要站起來。
他不可能和人類扯上任何關系,一丁點兒都不可能。
*
回去之后晏京謙向姜頌問起今天的小幫廚。
這是姜頌第一次展現出如此強烈的與人類溝通的欲望,他沒理由阻攔。陌生男孩看起來并沒有什么壞心眼,晏京謙便稍微放下心留兩人獨處,他就在一門之隔的走廊里等著,房間里如果出了事也能第一時間進去。
“他是我的朋友,叫余祈。”小魚很樂意把自己的朋友們昭告天下,他掰著手指頭數,“還有夏米、謝茜、莫宇、戴雨、柯貝......”
光是聽名字就能猜出來是什么物種,晏京謙用余光瞄了眼已經數到海蜇和水母的姜頌,不知道是不是該慶幸他幸好不叫沙丁......
晏京謙裝作沒聽清,對沙丁魚反問道:“魚鰭?”
“不是魚鰭啦,是余祈!”姜頌眉尾微微彎曲,抿住唇,臉頰上出現兩個小梨渦,“他小時候魚鰭沒有發育好,長得皺皺巴巴的,所以他媽媽起了這個名字,希望他長大后魚鰭可以變正常。”
“那后來長好了嗎?”
姜頌臉上瞬間被驕傲的神采布滿,連聲音中都不自覺放大,“那當然,我們的自愈能力很強大的。”
“哦?所以真的是魚?”晏京謙點點頭,露出醍醐灌頂的表情。
完了,中計了,千萬不能出賣朋友。
意識到自己被套路的小魚眼神飄忽,舉起雙手緊緊捂住嘴巴,不肯再多說一個字。
“是嗎?”男人追問。
姜頌瞪著他,手還是沒放下,拱著鼻子,小臉皺成一團。
他不肯說,晏京謙微笑著點點頭也不再問。
見他又繼續做自己的事情,姜頌背過臉長舒一口氣。
呼,還好沒露餡。
但當姜頌抱著男人送的平板看《海綿寶貝》笑得前仰后合時,男人還是十分惡趣味地又在他耳邊問了句,“也是沙丁魚?”
“啊啊啊啊啊啊啊。”
姜頌捂著紅透的耳朵從沙發上彈射起跳,在別墅寬闊的大廳里四處逃竄……
怎么這事就過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