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少年太子 · ✐
子時過, 失蹤近十日的柳八重和楓幽主找過來，讓她把獨(dú)孤極的心交給他們。
白婉棠并不驚訝，輕輕將獨(dú)孤極的尸身放下，隨他們離開都城。
在她去到獨(dú)孤極身邊之前, 她去找過楓幽主。
楓幽主同她說, 即便她什么也不做, 獨(dú)孤極也終將因命脈受損, 在痛苦和折磨中死去。
那一刻她有點(diǎn)怨恨。
恨自己，恨楓幽主毀了獨(dú)孤極，最后卻是他們兩個平安無事, 獨(dú)孤極死。
楓幽主對她道, 他有辦法糾正一切。只不過，他需要獨(dú)孤極的心。
她隨楓幽主和柳八重到城外。
一眼望去，天地間是無垠的黑。
楓幽主催促白婉棠把獨(dú)孤極的心交給他。
二人合力阻止這顆心的消散。至日出時分, 楓幽主帶著那顆已經(jīng)化到只有指甲蓋大的心，和柳八重一起, 對著西方跪下。
他們背著破開黑暗的晨曦, 一步一叩拜, 試圖請出浮屠塔。
這世上，除了獨(dú)孤極這位三界帝君，無人能確保一定能夠見到浮屠塔。
所以，他們需要獨(dú)孤極的心。
白婉棠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們身后，手在胸前攥城拳, 心懸起。不斷在心中祈求浮屠塔的現(xiàn)世。
柳八重與楓幽主叩到第八十步。
獨(dú)孤極的心似抓不住的流光，徹底從他們手中消散了。
他們衣衫破損臟污, 額上滿是血。宛若乞丐般渴求地看著西方，渾身都在顫抖。
就剩最后一步。
柳八重與楓幽主重重跪下, 低頭，長叩不起。
他們不敢再抬頭看。
白婉棠盯著西方。近乎絕望之際，終于看到天光云影中，一座金塔若隱若現(xiàn)。
她欣喜地叫二人起身，眼里蓄滿了淚，跌跌撞撞地朝著塔跑去。
到了塔前，她腳步頓住。
遠(yuǎn)看金光流溢的塔，近看仿若只是普通古寺，干凈祥和。
那一層層不染塵埃的臺階上，染著斑駁的血。鮮艷的仿若剛剛才留下。
一層，又一層……
這樣的血，除了獨(dú)孤極，不會再有旁人有了。
她耳邊響起駁曲對她的怨懟，仿佛看到獨(dú)孤極，一步又一步地對著他最怨恨的“神佛”跪下。
白婉棠邁開步子想上臺階。
她踏了個空，身子趔趄，跌坐在地上。
這不是她求來的，她進(jìn)不去。
她頭撞到木塔邊，透過木塔的縫，她瞧見塔內(nèi)有字。
她竭力地想看清，但是只能看到那些字都是鮮紅的。
是他的血寫下的。
柳八重與楓幽主互相攙扶著走過來，走上臺階。
看到階上血，他們愣了下，跪下，一步一叩首地上去。
白婉棠失魂落魄地道：“幫我看看，他在里面寫了什么，好不好？”
柳八重和楓幽主沉默片刻，點(diǎn)頭。
她在階下坐下，靠著塔，盯著塔內(nèi)密密麻麻的紅。
不知過了多久，她瞧見兩道身影進(jìn)了塔中。
他們站在那些字前，怔然良久。
楓幽主道：“白婉棠……”
白婉棠應(yīng)聲：“我在。”
他接著道：“我的仙仙，回來。”
白婉棠，我的仙仙，回來。
白婉棠，我的仙仙，回來。
白婉棠，我的仙仙，回來。
……
他一遍又一遍地念。
白婉棠倏地明白，他在念塔內(nèi)的字。
她合上眼，眼前滿是他一次又一次叫她白仙仙的模樣，耳邊是他的聲音……
“別念了。”
她渾身的力氣都被抽走，聲音輕得像風(fēng)。
楓幽主不再說話。
過了會兒，請她離塔遠(yuǎn)些。
白婉棠踉踉蹌蹌地遠(yuǎn)離，在路邊的草堆里坐下，守著那座塔。
日夜輪轉(zhuǎn)，晝夜交替。
偶有行人路過，有的看瘋子似的看她一眼，有的面露不忍，拿出干糧開分她一半。
白婉棠干涸生裂般的心得到一絲慰藉，對那人道：“謝謝。”
“煜王殿下說，是您和三界帝君犧牲自己，救了我們。很多人不信，但我每天出來砍柴，確實是自帝君離開后，就沒再看到過邪祟了。”
他躊躇著道：“若煜王殿下所言不虛，終有一天，天下人都會明白，您很好，帝君也很好。”
眼淚在她眼里打轉(zhuǎn)，她笑道：“是啊，他很好……”
他的本性從來沒有變過。他至始至終，都是書里那位愿以身庇護(hù)蒼生的三界帝君。
只是，曾經(jīng)因她，走過一些錯的路。
砍柴人忙于生計，嘆了聲，離開。
白婉棠握著他給的干糧，滿眼里看到的，卻都是獨(dú)孤極。
她身體顫抖著，忍了又忍。
終是像無家可歸的人，坐在路邊，嚎啕大哭起來。
*
楓幽主和柳八重從塔里出來時，白婉棠已經(jīng)不記得自己等了多久。
他們兩個宛若受盡折磨的死刑犯，遍體凌傷，唇色灰白，對她道：“接下來，就靠你了。”
白婉棠站起身走向他們，還沒來得及說話，二人便隨著浮屠塔一起，煙消云散，灰飛煙滅了。
她的心抽搐地發(fā)疼。
她不敢想，獨(dú)孤極為求她回來，在塔中又是怎樣受盡了百年折磨……
她的意識漸漸模糊，世界也變得離她越來越遠(yuǎn)。
她墜入黑暗之中，徹骨的寒將她吞噬。
過了很久很久，久到她的記憶都變得遙遠(yuǎn)模糊。
她聽見吵嚷的聲音，感到陽光落在自己身上，久違的溫暖。
“……仙尊，您來了……”
“就是她……”
有雜亂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白婉棠眉頭緊皺，怎么也睜不開眼。
直到感到手里有東西被拿走，她宛若沖破漁網(wǎng)的魚般，身體猛地往前一沖，就看見許多人圍著她。
模樣如謫仙的男子對她彎下腰來，溫聲道：“姑娘，你……”
“楓幽主……”
她看著他的臉喃喃，目光定在他手中那卷書上，一把搶了過來，斥道：“你怎么能隨便拿我東西！”
楓幽主愣了下，自知理虧，道：“抱歉，我……”
“仙尊只是看你昏迷，怕你東西被別人偷走，暫且?guī)湍惚９芰T了。”
“你從哪兒來的？怎么穿成這樣睡在這兒？”
周圍百姓維護(hù)楓幽主，問起她的情況。
白婉棠打開這卷書看了眼，一眼看到上面寫的獨(dú)孤極三個字，抱緊書道：“這是我一位好友編寫的故事，是我對他唯一的念想，所以……”
楓幽主表示理解，溫和地問她需不需要幫助，請她先跟他走，免得打擾周圍百姓。
白婉棠點(diǎn)點(diǎn)頭，跟在他身后正要離開。
有百姓追上來，拿著兩個紅瓷瓶遞給她，“姑娘，你東西掉了。”
白婉棠接過紅瓷瓶，連聲道謝。
楓幽主停下腳步等她，帶她回去的路上，問道：“姑娘那兩瓶子里裝的是忘塵緣嗎？”
白婉棠警惕道：“你怎么知道？”
楓幽主：“我有個徒兒最近在研究這藥，你的藥和她研究出來的藥氣味大體相似，只是比她的多了樣?xùn)|西。”
