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館并不似尋常酒樓客棧一般可任人隨意進出,因著是用作于官差歇腳的地方,所以只是前院門口就有侍衛把守。
沒有什么信物能讓他進去,林落到了后觀察了會兒,便在門口向著侍衛詢問。
“這位大哥,請問能幫我向住在其中的裴氏二公子傳個口信嗎?我有要事找他。”
話問出了口,半晌,林落卻沒得到應答。
只見那立在門口的侍衛巍然不動。
難道是站崗時不能和人說話?
林落不解,但他識趣的沒再開口,只是在旁邊等著。
又站了一會兒,便見有輛馬車馳來。
林落眼前一亮。
門口的侍衛不能幫忙傳信兒,那住在驛館里面的人總能了吧?
這般想著,林落看著那停下來的馬車,向前走了兩步。
當然,他不是想著要找馬車之內的人幫他傳信,而是想尋這馬車主人的侍從幫個忙。
塞點銀子托個口信,應當不是什么難事。
這般想著,林落殷切注視著馬車。
眼見著那馬車上的人下來了,是一個穿著官袍的陌生面孔。
林落不認識也不在意,他只看著走在那官差后面的幾個侍從,又上前幾步,想要搭話。
這幾步讓他靠得有點近了,但是離那驛館院門還遠得很。
還沒等他小聲開口叫住一個侍從,不知為何,忽的他感覺到身側有一道不善目光。
誰在看他?林落不知道,他疑惑地想要回視。
但隨即在他還沒來得及轉頭之時,肩上突來一道沖擊力將他整個身子向后一推——
重心不穩倒在地上,林落錯愕的眼中倒映著的人影還舉著劍鞘。
突如其來的一摔讓他有些茫然,林落只聽眼前侍衛說:“勿要沖撞貴人。”
話畢,侍衛便放下了劍掛回腰間,立在驛館門口。
這……
在地上愣了一會兒,林落顧不得身上微疼,轉眼看著因為這個小插曲耽擱而已經走進了驛館的侍從們,有些氣惱。
便是還沒爬起,林落仰首瞪那侍衛:“你如何見著我要沖撞人了?”
胡亂地對人動手,這可是能告到官府上去的!
坐在地上的人圓眼一嗔惱得不行,這回侍衛終是愿意回話。
他道:“你不是想讓貴人的侍從幫你尋裴二公子么?叨擾貴人隨侍,也算沖撞。”
侍衛冷邦邦的,說中了林落心思。
這……
這行徑確實是會沖撞人。
林落辯不下去了,只能抿抿唇,聲音低了低,有些委屈:“可是你也不該如此。”
那么大力地推他,害他摔了個屁股墩。
撐在地面上的手都被石粒硌得有點痛了。
“抱歉。”
看著還在地上坐著像是起不來的人,冷著眉眼的侍衛也沒想到只是用劍柄抵了抵,這人就摔了。
他道了歉后,頓了下再道:“不過裴氏二公子昨兒個就不住在這兒了,你去別的客棧找找吧,不用在此費心了。”
侍衛原是不想說這些的,但是見著對不住林落,還是把這個消息說出來了。
“欸,不在這兒?”
驟然聽到這個消息,一時間連疼痛感都消弭了幾分,林落有點呆滯。
“可……裴氏還未與林氏議完親啊。”
林落的話不像是在詢問別人,只是喃喃自語。
侍衛聽著便也沒理。
只是他不說話,一道笑吟吟的聲音忽遠遠響了起來:“陳鄲,你平日里不是最善心么,有人在你眼前摔倒了怎么不扶?”
這道突然出現聲線華麗,打斷了林落的思緒,他還沒來得及轉頭向聲源看去,便覺一雙手抓住了他的臂彎,托著他自地上起來了。
“郎君可有恙?”
