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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1.老者 · ✐

    白婉棠已經(jīng)很久沒有想過回家的事。

    她以為回去是不可能的了。

    獨孤極的話給了她希望。

    她又把回家的幻想翻了出來, 急切地問他,怎么會知道她的事,是不是知道了她回家的方法……

    但獨孤極問了那一句之后,很長時間都在沉默。

    她心中的希望和眼里的光亮一點一點熄滅。

    他又開口道:“在湖上碰到了個與眾不同的邪祟, 他告訴我的。你回家的方法, 目前還不能確定, 不過與邪祟有關。”

    準確的說, 是與溯時鏡有關。

    獨孤極說話時不看她,怕看到她過分喜悅的模樣。

    那樣,他就會再次清晰地看到, 她沒有考慮到他。如果有回去的機會, 她會毫不猶豫地把他丟下。

    白婉棠接著問道:“那邪祟是你什么時候遇到的?他還說了什么嗎?我要是想回家,得去哪兒……”

    獨孤極頭疼地扶額,眉頭緊蹙, 覺得她變得分外聒噪。

    白婉棠以為他身體不適,不再說話, 按下心頭雀躍, 帶他回房休息。

    晚上入寢, 她躺在床上要睡覺。

    從回來后就一直很安靜的獨孤極,突然從她身后抱住她,“要是現(xiàn)在就有機會讓你回去,你是不是會立刻走?”

    當然啊。

    白婉棠笑著打算回答,腰被他勒得發(fā)疼, 才聯(lián)想到他的心情。

    她安撫地拍拍他的手,“獨孤極, 在離開之前我會盡量對你好的。我要是真的離開了,你就當我們分手了嘛。過一陣子你就會好了, 相信我。”

    不會好的。

    獨孤極把臉埋在她后頸,不說話。

    溫熱的氣息落在她皮膚上,有點濕漉漉的。

    白婉棠轉(zhuǎn)過身來,與他面對面,“獨孤極,你很厲害。以后你一定能成為三界皆知的大人物。到時候,你也會找到一個能喜歡上你的人。”

    獨孤極嗤笑出聲。

    能回家,讓她的心情變得如此好,說“不喜歡他”的話也變得委婉許多。

    他盯住她的眼眸,臉靠近她。摟住她的手在她脊背后輕輕摩挲,膝蓋微曲地抵在了她腿上。

    白婉棠怔了下,耳邊被他的呼吸聲充斥。

    空氣變得燥熱。

    他目光如同一只纏綿的手,從她眼睛,落到鼻尖,再到她的唇瓣。

    他的嗓音變得喑啞:“在你離開之前,你要對我比從前更好。”

    因為只有他能讓她回家。

    他的唇貼上來。柔軟溫熱,壓在她唇瓣上。

    濡.濕從她唇上掃過,一點點侵略入她口中。

    她回家與邪祟有關,就不得不依靠獨孤極的幫助。

    既然他知道他們之間注定無疾而終,依然選擇直到分別前都同她在一起,她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白婉棠走神地思考了許多,閉上眼睛感受著他的呼吸,體溫。

    沒被他人觸碰過的地方被試探性地碰了碰,白婉棠顫栗哆嗦了一下,沒有想要推開他。

    只是腦海里忽的躥上一個念頭,她按住他的手,道:“等等,有沒有辦法可以恢復我的情絲?”

    獨孤極心神一蕩:“為什么突然想恢復情絲?”

    白婉棠不安道:“我怕我要是真的回去了,卻是情絲有損的狀態(tài)。我的家人面對這樣的我,會被我無意間傷害怎么辦?”

    獨孤極松快起來的心像被巨石砸下來,又沉又痛。

    他眼眸霧沉沉地凝視著她:“那我呢?”

    白婉棠眨眨眼,目光變得閃躲。

    她想要修復情絲的理由,與他毫無關系。

    她卻要問他如何修復情絲。

    獨孤極自嘲地冷笑,翻身壓在她身體上方,親了親她的唇畔,“如果你真的能回去,屆時,你的情絲自然就恢復了。”

    白婉棠禁不住翹起嘴角。

    獨孤極發(fā)泄式的咬住她的唇,野獸似的要把她咬出血。

    她輕哼一聲,他還是松開了她,在她唇上輕啄,手繼續(xù)剛才沒做完的事。

    折騰了好一會兒,白婉棠還是沒法兒接受這么快,推拒地把手抵在他胸前。

    她身上出了汗,汗?jié)竦募∧w毫無遮擋地貼在床鋪上,黏黏的有點不舒服。

    床帳內(nèi)的空氣變得濕熱,她的聲音和呼吸都亂了。

    獨孤極心中更多的憤怒和不甘。

    想要從她身上奪取什么,奢望她能為他留下。

    甚至,他想讓她有個孩子。這樣,就算她回去了,也永遠不可能忘記他。

    他沒有像先前那段時間一樣順從她,說停便停。到最后一步,還是翻身.下來,躺在她身邊緊緊抱住她。

    他做不到那樣對她,就像他殺不了她一樣。

    白婉棠累了,不折騰了就很快睡過去。

    獨孤極盯著她的臉,仿佛要把她的模樣刻進神魂里,徹夜難眠。

    *

    望日,獨孤極“發(fā)狂”的日子。

    獨孤極身子恢復得差不多了,擔心意識不清時,會說出不愿讓她知曉的事,傍晚獨自去了城郊。

    廣陵的妖邪,自獨孤極受傷后一直很多。

    白婉棠不放心他一個人,楓幽和師卓便主動請纓去城郊照看他。

    白婉棠望日這晚獨自呆在城中。

    她在酒樓吃完飯回家去,一名老者站不穩(wěn)地踉踉蹌蹌撞過來。

    她扶住老者,老者連忙道歉,抬頭瞧見她的臉,愣怔道:“仙人!”

    白婉棠被叫仙人慣了,不以為意。

    轉(zhuǎn)身要離開,老者追在她身后連聲喊道:“仙人,仙人,三百年前的乞巧節(jié),我見到您等的白鶴了!”

    白婉棠腳步一頓,回過頭來問老者:“你認識我?”

    “您不記得我了?”老者已行將就木,眼瞳渾濁,慢吞吞走到她面前盯著她看了一會兒,“仙人,我呀,都城守姻緣樹的那個老頭。您那時給了我一枚仙藥,讓我得以活到現(xiàn)在。”

    “您交給我的手帕信,我給了您的白鶴啦,那天晚上,姻緣樹也被毀了。我萬萬沒想到,您等的白鶴,他竟是魔祖。”

    老者目光幽遠,長嘆道:“那時看他嘔血,我還以為您出了事。姻緣樹毀了,我就獨自游歷山川去了。沒想到,還能在死前見您一面。”

    雖尊稱她為仙人,老者看她的目光卻帶上一種看晚輩的慈愛,“仙人,您如今過得可好,可與那白鶴重逢了?”

    他說的話,白婉棠聽不懂。

    什么白鶴,什么魔祖,什么三百年前……

    魔祖不是如今的三界帝君嗎?三百年前,她還在她自己的世界呀。

    但突然的,獨孤極還有修真界那些人待她的異樣,涌上心頭。

    白婉棠思忖片刻,扶老者回酒樓坐下,要他細說。

    老者命不久矣,這時候能遇見她,甚是感慨,直道這是天意。

    同她細細說起,他知道的那些過往。

    *

    獨孤極不需要旁人照看。

    楓幽出于想要看他現(xiàn)狀的私心,躲在暗處。

    師卓不信任楓幽,便和他一起留下。

    夜幕降臨,獨孤極周身氣息凌亂暴走。

    但無人靠近刺激他,他便只是雙目猩紅地安靜坐著。

    他身上流露出的強大氣息,讓遠遠躲藏起來的師卓驚嘆又困惑。

    她和楓幽守到天亮,獨孤極氣息逐漸平穩(wěn),才現(xiàn)身,和他一起回都城去。

    獨孤極不喜他們跟著,刻意將二人甩開

    快走到城門,見白婉棠在門口等著,才停下腳步,和他們一起回城。

    畢竟他們是白婉棠“派來”照看他的。

    即便他覺得,她如今對他的擔憂,更多的是怕他出了事,她的回家路也許會斷。而不是擔心他的安危。

    獨孤極諷刺地扯了下嘴角。

    楓幽知他脾性,委婉道:“獨孤極,她與你不同,不要用你的想法來揣度她。”

    白婉棠就在眼前,獨孤極沒同他爭辯,只譏諷鄙夷地掃他一眼,率先到白婉棠面前去。

    師卓則因仙祠有事,先回仙祠去了。

    楓幽同她一起走了。

    白婉棠簡單關心了獨孤極幾句,同他一起回城,若無其事地道:“昨晚我遇到一位老人。他同我說了些三百年前的事。”

    獨孤極眼底劃過一絲錯愕。

    白婉棠留意著他的表情,“他說我三百年前和如今的三界帝君有一段過往。可我對此毫無印象。”

    她停下腳步,定定地看著他,問道:“我讓他在酒樓等我,待會兒你和我一起去見見他,可好?”

    獨孤極泰然自若,“見他做什么?”

    “看看他是不是也認識你。”

    獨孤極再怎么鎮(zhèn)定,也還是遏制不住白婉棠心中的好奇。

    他若不愿去,反而會讓她起疑。

    獨孤極沉吟片刻,同意和她一起去見那位老老者。

    不過他在城外待了一夜,一身塵灰,要先回宅院去換身衣裳。

    白婉棠同他回去,在屋外等他換好衣服,和他一起往酒樓去。

    獨孤極表情無異,心像被繩死死勒住,叫他透不過氣。

    他不擔心見那老者,只擔心她會想起過去。

    至酒樓,一名老者坐在桌邊,向外張望著,瞧見白婉棠過來,不待她開口,便道:“仙人,昨天忘問了,你的名字怎么寫呀?”

    白婉棠愣了下,將名字寫法告知他。

    老者連聲道:“哎喲,錯了,我弄錯了。那位仙人叫白晚瑭,晚是夜晚的晚,瑭是玉的意思,和你的名字不一樣。”

    “那仙人,耳朵這邊有塊小小的胎記,昨兒我見到你一時激動,沒有留意。你走之后,我越想越覺得你和她好像有哪兒不太像……”

    老者絮絮叨叨地說著。

    獨孤極目光在酒樓內(nèi)掃視,落在樓上。

    一名魔族站在拐角處,對上他的目光,頷首表示事已辦妥,隱匿身形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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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大樹好乘涼 5瓶;

    (* ̄3 ̄)╭

    72.夢憶 · ✐

    獨孤極在換衣時, 交代廣陵城中的魔族提前來見了老者。

    老者不吃威逼利誘,聽到白婉棠和獨孤極的部分過往,才決定改口。

    他已經(jīng)快要死了,又何必在死前, 拆散這一對好不容易在一起的人呢?

    白婉棠被他說得愣了半晌, 還是讓他來認獨孤極。

    老者虛起眼睛打量獨孤極一番, 連連搖頭, 調(diào)侃道:“沒見過。若見過長成這樣的少年郎,我肯定會記得的。”

    白婉棠的猜忌慢慢散去,好像一切都是她多想了。

    她請老者用早飯。恰好獨孤極和她也沒吃, 三人在桌邊落座。

    她和獨孤極坐在一邊, 老者坐于他們對面。

    他靜靜地凝視著他們,淺笑,目光幽遠。

    菜上桌, 白婉棠把好克化的食物放到他面前,讓他吃。

    他一動不動, 像座面容慈祥的雕塑。

    白婉棠怔了下, 坐回位置上, 低頭吃飯。

    心頭涌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讓她食不下咽,口里沒了味道。

    老者就這樣看著她和獨孤極,突然地逝了。

    *

    白婉棠作為守城仙,見過許多生離死別。

    但鮮少有這樣難過的時候。

    大概是難過吧, 她分辨不清那種情緒。

    她和獨孤極一起處理了老者的尸身,將其燃成灰, 裝進壇里。

    老者提過他先前是在都城守姻緣樹的。

    就那么一句,白婉棠不知為何一直記著。

    她收起他的骨灰, 打算日后將他帶回都城,埋到姻緣樹下。

    樹已非他守的那棵樹,但地方還是那個地方,他應當會高興的。

    收起骨灰的那晚,她突然做起了夢。

    她夢見燈影幢幢,人影重重,她走在掛滿彩燈的橋上,握著一塊木牌,向一棵巨樹走去。

    一位老頭坐在桌前,為來往的人提供筆墨。

    她在他身邊坐下,像是在等什么。

    等了很久很久,好像有百年那么長,天邊劃過一道身影,讓她突然的喜悅。

    那道身影毫無停留地過去了。

    她又坐回老者身邊繼續(xù)等。

    她等啊等……

    等到燈火闌珊,人影皆散。

    等到醒了過來,她滿臉都是淚痕。

    天蒙蒙亮,屋里青灰。

    她轉(zhuǎn)頭看了眼睡在身邊的獨孤極,他在昏暗中的輪廓,好似和夢里沒有停留的身影重疊在了一起。

    獨孤極睡得很淺,被她翻身的動靜吵醒,睜眼盯著她,問道:“怎么了,怎么這么早就醒了。”

    白婉棠夢里的場景,燈花似的在她腦海里轉(zhuǎn)。

    她道:“獨孤極,我好像夢見你了。”

    難得。

    他嘴角翹了下,湊近她,突然看清她臉上的淚痕,又被扼住喉嚨般感到窒息,遲疑地問道:“夢到我什么了?”

