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世界四完結(營養液萬字更新)
距離第一次刷新位置還有十五分鐘,天淵幾人面面相覷,用眼神溝通著一些沒有說破的內容。
趙遷:池余?真是池余?
張寧:應該。
樂不言:真的假的,入侵者是怎么定義的,難道靠的是顏值嗎?
江辰:……你別說話了。
樂不言:“我也沒張嘴。俊
一句話打破了心照不宣的沉默,在外圍站著的幾個人撓了撓頭,滿臉的疑問。
“隊長!”一道平靜的女聲響起,云合淵轉過頭,視線里多了兩道身影。
孔江籬穿著粉色荷葉邊的小上衣和作戰褲,面無表情的頂著兩只白色貓耳朵走了進來,身后是換了一身現代裝扮的鳶鬼,隨意的白T和緊身牛仔褲包裹著他的長腿細腰,一頭長發還是束著,雌雄莫辨的臉上帶著笑,懶洋洋地徑直走進門,然后在眾人的視線中靠在了池余身上。
樂不言/趙遷:???
與此同時,眾人的手環紛紛震動,提示著敵方陣營的位置刷新,有人隨手打開,然后就看見——
有三個碩大的紅點,在自己身邊亮起,一閃而逝,然后只保留了一個。
“看來這就是隨機刷新?全部位置顯示之后隨機保留么!兵S鬼有些好奇的點著池余的界面,全然沒顧周圍人僵硬看過來的視線。
三個?剛剛是……三個吧?那么大,那么紅……?!
還有,長著貓的這個…如果他們還沒有老眼昏花的話,大概、也許、可能…是天淵的隊員沒錯吧?
倒吸氣的聲音一陣陣響起,帶著驚詫和畏懼。
“各位!苯胶驮坪蠝Y對視一眼,姿態從容的對著一臉呆滯的眾人點點頭:“多謝各位剛才的幫助,第二輪游戲已經開始,天淵不會強制各位和我們綁定作戰,大家如果有自己的考量,可以自由離去。”
幾人合上張大的下巴,有些復雜的在三人身上看了幾眼,最后還是決定離開,只是臨走之前為首的人猶豫片刻,還是說:“我們剛才受云組長庇護,就不會做忘恩負義的事,這里的事……我們全當做什么都不知道!
“我們相信云組長有自己的考量。”
幾個人走后,現場卻還是一片沉默。
池余的左手還被云合淵握在手里,右肩上卻還靠著一個打著呵欠的鳶鬼,身前站著的孔江籬耳朵還毛茸茸的長在腦袋上,這種場景怎么看……都是萬分詭異。
樂不言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上手拽了一下那只白耳朵,“這玩意是真的。浚俊
一旁的趙遷也趕緊湊上去看,一臉的好奇。
孔江籬:……
江辰在孔江籬忍不住殺隊友之前把樂不言拉開,張寧也一把把趙遷扯了回去。
“……咱們不然,進去說?”
長條桌上云合淵、池余、鳶鬼、孔江籬坐在一排,江辰、樂不言、趙遷以及張寧坐在他們對面。
樂不言一直抬頭看看池余身上沒骨頭一樣靠著的人,低頭,再抬頭看看他們一臉平靜的隊長,再低頭……動作幅度之大,視線之露骨明顯,讓人想裝作看不見都難。
云合淵深吸口氣,對著對面的幾個人說:“小籬是當時我從副本里帶出來的,這件事大家都知道,池余……和這位,說起來可能有些復雜!
樂不言看其余三人一臉淡定的表情,忍不住瞪大眼:“小籬?副本里?都知道?”
“不是,是除了我以外的大家都知道嗎??”
天淵的幾人視線都在樂不言身上停留了幾秒,然后默契的一起移開,孔江籬更是用那張睥睨眾生的臉翻了一個冷艷高貴的白眼。
“你連個屁都憋不住,讓你知道?”
樂不言:??!不要頂著這么一雙可愛的耳朵說這種話啊喂!
江辰干咳了一聲,在樂不言控訴的眼神中轉移話題:“…隊長,所以池余真的是那個‘入侵者’嗎?”
趙遷忍不住說:“那個殺了之后就能直接釋放大陸的‘入侵者’?”
云合淵和池余還沒說什么,一只不作聲的鳶鬼就抬起頭,帶著笑意的眼神看著趙遷,語氣中有著不可忽視的危險:“怎么,想試試嗎?”