“丹方上說，忘塵緣需以神血為引，如今世上無神，我徒兒缺的就是神血。不知姑娘你手上的那瓶，用的是什么珍寶作為替代？回去我也好教教我徒兒。”
“我也才剛剛知道，忘塵緣需要神血。”
白婉棠摩挲著藥瓶，笑道：“是我夫君給我的，里面摻了他自己的血吧。”
她目光悠遠(yuǎn)，回憶著某個再也見不到的人。
楓幽主不再詢問。
她跟在他身后，打量著這千年前的世間，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
白婉棠的任務(wù)，在從楓幽主手中搶回書時便結(jié)束了。
書是她的手機(jī)順應(yīng)這個世界變的，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了楓幽主拿走了書，她也不會想到這一點(diǎn)。
也不知道等她回去的時候，它還會不會變回手機(jī)的樣子。
她不再被這世界排斥。
因柳八重、楓幽主與浮屠塔的祈愿，還保留了仙體。能在人間用點(diǎn)微不足道的法術(shù)，不受人間的法則影響，不老不死。
只待時機(jī)合適，她就能回家。
楓幽主邀她留在仙府，她拒絕后回到人間都城。拿著楓幽主給她的銀兩，在都城租了間小宅院生活。
都城最近很喜慶熱鬧，聽聞帝后誕下一名皇子，取名獨(dú)孤極。
帝后伉儷情深，對這唯一的皇子十分疼愛，不久后便封他為太子。
白婉棠不能再去干預(yù)他的命途。
她努力讓自己以旁觀者的視角，來看待有關(guān)獨(dú)孤極的一切，就這樣在人間過了十五年。
獨(dú)孤極在百姓們的口中，也漸漸成了玉質(zhì)金相，霞姿月韻，絕倫逸群的少年太子。
聽聞見過他的人，無不稱贊。
她時常翻著書想，沒有被篡改過命運(yùn)的他，真是比書上還要好。
不過這一年，獨(dú)孤極將會遇到波折，從此離開都城，踏上尋仙問道之路。
他的命運(yùn)就此踏上正軌，白婉棠覺得自己也該是時候去游歷玩樂，是時候放下，那些已經(jīng)不存在于這個世界的、有關(guān)獨(dú)孤極的過往了。
她收拾行囊，打算第二日出發(fā)。當(dāng)夜卻有宮里的人找上門來，請她入宮，說是楓幽主的弟子蒼雨請她。
蒼雨說，獨(dú)孤極血脈顯出非凡之態(tài)，被魔物覬覦。
她擔(dān)心自己一人應(yīng)付不了，楓幽主又忙于對付魔物不能趕來，聽聞她是仙體，便請她來相助。
白婉棠斟酌片刻，同意和蒼雨守東宮。
她和蒼雨一同進(jìn)入寢殿，隔著琳瑯的珠簾紗帷，瞧見內(nèi)里站著個清貴的少年身影。
他身量高瘦，發(fā)束金冠，著一身玄金刺繡的太子服制。
聽得她們過來，他撩開簾幕出來行禮。雍容爾雅，豐姿冶麗，臉上有點(diǎn)奶膘，嗓音還帶著少年氣，恭敬道：“辛苦二位仙人了。”
這是白婉棠十五年來，第一次見到他。
也是她活了這么久，第一次聽到他這樣溫潤的語氣說話。
她以為時間已經(jīng)磨平了她所有的心潮澎湃。
可一見他啊，她眼眶頓時就有些熱。
她含笑望著他，滿心都在想——他如今，真好啊。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緋絮、有一個小亦 10瓶；歪水 1瓶；
(*￣3￣)╭
82.長夏與湘 · ✐
獨(dú)孤極安排蒼雨和她在外間歇下, 為此特意叫人重整外間，讓她們盡可能舒適。
他自己就此回屋休息，拿著本書在一旁看起來。
妥帖知禮，蒼雨板著臉低聲和白婉棠夸了他一句。
白婉棠扯唇笑了笑, 不語。
后半夜, 魔族突襲, 輕而易舉掠過凡人的守衛(wèi), 直沖寢殿。
蒼雨應(yīng)對魔族，獨(dú)孤極也提劍迎戰(zhàn)。
白婉棠目光追隨著在魔物中奮力廝殺的少年，手掌暗暗攥緊, 卻不出手相助。
她不能插手任何事, 可不知為何，她還是來了。
不多久，有魔偷襲, 直奔獨(dú)孤極而去。
與獨(dú)孤極交手的、身材纖細(xì)的魔反身替他擋下攻擊，獨(dú)孤極的劍于此時挑下了她的面罩。
那是名姿容美艷的魔族少女, 年紀(jì)與獨(dú)孤極相當(dāng), 十四五歲的模樣。
少女見大勢已去, 傲慢又驕矜地對獨(dú)孤極道：“你是第一個能和我打平手的人族，日后我定會親自殺了你。”
說罷，她率領(lǐng)魔族撤退。
這是獨(dú)孤極與書中女配宓媱的相識。
白婉棠垂眸，出神地看著自己雪白的手腕，盡力忽視心里生出的異常。
“那小女魔是魔皇最小的女兒, 宓媱。她從魔域來到了人間，這說明在人間潛伏的魔必定不在少數(shù)。”
蒼雨對獨(dú)孤極道：“我會盡快請師尊來人間, 同帝后說清楚，讓殿下去修真界歷練。以殿下的天資, 殿下該去修道才是。”
獨(dú)孤極對蒼雨頷首，又看了在一旁安安靜靜的白婉棠一眼。
她除了初見那一刻，似哭似笑地瞧他一眼，便再不看他了。
*
白婉棠打算清晨出宮，蒼雨硬要留她到楓幽主過來。
好在她與蒼雨皆為女子，不方便和獨(dú)孤極同住的。守了第一夜后，便住到東宮其他殿去了。
她不出門，見不到獨(dú)孤極。直到楓幽主來，才見他第二面。
獨(dú)孤極已得帝后同意，隨楓幽主去修真界，拜入玄鴻宗掌門門下。
白婉棠與他打了個照面，一句話也沒說上。
他自她身側(cè)走遠(yuǎn)，隨蒼雨去修真界。
白婉棠和楓幽主道別，去游歷，就此出宮，拿上行囊離開皇城。
她突然想明白，既決定絕不插手，為何還是想要進(jìn)宮了。
她想再見他一面的。
見他過得很好，就安心了。
此去一別，余生再難相逢。
*
三界雖亂，主戰(zhàn)場還是在魔域與修真界。
白婉棠游歷人間這些年還算安寧，見過不少千載難逢的美景，聽過不少奇人異聞，結(jié)識了不少友人。
她不想在這世界留下痕跡，旁人問她名姓，她都說自己叫阿鶴。
凡人命數(shù)短，她不老不死，免不了要在漫長的歲月里，親眼看著一位又一位友人離世。
不過很神奇的是，她又遇見了長夏。
她想要暫且休息，恰好租住在了長夏的藥鋪附近。
看著長夏在藥鋪里忙碌，時不時逗逗家里養(yǎng)的老貓，那一刻她忽然發(fā)覺柳八重，或者說藤穹，無時無刻都在愛著長夏。
那一世，他才會在陰陽關(guān)開藥鋪，化作貓妖。
沒了那些意外，長夏與無相城少主藤穹相遇，相戀。
后來老貓死了，藤穹不得不回修真界前，他要將孤身一人的長夏帶回去。
長夏離開的那天晚上，來和她告別，贈她一枚傳音木牌，道：“阿鶴，待我成親，一定邀你。你可一定要來啊。”