這回聲音響起在耳畔,林落只需稍稍轉眸,便見一張極其俊朗的面容出現在眼前。
這人身著梅染色寬袍,在近五月的天里如遇雪中臘梅林,清越出塵。
唔……
不知是不是林落錯覺,這一眼乍見,總覺著這人和裴家那庶子,有點相似。
是他近來總想著那庶子的緣故嗎?
這廂林落看著他略有失神,那廂來人也未介意,只在林落站穩后松了手。
侍衛看著眼前情景,蹙了眉:“公子,你怎么來東郡了?”
“你昨兒個不是和我傳信說他走了么,正好今日東郡有個雅集,我便來了。”
眼前人笑瞇瞇的。
其實那人不走,他也會來東郡的,只是不會入東郡主城。
這二人一言一語像是朋友又像是主從,林落沒聽明白,只因此略略回神。
在二人言畢后,他插話:“多謝公子扶我。”
“郎君無恙便好。”聽林落說了話,眼前人轉眸再看他。
不動聲色的視線在上下打量后停留在林落面上,他道:
“郎君往后走路可要小心些,莫哪回一個不注意將容貌損了去,那可真是暴殄天物了。”
這話聲有幾分關懷。
這般情形下最是聽不得輕言細語,說起這個,林落忽覺幾分委屈,忍不住癟了癟嘴。
雖然見眼前二人是相識的,但他一想起方才這人說那侍衛最是心善……
才不是呢!
想著剛剛聽著二人的對話,那梅染寬袍的男子應當頗有身份,能為他說說話。
于是林落道:“公子的好心我知曉,但我方才摔著并非是不小心,是、是他所為!”
下頜稍稍向侍衛的方向揚了揚,林落的行徑像個受了欺負好不容易才找到主持公道的委屈小貍奴一般。
嬌氣,又可憐。
見著少年這番模樣忍不住發笑,眼前人彎了眼,與他同站一邊,看那侍衛。
“陳鄲,是你推的?”
略作質問的口氣里滿是笑意,像是玩笑又像是真要幫那小人兒主持公道。
不管如何,聞言,陳鄲還是冷著一張臉不變,只應聲:“嗯,是我推的,不過是他方才想讓我找裴氏二公子,我沒理他,他就想找驛館里的其他人幫忙,我怕他沖撞了貴人,一時下手沒了輕重。”
陳鄲把前因后果都說了出來,尤其是說到裴氏二公子的時候,他定定看著眼前那幫著林落說話的梅染寬袍男子。
不出他所料,眼前人果然臉色微變。
是挑了挑眉,略有詫異。
找……裴氏二公子。
找他?
在聽了陳鄲的一番話后,裴懷川這才又轉過了眼仔細瞧著身邊這個矮他小半個腦袋的少年。
少年的面容明艷動人,是難得一見的極致絕色。
他雖是風流慣了,但……
在記憶里略略思索一番,他可以確定自己從未與這種昳麗的少年有過牽扯。
于是他問:“你找裴二公子作甚?”
一番話來回,沒成想眼前人會轉過來問他這個問題。
林落只道:“有點事。”
“什么事?”裴懷川再問。
“公子,你問的有點多了。”林落不耐煩了,撇了撇嘴:“好了,我還有事,先告辭了。”
在這兒站了一會兒,林落身上也不怎么疼了。
眼看著眼前這人也不能給他主持公道,還想打聽他的事,林落也不欲多留。
反正報官是不可能了,畢竟這東郡的官都是林氏世族的人,他不能見。
只能吃個虧了。
說著,林落轉身抬步。
他要去東郡城里的客棧打聽裴家那庶子的下落了。
其實對于裴家庶子會從驛館里搬出去的消息,林落在想明白后也就不驚訝了。
即便裴家不怎么管這庶子,但喝酒狎倌一事畢竟不怎么好聽,這庶子和裴家主母一同住在驛館里,在去花樓狎倌一事上肯定多受阻礙。
搬出去尋自在倒也正常。
正好,也方便了他投身后下回再去找那庶子了。
*
纖瘦的背影只是方離開,有兩道身影便從驛館中出來。
是徐清凌和齊羽玉。
還在驛館門口的裴懷川見到是常出現在裴云之身邊的二人,忙背過身去。
此時二人似在說些什么,并未注意他,只從他身后路過。
走近時是齊羽玉在說話。
“……真是搞不懂了,那林家小娘子有什么好查的,云之還非要你我二人留在東郡為他查探一下那小娘子的身世,不是隨便問問就知那落娘子是林家主母生窈娘子時候同出的病秧子雙生胎么,還查什么?”