趙遷只覺得心臟都停了一拍,求生的本能讓他立刻有些僵硬的搖了搖頭。
趙遷:……這個長得和他家隊長有一點點像的人,好可怕啊…
池余拍了拍鳶鬼的手,后者立刻笑瞇瞇的收回了視線,聳聳肩擺出一副開玩笑的樣子。
“我確實就是那個‘入侵者’!背赜嗾f,“如果大家想對我動手…嗯,也不是不能理解!
“殺了我,確實是贏下這局的方法之一。”
池余的臉上是和往日相同的笑容,語氣也是不緊不慢,但整個人的氣勢卻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像是溫和無害的食草動物揭了一身偽裝的皮,露出原本的尖齒和利爪,有些慵懶的坐在那里,卻仿佛一舉一動都能輕易咬穿敵人脆弱的喉嚨。
江辰挨過想要遠離本能叫囂的危機感,看著一言不發卻一直坐在池余身側的云合淵,輕輕地嘆了口氣。
“隊長,我們都聽你的。”
剩下幾人也靜靜地看著云合淵,像往日的每一次一樣,等著他的表態,雖然結果是那樣的顯而易見,但只要云合淵說出口,他們就會遵從。
云合淵抬起頭,看著對面四張熟悉的臉,他們互相交付后背多年,彼此之間有著最堅定的信任,他知道只要自己說,他們就會誓死跟隨,可他卻只是在短暫的沉默之后,搖了搖頭,聲音有些低啞。
“接下來…我們分開,各自行動。”
“隊長!”幾重交疊的聲音,都是震驚和詫異。
“隊長!你這是什么意思?我們是一起的啊!睒凡谎跃o皺著眉頭,表情有些慌亂,“什么入不入侵者,都是背后那個狗東西的離間計,我們才不會上當呢!”
“隊長,只要你一句話……”
“我說。”云合淵打斷他們,聲音冷硬又不容置喙,“天淵,解散了!
“在接下來的對決中,我們不再是隊友。”
不需要互相顧忌,不再彼此綁定……也不會互相連累。
他心甘情愿用自己的命去拼去賭,但是,他不能用他們的。
云合淵拉著池余站起身,走的沒有一絲猶豫,一眼都沒有去看對面幾張或不解或委屈的臉。
“隊長!”
“嗖!”
一道飛鏢深深沒入腳尖前的地板,阻擋住了想要追尋的腳步。
孔江籬一步不離的跟在后面,直到走出了一段距離,才被心煩意亂的云合淵察覺。
他腳步一頓,對孔江籬的安排有些遲疑。
“小籬,你……”
孔江籬左挪了一步,站在池余身后,聲音冷硬的表明立場:“我是跟著我爸。”
一句話,讓三個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怔愣。
鳶鬼看著池余:??爸?這是??
池余揉了揉太陽穴,“嗯,以后再解釋…現在讓她跟著吧,萬一被隨機標記位置,他們也不一定能護的住她!
孔江籬瞥了云合淵一眼,面無表情的向前走。
池余握了握面色有些恍惚的云合淵,聲音里帶了些溫柔:“她能想明白,只是小孩子總是容易有些情緒的,等這件事結束了,大家…還有機會。”
云合淵說解散天淵,又強行讓那幾個人和他們脫離,其中的心意其實大家都懂,現在誰和池余在一起,誰就會成為眾矢之的,就算天淵幾人身手再好,道具再多,也不可能和想要求勝的所有人抗衡。
再者說,如果真要拼個你死我活,他們又能對著無辜的同胞下殺手嗎?
云合淵悶悶地嗯了一聲,眼中還是有著強撐的低落。
鳶鬼瞥了他一眼,抿了抿唇,“他們愿意跟著就跟著是了,就這么幾個人類,又不是護不住,干什么弄成一副要生離死別的樣子…”
聲音里帶著嫌棄,云合淵卻轉頭看了祂一眼,認真道:“謝了!
鳶鬼:……謝什么謝,矯情不矯情。
“算了,少幾個礙手礙腳的也挺好!钡k在池余帶著笑意的眼神里別扭的擺了擺手,心想自己只不過是看不管云合淵那副傷情的做作樣子,可一丁點關心的成分都沒有。
前方一陣刻意放低的腳步聲悄悄響起,最前面的孔江籬兩只耳朵一動,前進的腳步一停,轉過身看向池余。
身后的聲音也漸漸包圍了過來,池余抬頭看了看天際,眉梢微揚,“拖一會兒吧,盡量別下殺手!
