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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交晃晃悠悠的,外加一點外頭行駛的噪音。
時鄔盯了他手心幾秒。
程今洲倚靠在座椅中,日光照射的原因,原本漆黑的眼睛有了些溫柔的棕褐,他淡定自若地靠在那,等著時鄔動作。
幾秒后,時鄔終于垂下視線:“謝謝。”
她伸手拿過那只耳機,手指和手掌心相碰一觸即離。
防風外套摩擦發出窸窣聲響,碎灑的光影下,程今洲后腦勺靠在公交座椅的椅背上,微闔眼地看著前頭的時鄔帶上那只耳機。
雖然不知道耳機里聽的是什么,但時鄔覺得曲調抓耳好聽,是一首沒聽過的韓語歌。
大概只十分鐘后,公交車停靠到站。
后門“嘩”一聲拉開,怕時鄔忘記一樣,李夏妮在前頭沖后面喊:“時鄔,程今洲!我們到了!”
“知道。”時鄔回她。
他們距離后門近,衛格樺和李夏妮先行下去,時鄔和程今洲走在后頭。
這里算是郊外的一個小鎮,整片郊野零零散散建著一些工廠,拖拉機轟隆隆地從隔壁小路駛過,已經是下午,李夏妮四處望了眼:“華子,我好像聽到你家的雞打鳴了。”
“拉倒吧。”衛格樺撥著電話:“走地雞離這還有二里地。”
“......”
“等下有人來接我們。”時鄔跟身旁第一次來的程今洲解釋。
“嗯。”程今洲點了頭。
太陽還頂在頭頂,沒站一會兒后背就開始輕微出汗。
海風似有若無地越過田野涌來,程今洲微蹙下眉,等待的間隙脫了外套搭在臂彎里,身上還只剩個黑t恤,到身后空著的站臺長椅坐下來。
程今洲抬頭看眼還在那杵著的時鄔,像是被衛格樺拉出來是她犯什么錯一樣,他唇邊微彎出一絲弧度:“不累?”
時鄔看他眼:“還行。”
“那就過來坐。”程今洲平常地說。
......
附近只有這一個簡陋的公交停靠站臺,也只有一條長椅,雜草和綠植生長在大馬路兩邊。
李夏妮依舊蹲在馬路牙子邊一臉呆滯地看著衛格樺在不遠處打電話,道旁新栽不久的樹苗伸展著綠葉,爍爍閃著亮光。頂著程今洲的那道目光,時鄔不知道在思考什么,直到幾秒后才“哦”了聲,一副聽人勸的模樣,走過去在他身邊并排坐下了。
黎江的夏季時間過長,而又潮濕悶熱。
十一月,算是黎江氣候最舒服的時候,農家樂承接的游客也多,一直在那等了大概二十分鐘,接他們的人才姍姍趕來。
“不愧是奶奶,時間卡得正好。”一頓飽餐過后,李夏妮吃得心滿意足,坐在那喟嘆地說。
幾人一道坐著兜風觀光三輪車到的時候,走地雞剛好下鍋。
“實在不行,就站起來走兩步。”那會剛吃完,衛格樺站著靠門框消食,他從兜里掏出包中華,咬了一根,開始忽悠。
李夏妮半點也不心虛:“七分飽。”
“......”
吃成那樣誰信呢。
就餐分包間和大堂,幾人待的是個單獨瓦房,從外頭看像是六七十年代的泥巴房,但出于安全考慮,四面墻還是改用磚頭鋼筋一點點壘出來,最外層才抹了層泥和稻草,走農戶風。
這兒是衛格樺自己拿著鑰匙開的門,這也算跟著農家樂少爺一塊來的好處。
屋頂的最上面開了天窗,光透下來。
程今洲坐在里側的一個位置,面前的飯并沒動幾口,但另辟了賽道戰線拉得很長。直到時鄔和李夏妮到外頭逛了二十分鐘回來,程今洲也還是待在那兒,左手疲疲沓沓地搭在后腦勺,短發柔軟被手掌抓得稍顯支棱,旁邊還剩著半杯最后端來的西瓜汁。
時鄔擦著手,重新坐過去。
幾人都打算休息會兒再走,衛格樺從門前轉過身,那會正和脖頸發酸抬起頭的程今洲對上一眼,于是晃下手里頭的盒子,熱情又好客沖屋里頭問:“好煙,抽不抽?”