    “夢見我和那個老爺爺在一棵樹下等你,你來了,卻不來找我。我好像知道你來了,只是不愿相信你不來找我,認定那一定不是你。就坐在那兒一直等……”

    白婉棠平靜地說著,沒有什么悲傷的情緒。眼淚卻不受控制地流,就好像眼睛受了刺激。

    獨孤極面部漸漸僵硬。

    他借著黎明的昏暗,極力掩飾他的慌亂和焦躁,將她抱進懷里,“那只是夢。你如果等我,我不會不去找你的。”

    白婉棠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自顧自道:“我不知道夢里的真的是我,還是那個老爺爺口中的白晚瑭。”

    獨孤極的喉嚨被掐斷了似的,發(fā)不出一點聲音。

    他渾身鐵一樣的僵硬,死死地箍著她,良久,固執(zhí)而又強硬地道:“都是夢,你不要在意,也不要去想,只是夢……”

    他覺得自己荒唐又滑稽。

    像瞧見遮雨的棚子漏了雨,還站在漏雨的地方極力掩蓋,說外面是晴天。

    那雨啊,冷刀似的扎進了他的骨子里。

    他開始顫栗,甚至感到一絲惶恐。

    怕動一下,就要疼了。

    白婉棠沒有留意他的情緒,她回想著自己的夢。

    太真實了,真實得像是她經(jīng)歷過的事。

    她下午去找?guī)熥繒r,和師卓聊起。

    師卓不知她來歷,沉吟道:“會不會你和白晚瑭之間,有什么聯(lián)系。”

    “白晚瑭既然和三界帝君有關,那些從上界過來,在三界帝君手下當差的人不可能不知道。他們對你表現(xiàn)得那樣異常,沒準兒就是因為白晚瑭……”

    師卓毫無顧忌地發(fā)散思維,胡亂猜測。

    白婉棠越聽越覺得,也許真有些她不知道的事。

    晚飯時,她和獨孤極去酒樓,坐在老者逝去的桌上吃飯,嚴肅道:“你和我說實話,你知不知道白晚瑭?”

    獨孤極筷子一頓,敲在碗邊,突兀地發(fā)出響動,“三百年前的事,你為什么那么在意?”

    “萬一這事和我回家有關呢?”

    “和你回家沒有關系。”獨孤極不耐地否認。

    白婉棠沉默地盯著他。

    他快速平復心緒,道:“認識,如那老頭所言,白晚瑭與魔祖有些關系。上界的人見到你表現(xiàn)有異,也是因為你和她長得相似,名字相似。不過她是她,你是你,她三百年前就……”

    他嗓音僵直,說不下去。

    白婉棠明白他的意思——死了。

    她“哦”了一聲,不再提問,專心吃飯,又恢復愉悅輕松的表情,仿佛這些事她只是隨口問問,從沒有真正在意過。

    獨孤極唇抿成冷硬的一條線。

    他從不屑撒謊,如今卻是一個謊接一個謊……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放手,不會讓如今的安寧被打破。

    *

    白婉棠又做夢了。

    她夢見她在飄著白雪的世界,看到一只受傷的鶴。

    她朝他走過去,才發(fā)現(xiàn)那不是鶴,是個瘦削的,渾身是血的少年。

    她救走了少年,和少年在那個陌生的世界相依為命……

    她又一次從夢里流著淚醒來,枕下濕了一大片。

    她翻過身去,背對獨孤極抹去臉上的淚水。

    獨孤極被這輕微的動作驚醒,抱她腰的手立刻收緊,臉貼到她后頸問:“怎么了?”

    正是黎明,天色仍青黑。

    她想他應當看不清她的臉,一言不發(fā),裝作又睡了。

    獨孤極盯著她有些許嬰兒肥的臉部輪廓,感受到她枕下蔓延過來的濕意。

    他好像正在遭受凌遲。

    害怕被宣判死刑,所以每天都要忍受鈍刀子剜肉。胸腔里的狂躁,還在烈火一樣灼燒著他的理智。

    *

    白婉棠連續(xù)做了幾天的夢。

    在夢里,她看到那個和魔祖有牽扯的“白晚瑭”的一生。

    那個“白晚瑭”,方方面面和她像。像到她有點分不清,自己是白婉棠,還是她。

    夢里的魔祖是獨孤極。獨孤極怎么會是魔祖,是三界帝君?

    三界帝君,如今在閉關啊。

    她想,這一切當真是夢吧,是她把幻想與現(xiàn)實弄混了。

    她腦子里塞滿了困惑和夢境,混亂不堪。

    神奇的是,那么多混亂且痛苦的夢,也影響不到她的心情。

    她照常生活著。

    夢開始變得斷斷續(xù)續(xù),讓她有一種“那個白晚瑭已經(jīng)說完了她的故事”的感覺。

    直到她無夢了幾天,再次做夢,夢見了楓幽……

    翌日清晨,她從夢中驚醒。

    獨孤極隨她一起坐起,眼下的烏青在慘白的臉上尤為顯眼。

    他不安地抓住她的手臂問:“怎么了?”

    明明是她做夢,接連幾日無法安眠的卻是他。

    白婉棠看著他的臉,一時之間好像還身處夢中,不知該如何面對這個和自己恩怨情仇難以算清的人。

    緩了好一會兒,她道:“做了個噩夢。”

    獨孤極抱住她,心懸起,“什么噩夢?”

    白婉棠撒謊道:“我夢到都城出事了。獨孤極,你繼續(xù)去下一座城除妖邪吧,我想回都城看看。一來一回最多十天,我就去找你。”

    獨孤極不答應,“你要回去,我陪你一起。”

    白婉棠思忖片刻,應聲說“好”。

    她和獨孤極定于明日一早回都城,今天要和師卓告別。

    她睡不著了,一大早洗漱,去了仙祠。

    獨孤極難得沒有一直跟著她,說待會兒去找她。

    這正和她意。

    至仙祠,她找到師卓,問楓幽醒了沒。

    楓幽如今寄居仙祠后院,這段時間每天都會在她面前出現(xiàn),但不會同她搭話。

    這還是她第一次主動找他。

    楓幽在后院瞧見她,有些驚訝。

    白婉棠平靜又困擾,進他屋里坐下,將門關上,問道:“楓幽,你在廣陵見到我之前,認識我嗎?”

    *

    白婉棠離開后,便有魔族自上界趕來,將獨孤極要的藥送到他手中。

    那魔族道:“此藥只需一丸,便可叫人忘卻塵緣,不過是全部。”

    也就是說,獨孤極若給白婉棠用了這藥,待白婉棠醒后,會連他也不記得。

    一切都會從頭開始。

    獨孤極神色凝沉,讓魔族回上界,抹去魔族留下的氣息,收起藥去仙祠找白婉棠。

    未至仙祠,他瞧見白婉棠同楓幽一起從仙祠出來。

    白婉棠神色如常。

    楓幽緊跟在她身后,對上他的視線,眸色晦暗。

    一瞬間,從心底翻騰起的狂躁,嫉恨,猶如火山噴發(fā),幾乎將他吞噬。

    獨孤極快步上前將白婉棠拉到身后,緊緊攥著她的手腕,“不是要找?guī)熥繂幔吭趺春退黄鸪鰜砹耍俊?br />
    白婉棠淡然地推開他的手,推不動,不悅道:“遇見了,就說了幾句話。”

    楓幽低垂眼眸,白婉棠先前在屋里對他說的話在他耳畔回蕩:

    ——不回答我也行,我想請你和師卓幫個忙。我要自己回都城,麻煩你把獨孤極留在廣陵,能多留幾日便多留幾日。

    她不相信他和獨孤極的話了。

    她要獨自回都城,找那幾個上界來的修士問清楚——“白晚瑭”和她,到底是什么關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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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3 ̄)╭

    73.憶起 · ✐

    留下獨孤極, 并非易事。

    尤其此刻,他察覺到什么,渾身都警惕起來,緊緊地抓著白婉棠。

    好似松開一點, 她就會跑走。

    白婉棠面色如常, 說已經(jīng)和他們道別完了, 拉獨孤極回家去。

    一路, 獨孤極牽著她的手,用力得她手骨被鐵圈套牢般,隱隱鈍痛。

    白婉棠抽了抽手, 他恍若從夢中驚醒般看向她:“怎么了?”

    “該我問你怎么了吧?你弄疼我了。”白婉棠抬起手來, 手被他握出一圈紅印。

    獨孤極避而不視,看向她身后的糖水鋪上,“走之前要在廣陵逛逛嗎?吃些廣陵的美食。”

    “也好。待回都城再出發(fā), 就要去另一座城了。”白婉棠與他繞路在廣陵城閑逛。

    他給她買了糖水,梅干, 糕點……白婉棠每樣嘗了幾口。

    獨孤極的視線總在點心與她身上來回。

    手掐緊又松開, 直逛到暮時, 他終究還是沒將那粒藥丸放進吃食里。

    回到家收拾好東西,就寢休息。

    白婉棠難得睡得安穩(wěn)。

    他卻睜著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她。好像只要閉上眼睛,她便會消失。

    子時過,外面突然有異動。

    白婉棠被吵擾到, 皺了皺眉,沒醒。

    獨孤極遲疑片刻, 為她掖好被子,起床出門。

    門外是師卓。

    師卓急切道:“婉棠醒了嗎, 城外出現(xiàn)了許多妖邪,我一人對付不來。”

    她身上有濃郁的妖邪氣息,好似剛從妖邪堆里闖出來。

    獨孤極審視地瞧著她。

    黑夜中,眸如毒蛇,讓她不由自主地心虛,脊背發(fā)涼。

    *

    怕師卓和楓幽拖不了獨孤極多久,他一離開屋里,白婉棠便睜開眼,穿衣出門。

    她不擔心獨孤極很快就會追上她。

    只要能給她足夠把話問清楚的時間就夠了。

    楓幽為她備好了馬,她策馬疾馳,連夜趕回都城。

    騎馬比坐馬車要快,不到三日她便到了都城。

    這三日獨孤極沒有追過來。

    清晨的都城,一如既往的繁華。

    看來這段時間沒出什么亂子。

    她心下稍安,直奔仙祠而去。

    仙祠剛開門,院里灑掃的侍從見她回來,欣喜不已,連忙要叫人。

    白婉棠止住他,問清四名上界修士所住院落,隱匿氣息避開兩名魔族,找過去。

    *

    修士一向比魔族醒得早。

    這日清晨,夏推開門,瞧見從門外風風火火闖進來的人,還以為自己眼花。

    就聽她邊走過來邊道:“在來都城之前,你們是不是就已經(jīng)認識我了?”

    夏曾許多次同柳八重說,該讓白婉棠知道過去的事,不能讓獨孤極把她蒙在鼓里。

    可看到她風塵仆仆地趕到自己面前,她一時之間,語塞得答不上來。

    吞吐須臾,問道:“你怎么突然回來了?獨孤極呢?”

    白婉棠冷靜地短述她是避開獨孤極回來的,還有她做的那些夢。

    柳八重、藤千行和柏懷陸續(xù)從各自屋中出來,神色驚訝、糾結(jié)又無措。

    他們的表情,足以讓她得到答案。

    天光亮了,旭日東升,光灑落在院中。

    白婉棠沉默片刻,怔忡道:“沒有白晚瑭,我就是三百年前的那個人,是嗎?”

    他們不說話。

    白婉棠心里升騰起火一樣的情緒,語氣變得激烈:“你們說話啊。是,還是不是,有這么難回答嗎?”

    “我夢里的一切都是真的,獨孤極,就是魔祖?”

    她呼吸變得急促,胸口沉悶得喘不上氣。頭疼了起來,神經(jīng)貼著頭皮突突地跳動。

    白婉棠用力晃了晃腦袋,企圖讓自己保持清醒,然而渾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

    她身子一軟,倒了下去。

    她聽見短促的驚呼,最后的意識是自己沒有倒在冰冷的地上。

    有人接住了她。

    是夏,柳八重,藤千行,還是柏懷?

    她強撐著睜開眼,只看到背光的輪廓,看不清具體的模樣。

    可她認得他。

    他的輪廓,已經(jīng)深深刻在了她的神魂里。

    她懷疑是自己又開始做夢了。

    怎么會看到獨孤極?

    *

    獨孤極在城中安排了許多上界魔族與修士,師卓就算獨自對付不了妖邪,也還有他們,還有楓幽。

    更強大的妖邪,一出現(xiàn)他就能覺察到。

    師卓沒有理由半夜來找白婉棠。

    看到師卓的那一刻,獨孤極就明白了,白婉棠已經(jīng)想起了過去。只是還需要一個肯定的答復,來梳理她混亂的記憶。

    師卓與楓幽的伎倆,于他而言就是小兒科。

    他反讓魔族攔住了他們,回到屋中,就看到她離開的背影。

    床上殘留的他和她一起躺過的溫度,逐漸冷卻。

    好似化為冰冷的時候,這段時間的安寧也要破碎了。

    他不放心她,默默跟上她。

    一路上,在她停歇時,有許多機會可以將藥喂給她。

    但他總在想,這次她失去記憶,和他從頭來過。

    那下一次呢?下下次呢?

    他要喂她多少藥,才能讓她直到他死都陪在他身邊?

    會不會最后,等她離開,她會連他也忘記。

    他遲疑著,在暗處跟了她三天,終是沒能把藥喂給她。

    他看她回到仙祠,看她去問那四個修士,看她暈過去。

    他接住她,扣住她腰的手不自覺收緊。

    晨光融在她身上,讓她看上去像在夢里一樣不真實。

    他突然覺得手里的那顆藥有點燙,在提醒他,這是他最后一次保住這場安寧的夢的機會了。

    “獨孤極,你……”夏驚詫地想問,你這么快跟過來了,怎么沒攔住她。

    話到嘴邊又咽下去,蹙眉看著他。

    攔她?

    他們有什么資格攔她找回她自己的過去?