她知道白婉棠參加過太多白事，喜事卻寥寥無幾。
送走了老貓，懂得了親眼目睹友人離去的孤寂，她總想給這位鄰居帶來一絲喜慶。
白婉棠頷首答應(yīng)。
長夏走后不久，她繼續(xù)踏上旅程。
路上，她遇到一對駐守人間，總是斗嘴的師兄妹。
二人都是十七八歲的年紀(jì)，而且很眼熟。
問清姓名，師兄叫崔虛，師妹叫北冥湘。
雖互稱師兄妹，一個卻是玄鴻宗掌門之子，另一個是北冥家的小姐。脾氣比她記憶里的鬧騰得多。
白婉棠有一種恍若隔世之感。
她和他們一起對付附近擾民的妖魔，在荒野住了兩夜。
離去前，還是沒忍住，問崔虛道：“你可聽說過獨(dú)孤極？”
崔虛驚喜道：“你認(rèn)識我?guī)熜郑俊?br />
“不認(rèn)識，只是我曾住都城那時，聽說過他是太子。”
崔虛驕傲道：“我?guī)熜挚蓞柡α耍m不知為何，他的修為總是難以提升，但他當(dāng)初僅是筑基，就能在秘境里，憑一己之力從大魔手中救下數(shù)十位宗門弟子……”
崔虛臉上寫滿了對獨(dú)孤極的崇拜和自豪，一說就停不下來。
聽他滔滔不絕許久，北冥湘打他一下，調(diào)侃道：“都是一個師父教的，你師兄那么厲害，你怎么就那么笨。”
崔虛氣鼓鼓地站起來追打她，二人圍著篝火嬉笑打鬧，充滿生氣。
白婉棠獨(dú)坐樹下，看著他們，眼前浮現(xiàn)出二人共同戰(zhàn)死的場景，不自覺眼淚模糊視線。
這一次，他們都會過得很好。
除完妖魔，她繼續(xù)啟程。
北冥湘給了她一塊北冥令牌，讓她以后若是去了修真界，拿著令牌去北冥玩。
白婉棠道謝，帶上令牌啟程。
她迎著朝陽，走在寬闊官道上，晨風(fēng)吹動衣衫。
北冥湘心中莫名五味雜陳，叫住她，高聲道：“待我，我舉辦道侶大典的時候，我請你啊。”
白婉棠停下腳步，回過身來點(diǎn)點(diǎn)頭。
*
她在人間游歷五百年。
第五百年的時候，四方仙尊為鎮(zhèn)壓魔族殉道了，修真界與人間都暫且安寧。
不多久，白婉棠收到長夏的傳音，說她要和藤穹成親了。
北冥湘也通過北冥令傳信，說她要和崔虛結(jié)為道侶了。
白婉棠為此去了趟修真界。
修真界比起五百年前，繁榮昌盛得多。
茶樓里的說書人，都在傳頌四方仙尊為蒼生殉道的事跡，也會提起如今修真界最威名遠(yuǎn)揚(yáng)的弟子們。
其中魁首，便是獨(dú)孤極。
白婉棠已經(jīng)很久沒聽到這個名字。
乍一聽，不禁恍惚。
茶樓里又有幾名其他宗門的弟子不服氣旁人對獨(dú)孤極的盛贊，和另一幫維護(hù)獨(dú)孤極的玄鴻宗弟子吵起來。
這種炮灰要被打臉的鋪墊場景，讓白婉棠沒忍住低頭笑起來。
果然不一會兒，一名玄衣少年走入茶樓，整間茶樓瞬間靜了下來。
維護(hù)獨(dú)孤極的弟子們，叫著師叔，沖向少年，控訴那群人的囂張。
另一邊氣焰囂張的弟子們，縮成了王八樣。
眾人都望向少年，認(rèn)出他就是獨(dú)孤極。
白婉棠低頭轉(zhuǎn)著茶杯，心就像茶水一樣泛起漣漪。待平復(fù)下來，她才看向他。
獨(dú)孤極因身懷神骨，又修道，模樣生長緩慢，如今瞧著只有十七八。
他和她記憶里的不一樣了。
那雙煙墨的瞳，不再冰冷如冬霧，而如春日遠(yuǎn)山。氣質(zhì)溫煦矜貴，從容自若，宛若眾星捧月般被簇?fù)碇渥?br />
他也有少年人的意氣和桀驁，處變不驚地駁回那群炮灰的話，不再將他們放在眼里。
“師叔，咱們還有多久到無相城？這次無相城城主舉辦成親大典，說是順著他夫人的意思，要按人間的規(guī)矩辦。你是從人間來的，人間的婚禮是不是很熱鬧啊？”
玄鴻宗弟子們邊吃邊問。
獨(dú)孤極道：“我剛剛聯(lián)系過無相城的人，待會兒會有人來接。人間的親事……”
他回憶了一下，搖頭笑嘆：“離開人間太久，人間的事，很多我都記不清了。”
白婉棠轉(zhuǎn)杯盞的手停下，禁不住想——能忘記，真好。
而她呢。
五百年過去了，她還記得，那個會叫她白仙仙的獨(dú)孤極。
“阿鶴。”
門外有人喚她。
是長夏和北冥湘，還有無相城派來的侍從。
侍從們瞧見玄鴻宗等門派弟子，走過去接引。長夏與北冥湘則過來迎她。
白婉棠有些驚訝，長夏竟然親自過來。
長夏道：“五百年不見，當(dāng)然要親自來接。”
北冥湘同她打招呼，指了指獨(dú)孤極，道：“你瞧，那就是你問過的獨(dú)孤極。”
白婉棠感覺到有數(shù)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硬著頭皮轉(zhuǎn)過身，對獨(dú)孤極等人笑笑，算是打了個招呼。
獨(dú)孤極定定地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竟走過來問道：“我們是不是見過？”
他不記得人間事，又怎會記得只見過兩面，未曾說過一句話的她？
白婉棠道：“記不清了。那時是知道你曾是太子，才問的。”
說罷，她和北冥湘、長夏離開。
獨(dú)孤極了然點(diǎn)頭，回弟子們那兒去。
他們一個朝著茶樓內(nèi)，一個朝著茶樓外，背對著，漸行漸遠(yuǎn)。
*
北冥湘與長夏如今是很好的密友。
白婉棠和她們之間的關(guān)系相比，要疏遠(yuǎn)得多。
一同來接她，更多的是二人覺得在人間相識了同一個人，甚是有緣有趣。
長夏的婚禮很是喜慶，滿城紅燈籠。
白婉棠換下了身上紅衣，穿一身鵝黃，在城主府的院里落座。
人間的婚事講究的就是喜慶，從未體驗過的這番熱鬧的修士們，趁此時機(jī)都鬧騰起來，不復(fù)往日莊重。
長夏和北冥湘喝得有點(diǎn)醉，勾肩搭背地邊唱邊跳，和賓客們一起鬧。
藤穹與崔虛跟著兩位小祖宗，怕她們傷著了，碰著了。
但看著她們兩個歡喜的模樣，他們不自覺地笑瞇了眼睛。
大家都有親朋相伴，交頭接耳，滿面喜色。
無人識得白婉棠，白婉棠與他們也不相熟。
她靜靜地坐在人少的一隅，獨(dú)自飲茶，吃點(diǎn)心。
她不敢喝酒。
怕醉了，會忍不住說出什么胡話。
她一個勁兒地喝茶，喝著喝著，飲入口中的茶，越發(fā)的苦。
她終是忍不住，看他一眼。
他身邊有許多人簇?fù)恚瑢λ淳疲虺缇矗蛴懞谩?br />
紅燭光照，他一身玄金長袍，腰配長劍，意氣風(fēng)發(fā)。
她和他，隔著算不清的距離，隔著數(shù)不清的人。
她垂眸，拿出紅瓷瓶，想要在此一飲而盡。