不知道是想探究些什么,時鄔下意識地就順著衛格樺看過去。
程今洲還是支著腦袋的坐姿,目光淡淡地瞄了秒衛格樺,隨后就直白地移向了坐在身旁的時鄔。
“......”
不等有人開口,衛格樺肩頭便重重拍上來一只粗糙的手掌,喬溫娟一把給他嘴里咬的煙扯下來,動作干凈利落:“死小子,是不是嫌命長?”
衛格樺條件反射地“哎喲”了聲。
喬溫娟雖然已經年近七十,但身子骨還算健朗,真用勁了拍一下,那勁道也不輕。
“才高三,還上著學呢,一天到晚地像個什么樣子。”喬溫娟訓斥著自己孫子,倒也不算太厲聲厲氣,只是故作嚴肅地白他一眼,最后還不忘回頭看向里頭的程今洲:“喬奶奶跟你說,衛格樺這小子毛病多著呢,跟他玩行,可別跟他學。”
“......”
簡短得跟走過場似的,訓完兩句,喬溫娟就懶得再管的忙去了。只囑咐他們別玩太晚,要是沒公交了就打電話回來,找人給他們送回去。
“你就不能過來的時候忍一忍。”李夏妮笑嘻嘻地齜著牙看熱鬧:“能有哪回不挨罵嗎。”
衛格樺嘆了聲氣,抬手摸摸短發有些扎手的頭頂:“拿順手了。”
這會離傍晚還有點時間,時鄔和李夏妮商量著在這邊鎮子上逛一逛,順道逛完直接去公交車站,畢竟如李夏妮所說,他們一個月也就這點休息時間。
衛格樺和程今洲當然也沒什么意見,這種時候,最妥當的安排就是跟在兩個女生身后一道隨便逛逛。
茶余飯飽,又坐了一會,臨出門時,時鄔已經恢復了不少精力。
這里的小鎮雖然不大,但也配備了基本的學校和醫院,是附近幾個村子聚集產生的街鎮中心,整個市集逛完也大概只用半小時。
兩個女生走在前頭,衛格樺跟程今洲并著排走,雖然小學時候同班過那么一年,但也不是什么多深的交情,又挺多年沒見,于是干脆有什么說什么的問:“就‘今洲’這么喊,行吧?”
程今洲“嗯”了一聲,他右手插著兜,嘴角掛著抹斜斜笑意,瞥了一眼前方跟李夏妮一道站在手串攤前的時鄔,一副看起來好相處模樣,道:“都行,看你習慣。”
“噢,那就行。”衛格樺點頭。
他真挺怕遇上講究多的人的,難伺候。
前頭兩個女孩已經在小攤前停留了大概好幾分,光線照在街道的紅瓦頂,暮色滄靄,入目都是一片泛著烏的昏黃。
等到程今洲和衛格樺把那不痛不癢的寒暄閑話聊完,一道走過去時,才見時鄔和李夏妮兩人正蹲在那試圖和攤主砍價,并且已經進入了尾聲階段。
時鄔蹲在那,金黃色的光線落在發頂,她抬頭看著老板,因為形狀偏圓的一雙眼睛,于是總顯得像是人畜無害又真誠的小白花:“我朋友很窮的,她真的沒有五十塊錢。”
李夏妮也是一樣的姿勢:“是這樣的,老板,再便宜一點吧。”
老板:“......”
“行行行。”老板坐在墻根下的馬扎凳上,咬半根煙皺著眉,擺出一副自己是虧本吃了大虧,但不樂意和兩個小姑娘計較的表情:“四十買不買?不買就看別家去!”
話一出來,時鄔的眼睛輕微亮了下,像是得逞一般,她抬手,碰了下身旁的李夏妮:“掏錢吧,朋友。”
接收到時鄔的信號,李夏妮掏了兩秒,看著她眨巴眨巴了眼,似乎還有點靦腆。
沒等想明白她靦腆的原因,緊接著下一秒,眾目睽睽下,李夏妮就從口袋里緩慢拿出了一張整的五十:“那兩張二十好像上午花掉了。”
老板:“......”
沒一點預想之中會有的尷尬,時鄔盯著剛才自己口中“真的沒有”的那五十塊錢,毫無波瀾地“哦”了聲,還是直白又真誠的一雙眼:“那下次對好了再說,不然老板容易夜里睡不著。”
李夏妮點頭:“嗯嗯。”
一個字也沒聽落下的老板:“......”