    獨孤極抱起她,無視他們,將她送回她的臥房。

    她躺在床上,面容睡著了一樣平和。

    他坐在床邊,手指輕輕地、像觸碰易碎的瓷器般,描摹她的輪廓。

    “白仙仙,我的手不冷了,你感覺到了嗎?”

    他怕她醒來,又怕她不愿醒來。

    *

    獨孤極許久沒好好地睡一覺。

    他望著她的睡顏,在靜謐中突然疲憊至極,困倦襲來。

    他只覺自己閉了下眼,再睜眼時已是黃昏,床上不見了白婉棠的身影。

    他慌忙出去尋找。

    沖出房間,看見她正坐在院里那棵海棠樹下吃雞腿。

    棠花因她的靈力一直未謝,紅云般聚在她身邊。

    她吃得悠閑愜意,突然抬起頭看向他,神色如常地放下手中的雞,慢條斯理地擦手,擦嘴。

    他走向她,注視著她的每一個動作。

    時間仿佛一下子變得很慢,很慢。

    慢到讓他覺得,若時間定格在此,也不錯。

    她放下了手帕,對他道:“獨孤極,你為什么要復活我?”

    他腳步頓住。有刺鳴聲在他腦海里炸開,頭倏地疼了起來。

    白婉棠輕輕地嘆息,眉宇間輕松不再,自言自語般呢喃道:“為什么要復活我?你想要我活過來之后,如何面對你?怨你?恨你?還是對你滿懷歉意?”

    “你知道我為什么醒來后沒有叫醒你嗎?我在等你醒來后,自己離開。我不想見到你,可我明明可以自己逃離,又不想再逃。”

    我能逃到哪兒呢?

    白婉棠難以理清,現(xiàn)在自己究竟要怎么做。

    她感受不到痛苦或有關愛恨的任何情緒,可她心里生出仿佛有螞蟻在啃咬一般細密的酸脹。

    獨孤極靜靜地凝視著她,良久,他到她面前蹲下,握住她的放在膝上的手,“白仙仙,你同我說過,都過去了,沒事的。”

    白婉棠想了會兒,才憶起,那是在廣陵,她以為他對楓幽有心理陰影時安慰他的話。

    “就不能讓那些事都過去嗎?我不會再去計較,你也不要再想。我們從頭來過。”

    他握著她的手和他的嗓音一樣,微微發(fā)顫。

    白婉棠吸口氣,閉上眼睛,認真想象了一下他說的“從頭來過”。

    漫的靜謐后,她彎起唇角,對他笑,“不可能的,獨孤極,我過不去的。”

    她眼里沒有悲傷,卻有淚珠滾落。

    他和她的過往,即便她沒了情絲,也能憶起那是刻骨銘心的痛。

    獨孤極的手不自覺收緊,攥得她手指都被壓在一起,他輕輕搖頭,輕聲道:“不,可以過去的。你就當我們以前不認識,我們從現(xiàn)在開始……”

    “獨孤極。”她打斷他,“如果我們最初沒有在陰陽關相遇,你會喜歡我嗎?”

    “……”

    “我們之間,所有的一切都是錯誤,是不該存在的。”

    白婉棠溫吞地道,“我就要回家了,你也可以隨時回到你原本的位置上去,這不是很好嗎?為什么要執(zhí)著于這場錯誤?”

    夕陽漸落,火紅的暮色混著夜的深沉,凝成殘燼一樣的紅線,隔開了她和他。

    她的面容在暮光里變得模糊。

    獨孤極說:“我會。”

    白婉棠困惑地眨了眨眼。

    他靠近她,捧住她的臉,爬滿紅血絲的眼睛讓他看上去如同一個瘋子。

    他用這樣瘋狂的眼睛,盯著她的眼瞳,一眨不眨地道:“我會喜歡你,不論我們是如何相遇。”

    “你過得去也好,過不去也好,我都不會放手。我就是執(zhí)迷不悟,我就是死不悔改,我就是要一錯到底。”

    他的指腹摩挲起她的面頰,眼眶泛紅,“白仙仙,我不會再冷到你了,我也有心了。我們在一起,怎么就不行?”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野海、墨潑弦斷、睡覺、歪水 1瓶;

    (* ̄3 ̄)╭

    74.“可惜” · ✐

    “因為我不想。”

    白婉棠平靜的一句, 把他所有的質(zhì)問、強勢,都打破了。

    她嘆息,抽回手,丟下他一人, 回屋去。

    她要把他當作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便真的這樣做了。

    她不會無視他, 只是對他客氣又疏離。

    她不會趕他走, 只是對他和駁曲一視同仁。

    獨孤極感覺自己像個跳梁小丑,滿腹翻江倒海的情愫,到她面前來, 都成了她一掃而過, 不會放在眼里的把戲。

    不過對藤千行和柏懷,她也是同樣地疏遠。

    她在有意回避在這個世界留下過的所有痕跡。

    這天暮時,白婉棠突然叫仙祠侍從請他們?nèi)ゾ茦且痪邸?br />
    他們各自接到邀請時, 都想過她是不是要同他們好好談一談。

    到了酒樓才知道,她邀請了所有寄住仙祠的人, 包括駁曲和叩音。

    白婉棠在包廂內(nèi)等候, 待人來齊, 像主家款待客人般客氣,又道:“我回都城已經(jīng)三天了,是時候該離開,去除那些特殊的邪祟了……”

    “你請來所有人,就是為了說這事?”

    叩音沒好氣地打斷。

    獨孤極冷厲的目光都沒能止住他的不滿。

    這幾日獨孤極巖漿似的情緒全悶在心里, 他沉悶不語,但駁曲和叩音瞧著, 覺得他五臟六腑都要被燒壞了,讓他時時刻刻都痛苦不堪。

    長夏冷下臉來要駁斥, 白婉棠止住她,道:“還有一件事,我可能要回家了。若回去,以后我與你們再也不會相見。”

    長夏等人面露驚詫,難以置信。

    獨孤極手中的杯盞被他捏出碎冰般的裂紋。

    后面白婉棠又說了些話,他已經(jīng)聽不進去。

    這宴算是告別宴,她真正要請的客人是那些修士,而不是他。

    他是多余的。

    獨孤極手中杯盞發(fā)出細微的“啪嚓”,全碎了。

    碎片扎進他手中,血慢慢沿著桌邊滴到他衣袍上。

    長夏他們都注意到了他的傷,悻悻然看他一眼。

    白婉棠遲鈍地最后看他,平靜無波地叫來小二,“麻煩請個大夫……”

    “不用。”獨孤極的嗓子干澀得連說話都在疼。

    “還是要處理一下的。”她拿出靈藥與手帕遞給他。

    他久久未接,她便起身到他身側(cè),將東西放在了他手邊,然后回到自己的位上,繼續(xù)這場宴席。

    獨孤極沒有拿藥,起身離開,回了仙祠。

    他在她常休憩的海棠樹下躺下。透過一簇一簇紅云般的花,看到高懸于天際的明月。

    他伸出鮮血淋漓的手,好似要去夠月亮。

    可他好像永遠都夠不到月亮,也夠不到棠花。

    白婉棠一行人很晚才回來。

    他們各自回屋。

    白婉棠帶著手帕和藥過來,在獨孤極手邊坐下,捧起他的手,輕輕擦拭,為他上藥。

    獨孤極突然很怕看見她的表情。

    忍了好一會兒,又還是忍不住面向她。

    她眉眼低垂,表情很柔和。

    可看著這樣的她,每一分每一秒,都有無盡的寒意在他體內(nèi)的蔓延。

    “白仙仙……”他梗著嗓子開口。

    “什么?”她平和地問。

    他眼眶比棠花還紅,眼里蒙上水霧,“不要這樣對我……”

    這六個字,仿佛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

    白婉棠沉默。

    他側(cè)過身來緊緊地抱住她。

    她能感到他手上的傷里又滲出血,將她的背后洇濕一大片。

    他把臉埋在她的頸間,她的頸間也變得有點濕了。

    “你要我怎么做,你要我怎么做……”他不斷地重復囈語。

    白婉棠拍拍他的背,溫聲安撫:“都會好的。”

    我們都會好的。

    我會回到我的世界,過上我想要的平靜生活。你會回到你的位置,成為你最初要成為的樣子。

    我們都會好的……

    她真心地祝福自己,也祝福他。

    *

    清晨,白婉棠起床收拾行李,在院中吃豆沙包。

    長夏起床見她稀松平常的模樣,張了張嘴,不知該怎么問。

    白婉棠遞給她一個豆沙包,道:“我在等獨孤極,我們該出發(fā)了。”

    長夏知道,只是她不知該如何和白婉棠提起獨孤極。

    須臾,獨孤極從屋里出來。

    白婉棠帶上沒吃完的豆沙包,遞給他一個。

    他冷淡地拒絕:“我不吃。”

    白婉棠不勉強,和他一同出門。

    門外備了輛馬,還有一輛馬車。

    白婉棠上了馬車,獨孤極騎馬,二人平靜地往城外去。

    仙祠里的人默然無語,又克制不住好奇,跑到門邊探頭看他們的背影。

    “他們這是怎么了?昨晚發(fā)生了什么?”駁曲和叩音生怕要出大事,表情有點猙獰。

    “釋然了吧。”

    “看透了吧,不是挺好嘛。”

    藤千行和長夏一唱一和。

    柳八重和柏懷靜靜地目送,良久,道:“你們該問獨孤極怎么了。”

    *

    白婉棠面上沒有異常,心里有些困惑,獨孤極這是怎么了?

    昨晚她和獨孤極說了兩句,就回屋休息了。

    她還記得,回屋前,獨孤極濕紅的眼睛死死盯著她,恐怖得像是要隨時沖上來把她拽回去。

    但今天一早,他變了個人似的,和她保持距離。

    她猜不透他,只能當他是看開了。

    馬車駛出都城,他問道:“接下來你要去哪座城?”

    “都可以。”

    獨孤極不再詢問她,讓車夫跟著他走。

    他們在路上走了七天,到達蜀地。

    蜀地內(nèi)有三座城,三條邪脈,妖邪眾多。

    三人進入蜀地巒城,城中街道兩旁有不少傷員,百姓與一些修士、大夫正合力照顧。

    傷員傷上散發(fā)出邪氣,城中每隔一段路便能瞧見破損房屋。

    到達仙祠,仙祠院里還有許多傷勢更嚴重的傷員。

    欒城守城仙苗婭忙碌了一陣,疲憊地迎上來招待他們?nèi)胱 ?br />
    白婉棠來之前,已經(jīng)先遞了信。

    她和獨孤極此行的目的,苗婭是知道的。帶他們到后院的路上,同他們說了下如今蜀地的情況。

    蜀地因靠近邪脈,本就多災多難。

    自白婉棠第一封提醒信到來后,苗婭與其他兩城守城仙仔細審查了一番城中異常人士,結(jié)果真的搜出不少偽裝成人的邪祟,也引起了這些邪祟的騷動。

    上界修士、城中散修與她們合力對付這些邪祟。

    如今他們將邪祟除了一部分,但城中百姓、修士死傷眾多。

    白婉棠看向獨孤極,詢問他的意見。

    獨孤極道:“今晚我會出趟城。”

    苗婭:“可需要修士陪同?”

    “不用。”

    說罷,他便離開,回屋休息去了。

    他好似變回了最初的模樣,不屑與他人多言。從頭至尾,也沒多看白婉棠一眼。

    白婉棠和苗婭一起去救治傷員,暮時瞧見獨孤極帶了一隊上界的人去城外。

    苗婭停下手中動作,望著他的背影沉默片刻,問白婉棠道:“對了,他還沒告訴我,他叫什么名字。”

    白婉棠回道:“獨孤極。”

    “獨孤極……”苗婭輕念這三個字,又看向他已經(jīng)走遠的身影,道:“他長得可真好看,他有喜歡的人嗎?”

    白婉棠道:“我不知道。”

    苗婭問:“那你喜歡他嗎?”

    白婉棠笑笑,搖頭:“不喜歡。”

    苗婭了然,唇畔有了抹止不住的笑意。不知想到什么,眼眸也晶亮亮的。

    *

    白婉棠和苗婭一起忙到深夜,將仙祠的重傷人士救治完畢。

    晚上得了空休息,苗婭帶來了早就備好的酒菜,邊吃邊聊蜀地的事。

    苗婭性格直爽,即便長久生活在邪脈旁,聊起的也大多是趣事,全無抱怨。

    白婉棠興起,會同她聊聊現(xiàn)代的趣事,聽得苗婭直道新奇。

    二人多喝了些酒,白婉棠很快有了點醉意,不敢再喝。

    苗婭還清醒著,突然道:“獨孤極長得真好看,我喜歡他。”

    白婉棠正喝水解酒,嗆得咳嗽幾聲,“就因為他好看?”

    苗婭理所當然道:“有什么不行嗎?”

    白婉棠想起自己最初留意獨孤極,也是因為他好看。聽到笑話似的笑起來,連連搖手道:“他性格很差勁的。”

    苗婭笑得眼睛瞇成縫:“看出來了,但是我喜歡。我是蜀地的第三十七任守城仙,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和前輩們一樣,死在邪祟手里。”

    “我喜歡過很多人,第一個是上上任守城仙,他也很好看……可惜我沒好意思對他說我喜歡他,他就死了。后來輪到我來做守城仙,從坐上這個位置的時候我就想,我要及時行樂,喜歡誰就去追。”

    白婉棠的笑戛然而止,不知該說什么。

    苗婭拍拍她的肩膀,反倒安慰她不用難過,向她打聽起獨孤極的事。徹底喝醉了,才讓人來收走餐盤,回去休息。

    房里都是酒氣,白婉棠推開窗戶透氣。

    涼風撲在她臉上,送來一股血腥味。

    她愣了下,走出房間抬頭看,就見一個身影坐在房頂上。

    他慘白的皮膚被血跡斑駁,一身玄衣被血浸濕,在冷月下形同鬼魅。

    也不知道來了多久,聽到多少。

    白婉棠避開他的視線,回房間去。

    他從房頂直接跳進她屋里,攔住她往內(nèi)室走的腳步。

    他傷得很重,眼瞳都開始渙散,呼吸沉重而緩慢,好像隨時會停止。盯著她,逼近她,“白仙仙,如果我死了,你會不會也可惜……”

    他頓了頓,譏諷地笑了聲,“對了,你不喜歡我,你不會可惜我……”

    白婉棠溫聲道:“你不會死的,不是嗎?”