鳶鬼信不甘情不愿的撇了撇嘴,最后還是嗯了一聲。
一場交鋒一觸即發,拉開綿延不斷的序幕。
……
無垠的宇宙之下,一架星際飛船正以極高的速度穿梭行駛在行星之間,一道道絢爛的星云被甩在身后,站在中心位置的男人看著通訊器中最新反饋的消息,轉頭看向身旁捂著手臂的銀發男子。
“他連你都傷了么!
不辨喜怒的聲音響起,空蕩的操控室里除了正在駕駛飛船的系統a,就只有星際執政官尹玄和前來復命的03。
就算出動了大隊人馬在各個星球搜尋,但他生性多疑,有了位置之后也不會帶不知情的人去,因此才會這么久了都沒能抓的到人。
03點了點頭,盡管竭力克制,臉上還是有著一絲傷懷:“是,大人已經不記得我了!
尹玄聞言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又恢復了以往的平靜無波,問:“你們交手之后,他向著哪個方向去了?”
“#7000,928方向!
他看了一眼通訊器上的下屬上報的信號反饋,和03說的方向相吻合,他轉身到了操縱區前,低聲道:“去7777星球。”
系統a一張撲克臉上做了一個十分別扭的皺眉動作,仿人的聲音平靜無波:“大人,7777號星球……”
7777號是尹玄的“培養皿”之一,近百年來一直都在為他提供著在星際中找尋池斐所要消耗的能量,現在更是在進行著最后一場“獵魚”的行動,只要任務有了結果,無論哪方勝利,隨時都可能崩塌。
總而言之,現在靠近,并不完全安全。
“我知道!币f,“我不能再等了!
找了這么久的人就在眼前,尹玄現在甚至都能清晰的想起,當他滿懷欣喜的找到他時,池斐眼中的陌生和敵意,讓他一顆雀躍的心幾乎在瞬間冰封。
他不再記得他,看他的眼神里全是冷漠,甚至還因為池余的事對他出手,說出的話冰冷又全是警告,差點讓他發瘋。
養尊處優了千百年的手早已沒有了當年的厚繭,尹玄看著自己虎口處淺淺的一道疤痕,眼里都是懷念。這是在一次堪稱慘烈的任務中留下來的,任務對象在最后發了狠,不惜引發自爆來拉他們同歸于盡。而池斐牢牢把他護在懷里,自己的整個后背都被炸的血肉骨碎,更是險些沒了手臂。
這樣的池斐,就算在今后他們之間生了分歧時,都沒有忍心動過他一根手指頭。
尹玄閉了閉眼,遮住眼里讓人心驚的偏執。
沒關系,他告訴自己,池非……一個不完整的半成體罷了,他會讓真正的池斐回來的。
很快。
窗外路過了一顆在不久前宣布死亡的小行星,尹玄的眼神在上面劃過,眼中閃過一絲嘲諷。
“要找的兩個既然都在7777,那剛好,把他們一起帶回去!
“萬事有起有滅,7777這顆星球,也是時候該迎來屬于自己的盡頭了。”
“03,你給林風嵐他們幾個傳信,讓他們現在啟程去7777。”想到池余和池非的作戰能力,尹玄謹慎道:“這一次,必須萬無一失!
03一直垂著頭,聞言恭敬領命,眼中卻閃過一絲冷意。
他立刻操作開始傳訊,身子半側著,剛好擋住收件人的位置。
……
“小余!”
半空劃過一道比太陽都要耀眼上幾分的刺目白光,以極快的速度落在池余身前,強大的氣流將他身前圍堵的人群一下子炸開百余米。
“哎呦!”
“!我的腿!”
鳶鬼和云合淵警惕的一左一右護在池余身邊,后者卻對他們擺了擺手。
“沒事,這是…我大哥!
幾人的樣子略微有些狼狽,衣衫上沾著頻繁戰斗后的灰塵,連云合淵的臉上都帶上了些怒意,池非眉頭緊皺的看著池余襯衫上的血跡,眼神不善的掃過周圍圍住池余的人群,抬手就要攻擊。
池余連忙摁住他,“哥,我沒事,他們……都是些普通人!
最后一句話甚至帶了些嘆息,“只不過是想活下去罷了!