他剛才怎么會覺得這姑娘人畜無害。
沒講幾句話的功夫,就見兩人已經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地把東西拿到了手,最后還不忘沖著一臉怨氣的老板禮貌說了聲“謝謝老板,祝您發財”。
也就是差不多在這個瞬間,程今洲忽地覺得時鄔要是想玩誰,說不準跟玩條狗一樣,還別指望她能對你心虛愧疚。
拿好東西站起身,時鄔轉過去對著兩個男生問:“我們好了,回去嗎?”
這兒已經是這條街的最后面,天色也不早了,等他們坐著公交回到望灘區,應該已經天黑了。
“行,直接過去吧,估計這兒離站臺也就還剩個八百米。”衛格樺預估著說。
幾人離開前,一道在路旁奶茶店買了杯喝的才朝站臺過去。這會是小鎮沉浸到夜色前最熱鬧的時分,李夏妮和衛格樺走在前頭還在聊來時看的那個熱血動漫。
這個動漫時鄔也有看,如果是往常三個人的時候,時鄔這個時候會被一道被拉著加入他們的討論話題,但今天有了一個程今洲,于是就成了他們兩個稍慢前面幾步的一道走在后頭。
日影西斜,兩人的影子在身側時而交疊時而又因為步伐的不同頻被拉開,而后又交疊。
程今洲個高腿也長,一言不發地走在她身邊,常年練習射箭的原因,露出的小臂薄肌線條流暢,青筋淡淡凸顯,戴著鴨舌帽的原因,光線只打到了他的半截脖頸和下頜線上,眉眼冷清。
不知道是程今洲現在習慣的話這么少,還是和她不算熟,所以總沒什么話說。
時鄔抬頭覷了他一眼又收回,她手腕上掛著杯加冰的檸檬水,像是通過薄薄的一層塑料袋,涼氣貼著衣物傳遞到肌膚上。
田間偶有勞作的身影,這條路比來時熱鬧了些,云霞隨著傍晚的時間推移更加璀璨,成了一種橘黃和玫瑰組成的色彩。
好在這次他們還算走運,只不過剛過五分鐘,時鄔就看到了公交車過來的方向。
公交停靠,“嘩啦”一聲拉開門,時鄔抬腳走上去,還是坐來時的倒數第二排位置,程今洲坐在她身后。
和來時唯一的不同,就是李夏妮和衛格樺已經追完更新,于是一個直接坐到了時鄔身邊的空位上,衛格樺在隔條過道的隔壁隨便挑了個位置坐。
公交晃晃悠悠地行駛,安靜,細微的噪音。
車廂內的光線是昏暗的,尤其是后排,只有一點昏黃光線不時掃過。
來回折騰了幾個小時,大家多少都開始有些疲憊。
沒等上車多久,李夏妮就已經開始在時鄔的身旁犯困打瞌睡,腦袋往一側歪著睡,而隔壁衛格樺也沒好到哪去,仰著腦袋,靠著車窗似乎已經要昏死過去。
但時鄔還清醒,也好在她還清醒,照舊在心里默默計算還有幾站下車,他們還有趟公交要轉。
一直到身后的椅背被人輕叩了兩聲,時鄔回過頭,發現程今洲也同樣地還沒睡。
“怎么了?”昏暗中,時鄔眼睛被光線映得亮亮的,小聲問他。
“嗯?”似是沒聽清,程今洲彎著背往前靠了兩分,帶了點笑音:“說什么?”
距離近得幾乎要和時鄔挨著。
“我說,怎么了?”怕吵醒李夏妮,時鄔只得繼續用壓低了的音量和他說話。
程今洲這才笑了下:“想問你聽不聽歌。”
跟來時一樣。
光線從車廂里自前向后地緩慢劃過。
時鄔垂眸看著他從充電倉里拿出幅耳機,自然地分了一只給她。
“謝謝。”她抬起眼說。
時鄔從他手中接過,轉身帶上時,就聽見了耳機里播放的依舊還是中午來時的那首歌,循循環環,格外鐘情。
于是幾秒鐘后,時鄔忍不住地摘下耳機,又回過頭輕聲問:“這首歌叫什么?”
“初戀。”
程今洲看著她說。
此時光線掃過去的車廂重新陷入昏暗。
瞥見時鄔臉上閃過的一絲詫愕,程今洲泰然自若地彎了唇補充:“afterschool的,一個組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