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受父權思想影響的這一代女性反叛成長的第一步就是自私。

    從招娣和來娣脫離家和萬事興這個傳統的思想限制，開始為自己打算開始，她們才算真正成為了一個獨立的人。

    大溪溝村很小，卻也是個能看清人生百態的小社會。

    多少家庭和睦都是建立在女性自我犧牲的基礎上，那些年溝里躺著的不是女人就是女嬰，招娣來娣看在眼里也偶有反思。

    時至今日，即便姐妹倆已經長大，又孝順又懂事，當爹娘的秦運國和林幫娣依舊拿當初心軟，沒把姐妹倆溺死來說事兒。

    企圖標榜自己的慈父慈母心腸，拿愧疚做繩拴住兩個閨女，叫她們心甘情愿為這個家奉獻犧牲自己。

    卻不知道過猶不及這個道理，過分強調、壓榨的結果是反抗、厭惡，一意孤行只會將閨女越推越遠。

    或許他們也是愛著兩個女兒的，只是這份愛并不純粹，一開始就有條件在先，目的也不是相互成就，而是收取報酬。

    把親生孩子當外人算計，得到的也只能是算計。

    收拾好錢，姐妹倆拿涼水洗了把臉才出門，外頭宴席正熱鬧，村里幾乎家家戶戶都來了人、帶了禮。

    放眼望去，人山人海里唯獨少了一大早忙前忙后的李祖富，和送了厚禮的秦小妹。

    想當面道謝的招娣找半天沒找著人，只好去問父親秦運國。

    “爹，隊長呢？咋不見他坐下吃飯呢？”

    “啊？”秦運國喝了幾口高粱酒這會兒正上頭，兩頰通紅的他一張口全是酒氣，好在腦袋還清楚著，“隊長上豆腐房去哩，說是有個小娃滾黃漿水桶里去了，趕去撈人哩。”

    剛才拖拉機突突突的往村豆腐房的方向去，院兒里大家伙兒都看見了，估摸著那小娃應該是不太好，送到醫院去了。

    沒想到村里還出了這樣的事情，招娣愣了愣，反應過來后連忙帶著妹妹來娣也要去豆腐房幫忙。

    林幫娣跟在兩個閨女屁股后頭喊：“干啥去？家里這么多客人呢！又不是你們妹妹掉水桶里了，湊啥熱鬧啊！”

    這話招娣和來娣可不敢茍同。

    想當初小妹秦妹婷失足栽進院兒中這口水井里，要不是左鄰右舍的好心人都趕來搭救，妹妹早死在那一天了。

    雖說小妹婷終究小小年紀就夭折了，可那是人禍，不能相提并論的。

    只當做沒聽見母親的吵嚷，招娣悶頭帶著來娣趕到豆腐房，果然就看見席上缺了的社員全站在豆腐房里。

    小小的地方擠滿了人，還有個形容邋遢的男人坐在地上嗷嗷哭，不用想也知道，這肯定是溺水小娃的父親。

    見她們姐倆過來，有社員主動和她們搭話，簡單說了一下事情的來龍去脈。

    “啊？拉去醫院了？隊長也去了嗎？”得知妹娃被拉去公社醫院，招娣的心揪了起來。

    她和妹娃和秀珍都不熟，但知道她們反抗家庭暴力，勇敢離婚的壯舉，因此留下了不錯的印象。

    知道是妹娃落難，招娣心里挺不是滋味兒的。

    感嘆一句厄運專找苦命人，她下意識摸了摸胸口還沒揣熱乎的紅包錢，尋思著待會兒得和妹妹來娣商量商量，多少給這娘兒倆一些幫助。

    秀珍是個好母親，她的勇敢來源于她的女兒妹娃，為了閨女能跳出泥潭活的像個人樣，她拼著和娘家斷絕關系；和婆家劃清界限，也要帶走閨女獨自撫養。

    這一幕莫名的有些眼熟，讓招娣很是動容。

    明明母親還活著，可招娣心中卻無比懷念當年那個為了自己能夠和兩個堂兄弟一樣去公社讀書而據理力爭的母親。

    心里酸澀不知道怎么排解，抬頭看見秦小妹也在豆腐房里，招娣連忙拽著來娣穿過人群靠過去。

    “小妹！”知道秦小妹到了錢家之后已經改名換姓，可招娣為了拉近姐妹之間的距離，還是叫了她小妹。

    秦小妹也沒挑理，“招娣、來娣，你倆咋來哩？”

    “聽說豆腐房這邊出了事兒，有個小娃兒滾黃漿水桶里了，我和來娣趕緊過來看看。家里的事兒有爹娘管著呢，反正也用不上我們倆。”招娣說道。

    這場開學宴秦運國和林幫娣兩口子不知道惦念了多久，早洗干凈手等著收禮呢，當然事事親力親為。

    村里人都知道秦老大兩口子有了兒子忘了閨女，偏心偏到山溝溝里去了，裝都不裝一下，秦小妹自然也有耳聞。

    她明白親人之間的關系最是至親至疏，有了化不開的芥蒂基本上也就等于隔了一條鴻溝，再也不能和好如初了。

    看這姐倆的樣子，大伯一家怕是早就四分五裂，連表面和氣也難以維持了。

    還好自己把錢直接塞給了招娣，要是落在林幫娣或秦運國手里，這錢還不知道便宜了誰呢。

    “按理說····我是大姐，雖然考上了大學，可也不該收你的錢！”招娣臉紅紅的，應該是真不好意思。

    “可你知道我家里現在的情況，以后再想從爹娘手里拿錢，怕是比登天還難！好小妹，這恩情大姐記下了，你放心！以后我一定千倍萬倍的還你！”

    “還有來娣！快過來！”招娣一把將來娣推到身前，讓她和秦小妹面對面。

    “我知道，從前你在家的時候來娣和你不對付，那都是她對不起你！是她心思不好欺負你沒爹沒娘，她知道錯了！如今我們雖然親生父母還在世，可過的和村里的孤兒也沒兩樣····”

    不站在同一個位置看待事情，很少有人會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

    直到今日，招娣和來娣在自己家里也過出了寄人籬下的感覺，眼看著自己的爹娘就這樣變成了弟弟一個人的爹娘，她們才深刻地理解到當年小小的秦小妹在秦家大院兒里生活的有多么艱難、凄苦。

    來娣后悔自己當年刻薄的同時，亦無法共情當初的自己，秦小妹已經夠謹小慎微了，為啥自己還要欺負她，給她臉色看？

    誠然她做這一切有父母長輩的影響，可即便這樣開脫，來娣仍舊感覺無顏面對秦小妹，將頭埋的很低。

    她明白大姐的意思，自己已經決定要留在大溪溝村繼續完成一個農民該做的事情，等大姐走了以后，她在這村里就真正是個孤家寡人了。

    爹娘是靠不住的偏心眼，可這年頭一個小姑娘要想靠自己把日子過好是很難的。

    就算不想著依靠誰過輕松日子，可把關系打好，將來凡事有個商量的人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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