“非我族類,其心可誅!背胤蔷退悴恢纴睚埲ッ},也大概從現在的狀況里猜出了什么,心中殺意奔騰,但還是在自己弟弟的眼神里抿了抿唇,收起了攻勢。
杜儀捂著受傷的胳膊,警惕的看著這個憑空出現的陌生人。
在第三次刷新不久,她就根據三次的位置顯示直接鎖定了池余的身份,在一次埋伏失敗后,當機立斷,直接在聊天室里發布消息,引起了一陣軒然大波。
人們驚疑又興奮,最后縱然有天淵的人在其中極力作保,她也還是集結了過半的人直接開戰了正面攻擊。
她想過云合淵與那個與他有著詭異相似的異端不好對付,卻沒想到,“入侵者”本人更是讓人棘手,在將近五個小時的人海戰術中,硬是擋住了他們一次次的進攻,鋪天蓋地的道具都拿他們毫無辦法。
……她當然看得出,這幾個人,并沒有對他們下殺手,他們對人群的攻擊多的是不耐煩,連那個異端也只是下手重了些,但卻沒有殺意,好像只是為了拖延時間。
那么拖延時間,干什么呢?是在等…這個人來嗎?
杜儀揮揮手,僅剩一半的包圍圈彼此看了看,還是遵從信號慢慢后退。
池非檢查過池余身上的血不是他的才稍微緩和了心中的怒意,只是話里仍舊不滿:“一群螻蟻,殺了就是了!
話里的冷漠連鳶鬼都忍不住挑了挑眉,池余的這個哥哥…有些眼熟。
池余卻只是搖頭笑了笑,“哥,他們不是螻蟻……他們是人類!
這話說出口,連他自己都忍不住愣了愣。
“沒區別。”池非淡然道。
人類的力量與生命在他無垠的歲月中,確實渺小又普通,他曾經愛這世人,只是時間之河漫長又湍急,多起波浪顛沛,他已然忘記了。
池余也沒再多說什么,實際上,他不久之前也是和池非一樣,對這樣普通的生靈并沒有任何其余的偏愛,只是那個人喜歡,他也就學著愛屋及烏。
他抬起頭,看著一旁的云合淵與鳶鬼,視線溫暖又懷念。
你瞧,你在的時候想教給我的東西,我卻在你離開之后學會了。
等你回來了,也會為我驕傲吧。
池余收回視線,看了眼已經互相攙扶著退到百米之外的人,問:“哥,他跟來了嗎?”
池非嗯了一聲:“很快,應該馬上就到了。”
池余轉過頭,和云合淵對視一眼,后者了然的點點頭,從懷里掏出一塊巴掌大的金絲楠木,木面上被用小刀刻下了深深的字跡,池非接過一看,上面刻的是池余和…尹玄。
“太過冒險了!背胤堑拿碱^擰的死緊,整個人都散發出一種不贊成的抗拒。
“這是目前為止最好的機會了,大哥!背赜辔兆∷,眼神堅定,“大哥,你幫幫我吧!
兩股視線交匯,半晌,還有池非心不甘情不愿的做出了讓步,他嘆了口氣,聲音有些復雜。
“我真的很后悔,小余。”池非的看著一旁的云合淵與鳶鬼,話像是說給池余,又像是說給自己。
池余堅持用這種方式拉尹玄入局,為的就是那個所謂的“宇宙法則”,能將所有可能發生的損害都限制在這一方小世界里,不會破壞位面的安定。
池非轉過來看著他,眼神復雜莫名:“我寧愿你,永遠無心無情!币埠眠^你為那些所謂的不相干的眾生,將自己置于如此危險的境地。
可做大哥的,終究是不愿意違背自己的弟弟。
兩滴心頭血在半空交匯,一滴來自池非,一滴來自池余,連同那塊刻著名字的道具一同飛到半空,而后在金光與紅光之中交匯,讓百米之外的人都忍不住轉過身閉上眼,才能略微緩解一下眼睛的刺痛。
「叮!您成功升級了一件a級組隊道具,因道具突破目前小世界的等級上限,因此做出以下限制:作用對象不可為小世界原住民。請您謹慎使用哦~」
「叮!檢測到您已選擇好道具作用雙方,是否維持不變?」
「是。」
「叮!經檢測,道具作用雙方為:
池余尹玄
符合相關限制規定,道具使用成功,成功鎖定作用對象,祝您組隊愉快~」
7777號星球近在眼前,不用任何儀器,尹玄就能感受到靈魂的激烈反應。
池斐…是池斐的,完整的氣息。
他捂住劇烈跳動的胸口,過于激動導致的震蕩讓他有著一陣陣的恍惚,a敏銳的感覺到了什么,它想站起身去查看,卻被一雙手摁住。
03:“a,執政官大人的命令是讓你隱蔽進入7777號星球,你要違背大人的指令嗎?”
a猶豫了一會,眼神轉到尹玄的背影,后者卻只是望著窗外,沒有任何的反應,于是它在03的笑容中又坐了回去:“大人的指令,就是我的最高遵從!