又擔(dān)心忘卻塵緣后不能立刻回家，再相逢，還是會喜歡他。
“鶴姑娘。”
突然，她聽見他的聲音在耳側(cè)，仿若幻覺。
白婉棠收起瓷瓶，抬眸，竟真看到他拿著杯酒站在她身邊。
他半彎下腰，身上苦冷的淡香占據(jù)她的呼吸，“鶴姑娘，我想起來了，在人間時，你和蒼亭主前輩護(hù)過我。”
他舉杯到她面前，“鶴姑娘，我敬你。”
白婉棠眨了眨眼，淺笑著舉起茶盞，應(yīng)道：“好。”
城中放起了煙花，與明月交輝，點(diǎn)亮夜色。
歡聲笑語，鑼鼓喧鳴。
有人高聲祝福新人：“祝二位鴻案相莊，如鼓琴瑟，白首齊眉，鴛鴦比翼，永生永世，莫失莫忘……”
他與她在這冷清的一隅，杯盞相碰，各自飲下酒茶。
他道：“多謝鶴姑娘。”
她道：“獨(dú)孤道友客氣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大樹好乘涼 5瓶；墨潑弦斷、歪水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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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歸去 · ✐
接連兩場婚事, 洗去了大戰(zhàn)后的沉重。
萬物欣欣向榮之時，獨(dú)孤極在率弟子歷練的途中，遭遇數(shù)位殘存在修真界的大魔埋伏，為護(hù)弟子們跳入萬魔淵。
無相城、北冥和玄鴻宗都派人尋找, 就連八位仙尊之徒也出手相助, 然而他像是人間蒸發(fā)了。
只有玄鴻宗微弱的魂燈能夠證明, 他還活著。
白婉棠初聽到這個消息, 眼前浮現(xiàn)的是在玄鴻宗、北冥湘的道侶大典上，與他的相逢。
他避開眾人，落座于她身側(cè), 道：“鶴姑娘, 你的名字就叫鶴嗎？”
她對上他的目光，在他的眼底，看到少年人的悸動。像春日初綻的花蕾, 小心翼翼地試探著。
她想了想，答非所問：“論起來, 你該叫我鶴前輩才對。”
少年最是聰慧, 明白她的意思, 又執(zhí)拗地不改口，道聲：“冒犯了，鶴姑娘。”起身離開。
她看著他走入人群的身影，禁不住笑了。
她耳邊響起他的聲音——我會喜歡你，不論我們是如何相遇。
只是少年的情愫到此為止便夠了, 她亦滿足了。
白婉棠甚至?xí){(diào)侃著想：書中他從出生至登上帝位，未曾動過情。只三次相逢, 他便又要喜歡我了，我可真好啊。
想著想著, 他的身影被眼淚模糊不清，可她還是笑著的。
如今，他失蹤，是注定要經(jīng)歷的劇情。
乍聽聞，她還是有點(diǎn)脆弱，慌了一陣。來回地翻書，才安下心來。
他此次失蹤是墜入了魔域。
世人不知，他這五百年間與不少魔族成了友人。
其中有叩音，駁曲，奇炎，檀羅，宿羅等目前還名不見經(jīng)傳的魔族小兵，也有魔皇最疼愛的小女兒宓媱。
他在魔域，會有一番特殊的歷練，他的友人會陪伴著他，助他最后獲得全魔族的尊敬，風(fēng)光歸來，為未來一統(tǒng)三界打下伏筆。
不過這會是段很漫長的時間，足有三百年。
三百年后他再回修真界，就會遇到年方十五的驕縱大小姐崔羽靈，比崔羽靈大不了多少的北冥珞之子藤千行，還有繼他之后被當(dāng)作又一玄鴻宗大師兄的柏懷……
白婉棠重溫一遍后續(xù)的劇情，收起書，以還要繼續(xù)游歷為由，收拾行囊離開玄鴻宗。
在修真界玩樂，一路向北。
她想去北冥看看北冥桐，北冥家的老祖宗。
北冥桐身子還很康健。
北冥珞不必嫁入無相城，已與化作人形的行鈞情愫暗生。
行鈞雖為妖，但在鎮(zhèn)壓魔族一事上立下赫赫戰(zhàn)功。
北冥之人并非頑固不化，白婉棠到達(dá)北冥時，他們正要為二人舉行婚禮。
白婉棠是拿著北冥令過來的，被北冥當(dāng)作貴客，在北冥特有的婚禮上吃喜酒，在無數(shù)歡呼的人中，目送北冥珞與行鈞執(zhí)手相望入洞房。
她坐回桌邊。
此處無人識得她，她也不必顧忌，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喝得醉醺醺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趴在桌上哭起來。
有人坐到她身邊，將她摟住，慈愛地問道：“怎么了？”
她淚眼婆娑地看見北冥桐慈祥的臉，依偎進(jìn)她懷里，道：“都終成眷屬了，真好啊……”
北冥桐像奶奶一樣輕輕拍拍她，“你也定能同你愛之人終成眷屬的。”
白婉棠拿起酒杯，一杯一杯地飲下，“是啊，待我忘了他，回到家。我也許會有一個喜歡的人，我會和那個人成親生子，吵吵鬧鬧，又互相扶持，像普通夫妻那樣過一輩子……”
“這樣不是很好嗎？”北冥桐哄她。
白婉棠靠在北冥桐懷里抬起頭，望著遙不可及的明月，道：“可那個人，不是他……”
*
白婉棠在北冥呆了很久。
北冥在書中沒有什么戲份，她無需害怕在此留下痕跡。
北冥珞與行鈞畢竟年輕，還要?dú)v練，成親后不久離開了北冥。
北冥桐的孩子也大多成年，有了各自的家與生活。
白婉棠不常和北冥族人來往，北冥桐會帶著她在北冥逛逛。
她會帶她去北冥的草原，在草叢里坐著，給她用草葉編螞蚱。
白婉棠接過螞蚱，好好地收起，像小孫女對奶奶撒嬌，說：“我喜歡蝴蝶。”
北冥桐就笑呵呵地給她編蝴蝶。
她還會帶她去打獵，去冰原上縱馬馳騁。
就好像這一次，她白婉棠不再是被北冥桐抱回來的北冥仙，也依舊是北冥桐疼愛的“小孫女”。
只是她不能告訴北冥桐，她可以叫她仙仙。
北冥桐只能叫她，阿鶴。
*
三百年仿若彈指一揮間。
白婉棠離開北冥，暫居幽州小仙境時，聽聞魔域與修真界的結(jié)界又動蕩了。
不多久，獨(dú)孤極回來了。
他修為大減，要隨這一代玄鴻宗弟子一起再次重新歷練。由此結(jié)識崔羽靈、藤千行和柏懷。
炮灰反派們等著看他笑話，對他極盡嘲諷，都被他一一打臉。
眾人這才發(fā)覺，他不是修為退化，而是有了和他們不一樣的道。
他依然是當(dāng)年那個風(fēng)姿無雙的獨(dú)孤極，甚至比當(dāng)年更令人望而生畏。
作為這類升級流文的男主，修真界自然少不了有關(guān)于他的流言蜚語。
聽聞他和魔族公主關(guān)系匪淺了，又聽聞他和玄鴻宗大小姐崔羽靈互生情愫了，還有數(shù)不清的小配角，其中還有熟悉的名字——巫婭，烏尤……
白婉棠與修真界許多在書中無名無姓的人，被“眾人”二字概括，在茶樓酒肆聽他的故事。