    獨孤極凝視著她,突然笑出聲,在她眼前倒下去,身下的血幾乎匯成血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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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3 ̄)╭

    75.苗婭 · ✐

    白婉棠鎮(zhèn)定地叫來仙祠侍從與醫(yī)修, 將獨孤極抬回他的房間。

    苗婭醉醺醺地趕過來,對于獨孤極半夜在白婉棠房里渾身是血一事,沒有過多詢問。

    等待醫(yī)修治療時,還和白婉棠閑聊道:“他看上去傷得好重。我剛剛看了眼跟他一起去的上界人, 他們倒沒什么大礙。”

    白婉棠看著床上氣若游絲的獨孤極, 心不在焉地點頭。

    苗婭又和她說了些有的沒的, 待醫(yī)修為獨孤極治療完畢后, 送走醫(yī)修,白婉棠要隨醫(yī)修一起離開。

    苗婭站在門口不走,道:“我要留下來照顧獨孤極。”

    白婉棠離開的腳步頓了下, “嗯”了一聲, 繼續(xù)往房間走。

    沒走兩步,苗婭突然拉住她。

    她回過頭來,苗婭笑容靈動, “你陪我一起吧。我一想到他要是突然醒了,看到房間里就我一個人在陪著他, 感覺……有點害羞。”

    她臉上酡紅, 分不清是未散的醉意還是羞澀。

    白婉棠遲疑了一秒, 苗婭便不管不顧地把她往屋里拽,“來嘛,來陪我。順便再和我聊聊他的事。我看那群上界的人對他又敬又怕,他在上界一定有很高的地位吧。”

    白婉棠被她拽到里間,在她搬的兩張凳子上對著床坐下, 道:“他是三界帝君。”

    苗婭驚訝地瞪圓眼睛,手捧起臉笑嘻嘻的, “身為三界帝君,竟然還親自來人間除邪祟, 他可真好啊。”

    白婉棠接不上話。

    沒人比她更清楚,他是為何而來。

    從明月樓的相遇,到仙祠恢復記憶后的相認,一幕幕在她眼前浮現(xiàn)。

    她晃晃腦袋,把那些畫面趕出腦海。

    回過神來,就見苗婭不知從何時開始笑瞇瞇地盯著她的臉看。

    她不自在地問:“怎么了?”

    苗婭:“我想去如廁,你能不能幫我在這兒守一會兒?我很快回來。”

    不等白婉棠回應,她就急匆匆地跑出去了。

    喝了那么多酒,怎么可能不想如廁。

    白婉棠被她的跳脫逗笑,轉(zhuǎn)瞬突然想到,苗婭和最初一無所知的自己,很像。

    她眸光流轉(zhuǎn),頭靠在床柱上,凝視著床上憔悴病弱的獨孤極,想了許多獨孤極在她離開之后,和別人在一起的可能性。

    漸漸犯困,趴在床邊睡了過去。

    她不擔心獨孤極醒來看見她守在這兒會誤會,她想苗婭很快就會過來叫醒她了。

    *

    獨孤極的夢里,是鋪天蓋地的血腥與紅色,還有陣陣靠近的腳步聲。

    他又回到了被囚禁無極殿的時候,無盡的痛與折磨在他身上一遍又一遍重復,像在有意激發(fā)他的怨恨和暴戾。

    獨孤極在血池里,一遍又一遍地想抬起頭看清來人。

    他并無怨恨,只是想要在夢里也見見她。

    但無論如何,他都看不清。

    他從“夢魘”中醒來,緩緩睜開眼,看到床邊趴著的睡顏,一時之間還以為自己身處夢中。

    過了好一會兒,他意識清醒,感覺到她身體的淺淺起伏,平穩(wěn)的呼吸,才確認這不是夢。

    正是黎明初晨,晨光靜謐安寧。

    獨孤極艱難地挪動手,伸向她的臉。

    他的手蒼白瘦長,像一把白骨,手指痛得微蜷,輕輕地在她臉上碰了下,便立刻收回。

    她臉上柔軟溫暖的觸感,殘留在他指背。

    好像就這樣輕輕一下的觸碰,就足夠他永遠不忘了。

    獨孤極嘴角揚起極淺的弧度,慢慢地側(cè)過身子,也不管壓到傷口的疼痛,就這樣側(cè)躺著看她。

    她睡得可真沉,臉上的嬰兒肥被擠得肉嘟嘟的,叫人想捏一捏。

    獨孤極再次抬起手伸向她,用指腹點了點她臉上的軟肉,眼睛都笑得微微瞇了起來。

    在昏暗的床帳里,他的笑誰也看不見,就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

    “白婉棠?”外面突然傳來小聲呼喚。

    獨孤極偷腥被發(fā)現(xiàn)似的收回手,閉上眼睛。

    苗婭躡手躡腳地進屋,看到床上側(cè)躺著的獨孤極,趴在床邊睡著的白婉棠,抬了抬眉。

    到白婉棠身邊,把她拍醒,苗婭歉意地小聲道:“不好意思,昨天我可能酒喝得太多了。去完凈房,稀里糊涂地又回自己房間休息了。”

    白婉棠:“……”

    她無語得很,露出責怪的表情。

    苗婭雙手合十對她連連道歉,說要請她吃遍蜀地的美食,她這才收起佯怒,笑道:“我要吃蜀地的烤雞。”

    苗婭連聲答應,讓她回自己房間休息。

    白婉棠趴了一晚上,腰背酸麻,站起來抻了個懶腰,困倦地回去。

    苗婭搬走床邊的兩張凳子,又看了眼床上的獨孤極,表情變得失落,眼神悠遠像在回憶什么,片刻后離開。

    *

    獨孤極來時,一聽苗婭說的,就知道那些邪祟背后,一定有個身懷溯時鏡碎片的邪祟在操控。

    他直接除了那只邪祟,苗婭處理起群龍無首的妖邪們就輕松多了。

    這幾日巒城幾無死傷,氛圍都比白婉棠初來時輕松不少。

    獨孤極受傷嚴重,每日都呆在房中養(yǎng)傷。

    白婉棠本可以不見他,奈何苗婭要她陪著,去給獨孤極送東西。

    原本能爽直地說“我喜歡他”的姑娘,真要面對獨孤極,總是一口一個“我害羞,你陪我嘛”。

    白婉棠不愿意去,推辭了幾次,苗婭開始質(zhì)問她“你是不是不樂意看到我追帝君?你是不是喜歡他?”

    白婉棠無奈得很,道:“送完東西就走。”

    苗婭恢復燦爛的笑,拉她去挑選要給獨孤極送的東西。

    “帝君這幾天呆在房中一定很悶,我們采點花給他吧。”

    “帝君還沒吃過蜀地的美食,我們帶點吃的給他吧。對了對了,還有糖葫蘆,糖水,可好吃了,一起帶給他。”

    苗婭買了一大堆東西,自己拎不下,就讓白婉棠幫忙拎。

    白婉棠道:“他不喜歡吃東西的。”

    “怎么會有人不喜歡吃東西?”苗婭不理解,想了想,笑道:“也許他喜歡的人給他送東西,他就會吃很多很多。”

    白婉棠心念一動。

    從前他和她一起吃飯,無論她喂給他多少,難吃的好吃的,他都不拒絕。

    后來他成了魔祖,在行宮一起用餐時,也是如此……

    白婉棠平靜地止住思緒。

    有些東西,似乎就算沒了感情,也永遠無法忘記了。

    她很容易看開,不為此糾結(jié),陪苗婭買完東西去送給獨孤極。

    到獨孤極門口,苗婭突然把東西一股腦塞進她懷里,捂著肚子道:“不行了,我剛剛可能吃了太多亂七八糟的東西,我要去凈房。你先進去,我待會兒就來。”

    說罷她就要跑。

    白婉棠不是傻子,到這時候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叫住她:“苗婭,你到底是想自己追獨孤極,還是幫我追他?”

    苗婭停下腳步,回過頭來,像犯錯的孩子一樣眨眨眼,不好意思地笑,“你看出來啦。”

    白婉棠道:“你不用這樣,我和他沒可能的。”

    苗婭擰眉,急道:“怎么會沒可能呢?從我第一次見到你們開始,我就覺得他喜歡你,他對你來說,也一定是特別的”

    白婉棠愣了下,“你怎么會這么想?你不覺得他對我很冷淡嗎?”

    “怎么會!他一直在悄悄地看你。”

    “你下馬車的時候,他看你,好像怕你摔著,看到別人扶了你的手臂,他又不高興,好酸吶。”

    “分房的時候,他也看你,好像怕你拒絕和他住在一個院子里。吃飯的時候,走路的時候,你和我一起診治傷患的時候,他總是在看你……”

    苗婭眼眶泛紅,“那天傍晚,他去除邪祟,走的時候,也看你了。就像我喜歡的那個人一樣……”

    “那個人和帝君一樣,話很少,要去做什么,也不會提前跟我說。那天走到仙祠門前,他回頭看了我一眼。我很害羞,仙祠里的人調(diào)侃我的臉就像那天的晚霞一樣紅。”

    苗婭眼眸氤氳,失神地盯著某處,“他們鼓勵我,我也下定決心,等他回來就跟他說,我喜歡他。后來他回來了……”

    苗婭睜大眼睛,極力地克制淚水,直勾勾地看向白婉棠,“他一回來,就來找我了。可是他已經(jīng)什么都說不出來,他死在了我懷里。他知道他受傷太嚴重,他怕他撐不過去。他想最后一眼,能夠看到我……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帝君,他也是一樣的。”

    白婉棠心中酸脹,卻無法感同身受。

    她明白苗婭的意思,這個年紀不大的姑娘,只不過不想她也終生遺憾,未能在喜歡的人生前說喜歡他。

    但她不可能順苗婭的心意了。

    白婉棠遞給苗婭手帕,道:“不可能的,我情絲有損,不會再喜歡任何人了。”

    苗婭愣住,道:“如果真的沒可能,你為什么一直刻意不去看他呢?”

    白婉棠怔住,答不上來。

    苗婭說的,她自己并沒有察覺到。

    她道:“也許是覺得沒必要再看他,省得彼此都煩心。”

    *

    獨孤極這幾日過得渾渾噩噩,他一閉眼,就有夢魘在拼命點燃他的憎恨與怒火。

    神蓮更微弱了,溯時鏡在故意消磨神蓮,在故意引他去找它。

    他都知道,卻無法停下找它。

    他不能讓它威脅到她。

    獨孤極不想見人,尤其不想見白婉棠。

    他怕活物出現(xiàn)在他眼前,會加重他心中的暴虐嗜殺。

    幸好,這段時間,白婉棠從沒來看過他。

    其他人,他也都可以輕而易舉地將他們趕走,不讓他們進門。

    他又一次從夢魘中醒來,聽見外面有白婉棠的聲音。

    她說——沒必要再看他,省得煩人……

    霎時間,從夢魘里帶出來的、未平復的狂躁,洶涌澎湃。

    他雙目泛紅,頸間浮出青筋。

    *

    白婉棠最終還是沒有將東西送給獨孤極。

    她覺得沒必要再給彼此誤會的機會。

    她安慰了苗婭,把東西還給她,出去散心。

    苗婭抱著東西矗立在院落里良久。

    待白婉棠回來,想找她,就聽人說,她后來和獨孤極一起出門去了。

    獨孤極這次身體恢復得怎么這么快?

    白婉棠腦中劃過這樣的念頭,就去代苗婭處理仙祠事務了。

    入夜,苗婭還沒回來,白婉棠洗漱歇息。

    翌日清晨,還不見苗婭,她不免擔憂起來。

    她走出院子,看見獨孤極一身玄衣,立于仙祠的花墻旁,手里轉(zhuǎn)著苗婭昨天打算讓她送給他的糖葫蘆。

    糖葫蘆已經(jīng)化了,粘稠的糖汁糊成一片。

    白婉棠上前去問他:“苗婭呢?”

    獨孤極淡淡轉(zhuǎn)眸,眼神冷得讓她發(fā)寒:“你問我?”

    白婉棠忍住心底生出的戰(zhàn)栗,道:“昨天有人看見,你和她一起出門了。之后她就一直沒回來。”

    獨孤極垂眸看著手中糖葫蘆,手指在糖衣上摸了下。蒼白的指尖沾染上一抹粘稠的紅,像血,“我沒和她出去過。”

    他轉(zhuǎn)眸看向她,目光像冰刃一樣鋒利地逼問她:“你信我,還是信別人?”

    “白仙人!”