齊羽玉如此說著,徐清凌微微嘆息。
“好了,你不想查我來便是……”
由遠及近再歸遠,裴懷川轉過身,看著那上了馬車后漸遠的車轱轆,若有所思。
“他們二人怎么沒跟著兄長離開?”
陳鄲聲音淡淡:“不知,不過聽著方才那席話,好像是為了那樁賜婚吧。”
*
東郡主城,商隊來往,客棧酒樓頗多。
一連跑了城中天南地北三家較為奢華的客棧酒樓,林落卻始終找不到那裴家庶子的下落。
自上午找到天暮,直到……
來到城西,眼看著這是最后一家瞧起來像是裴家那庶子會落宿的酒樓,林落走了進去。
只不過是剛進,他便被一個侍從迎上。
“這位郎君,是打尖還是住店?”
都不是。
林落搖了搖頭:“我是來尋人的,請問裴氏二公子可在此處落腳?”
因著此時林落身上穿著的是上回去赴宴時裁的衣裳,衣料華貴,加之他長相不俗,又自小被當女郎養沒做過粗活的雙手細嫩無繭。
所以客棧侍從理所當然地將其當成了個富貴人家的小公子。
瞧起來……是個不缺銀子的。
客棧侍從一雙眼滴溜溜地轉,旋即他并未確切回答,只道:“這個……郎君與裴二公子可是在此有約?”
“沒。”林落誠實回答。
“郎君,那實在對不住了,住在小店的客人都是貴客,小店也不敢隨意透露什么出去。”
侍從毫不心虛道:
“小店難做,還請郎君體諒,如若郎君尋裴二公子實在是有要緊事,不若先在小店堂中點壺茶喝著,等著看看進出的人中是否有裴二公子?”
說了一堆話,侍從還是沒說裴家那庶子是否住在此處。
但聽他這番話……
應當是在的吧?
林落也不確定,可他也實在沒地方找了。
這庶子要是不在這兒,林落就真不知道這人會住在哪兒了。
滿東郡符合那庶子身份的住處他都找遍了,這已經是最后一處了,最有可能在此。
于是在短暫思考后,林落抿了抿唇。
“好吧。”
只能這樣了。
他撫衣落座一桌前,聽那侍從再道。
“郎君要點什么茶?”
點什么茶?
說實話,林落平時不怎么飲茶。
說起茶,唯有想起裴家那庶子,好似每次靠他極近時,都能聞到他身上淺淡茶香。
于是沉吟了片刻,林落問:“你可知裴二郎平日里飲什么茶?”
“這……”侍從有些遲疑。
裴氏二公子平日飲什么茶?他哪里知道。
其實際上那裴氏二公子壓根就沒來過這家店。
不過瞧著眼前人不知道,這侍從便也不說。
頓了下,侍從道:“云霧茶,裴二郎最喜云霧茶。”
云霧茶是店里頂尖的茶。
“那就這個。”得到確切答案,聽著侍從又報出不菲的價格,林落也不介意。
拿出錢袋便付了茶錢。
反正林元燁給他的銀子他還沒有花完。
“好嘞,郎君稍坐片刻!”
侍從得了銀錢,就下去備茶了。
林落獨坐著,只是那侍從剛走,便見一個人影落座在了他對面。
“裴氏二公子并不住在這兒,也不喜云霧茶,那人誆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