一邊聽，一邊翻翻書。
她能感覺到，很快她就要回家了。
突然有一天，茶樓里來了個販子，手持一卷畫，道這是獨(dú)孤極失蹤前，遺落在玄鴻宗未完成的墨寶，起價拍賣。
眾人紛紛圍上去。
高高踩在桌上的販子展開卷軸，畫卷上，是一抹紅影，只起了個形，看得出是名女子。
眾人驚嘆這人是誰，這人才是傳聞中獨(dú)孤極真正心儀的那位。
白婉棠手持北冥令出來，奪走畫道：“我在獨(dú)孤極失蹤前與他認(rèn)識，這畫根本不是他的筆墨，是假的。若你有不服，就隨我一起去玄鴻宗對峙。”
這畫是真是假，難以分辨。
販子也是從別人手上買來的，說是從玄鴻宗偷出來的，不能鬧大，一見北冥令就慫了。
白婉棠不與他計較，還大方給了他些靈石，當(dāng)作買下這幅畫，這人連聲道謝離開。
茶樓里的人一哄而散，都發(fā)出掃興的噓聲。
“倒也是，三百年前，我也沒聽說過獨(dú)孤極認(rèn)識什么紅衣女子。崔羽靈那幾個，也沒有穿紅衣的……”
說話的人忽然話音停下，看向持畫離開的白婉棠。
她一身紅衣，默然離去。
*
那是他的畫，上面還寫了“鶴”字。
入夜，白婉棠在自己院子里，用火盆把它燒了。
這世上不該有“鶴姑娘”。
她帶上收拾好的東西，離開小仙境，回到人間都城，和守姻緣樹的老人一起，守起姻緣樹。
人間是最適合她的地方。
生老病死，童老更迭，不會有多少人記住她。
她不老不死，或許會成為傳說異聞。
但人間傳說異聞太多，她終將淹沒在歲月洪流中，被人遺忘。
她和老人一起，春夏給樹修枝，秋在樹下掃葉，冬給樹干保暖。
像照顧孩子一樣。
這時候守姻緣樹的，還不是那較真的老頭，是個和藹的老奶奶。
最初幾年乞巧節(jié)，白婉棠都會拿塊姻緣箋，寫些字，然后燒掉。
后來的乞巧節(jié)前，老奶奶會為她備一塊姻緣箋，備一個小火盆。
乞巧節(jié)當(dāng)晚，老奶奶會在樹下走來走去，安慰那些未等到愛人的失意人。
她就坐在樹下，在牌子上寫字，
后來老奶奶快死了，臨了把她單獨(dú)叫進(jìn)屋里，握著她的手道：“婉棠，我走了，你就一個人了。你去找你的那個獨(dú)孤極吧，”
每年，她在牌子上，寫下獨(dú)孤極、白婉棠，祝福的話一字都寫不出，就這樣燒掉。
白婉棠對她笑道：“這就去找了。”
老奶奶點(diǎn)點(diǎn)頭，合上眼。
她和其家人送其入葬。
守姻緣樹這枯燥乏味又不賺錢的活兒沒人干了，她就開始獨(dú)自守著姻緣樹。
每年乞巧，還是會寫姻緣箋，然后燒掉。
只是這世上，再也不會有人看到她寫的字，知道她叫白婉棠。
后來，她遇見一個小孩兒。
小孩兒住在她家隔壁，一板一眼的，不許別人做這，不許別人做那，
獨(dú)孤極就要成為三界帝君了。
那段時間三界歡騰，人間亦是如此。
小孩兒也長大了，年輕時愛慕的女子，未等成親便病死了。他終身不娶，和白婉棠一起守起姻緣樹。
白婉棠的身子越發(fā)飄渺如幽魂，直到某天誰也看不見她。
小孩兒成了老人，以為她逝了，在她院里給她燒紙，喃喃道：仙人也會死嗎？
白婉棠飄渺的手摸摸他的腦袋。
他感到頭頂有風(fēng)，抬手摸了摸，“仙人，你回來了？”
白婉棠笑道：“仙人走了，要回家了。”
他聽不見。
她就此去了上界，去找獨(dú)孤極。
*
獨(dú)孤極在登天臺舉辦大典。
近日來，他總是分外陰翳茫然，無人知曉他為何會突然這樣。
白婉棠知道，楓幽主同她提到過的，觸碰到世間法則就會知道一些不可思議的事。
獨(dú)孤極現(xiàn)在已經(jīng)超越這世間的法則，到達(dá)了無上之境。
他堪破了一切，知道了那些不存在于這世間的過去。
知道了白婉棠，也知道了白仙仙。
但他終究是這個世界的三界帝君獨(dú)孤極，不是魔祖獨(dú)孤極。
那些過往于他而言，就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另一個人生。
雖略有受影響，但不會成為那樣的人。
白婉棠的兩瓶忘塵緣，就是為此準(zhǔn)備的。
獨(dú)孤極在登天臺舉行大典的那天，她站在帝臺旁看他走過來。
他華服琉冕，模樣褪去了稚氣，輪廓更為鋒利深刻。
他瞧見她，眸底閃過一絲驚訝，登上帝臺，在她身邊站定。
除了他，已經(jīng)無人能看到她了。
繁復(fù)的頌詞過后，他端起酒來。
臺下諸位大魔、老祖吟誦道：“帝君敬天地。”
他看向她，將酒遞給她。
白婉棠略一訝異，拿出紅瓷瓶，將其中液體倒入其中，鉆入他懷中，在他廣袖的遮掩下，將酒一飲而盡。
那些過往，在她眼前閃回。
她不知他此刻是否也有憶起，但知此刻他之意——她就是他的天地。
“眾生敬帝君。”
臺下，一眼望不到盡頭，是萬萬千千崇敬他的蒼生。
他們舉杯邀他同飲。
白婉棠將第二瓶忘塵緣倒入他的酒中。
他深深望她一眼，垂眸，將酒飲下。
她在他懷里與他對視著，離得極近，稍微再靠近一點(diǎn)，就能親到了。
誰也沒有再向彼此靠近，但彼此都知道，他們想要親吻對方。
這就夠了。
“獨(dú)孤極，我回家啦。”
她對他笑起來。
也許是淚，也許是她正從這世界抽離，他的模樣在她的視野里變得越來越模糊，越來越遙遠(yuǎn)。
獨(dú)孤極站在帝臺之上，宛若雕塑，一動不動。
臺下人又吟唱頌詞，見他眼眶泛紅，毫無反應(yīng)，喚他：“帝君，帝君？”
“帝君你怎么了？”
他手垂下，沉聲道：“無事。”
只是他的仙仙回家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歪水 1個；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佛系養(yǎng)生 30瓶；大樹好乘涼 3瓶；墨潑弦斷 1瓶；
(*￣3￣)╭
84.她的世界 · ✐
白婉棠做了個夢。
夢里她去另一個世界轉(zhuǎn)了一圈, 具體發(fā)生什么事她給忘了。
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手機(jī)沒了，她就忙著找手機(jī)。
找一圈沒找到，她想是自己不小心將手機(jī)弄丟了，就再去買一個。
她在一家親的微信群里吐槽自己倒霉, 丟了手機(jī), 又說自己做夢去另個世界轉(zhuǎn)了圈。
她爸發(fā)了三千塊錢。
她媽說她小說看多了, 這么大人了一天到晚想七想八, 也給了她三千。