    不等白婉棠回答,一群砍柴人手中還拿著柴刀,用木柴捆在一起,抬著某樣東西闖進來。

    一群粗壯的男人,眼眶泛紅,悲愴地磕磕絆絆道:“苗,苗仙人死了。”

    白婉棠下意識看向獨孤極。

    他只是漠然而又傲慢地掃了眼這群人抬著的、還在滴血的柴,便又看起手中的糖葫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歪水 1瓶;

    (* ̄3 ̄)╭

    76.利用 · ✐

    臉色灰白的姑娘躺在雜亂的柴火上, 面頰上還帶著污穢的血跡。衣衫被割得碎成布條,每一處割裂都能瞧見內(nèi)里血幾乎流干的皮肉。

    她臉上全無痛苦,嘴角還含著一抹無奈的笑。

    白婉棠檢查完苗婭身上的傷勢,不忍心再看。

    這姑娘好像在對所有會發(fā)現(xiàn)她尸體的人說——不要太難過, 我去見我喜歡的人啦。

    她是巒城百年間死去的第三十七任守城仙, 巒城人雖傷感, 但早已領悟這是巒城守城仙注定的結(jié)局。

    他們?yōu)槊鐙I安置靈堂, 派人調(diào)查苗婭的死因。因為熟悉流程,一系列事情安排得井然有序。

    不到一天,他們查到了獨孤極身上。

    白婉棠覺得現(xiàn)在的獨孤極有點異常, 仿佛一只捕獵期的野獸, 誰觸怒了他就逃脫不了死亡。

    仙祠侍從來請她一起去審問獨孤極時,她讓他們圍住獨孤極所住的院落,獨自進入他的房中。

    獨孤極正斜靠在榻上闔眼假寐。陽光從窗縫灑落至他隱約泛紅的眼尾, 顯出幾分妖異。

    白婉棠與他保持著距離在桌邊坐下。

    以他的警惕程度,他肯定知道她來了。

    可他毫無反應。

    白婉棠看向他手邊小幾上還沒扔掉的糖葫蘆, 斟酌言辭道:“獨孤極, 麻煩你回答我一些問題。”

    “你怎么對我變得這么拘謹?”獨孤極輕笑。

    她也說不上來為什么。

    只是直覺讓她在面對今日的獨孤極時, 有一種躲在草叢中時,遇到了嗜血的兇獸的恐懼感。

    白婉棠沒有辯解,道:“那個糖葫蘆,是苗婭給你的嗎?”

    “我今日醒來,它就放在我桌上了。”獨孤極拿起糖葫蘆遞給她, “你要不要檢查一下?”

    白婉棠站起身走近他,又問道:“你昨天和苗婭見過面嗎?”

    她手碰上糖葫蘆的竹簽。

    竹簽被他握了一大半, 她接過時,不免碰到他的手。

    他突然睜開眼, 一把握緊她,將她扯向自己。

    白婉棠撞在他胸膛上,連忙要站起來,就被他另一只手掐住下巴,強迫她抬起頭來。

    他煙墨的眼瞳凝視著她的眼睛,“沒見過她,看得出來我有沒有撒謊嗎?”

    白婉棠點點頭,叫他松手。

    他長指在她臉上輕輕摩挲起來,有意無意地擦著她的唇邊,“白仙仙,你還是不相信我。”

    白婉棠蹙眉:“不是我不相信,只是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向別人證明,你昨天沒有見過苗婭。”

    獨孤極冷笑,“我不在乎別人信不信。白仙仙,倘若他們都說我是兇手,你會殺我嗎?要不要我告訴你,如今要怎樣才能殺得了我?”

    白婉棠掙扎著要遠離他,“我沒有要殺你,我只是來問些問題。”

    獨孤極死死把她扣在自己懷中,拿出一截中指般細長的金色骨片。

    這是她曾經(jīng)拔出的神骨的一小塊。

    神骨怎么碎開了,他沒將神骨融入他自己體內(nèi)嗎?

    白婉棠大腦被各種疑問充斥。

    獨孤極手持骨片貼上她的臉,輕輕劃過,“想殺我還有一種方法,就是用神骨刺進我的心臟。”

    他譏嘲地冷哼,眼眸變得晦暗:“你說是不是很可笑?殺我的利器只能從我自己身上取,就好像我注定只能……”

    自盡——他沒說出來,白婉棠就聯(lián)想到了這兩個字。

    她用力掙脫開他,拿上黏糊糊的糖葫蘆,道:“你不要想太多,我還有事,先走了。”

    她快步離開,將獨孤極房門關上后,心跳亂得厲害。

    獨孤極這是怎么了?為何苗婭死的同時,他變成了這樣?

    白婉棠猜想,苗婭也許不是他殺的,但他一定和苗婭死亡這件事有關系。

    她檢查起手上這根糖葫蘆。融化的糖汁粘稠的糊了她滿手。

    甜膩之中,帶有一絲極淡的血腥味。

    白婉棠驚愕,低頭仔細嗅了嗅,確實有血腥味。

    這事若說出去,更加能坐實獨孤極殺人的嫌疑了。

    斟酌再三,她沒有將這事告訴任何人。

    *

    白婉棠找到說看到獨孤極和苗婭一起出門的人。

    那人十分肯定看到的是獨孤極。

    不過他仔細想了想,又道:“他好像沒戴那塊玉佩。”

    “玉佩?”

    “就是他一直戴在腰間的蝴蝶玉佩。我看到的獨孤極沒有戴,而且我記得苗婭一直在和他說話,可他一句話都沒有說,就只是一直笑,笑得很詭異。就像這樣。”

    這人模仿起獨孤極的笑,整張臉都變得十分僵硬。

    他越想越覺得不對勁,驚道:“難道是邪祟扮作了獨孤極的模樣,把苗仙人引出去了!”

    白婉棠覺得這個猜測可能性很大,和百姓修士們說了一下。

    那天看到獨孤極的不少人仔細回想,都認為他看上去很很怪。

    他們幾番討論,開始判定獨孤極是被陷害的。

    沒有形體的邪祟,能模仿獨孤極到以假亂真的程度,是件更可怕的事。這意味著巒城出現(xiàn)了從未有過的強大邪祟。

    白婉棠思忖著,想到那根染血的糖葫蘆。

    那就像是對獨孤極的挑釁。

    思及此,她去找了獨孤極。

    他傷恢復得很好,卻仍一直呆在房中不出門。

    白婉棠推門而入,他正坐在床邊摩挲著金色骨片。

    她同他說了她和巒城百姓商議出的結(jié)果,證明了他是無辜的。

    獨孤極嗤笑道:“你不信我,倒是很愿意相信別人。”

    白婉棠公事公辦地安撫他兩句,談起糖葫蘆的事。

    獨孤極招招手讓她到他面前去。

    她拒絕道:“你有什么話,就在那兒說吧。”

    獨孤極目光流轉(zhuǎn),倏地反手將骨片抵在胸口,手腕用力刺下去。

    白婉棠連忙沖過去奪走骨片,心跳激烈,難以理解地道:“獨孤極你怎么了,你這兩天變得……讓我覺得很陌生。”

    “白仙仙,如果你真的不愿和我在一起,就滾吧。再也不要出現(xiàn)在我面前。”獨孤極的語氣平靜而又決絕,“我的事,不用你管。”

    只要他不來找她,他們倆再也不相見,對她來說是很簡單的事。

    白婉棠:“你跟我說清楚,你怎么了,我立刻就走。”

    獨孤極突然伸手拉住她的胳膊,將她摔在床上,壓在身下,輕而易舉制住她的掙扎。

    他雙目猩紅,宛若饑渴的餓鬼,手掌忽地扼住她的頸脖,微微用力。

    他恐怖狂躁的面容清楚地映在她眼底。

    他的臉上,只有對她的殺意。

    *

    他聽見她說——沒必要再看他,省得煩人……

    自那以后的每一分每一秒,從夢魘里帶出的殺意便如影隨形。

    他腦海里,不斷有個念頭在叫囂——既然與她再無可能,為何不殺了她?

    她和那些人害你成了如今這副模樣,卻又說她永遠也無法接受這樣的你!

    憑什么?

    憑什么你要送她回家,滿足她的心愿,憑什么你要放下千年來的怨恨,憑什么你要去救這曾經(jīng)踐踏過你的人間!

    這些人間的人,他們的祖先為如何殺死你費盡心力,他們一點都不無辜,你不該庇護他們!

    沒有人間,你一樣是至高無上的三界帝君。

    你不該忍,不該這樣痛苦……

    ……

    這樣的念頭,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他耳邊叫囂。

    他也不知道,什么時候,他會真的再也無法忍受這只給了他痛苦的世間。

    獨孤極看著身下的人,身體克制地發(fā)抖,“你不愿陪著我,就滾。”

    他松開她,緩緩起身。

    未從她身上完全下去,他倏地神色一凜,沉下身體完全將她籠罩在身下。

    白婉棠正要推開他,就聽幾聲爆破碎裂之聲,房梁與床頂全都砸下來。

    煙塵蒙蒙嗆得她咳嗽。

    有幾滴溫熱的液體滴到她頸間,順著身體的曲線流進心口。

    她睜開眼,獨孤極已抽身離去。

    房屋廢墟外,站滿了蓄勢待戰(zhàn)的巒城修士。

    為首的人對白婉棠道:“白仙人,您快走吧,我們知道您和他不是一伙的。”

    白婉棠愣了會兒,明白過來——他們從始至終就不相信獨孤極沒有殺苗婭。

    只是想通過她降低度獨孤極的戒心,才同她說獨孤極是無辜的。

    白婉棠感到無力,“你們?yōu)槭裁磾喽ㄊ撬麣⒘嗣鐙I?他沒有理由殺她。”

    她站起身,看到獨孤極后頸不知被什么劃出了血,將他的發(fā)都變得粘在一起。

    他漫不經(jīng)心地摸了把頸間,摩挲了下指腹上的血跡,對包圍他的人視若無睹,朝外面走去。

    那些修士道:“我們也想不通,苗仙人那樣好,還費心費力地想要撮合他和你,為什么他還是這樣殘忍地殺害了苗仙人。”

    “他和他帶來的人本身就是和邪祟一伙的,他所謂的除邪祟不過是為了獲取我們的信任。苗仙人是發(fā)現(xiàn)了他的秘密,才被他殺了!”

    “他一來就能發(fā)現(xiàn)操控蜀地的邪祟,一人一夜之間就能將其除去,一切根本就是他和邪祟計劃好的!”

    白婉棠道:“他是三界帝君所以……”

    “我們知道。”

    巒城修士打斷道,“但有人告訴我們,在成為三界帝君之前,他是魔祖。他天生殘忍嗜殺,修真界之所以臣服于他,是因為他屠了修真界大半的修士!”

    “如今,人間會壓制他的修為,人間的守城仙不受他控制,他就想用邪祟現(xiàn)世的方式,除掉所有守城仙。他現(xiàn)在不過是在利用您博取其他守城仙的信任,您清醒一點!”

    白婉棠怔住。

    獨孤極回頭看她。

    他長發(fā)凌亂,面頰上殘留著污濁的血跡,自嘲一笑,“你信他們。”

    “我不信!”

    白婉棠震驚又惶惑地質(zhì)問巒城人:“這些話是誰告訴你們的?你們?yōu)槭裁床挥X得說這些話的人才是真正的別有用心?也許就是那人殺了苗婭……”

    巒城人聽不進去她的話。

    “將他的事告訴我們的人與我們相識多年,絕不會騙我們。我們不會供出那人,讓他身處險境的。”

    “白仙人,你要是再維護這個魔頭,小心法器無眼。”

    他們不再多言,直沖獨孤極攻去。

    77.厭憎 · ✐

    人間修士雖多, 且不受法則限制。但獨孤極帶來的魔族也不在少數(shù)。

    獨孤極并未動手,藏在暗處的魔族便涌出來與之交鋒。

    上界修士們則出來將白婉棠帶離戰(zhàn)地。

    他們在巒城北一處大宅安置下來,為白婉棠準備好房間。

    白婉棠大腦亂成漿糊,緩了好一會兒, 也想不明白究竟是誰在暗處針對獨孤極。

    修士們道:“雖然不知幕后之人打的是怎樣的算盤, 但帝君如今確實有異。”

    “他五天前, 突然命令上界修士在三天內(nèi)撤回上界。因不放心人間, 我們和八重前輩等人商議后,留了一部分人分散在各座城。”

    “帝君知道此事,也沒有逼迫我們回上界。他從前說一不二, 如今讓人徹底摸不透他到底準備做什么了。”

    五天前, 那就是獨孤極剛醒的那天。

    白婉棠對修士們道:“這些事,你們怎么不告訴我?”

    修士們一頓,表情為難。

    靜默片刻, 屋里走出一道身影,“是我讓他們不告訴你的。你如今只需等待回家的時機即可, 不要再和這里的一切有所牽扯了。”

    來人竟是楓幽主。

    白婉棠下意識懷疑, 是楓幽主在背后污蔑了獨孤極。

    但轉(zhuǎn)瞬間她又清醒過來, 楓幽主現(xiàn)世不久,還不值得巒城人那樣信任。

    楓幽主深沉地望著她,讓她回屋休息。

    白婉棠反倒走近他,“我既身處這個世界,在離開之前, 怎么能與這里的一切毫無干系?我要是不清不楚地離開了,豈不是要一輩子都惦念這里的事?”

    楓幽主唇微啟, 欲言又止。靜默片刻,讓她隨他進屋, 斟酌著將能告訴她的事告知于她。

    在背后暗算獨孤極的是已經(jīng)進化到有思考能力的邪祟。蜀地的情況,也遠比她想象得更復雜。

    邪祟吸納了人間污濁而成,對人間厭憎至極。

    他們對獨孤極的渴求,不是要與之為敵,而是想讓其帶領他們一起屠戮人間。

    “目前來看,獨孤極讓修士撤退,就代表他很大可能會將巒城人的話變?yōu)楝F(xiàn)實。”

    ——他要放縱邪祟,毀滅人間?

    這個想法冒出來,白婉棠呆怔了良久。

    她不斷自問,他為何會變成這樣。

    看到鏡子里的楓幽主和自己,她突然就有了答案——他為何不會變成這樣?

    就憑在書里,他會是萬眾信仰的三界帝君,會寬待眾生?

    可書里的他親朋圍繞,意氣風發(fā)。

    而這真實的世間,自他誕生之后,待他有過一分好嗎?

    他的身軀,從皮到骨,從五臟六腑到他的魂魄,還有一處從未受過傷嗎?

    他歷盡磨難與仇恨,還是愿放下一切,只要她同他一起。她就像是他墜落深淵前,拽著的最后一根稻草。

    可她不愿救他。

    他清醒了,他知道自己拽住的不是稻草,是虛幻的假象。

    他早就永遠也無法成為,她口中那個光風霽月的三界帝君了。

    從一開始,他們就毀了他。

    他的恨積攢了千百,如今才宣泄,已是仁慈。

    白婉棠眼眶發(fā)紅,眼神虛無地聚焦在某一處,道:“你不告訴我這些,是擔心我會為了這個世間而留下,再也不回家了嗎?”

    楓幽主:“是,也不全是。”

    他很清楚,就算現(xiàn)在的獨孤極會為了白婉棠遏制殺心。

    但早晚有一天,他會連同她一起殺死。

    因為溯時鏡——獨孤極那顆遺落在人間污穢里千百的心,和怨恨這個世間一樣,怨恨著她。

    *

    白婉棠從楓幽主房中出來,仙祠的動靜已經(jīng)平息。

    她無法安心入睡,和去收拾殘局的修士一起去了仙祠。

    仙祠已成廢墟,遍地是血跡和肉渣,連完整的尸身也沒有,誰也分不清這些死去的,是人間的修士還是上界的魔族。

    獨孤極和魔族都已不見了蹤影,所幸他沒有對巒城百姓大開殺戒。

    這一片廢墟之中,只有她的房間是完好的。

    她推門進去,桌上放著一個不屬于她的儲物袋。

    打開,里面滿是她愛吃的東西。

    白婉棠心中酸脹,收起儲物袋,去找楓幽主商議之后該怎么辦。

    楓幽主讓她回都城,什么也不要管,等回家的時機到來就行,“就算你留下,你也救不了所有人。何必再搭上你自己。”

    白婉棠點點頭,失魂落魄地啟程回都城去。

    待白婉棠回到都城,就聽聞各城魔族在一夜之間都已聽令離去。

    如今只剩下不多的上界修士在協(xié)助各城守城仙應對妖邪。

    叩音和駁曲也得令要走,對于獨孤極下達了何種命令,他們沒有透露分毫。

    但他們沒有立刻走,直等到她回都城仙祠,見了她一面。

    駁曲道:“尊主早該這般做了,若不是因為你,也不會拖至今天。你可知,這三百間,尊主為了讓你回來,做了多少?”

    “他請遍道修佛修,乃至召集魑魅魍魎,想用你命魂燈里的魂絲復活你。你的那一縷魂絲太少,他不敢輕易用你做實驗,便一次又一次抽他自己的魂絲去試。”

    他失敗了無數(shù)次,最后跪下去求他最厭憎,最痛恨的神佛。

    他一步一叩首,求來浮屠塔,在浮屠塔里待了百。

    駁曲他們不知道那百里,他在浮屠塔經(jīng)歷了什么。

    只是待他出來,他就好像被凌遲了一樣可怖,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好皮肉。

    血流盡了,骨頭碎了,就連神骨都斷了。

    那是駁曲他們第一次覺得,他好像真的要死了。

    他們請他回去,但他休養(yǎng)了幾日便又離開。

    他去贖罪了,為他犯下過的殺孽。

    可他憑什么贖罪呢?

    真正該去贖罪的,難道不是那些害他變成如此的人嗎?

    但浮屠塔內(nèi)無神佛,只有冰冷的法則。它不助有殺孽之人,不會管旁人造下殺孽是否有緣由。

    “對外,我們都說尊主閉關了。我們沒有辦法說,他在為一個女人,一次又一次地主動去重復他曾遭受過的迫害與痛苦,就為了他媽的贖罪。”

    “可他求回來的你,連僅僅陪在他身邊,都不愿意。”

    駁曲氣紅了眼,大掌攥成拳頭,恨不得砸到白婉棠頭上。

    但他手掌爆出了青筋也沒動手,只狠狠瞪著白婉棠。

    叩音拍拍駁曲叫他讓開,對白婉棠淡漠道:“白姑娘,尊主確實給你帶來過痛苦,可你來到這個世界,你殉劍,你背負神骨……這都不是他害的。他已經(jīng)為他做的負責了。而你所做的,你補償過他嗎?”

    “不過都不重要了,他從來就不需要你的補償。”

    “他讓你重活一次,你現(xiàn)在想去哪兒,我們都可以送你過去。我們魔族許諾不會對你下手。還請你從現(xiàn)在開始,不要再摻和任何與你無關的事。”

    叩音冷下臉威脅道:“否則,你就算被殺了,也不能再怪我們尊主了。”

    白婉棠出乎他們意料地鎮(zhèn)靜。

    她點頭表示知道了,道:“我沒想過之后要去哪兒。”

    叩音遞給她一張傳音符,“你可以隨時告訴我。”

    他再次提醒道:“白姑娘,不要做無謂的事。”

    說罷,他和駁曲一同離開。

    無人阻攔。

    憑他們倆的實力,阻攔他們只會造成沒有更多傷亡。

    白婉棠收起傳音符,心中平靜如死,只是異常的沉悶。

    也許,這就是情絲有損的好處?

    長夏等人站在內(nèi)院,遠遠地望著她,表情凝重。

    她走向內(nèi)院,要回屋去。

    經(jīng)過他們身側(cè),柳八重道:“這一切歸根結(jié)底這是我們的恩怨,你無需背負任何東西。”

    白婉棠腳步頓住,迷茫地問道:“你的意思是,我真的該找個地方躲起來?”

    柳八重沉沉點頭。

    白婉棠長吸口氣,目光悠遠,“我想過逃跑很多次,一次都沒有成功。一次又一次,為所謂的眾生犧牲。你們總跟我說,這是最后一次,這是最后一次,以后就不用我做什么了。可我還是要殉劍,跳鎮(zhèn)魔淵,抽神骨……”

    那一幕幕,在她眼前浮現(xiàn)。

    她眼睛酸澀得要命,卻流不出淚,良久,她輕笑一聲,道:“這一次,或許我真的該逃。”

    這她唯一一次能真正逃脫一切的機會,竟是獨孤極給她的。

    柳八重等人表情凝重得說不出話。

    她斂了笑,失神地回房去。

    *

    所有人都等著獨孤極的下一步動作。

    七天后,獨孤極召集了上界大半魔軍降臨人間,隨后便封鎖了上界,不許任何人再入人間。

    緊接著他不費一兵一卒占據(jù)了蜀地三城。

    蜀地三城剩下的兩名守城仙毫不反抗地投靠了他。

    他沒有對蜀地百姓動手,給了他們逃亡的機會。

    逃出來的百姓都說,那兩名守城仙原來就早與邪祟攪在一起。如今他們要和邪祟一起,投靠這個根本就是魔頭的三界帝君了……

    白婉棠這才從他們的話語里得知,殺了苗婭的就是這兩名守城仙。

    苗婭不是獨孤極所殺,但因他而死。

    難怪獨孤極不為此辯駁一句。

    獨孤極命令留在人間的修士,誰也不許插手人間的事。

    但柳八重不可能放任人間不管。

    他和楓幽主一起開始為人間忙碌奔波。

    白婉棠住在都城的仙祠。

    這段時間都城百姓惶恐,每日都來祈求她的庇護。

    照獨孤極的許諾,只要她留在都城。縱使人間化作煉獄,他也會讓都城保持原樣供她生活。

    可若修士們落敗就只能退守都城。

    不讓修士們進城,便是眼睜睜看他們?nèi)ニ溃?br />
    讓他們進城,也就意味著,她還是插手了這世間的事。

    他不會再輕易放過她……

    入夜,百姓們散去。

    白婉棠躺在漆黑的房間里,思考了許多,始終無法決斷。

    驟然間房門響動,她從床上起身,警惕地向外走,“誰……”

    她短促地發(fā)出個音節(jié),突然眼前一暗。

    強勢的力道扼住她的脖子,將她推到床上。

    緊接著她身體一沉,有人壓在了她身上。床帳破碎飄落,蒙住了她的眼睛。

    78.到他身邊 · ✐

    她看不清他的模樣, 但能聞出苦冷的香氣。

    他制住她的手腳,看著她的視線,隔紗描摹她的輪廓。

    “獨孤極,你不是說讓我滾嗎, 怎么又來見我了?”白婉棠問道, “是催我趕快下決斷, 還是想威脅我不要留在人間?”

    獨孤極握她的手更加收緊了些。

    白婉棠怔了下, 細品自己的話,好像有些冷硬,解釋道:“我只是單純詢問你, 沒有別的意思。”

    獨孤極身體沉下來, 臉隔紗貼著她的臉,疲憊道:“我累了。”

    房里安靜片刻,他又道:“你總說我什么都不告訴你, 你永遠也無法知道我在想什么。我現(xiàn)在告訴你,好不好?”

    “……”

    白婉棠輕輕點頭。

    他伏在她身上, 許久不出聲。

    他不愛同人傾訴, 一時之間也不知從何說起。過了好一會兒才把唇貼在她的耳畔, 將他的心思娓娓道來。

    他的語氣疲倦而緩慢,沒了過往的強硬,顯出幾分繾綣。

    說出的話,卻讓白婉棠心漸漸沉了下去。

    說罷,他掀開她臉上蒙著的床帳, 看著她泛紅的眼眶道:“即便如此,我依然想要你陪在我身邊。”

    他低頭吻了吻她的的眼角, 口嘗到濕潤的咸澀。

    眼淚順著她的眼角滑落。

    她心亂如麻,道:“獨孤極, 你真的很自私。”

    獨孤極握住她的手。

    她認認真真地看他的臉。

    他很瘦,膚色慘白,眼下有陰影。

    她還記得,在相思冢的幻境里,見過他意氣風的模樣。

    那時他臉上還帶點嬰兒肥,膚色冷白,不至于這樣病氣。

    那是他一千三百年前的模樣了。

    自她殉劍,將他封印絕靈淵,他便被寒毒反噬折磨得再也回不去了。

    她抬起手,輕撫他的臉,摸到一把骨,胸腔里的酸脹一下子涌上眼眶,眼淚便止不住了。

    獨孤極抹去她眼下的淚,臉上又恢復些許冷諷,“你最好快點給我答案。不然我的耐心又要耗盡了。”

    白婉棠沉默了好像百年那么長,道:“好。”

    獨孤極嘴角微揚,低頭在她唇角落下一吻,“白仙仙,明天見。”

    他抽身離去。

    白婉棠躺在床上捂住心口,身體蜷縮起來,腦海里滿是過往種種。

    她早就累了。

    他又怎么可能會不累呢?

    獨孤極要她做的事,殘忍又自私,她卻無法拒絕。

    那真的是一切事情的最好解決辦法了。

    *

    柏懷和藤千行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白婉棠在見過楓幽主后,用傳音符找來叩音,說她想好了去哪兒。

    “我要留在獨孤極身邊。”

    不僅是修士們,叩音也變了臉色,“你又想故技重施,留在尊主身邊做內(nèi)應,暗算他?白仙仙,你把我們當傻子嗎!”

    “我們不需要內(nèi)應!”

    長夏嚴肅地勸白婉棠,“你不必這樣做。”

    白婉棠輕輕推開長夏的手,道:“我剛剛?cè)枟饔闹鳎瑸楹挝仪榻z有損,面對獨孤極的時候,有時卻還是會很難過。楓幽主說,那年他抽了我的情絲,我也一樣會難過,一樣會為有時不用去殺獨孤極而暗自輕松。”

    “我是人,即為人,便會生情。”

    長夏怔然,“所以,你還喜歡他?”

    白婉棠搖頭:“我說不清楚。我只是想陪在他身邊,什么也不做。”

    叩音審視白婉棠和修士們,想從他們臉上找出些蛛絲馬跡,來證明他們只不過又是有所預謀。

    然而藤千行逐漸轉(zhuǎn)變成憤怒的臉色好像在說明,這一次她真的只是要去陪著獨孤極。

    藤千行緊緊抓住她的手臂,道:“你知道獨孤極有多殘忍,有多冷血,知道他要對人間做什么吧?你可以不管這世間的一切,但你怎么能……怎么能去陪著他那樣一個魔頭!”

    他對白婉棠的情愫是復雜的。

    他有和北冥仙相處的記憶在,比起喜歡她,更多是把她當作妹妹。

    此刻的語氣,也像是作為一個兄長在斥責不辨是非的妹妹。

    白婉棠沒有辯駁,最終還是柳八重拉開了他。

    柳八重盯著她看了一會兒,道:“這是你的選擇,你走吧。”

    白婉棠點點頭,讓叩音帶她去見獨孤極。

    叩音冷嗤道:“你愿意留在尊主身邊,他不一定愿意留下你。”

    他帶白婉棠出城,入傳送陣。

    白婉棠在心里默默掐算著時間。

    獨孤極說最多一個月。

    一個月,他會徹底結(jié)束這一切。

    這就是第一天了吧。

    *

    獨孤極如今的性子比三百年前更冷厲,叩音以為他不會留下白婉棠,可他還是讓白婉棠住進了他的院子。

    饒是叩音再冷靜,也被獨孤極此舉氣得不清。

    作為一個魔族,他永遠也無法理解,甚至不齒,獨孤極為了一個女人弄得他自己生不如死,還一再讓步。

    可作為獨孤極的手下,他心疼這個幾乎是他看著長大的少年君主。

    獨孤極安排好魔族去占領各邪脈附近的城池,便回去見白婉棠了。

    叩音、駁曲、宿羅和檀羅氣得去城酒樓喝悶酒。

    奇炎已被從鎮(zhèn)魔淵救出,需看顧上界,所以沒有和他們一起來人間。

    如今少數(shù)幾乎修煉成人的邪祟,已經(jīng)和魔族一樣正常生活。

    進了酒樓,四人就聽到這些邪祟在說獨孤極的事。

    邪祟是依賴溯時鏡的力量成長起來的,對獨孤極的忠誠不比他們少。

    可他們不懂人事,不知尊敬。

    只聽他們說了幾句,檀羅這個暴脾氣便聽不下去,沖了上去。

    *

    獨孤極如今性情不受控制,陰晴不定,白婉棠做好了心理準備。

    他一臉倦容來找她,打量她一番,眼眸暗沉沉的。

    白婉棠以為他要發(fā)火,正要把他接下來的話當耳旁風,就聽他溫聲道:“我給你準備的衣服,怎么不穿?”