奶奶給了她一千，讓她開心一點(diǎn)，和朋友出去吃點(diǎn)好的。手機(jī)掉了就掉了,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她開心地嘿嘿笑, 收了錢發(fā)了好幾張親親的表情包。
只是突然，看著爸爸媽媽奶奶一家人合照的頭像，她生出一種恍若隔世的陌生和思念。
她打字：“我想辭職回家了。”
她突然好累, 全部力氣都被抽空了。
她感覺自己遺忘了一些人和事。
可連自己究竟是不是真的忘了什么，都不能確定。
*
她當(dāng)然是沒有辭職回家的。
作為一個最普通不過的社畜, 她經(jīng)常在“我是個廢物”和“我要發(fā)憤圖強(qiáng)”之間反復(fù), 她的家人都習(xí)慣了, 她自己也習(xí)慣了。
第二天是周六，她癱在出租屋玩手機(jī)，看電視，吃薯片，點(diǎn)外賣炸雞, 打游戲，和朋友聊聊最近的熱搜。
都是以前稀松平常的日常, 她此刻做起來，卻覺得無比生疏。
虛度一天, 晚上和朋友互道晚安。
她閉上眼睛，睡不著。
她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在海上漂泊了很久很久的人，終于到了家，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可明明她只是睡了一覺，明明她的爸媽奶奶和朋友，都還和昨天一樣。
她花了將近半個月的時間，才適應(yīng)回以前的生活。
朋友察覺到她的異常，頻繁地約她周末出去玩。
同事有意幫她分擔(dān)工作任務(wù)，領(lǐng)導(dǎo)時不時找她談?wù)勑模屗欣щy就說，也可以請年假出去散散心。
她第一次感覺到，原來她的公司這么有人情味，辭職的心都消退了一大半。
公司里來了個剛畢業(yè)的男大學(xué)生，白白凈凈，高高帥帥，挺自來熟，還特得領(lǐng)導(dǎo)照顧。
白婉棠和幾個公司老員工，休息時在茶水間討論這人。
白婉棠聊著聊著就開始走神想今晚吃什么。
再回過神來時，同事們都走出去，那新來的男生站在茶水間門口扶著門，對她笑：“王姐叫你帶帶我，以后我叫你師父？”
白婉棠“嗯”了聲，“可以。”和他一起回辦公室。
他一口一個師父叫得很勤，晚上加班她還沒來得及點(diǎn)外賣，他就給她帶了蒸雞回來，說從同事那兒聽說她喜歡吃雞。
她道謝，要轉(zhuǎn)錢給他。
加了微信，他又不收錢，讓她請他喝杯奶茶就行。
晚上回去她和朋友說了這事，朋友說：“這小男生很會嘛。”
白婉棠和朋友聊了會兒，睡前她媽給她推了個微信，說：“你小學(xué)同學(xué)，還記得不？前幾天我遇到他媽了，說他現(xiàn)在和你一個城市工作，你倆認(rèn)識認(rèn)識唄。”
她還沒加對方，就收到了好友申請。
對方赫然是她媽推的這個微信。
*
秋天都快到了，可白婉棠最近的桃花開得格外旺盛。
先是公司殷勤的新人小弟弟，再是跟她說其實以前暗戀過她的小學(xué)同學(xué)，后來她和朋友出去玩，還認(rèn)識個業(yè)內(nèi)知名公司的主管。
周末她和朋友打游戲，朋友和她一通分析，說這三人條件都很不錯，讓她好好把握。
她有點(diǎn)糾結(jié)，“他們長得不符合我的喜好。”
“哪兒不符合？這仨哪個長得差了？都身高腿長又白白凈凈的，這不就是你以前喜歡的款嗎？”
白婉棠用游戲捏小人，捏出張臉來。
水墨瞳，長眉挺鼻薄唇，膚白如雪，束金冠高馬尾……她總覺得還差點(diǎn)什么，但記不清，也懶得捏了，和朋友說：“我現(xiàn)在喜歡這樣的。”
朋友盯著電腦屏幕看了會兒，道：“你清醒點(diǎn)，現(xiàn)實里哪有人長這樣。要真有人長這樣，肯定早就當(dāng)明星出名了。”
白婉棠也覺得不現(xiàn)實。
退出捏臉界面，繼續(xù)和朋友游戲。
那三人，也都是在順其自然地發(fā)展。
*
很快到年關(guān)，白婉棠放年假，蹭了小學(xué)同學(xué)的車回家。
路上他一邊開車，一邊同坐在副駕駛位的她閑聊，問她初幾要去拜年，哪天有空。
白婉棠：“初四以后吧。”
他想約她出去吃頓飯。
白婉棠考慮了下，點(diǎn)頭答應(yīng)。
他開車送她到家門口，幫她把行李和年貨都放進(jìn)家里。
她媽熱情招待，樂得合不攏嘴。她爸和她奶奶客套地和他說話。
“你們看看人家小劉，一表人才，年紀(jì)輕輕事業(yè)有成。家就住隔壁小區(qū)，父母都是大學(xué)老師，以前他媽媽還教過仙仙的。前兩天碰到了，他媽媽提起仙仙，還夸仙仙……”
白婉棠把行李放回自己屋，就聽她媽話說了一轉(zhuǎn)，對她道：“仙仙，你年紀(jì)不小了，該留意了。”
白婉棠敷衍地點(diǎn)點(diǎn)頭，心里也計較起來。
三個人中，確實是這小學(xué)同學(xué)和她最合適。
如果非要在他們之中選一個人結(jié)婚，那大概就是他吧。
奶奶剝了個沙糖桔遞過來，小聲說：“你還小呢，別聽你媽催。你媽也就是嘴上說說，你不結(jié)婚她也不會把你怎么樣的。”
白婉棠點(diǎn)頭，“我知道的。”
她媽要是真急著讓她結(jié)婚，早就逼著她到處相親去了。
不過作為父母，他們還是希望她能早點(diǎn)找個人成家，互相扶持的。
他們年紀(jì)大了，陸陸續(xù)續(xù)送走了她的外公外婆和爺爺，很怕有一天他們不在了，她這個從小被慣大的小姑娘一個人該怎么辦。
白婉棠吃完沙糖桔，接著給奶奶爸媽都剝了一個，一家人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劇，看累了就玩手機(jī)，聊聊最近的新聞，問問她的事。
奶奶去了趟房間，回來拎著一件紅色長羽絨服，笑呵呵地說：“我和你媽逛街的時候，給你買的新衣裳。紅色，喜慶，你最喜歡的。”
白婉棠開心地抱過去，“謝謝奶奶。”
一家人都在笑。
日子一晃，到除夕，白婉棠起大早，換上紅羽絨服，和她媽一起貼福字，弄春聯(lián)。
他爸在廚房里忙著準(zhǔn)備年夜飯，奶奶則在客廳把外公外婆和爺爺?shù)倪z照放在香案上。
一家人忙碌一天，晚上圍坐在一起吃年夜飯。
雖然白婉棠已經(jīng)成年了，但爸爸媽媽和奶奶還是給她準(zhǔn)備了紅包。
她拿完紅包，和小時候一樣敬酒道謝。
不過她喝的不是酒，是某從小喝到大品牌的椰汁。
吃完飯，出門遛遛彎，到了春晚開始的時候，一家人就在家里看春晚。