    他額筋突突地跳,頭疼,到軟榻上坐下揉起額角。

    白婉棠揶揄道:“現(xiàn)在天熱,我可做不來像你一樣穿那么多。”

    他給她準備的,是陰陽關時的那套衣裳。

    那可是冬衣,而如今是六月。

    她上了榻坐到他身后,幫他揉起頭上穴位。她不懂按摩,一通亂揉,“獨孤極,給我?guī)讉人護著我吧。”

    魔族不會對她動手,但本能地怨恨著她的邪祟們一直在暗處對她虎視眈眈。

    獨孤極明了地點頭,轉(zhuǎn)面看她。

    她離他很近,臉幾乎貼著他的后頸,一轉(zhuǎn)頭,鼻尖能擦過她的鼻尖,“如今都城信奉你的人要鬧翻天了。”

    “你不是把那截神骨給我了嗎,有神骨,沒有供奉我也不會死。”

    獨孤極沉默,專注地看著她一張一合的紅唇,突然靠近她,碰了碰她的唇,又將唇重重壓在她唇上,“你本可以不用這么做。”

    白婉棠半調(diào)侃道:“我這不是怕我離開這里之后,還記得你嘛。你答應過的,在……我離開之前,為我找兩瓶忘情水過來。”

    “忘塵緣。”他糾正那藥的名字。

    “一樣的……唔。”

    白婉棠話剛出口,他便欺身壓過來。

    天熱,她的衣衫薄,隔著衣服都能感受到她肌膚的柔嫩。

    獨孤極不脫衣裳地和她在榻上胡鬧了一會兒,正要解她的腰帶,就聽外面吵吵嚷嚷。

    他煩躁地停手,起身理理凌亂的衣襟,出門。

    白婉棠也整整衣服跟過去。

    她剛要邁出門,就聽外面提到了她,緊接著獨孤極把門關上,將她堵在門內(nèi)。

    那幾個邪祟嚷嚷的無非是她與獨孤極不該在一起,要獨孤極玩夠了就將她處置。

    魔族們不容以下犯上,和他們叫嚷起來,不過也是不贊同留著她的。

    這兩方爭論著,還提到他們在酒樓打起來了的事。

    白婉棠聽著,心里無甚感覺。

    獨孤極站在門口,隔著門,她能看到他的身影輪廓。

    她站在他的背后,漸漸地就聽不見那些人的話了。

    不多久,獨孤極處理了他們的事重新進門,臉色還陰沉難看。

    白婉棠調(diào)笑他:“你說你是何必呢,那天晚上你就不該來找我。”

    獨孤極眼瞳變得烏沉,突然扼住她的脖子,將她拽到身前,嗓音陰惻惻的,“你說得對。就算你來了,我也該殺了你。”

    他手上并不用力。

    白婉棠不慌不忙地揮開他的手,一言不發(fā)地進內(nèi)間床上去,等他自己平復。

    獨孤極像座雕塑似的在門口站了很久,閉上眼用力搖了搖頭,才蹙眉進內(nèi)間。

    白婉棠躺在床上已經(jīng)快睡著了,如在陰陽關時一樣沒心沒肺。

    他坐在床上,手伸到她腰間,“你沒想過我可能會殺了你嗎?”

    白婉棠閉著眼睛道:“你總說我不信你。我信你一回,你怎么反倒不自信了。”

    獨孤極嗤笑:“我若是不自信,就不會要你來。”

    她腰帶落在床鋪上,衣衫漸解,白婉棠按住他的手道:“我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你,你在陰陽關第一次遇見我的時候,除了認為我是你的神骨神蓮,就沒什么其他感覺嗎?”

    獨孤極沉吟片刻,上了床側(cè)躺在她身邊,一手箍住她的雙臂,一手解她的衣裳:“還覺得我的神骨,為什么會成了傻子。”

    白婉棠:“……”

    她一腳踹在他腿上,雙臂試圖掙脫開他的束縛去推他,“滾,滾,你給我滾!”

    獨孤極翻身壓在她身上,被踢了好幾下,眉眼間也只有笑意。

    白婉棠亂抓了他好幾下,他輕笑出聲來,過了會兒又斂了笑,耳尖微紅道:“我也想問你,如果回到出陰陽關的時候,我要怎么做才能不讓你與我為敵。”

    白婉棠沉默須臾,凝視他道:“你真的要我說嗎?”

    獨孤極點頭,散落的發(fā)絲在她臉側(cè)劃了下。

    有點涼。

    她伸手抱住他,捋著他的長發(fā),目光幽遠,“什么都不用做。那時只要你還像在陰陽關時一樣,我就會始終站在你身邊。”

    “……”

    “是仙,是神,是人還是魔,對我來說從來就不重要。”

    白婉棠緊緊抱著他,閉上眼睛。

    他的身體微微發(fā)顫,臉埋在她頸間,呼吸也在顫抖。

    他們的每一次相遇與重逢,好像都走錯了路。

    作者有話要說:

    在收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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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柳煙花霧 2瓶;大樹好乘涼 1瓶;

    (* ̄3 ̄)╭

    79.同歸于盡 · ✐

    白婉棠過得比做守城仙時還要悠閑。

    獨孤極安排叩音帶魔族保護她。

    各地城池在魔族與邪祟的共同攻勢下淪陷。

    邪祟想要屠城殺百姓, 獨孤極喝令他們不許輕舉妄動,讓他們同魔族一起守住城池,驅(qū)逐反叛的修士。

    至于那些守城仙,不是逃了, 就是淪為了階下囚。

    獨孤極很忙, 白日里腳不沾地, 處理各地事務, 還要控制那些躁動的邪祟,只有晚上才會回來。

    白婉棠想要他好好歇息。

    于他而言,比起休息, 他更愿意同她廝混。

    白婉棠調(diào)笑他:“你總這樣, 沒準兒最后事情沒辦成,身子就垮了。”

    獨孤極不同她爭辯,欺身而上。

    他竭力地把握每一秒和她在一起的時間, 仿佛明天就是世界末日。

    事畢后他終于睡下,輪到白婉棠睡不著了。

    她側(cè)躺著看他, 用視線刻畫他的模樣。

    每一天看, 都覺得他比昨日更憔悴了些, 更瘦了些。

    “你可以不用這樣急迫的。”她伸手碰了碰他的臉。

    他抓住她的手,握在心口,另一只手把她圈進懷里,沒有說話。

    翌日一早,他去處理公事。

    白婉棠在床上賴了會兒, 日上三竿才起,帶叩音一起去街市轉(zhuǎn)悠, 買買買,吃東西。

    蜀地街市本就不熱鬧。

    如今到處是邪祟, 百姓拘謹,更是冷清。

    她沒想過,長夏與藤千行,竟會冒險混入街市來找她。

    四下皆是邪祟的氣息,白婉棠在叩音的掩護下,才得了同他們說話的機會。

    長夏問道:“獨孤極是不是打算先將所有邪祟引出來,然后將他們一網(wǎng)打盡?他不是真的要毀滅人間,對不對?”

    白婉棠蹙眉:“你在胡說八道什么?”

    長夏說,他們很快就要對上魔族與邪祟的大軍了。

    這段時間獨孤極只收復城池,不動百姓,讓他們有了這樣的猜測。

    長夏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對我們很重要。”

    藤千行道:“如果他真的要毀滅人間,我們不會退讓。但他若是另有打算,我們愿意配合。”

    白婉棠心沉沉的,道:“你們的意思,是做好了和獨孤極派出的軍隊同歸于盡的準備?”

    二人默認。

    他們與獨孤極差距懸殊,真是敵人的話,沒有勝算。死前能讓人間邪祟減少,是他們最好的選擇。

    白婉棠肅穆道:“我不知道獨孤極是怎么想的,也不關心。我只能告訴你們,他當真與從前不同了。好幾次,他連我都想掐死,不要對他抱太大的期望。”

    “我不希望你們死,但你們?nèi)羰菆?zhí)意送死,我不會管。”

    她不再聽長夏與藤千行說話,直接帶叩音離開。

    這段時間她面對獨孤極,一句關于他計劃的事都不敢問。面對他們兩個,自然更不可能說實話。

    邪祟與溯時鏡同人相較是遲鈍的。

    可再遲鈍,若吐露了謀劃,還是會被發(fā)現(xiàn)的。

    那天晚上獨孤極來找她,也沒同她直白地說清他要做什么。

    只是她懂他,看他的表情,她就明白了。

    白婉棠無心在街市逛下去。

    她回到房中休息,努力平復心緒。

    晚上獨孤極回來,她沒同他說見過長夏與藤千行。

    獨孤極今日沒有一回來便靠近她。

    他坐在桌邊許久,目光陰惻惻的,夾雜著矛盾的殺意,靜靜地凝視她。

    他頭很疼,額角青筋隱現(xiàn),滲出薄汗。

    溯時鏡收回得越多,他對她的恨意就越濃。

    白婉棠都知道的。

    她主動走近他,幫他揉按頭上穴位。

    他抓住她的手,眸底泛出血絲,一言不發(fā)地將她推到床上去。

    今日他一開始有些粗暴,到后來才與她像往常那般。

    白婉棠覺得好笑,在他睡下后問他:“為什么你恨我還……”

    獨孤極睨她一眼,不答,把她頭按在自己懷中,“睡覺。”

    他面上殘留著的潮紅更艷了。

    她在他懷里笑出聲。

    他又把她拽起來,翻身壓在她身上。

    他眼里爬上紅血絲,動作粗魯,像是她又惹怒他了。

    可他折騰得再狠,也從始至終沒真正傷到她,。

    白婉棠第二日睡到黃昏才醒。

    睜開眼,看見獨孤極坐在床邊俯視著她。

    “怎么這時候就回來了?”她坐起身,讓他把她衣服拿過來。

    獨孤極坐著不動。

    氣氛變得沉悶壓抑。

    良久,他道:“長夏,藤千行和柏懷,快死了。”

    白婉棠愣了一下,倏地鼻子發(fā)酸。她默默地深呼吸兩下,“出什么事了?”

    “三人和北地守城仙一起炸了邪脈,重傷后被柳八重和楓幽主救走。”他頓了下,漠然地諷刺道:“他們活不下去的。”

    這事剛發(fā)生不久,戰(zhàn)訊還沒傳回來,獨孤極是通過溯時鏡感應到的。

    此刻提前通知她,是要她做好心理準備。

    白婉棠不解:“為什么柳八重和楓幽主沒攔住他們?”

    “是北地那位守城仙動手炸的邪脈,長夏他們本以為還有緩和的余地,結(jié)果被一起吞噬了。柳八重和楓幽主二人在對付溯時鏡,抽不出身。待趕過去時,已經(jīng)晚了。”

    獨孤極的語氣,像在鄙薄這群人的不自量力。

    獨孤極給過他們重返上界的機會,是他們自己放棄了。

    他們甘愿為人間犧牲,但白婉棠知道,楓幽主不會真的就這樣讓他們死去。

    就像她來到獨孤極身邊之前,楓幽主也和她商量過,做好了應對后續(xù)的準備。

    她渾身脫力地躺回床上去,背對著他,佯裝難過:“今晚讓我一個人靜靜好嗎?”

    獨孤極冷笑一聲,把她的身子掰過來,“不好。”

    他俯下身來,肆意妄為。

    看他的神態(tài)她就知道,從昨晚開始,他的仇恨就一直占據(jù)上風,不知何時能平復。

    她走神地想著,突然被他咬了一口。

    她頸間肌膚上留下一排不淺的牙印。

    他跨坐在她身體上方,手掐住她的脖子道:“怎么,很難過?要不要我送你去陪他們?”

    白婉棠扒拉下他的手,在他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咬出血來。

    他神情從戲謔變得惱怒。

    白婉棠淡然放下他的手道:“獨孤極,我說過,這次我會陪著你,沒有騙你。”

    他冷嗤,變得暗沉的眼眸凝視她良久,一直沒有像他表露出的殺意那樣來殺她。過了好一會兒,繼續(xù)他的放縱。

    白婉棠過了好一會兒,才得空休息,推著他再次貼近的胸膛道:“你是打算讓我死在床上?”

    他唇抿成條線,耳朵異常的紅,“白仙仙,我以前沒看出來你竟是這樣的人。”

    白婉棠:?

    獨孤極勾唇輕笑:“不知羞。”

    “……”

    白婉棠翻了個白眼。

    獨孤極笑出了聲,像獲得了一次特殊的勝利,有點孩子氣。

    到后半夜,他睡下。

    她疲憊地靠著他,盯著他的側(cè)臉看了好一會兒,輕聲道:“獨孤極,你好像真的很愛我。”

    他不說話,不睜眼。

    但她感覺到他的身體僵了一下。

    即便仇恨沖垮了理智,即便他對她懷有滿腔的殺意……他的愛也總是比恨多一點。

    他可以放任邪祟去肆虐,卻無法放縱他自己真的殺了她。

    “如果是以前,我會很害怕,怕你不知道什么時候,就真的殺了我。我會想跑,會想離你遠遠的,最好能去一個你永找不到的地方。不過現(xiàn)在不會了。”

    白婉棠摟住他的脖子,鼻尖在他臉側(cè)蹭了蹭,道:“獨孤極,我相信你,相信你愛我。”

    她和他從前都是荒唐又可笑的。

    一次又一次希望對方相信自己,卻至始至終沒有真正給過對方信任。

    以后,不會了。

    *

    白婉棠睡到中午才醒,叩音護她出門,遇上回來的獨孤極。

    獨孤極神情恢復了清明,他道:“他們死了。柳八重和楓幽主下落不明。”

    白婉棠眼睫顫了顫,長吸口氣,緩緩吐出,氣息在發(fā)顫。

    她還是堅信,他們不會就這樣死去。

    她返身回房,在房間里呆了一天。

    獨孤極深夜才回來。

    他閉著眼睛,抱著她什么都不做,靜靜地和她互相依偎著。

    這份沉寂,讓她心里更加酸澀。

    她道:“獨孤極,還有不到十天,你就要送我回家了。我的藥呢?”

    “……到時候給你。”

    “等我吃下藥,忘記你,回到家之后,我媽……我娘,我爹,還有我的親人,他們會催我成親,會給我介紹男子。我大概……”

    “白仙仙,你在激怒我?”他打斷道。

    白婉棠難以克制,抓著他的衣襟哭出聲,“太安靜了,他比你會折騰些。”

    她說的他,是那個恨她的他。

    折騰點,吵鬧點,累了,她就沒力氣在這片寂靜的黑暗中胡思亂想了。

    獨孤極抱住她,輕輕拍她的背,動作有些僵硬“……他沒那么畜生。”

    白婉棠驚奇道:“你還會為他說話?”

    “那也是我。”

    白婉棠:“我知道。我這么說,只是方便區(qū)分。我一直以為你很不喜歡變成那樣的你自己。”

    他對那樣的自己,談不上喜不喜歡。

    他把所有時間用于想她都嫌不夠。沒有心力再去想那些無關緊要的事。

    “沒什么好區(qū)分的。”獨孤極沉緩地道,“白仙仙,那是我,都是我,只有我。”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歪水 1個;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墜入海底的洞 5瓶;柳煙花霧 2瓶;大樹好乘涼 1瓶;

    (* ̄3 ̄)╭

    80.私定終身 · ✐

    邪祟與魔族占領了人間所有城池。

    他們?nèi)鐬踉苹\罩在所有人頭頂, 讓他們噤若寒蟬,恐懼發(fā)抖,不敢妄動。

    能夠幻化成人的邪祟們,齊聚蜀地, 為此慶賀。

    白婉棠坐在屋里, 都能聽到他們的歡呼和放肆。

    她掰著手指, 一遍一遍細數(shù)這些日子里, 她和獨孤極相處的時光。

    這樣數(shù)下來,竟覺二人同在一處的時間寥寥無幾。

    時間過得真的太快了。

    房門被推開,獨孤極逆著光走進來。

    這是這段時日里, 他為數(shù)不多的白日回來。

    他身穿玄色華服, 內(nèi)里仍穿著那件紅衣。

    他將兩個紅瓷瓶放在桌上,道:“你要的忘塵緣。”

    白婉棠道:“怎么這么快就給我了,不是還有兩日嗎?”

    獨孤極走向衣櫥, 將那件疊放好的紅衣拿出來,“今晚所有魔族會回上界去, 人間會只剩下你我, 還有那些邪祟。”

    白婉棠眼角抽動了下, 望向他:“今天才是第二十八天。”

    “明天再動手,會來不及。”獨孤極將那套衣裳遞給她,道:“我從來沒有親眼看過你穿這套衣裳,我想看。”

    白婉棠接過衣裳,喃喃道:“才是第二十八天啊, 我每天都在數(shù)著呢。”

    說好的一個月,原來也不能圓滿。

    獨孤極走到她面前蹲下, 握住她的手道:“我會派人送你去都城,后天晚上我去找你。后天是乞巧節(jié), 你在姻緣樹下等我……這次我一定會去。”

    白婉棠抬眸看他。

    他的面容在她眼里變得模糊,她抬手摸了摸他的臉,道:“這兩天你多吃點,我想看到你像在相思冢里的樣子。”

    獨孤極一只眼睛被紅侵蝕,一只眼睛眼底泛著紅,煙墨的眼瞳向下轉(zhuǎn),避開她的目光,輕笑。

    二人沉默片刻。

    白婉棠起身收拾東西。

    她沒什么要帶的,就一塊蝴蝶玉佩,一截神骨,還有那套繡了鴛鴦翎的紅衣。

    她邊收拾邊道:“這個天穿這衣裳會很熱,你要快點來找我。”

    獨孤極從她背后抱住她,臉埋在她的后頸處,點點頭。

    她淚眼婆娑地笑,“獨孤極,我還記得你很討厭這套衣裳,在陰陽關的時候……”

    “不討厭了。”他輕聲打斷:“這便算是你我的喜服吧……白仙仙,在姻緣樹下等我,等我去娶你。”

    白婉棠笑道:“胡說八道。不過長夏說過,這確實是喜服改的。我還記得,她說上面繡了瑤池鴛鴦的翎羽,望我倆永結(jié)同心……”

    她喉嚨里像有什么東西哽住一樣,頓了頓才能接著說話:“我還以為,這輩子都沒機會再穿這套衣裳。沒想過再次穿,還是和你。”

    “只會是我。”

    獨孤極親了親她的后頸,轉(zhuǎn)身離開。

    白婉棠轉(zhuǎn)過身來看他,看著他的側(cè)影喚他:“獨孤極。”

    他在門口停下腳步,轉(zhuǎn)面看她,陽光落在他臉上。

    她笑道:“我在姻緣樹下等你……”

    獨孤極對她笑了下,走入陽光中,離去。

    她對著空蕩蕩的門口,喃喃道:“這次,你可以不來。”

    這一次,她希望,他不要來。

    *

    她被叩音護送到都城。

    獨孤極說,魔族屬上界,他們留在人間太久,消耗太大,如今戰(zhàn)事既了,魔族就該回去重整。以防上界修士叛亂。

    邪祟們和魔祖不合,巴不得人間只剩他們狂歡。

    叩音讓都城邪祟們?nèi)壳巴竦匕菀姫毠聵O,參與慶典。

    待送走所有都城邪祟,叩音對白婉棠道:“我還記得,第一次看到尊主的時候,我還是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魔,被大魔欺負,打得奄奄一息。尊主那時也好不到哪兒,但他救了我。”

    “我快死的時候,他一直叫我活下去。他說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只有活下去,才能讓那些曾經(jīng)欺辱過我們的人付出代價。”

    “我跟著他,一開始也吃了很多苦。但無論旁人如何羞辱他,如何傷他……有好幾次我氣得想和那些人同歸于盡,他都會用他的手按住我,說不要在意那些,最重要的是要活下去。哪怕他的手在那時候,總是血肉模糊的……”

    叩音長吸口氣,這個表情總是悠然自得的魔,望向蜀地的方向,眼眶泛紅。

    他顫抖地吐息,不再說話,回了上界。

    白婉棠帶著行李走進姻緣樹旁的客棧。

    客棧里的人,都在為邪祟走了而歡呼,也有為邪祟不知何時回來而惆悵的。

    瞧見白婉棠,他們愣了下,便誠惶誠恐地避讓開她。

    他們都認識她。

    曾經(jīng)她是他們崇敬的守城仙,如今她是他們避讓不及的魔頭夫人。

    白婉棠對他們的異常視若無睹,讓掌柜的開房,問道:“馬上就是乞巧節(jié)了,今年還辦嗎?”

    有人難忍怨氣,道:“那么多邪祟盯著,就連守城仙都與邪祟為伍,我們哪兒還敢辦。”

    說完又躲進人群里。

    白婉棠抿了抿唇,一言不發(fā)。開好房后不進去,問了哪里有賣花燈,買花燈去了。

    賣花燈的不愿意賣她。

    她第一次體會到被所有人厭惡的滋味,捂著心口想,原來是這樣的感覺——酸澀,無地自容。

    這就獨孤極千百年來所體會的一切。

    她轉(zhuǎn)身離開,有人帶著侍衛(wèi)從她身邊擦身而過,對賣花燈的店家道:“你店里的花燈我都包了,給她。”

    他聲音熟悉。

    白婉棠轉(zhuǎn)過頭看他,是蕭煜。

    他讓手下拿走花燈,問她要掛在哪兒。

    他對她笑,一如她當初能夠嬉笑打鬧的友人。

    白婉棠道:“掛在姻緣橋上。”

    她望向河中央的姻緣樹,道:“我還記得,我第一次去姻緣樹下等他,那天的橋上掛滿了花燈,很好看……那時的我真的很想讓他和我一起看花燈。”

    蕭煜:“乞巧節(jié)兩日后才是,屆時我再讓人掛吧。”

    他向她走來,停在她身邊道:“他沒有傷百姓,沒有動皇族……這算什么傾覆人間呢。”

    生于帝王家,他的心計也不少。有些事,他也能隱隱感覺到。

    他離開,笑著留下一句:“今年一定能讓我們的守城仙過上乞巧節(jié)的。”

    白婉棠紅著眼眶笑道:“多謝。”

    *

    姻緣橋被從河中拉起,花燈掛上了。

    暮色籠罩天地,無人敢在外逗留。

    他們聽聞,從昨日起,蜀地便天雷不斷,說是邪祟與三界帝君打起來了。

    混亂之中,被關押的各城守城仙也逃回了各自的城。

    百姓們怕波及自己,連門都少出。

    天色暗下,街市上空無一人。

    湖面波光瀲滟,燈火如星。

    白婉棠穿著鴛鴦翎的紅衣,慢慢地走過掛滿花燈的姻緣橋。

    一步,便看到一個從前。

    她和他在陰陽關相遇,她和他結(jié)下紅線牽……

    她在山崖下找到因她而遍體鱗傷的他,她與他一起在城外看煙花,寂靜的天地間,只有他們……

    還有,一個月前的那天晚上,他來找她。

    他說:“我累了。”

    ——我累了,白仙仙,你也和我說過這樣的話,你還記得嗎?

    她記得。

    她說我累了,然后,她自盡在了小仙境。

    邪祟依溯時鏡而生,沒了溯時鏡,沒了他,自然也不會再有難纏的邪祟。

    他在邪祟對百姓動手前,先一步控制他們,先一步管住各座城池。

    他將那些最難處置的邪祟,齊聚蜀地,一人應對。

    他將那截神骨交給她,說神骨能殺了他,說她可以用他的心、用溯時鏡回家。

    他說他累了。

    他對她真的很自私,很殘忍。

    可是一千三百年了,他真的很累了。

    白婉棠踏上姻緣樹所在的小小孤島,在樹下無人的桌椅間坐下。

    她望著漆黑的天空,望向蜀地的方向,在心中祈禱。

    這一次,他不要來,就讓她在這枯等一夜也好。

    夜色漸濃,花燈闌珊,燈火微弱。

    她趴在桌上,用手指在桌上寫他的名字——獨孤極。

    突然,她聽見腳步聲向她靠近。

    她緩緩坐起身,看著姻緣橋的那頭。

    他一身紅衣,墨發(fā)披散,臉上頸間沾滿血污,一步一步走上姻緣橋。

    燈影搖晃,他的身形也在晃。

    她站起來走向橋。

    他道:“白仙仙,在那兒等我。”

    她收回踏上橋的步子,站在橋的這邊等他。

    走近了,她看見他雙目赤紅,宛若發(fā)狂的惡鬼。

    可他什么也沒對她做,只是握住她的手,眼瞳渙散,道:“白仙仙,我來娶你了。”

    白婉棠握著他,笑出聲,雙手逐漸被他從衣里流出的血染紅。

    她咬緊唇瓣,看著像蒙上一層霧的眼睛,竭力不哭出來,問道:“獨孤極,你看得見我嗎?”

    他不答,順著她的手臂摸上她的肩頭,她的頸,她的下顎……

    他捧起她的臉,低下頭,離她很近很近,才道:“看得見。”

    她握住他的手,用視線一遍一遍刻畫他的臉,道:“看見就好,我穿這身紅衣很漂亮的,你看見就好……”

    他身體又踉蹌一下。

    白婉棠連忙扶住他。

    他的衣衫濕濕的,滲出的血弄得她身上都是,身體幾乎全部壓在她身上。

    她做了幾個深呼吸,每一次呼吸,都仿佛窒息般艱難。握緊手中那截神骨,緩緩刺入他的心口。

    他抬手,幾乎沒有任何的力度抱住她。

    他說:“回家吧”

    她說:“好。”

    他口中的血涌出來,順著她的頸背一直往下流。

    她扶不住他,摟著他跌坐在地上,讓他躺在自己懷里,用神骨將他的心挖出。

    她渾身乃至呼吸都在發(fā)抖,眼淚大滴大滴地滾落,和他胸口的血混在一起。

    他對她笑了下,疲倦而又輕松地說:“白仙仙,我送你回家。”

    白婉棠低頭,吻了吻他的唇角,笑起來,說:“好……”

    這一次,不是萬象鏡那樣的結(jié)局。

    他們雙雙穿著喜慶的紅衣在姻緣樹下,私定終身。

    花燈流光溢彩,人間還算安寧。

    她抱著他,在姻緣樹下,眼淚模糊得她看不清他的臉。

    只是他再也不會說——

    白仙仙,不許哭。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歪水 1個;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紅鯉魚與綠鯉魚與 5瓶;柳煙花霧 2瓶;墨潑弦斷 1瓶;

    (*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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