同鎮(zhèn)的叔伯姑姑，都陸續(xù)上門給奶奶拜年，不大的客廳，被一大家子人擠得熱熱鬧鬧的。
外面下雪了。
茶幾上堆滿堅果、零食、蜜餞點(diǎn)心和糖。
白婉棠和堂哥堂姐一邊打牌一邊吃，都心不在焉地聽著春晚，時不時還是會被小品逗樂，客廳里充斥歡聲笑語。
快到半夜，積雪深了，叔伯姑姑一家人趁著雪小的時候回家。
白婉棠站在陽臺上看雪。
快到十二點(diǎn)，雪越下越大。
有個身影跑近，在她家樓下站定。
天黑漆漆的，雪蒙蒙的，路燈的光在雪花里微弱。
白婉棠看不清那人的臉，只看見他對自己揮了揮手。
過了會兒，那人打起電話，她手機(jī)響起來。
她接起，對面說：“白婉棠，我……”
他不好意思，支支吾吾的。
白婉棠有點(diǎn)走神，眼睛沒有焦距，發(fā)呆似的：“你？你喜歡我啊？”
對面笑了，“嗯”了一聲，道：“做我女朋友好嗎？”
她有點(diǎn)恍惚，抬起頭看著飄下的雪花，遠(yuǎn)處放起的煙花。
手機(jī)對面的人喊她：“仙仙。”
“……”
“白仙仙，我喜歡你。”
“……”
白婉棠深吸口氣，冷風(fēng)灌入喉中讓她說不出話來。
她拿著手機(jī)跑下樓。
那模糊的身影向她走來，她朝著他走去。
在路燈下，他的臉清晰了。
她停下腳步，又后退兩步，掛了電話，看著他的臉說：“抱歉，我暫時沒那個想法……”
他怔了怔，笑道：“沒事兒，是我太急了，我們再相處相處吧。”
雪越下越大，他送她到樓下，朝她揮揮手，在雪中跑遠(yuǎn)。
白婉棠望著他漸行漸遠(yuǎn)的背影，忽然跑出去，追著他的背影跑到空曠的雪地上。
他的身影已經(jīng)消失在飄雪中。
她好像想起了她的夢，又仍然不記清那是怎樣的夢。
她仰起頭，看著那路燈，亮得仿若一輪月。
她想，在夢里，她一定遇見過一個人。
她與他，相逢在下雪的時候。
她已經(jīng)忘了，但心還記得。
四野白茫茫，各家燈都亮著，沒人出門。
她獨(dú)自站在雪地中，穿著紅色羽絨服，是白雪皚皚中唯一一點(diǎn)模糊的紅。
她仰起頭閉上眼睛，有淚順著眼角滑落。
你那邊，下雪了嗎？
她捂住仿佛要窒息的胸口，在心里問。
過了會兒，又羞恥且好笑地捂住被凍得冰涼的臉笑起來，低聲喃喃：“神經(jīng)病，我在想什么。”
十二點(diǎn)到，炮仗聲、煙花聲噼里啪啦地響。
她跑回家，頂著滿身雪說：“新年快樂！”
媽媽和奶奶過來撣她身上的雪，嗔她出去瞎跑。
她被拍打著身上雪，考慮著要不要答應(yīng)小學(xué)同學(xué)。
戀愛，結(jié)婚，成家……
她仿佛能看到她這一生的盡頭。
作者有話要說：
我本來想設(shè)定仙仙忘了之后回歸正常生活，她會無憂無慮，開開心心。
但她好像有自己的思想。
我一遍一遍刪掉劇情，重新寫，讓她受歡迎，好多人都照顧她，好多人都喜歡她，她越過越好，想讓她開心。
她確實開心了，可她心里藏著什么。
我寫了一半想歇一歇，聽了甜甜的歌，出去散步，再回來繼續(xù)寫她的美好生活。
可她還是會在下雪的時候，想到那個她根本記不起來是誰的人。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歪水 1個；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墨潑弦斷 15瓶；
(*￣3￣)╭
85.他的世界 · ✐
鶴姑娘, 你在另一個世界還好嗎？
我是守姻緣樹的那個老頭啊，你還記得我嗎？
崔羽靈要和宿羅成親了，三界許多人都覺得很驚訝。
不過我不了解那些恩怨，所以我覺得還好啦。
聽說, 檀羅和烏尤在一起了, 駁曲和巫婭也在一起了。長夏懷孕了, 再過一段時間, 就要生了吧。
柏懷成了玄鴻宗下任掌門候選人，藤千行和叩音在帝君手下當(dāng)差。
他們這些年一直在尋找讓陰陽關(guān)的路顯現(xiàn)出來的方法，因為帝君想讓陰陽關(guān)融入三界。
還有宓媱, 聽說她可能有機(jī)會繼承魔皇之位。
他們過得都很好, 很幸福。
三界也很太平。
……
其實我不知道這些人是誰，這都是帝君和我說的，我想他的意思應(yīng)該就是想讓我告訴你吧。
說起來真是不可思議, 你走之后，帝君來了。他把你的所有東西, 都移到了城郊的海棠林去。
那片海棠林像一片墜入人間的紅云海, 現(xiàn)在你的院子就坐落在那里。
他請我照顧那片海棠林, 還有你的院子。所以我現(xiàn)在時不時就會到你的院子里去打掃。
我曾很好奇帝君和你是什么關(guān)系，為什么他在你死后要親自來人間，處理的你的遺物。
我問他，和他說，你死了。
他的臉一下子冷了下來, 說你沒有死。
我問他，“那她去哪兒了？”
他說, 你只是回家了。
我問他：“她的家在哪兒，你為什么不去找她？”
他不說話, 坐在你屋里發(fā)呆。
不用他再說什么，憑我守姻緣樹多年的經(jīng)驗，我就知道，他和你一定有段不為人知的過往。
我又問他：“為什么她從來沒有向我提起過你？”
他不語。
我繼續(xù)問：“是不是你做過什么對不起她的事，和她分開了，現(xiàn)在得知了她的死訊，就又找過來懷念她了？”
“她沒有死。”他冷著臉同我又強(qiáng)調(diào)一遍，然后溫聲道：“是，我做了件對不起她的事。”
他隱晦地笑起來，眼神幽遠(yuǎn)，像是想起了某件讓他難過又高興的事。
我問：“是什么？能告訴我嗎？”
他說：“我沒有喝那杯酒，我把酒吐了。”
“什么？”
我聽不懂他在說什么。
但他不再和我說話。
*
白姑娘，祝你在另一個世界安好。
帝君安排好的你的東西，平時就很少來人間了，所有人都說他很忙。
人間的皇帝都忙得腳不沾地，我想他身為三界帝君更是如此吧。
三界之內(nèi)，到處都是夸贊他的聲音，無人對他不崇敬。
我有點(diǎn)怕他，不敢說他壞話，但我惦記著他說對不起你的事，所以即便他讓我做了守姻緣樹的仙，讓我可以長生不死，我也是站在你這邊，不喜歡他的。
只是最近，我開始迷茫了。
他每年春節(jié)，都會來你的院子，在你的屋里，掛上一些畫。
那些畫，畫的是另一個城鎮(zhèn)，另一片樹林，另一個山崖，山洞……
畫上都有個紅衣女子的背影，但是我總覺得很違和。
我問他：“這些地方是哪兒？”
他說：“那是陰陽關(guān)。”
“這女的是誰？”
他冷冷掃我一眼，道，是你。
“為什么不畫她的臉？為什么她總穿這紅衣服？”我問。
他盯著那一幅幅畫，道：“那時候，我看不見她的模樣。我不知道她在那里穿什么樣的衣裳，是什么顏色，我只記得，我會給她梳發(fā)髻，她總是在頭上插兩根筷子當(dāng)發(fā)簪……”
他看著畫，和我說了很多，很多。
他說，他記得你那時候很愛笑。很多時候，他完全不理解你在笑什么，覺得你很傻。
他說，他記得你很愛吃雞，不知道你回家之后，是不是天天吃雞。他還記得你說過，你家鄉(xiāng)的雞比陰陽關(guān)的好吃。
他說……
他還說了很多很多，他和你的過往。
到了除夕夜晚上，他就去海棠林里，掛起他親手寫的紅綢箋。
他離開后，我去打聽他的事跡。
帝君的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茶樓里說書的，把他從出生到如今這千百年的經(jīng)歷倒背如流。
他的這千百年里，有四大魔將，有如今修真界赫赫有名的正道修士們，有魔域公主，有一些小道消息里的人。
就是沒有你，也沒有陰陽關(guān)。
但我相信，他一個帝君，沒有必要向我這樣一個老頭說謊。
可是為什么，他的故事里沒有你？
我開始為你不忿，為什么他和你有那樣的過往，卻不向任何人提起你。
為什么他每年都來你的院子，表現(xiàn)得那樣懷念你，卻不告訴任何人他和你的事情。
他是不是不想活在一個到處能聽到你的世界。
他是不是想在無人記得你的世界，慢慢將你遺忘？
我想了很久，在我向別人提起你，別人卻問你是誰的時候，在我看到他寫你的名字，寫的是白婉棠，白仙仙，而不是鶴姑娘的時候，我突然好像明白了。
你在人間待了幾百年，沒有留下任何痕跡，連真名都沒告訴過我。被遺忘，就是你想要的吧？
他無法告訴任何人你的存在，因為你不想讓任何人記得你。
可是你知道嗎，他有多想記得你。
他畫了許多關(guān)于你的畫，寫了許多次你的名，告訴我許多有關(guān)于你，白婉棠，白仙仙的故事。
我老了，還沒成仙的時候，年少時愛人的模樣，漸漸地在我漫長的歲月里，變得模糊。
我有時在夢中遇見她，醒來時，她好像也成了我虛假的夢，讓我有一種不知她是否來過這人間的不真實感。
帝君的壽命比我長得多得多。
我想他也在怕。
怕他記憶里的你，在這無人記得你的世界漸漸變得模糊。變得讓他分不清，你究竟是他的幻夢，還是他真實的過去。
他希望有人能記得你，就像我很希望有除我以外的其他人，能夠記得我那已經(jīng)逝去百年的愛人一樣。
我多么愛她，不希望她存在過這件事被所有人遺忘。
可我已經(jīng)做不到了，我現(xiàn)在能做的，就是幫他記住你。
白婉棠，白仙仙，白姑娘，新年快樂。
今年春節(jié)他又來了。
他不再說別人的事。
但我有去打聽，他提到的那些人，都有親朋好友，愛人子女相伴，此時此刻，大概在家人身邊歡度節(jié)日。
三界太平，盛世安寧。
我聽見人間的歡聲笑語，所有人都很幸福。
帝君在你院子旁的紅海棠林里，一個人看城里的煙花。
他知道了我用你留下的那本空白書寫這些信給你的事，他什么也沒說。
我猜他在幻想，你真的能收到這些信。
*
所有人都說，帝君每年春節(jié)來人間，是在為三界祈福。
我把真相憋在心里，憋得難受，只能寫信告訴你。
帝君每年春節(jié)來人間，只是來你的院子。
他每次都會帶來很多新畫的畫，畫上的你，從陰陽關(guān)到了修真界，又從修真界到了人間。
你的臉出了陰陽關(guān)之后就變得很清晰，笑的，怒的，哭的……
我問他那些畫上的你的故事。
他避而不談。
他畫得每一個你都惟妙惟肖，只是后來你很少笑。
我便知道，那段時間，他一定做了很多惹你不高興的事。
可我不太想幫你討厭帝君了。
修道之人，皆為逆天而行。他們不會向天地低頭的。
身為帝君，更該是如此。
但他會向天地祈福，每年春節(jié)都會。
三界眾生以為他是為他們。
但我看見了，他每年的紅綢箋，寫的都是你。
百年，千年，數(shù)千年……每一年他都在為你祈求天地。
他是很不會寫祝福的一個人。
那么多箋，幾乎掛滿了棠花林。
寫多了，他好像就不知道寫什么了，就開始寫一些重復(fù)的話，還有他遇到的一些事。
年年春節(jié)都下雪，今年亦是如此。
我寫信給你的此刻，他正在外面掛給你的祈福箋。
城里煙花一陣一陣的，絢爛瑰麗，映照著飄搖晶瑩的雪花，真的很漂亮。
我去給你抄幾個他寫給你的祝福吧。
……
老人一手拿著空白書，一手拿著筆墨，踏著雪向獨(dú)孤極走去。
他站在一樹樹棠花間，著一身朱紅鴛鴦翎袍，微揚(yáng)起臉，看城中的熱鬧繁華。
老人走近了，看著他的側(cè)臉，又在書上添上一筆：
……
對了，我忘了說，很早的時候，我就相信你沒有死，你只是在另一個世界。
我從前一直以為他來到這里，是在懷念你。
后來我發(fā)現(xiàn)我錯了，他在想你，他是來見你的。
此時此刻，雪下大了。
棠花被雪掩蓋，他是天地間唯一一抹紅。
雪落在他發(fā)上，好似白了他的發(fā)。
他站在那兒，好像又在雪中遇見了你。
又下雪了，白仙仙。
我聽見他對你說。
你的世界下雪了嗎？
我聽見他問你。
附：這位帝君的祈福。
白婉棠，我的仙仙，福壽安康。
白婉棠，我的仙仙，長命富貴。
白婉棠，我的仙仙，太平無憂。
……
白仙仙，我喜歡你。
白仙仙，我好像從來沒有主動且明確地對你說過，我喜歡你。
白婉棠，我的仙仙，我喜歡你。
我此刻，不止喜歡你……
愿你壽終正寢前，我們能再相遇。
那時你白發(fā)蒼蒼，鶴發(fā)雞皮，是個老太太了。
我會變成一個老頭子，遠(yuǎn)遠(yuǎn)地不打擾你，陪你一起走。
下輩子，你不能讓我遇不到你。
作者有話要說：
只想看BE結(jié)局的看到這兒就可以了
我后面本來是想寫到祝福那兒就到此為止，但獨(dú)孤極也有自己的想法似的……
尤其寫到“白仙仙，我好像從來沒有主動且明確地對你說過，我喜歡你”的時候，我自己突然有點(diǎn)不確定，他是不是真的沒主動且明確地說過。
回頭搜索了下“我喜歡你”這四個字，才發(fā)現(xiàn)，他真的沒有主動且明確的對她說過，我喜歡你。
要么是仙仙說“你喜歡我嘛”，他表示肯定，要么是仙仙問“你喜歡我？”他說“自然”。
就連后面讓仙仙教他怎么喜歡一個人，他都沒有明確主動，簡簡單單地對她說一句“我喜歡你”，他說的最接近這句話的，是“我會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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