03笑了笑,拍了拍它的肩膀,然后走到尹玄的旁邊,看著他有些恍惚出神的樣子,體貼的攙扶住他的身體。
“大人,我們還有十秒鐘就能進入7777號了!
磁鐵般強烈的拉扯之力一陣陣傳來,尹玄腦海中炫目的陣陣惡心,有些恍惚的張了張口,卻被一雙手輕輕捂住。
“要倒計時嗎,大人?讓我來為您效勞吧!
手掌被狠狠的咬下,深深的埋入血肉,血液瞬間沿著手掌流水般滴到03的靴子上,他的聲音卻依舊恭敬溫和,不見一絲顫抖。
“九、八……”
進入7777號星球表面之后,是包裹著整個星球收集“炁”的裝置,像石油之于人類那樣,為尹玄供能。
“四、三、二…”
再向下,穿過大氣層,就能夠清晰的看見另一個世界的邊緣,是7777號正在與無限世界交匯的標志。
“一。倒計時結束了,大人!03說。
「玩家尹玄已就位。」
一道機械音憑空響起,控制室的a驀地站起來,空蕩蕩的飛船內卻沒了尹玄的身影。
“砰——!”
“呃——!!”
脖子上鉗制著巨大的機械之力,為了取得尹玄信任故意負傷的03根本無法反抗,他咽下口喉嚨里涌起的腥甜,臉上的表情卻稱得上輕松愉悅。
“執政官大人呢?”a冷聲問。
它的臉上有著明顯的“機器人”痕跡,明明是張仿人的臉,卻有著一道道不和諧的縫隙,把更張臉詭異的分隔開,星際的技術當然不止于此,但尹玄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的系統做成這個樣子,沒人知道。
03是第一次這么近的看它,因為缺氧而陣陣扭曲的視線中卻將眼前的五官也跟著扭曲…拼合……
然后湊成了一張熟悉的臉。
“我之前怎么就沒發現……”他笑了笑,聲音艱澀卻滿是笑意,帶著鮮明的諷刺:“原來,你是個替代品啊……”
“嘣!”
a像扔垃圾一樣把03重重的摔到墻壁上,然后毫不猶豫的選擇登入7777號星球。
……
周遭的環境有著飛速的變化,尹玄穩住身形時,看到對面熟悉的一個個身影時愣了一下,最后忍不住笑了一聲。
“我還是低估你了!闭Z意平靜又帶著笑意,不知道是對誰說的。
“阿斐,何必要弄成現在這個樣子!彼难壑泻翢o懼色,看著周圍驚懼的人群,意有所指道:“這些人類的命,你也不在意了嗎?”
池非面無表情的看著他,池余倒是有些興味的打量著這個星際的“執政官”大人,看到那張烙印在腦海深處的臉時忍不住笑了笑。
“好久不見。”
尹玄轉過頭,看向池余時臉上的笑容收起,變成森森的冷意。
“我當初就說過,像你這種會危害平衡的存在,應該早早就消滅才對!币暰轉向云合淵與鳶鬼,尹玄扯了扯嘴唇,眼中多了些惡劣。
“池余,你不會你所遭受的一切,真的是因為我一個人吧?”
“你就沒有懷疑過……身邊的人嗎?”
“怎么,還想挑撥離間嗎?”池余的臉上沒有一絲異樣,絲毫不為所動。
尹玄笑了一聲,抬起右手,對著聚集起來的人群:“既然拉我入局,那我就先清理一下這些礙眼的人類,再好好和故人們敘舊吧……”
池余無所謂的點點頭:“你可以試試!
杜儀呼吸一窒,她看著不遠處亮起的金色亮光,心中瞬間生起了死亡的危機感。
“不好!快——!”
聲音未完,巨大的熱浪襲來,那其中蘊含的威力讓所有人都變了臉色,驚駭到瞪大雙眼,卻全然生不起一絲反抗的念頭。
……要結束了么,這一局,還在等待他們的同胞以及…家人。
他們要輸了么。
云合淵看著匆匆趕來的天淵眾人,忍不住向前一步,然后被池余握住。
“放心!彼吐曊f。
尹玄:“我倒是好奇,你怎么有這么大的……”
話音未落,將要吞噬生命的能量卻仿佛被什么至高無上的存在按下了暫停鍵,清脆的提示聲過后,一道女聲響起,不緊不慢:
「叮!監測到高緯度生命體進入,游戲難度大大提升,已超越宇宙法則的原始規定,現為所有7777號星球原住民開放出口,大家可在三十秒內自行選擇退出游戲,游戲規則將在三十秒后根據場上剩余人數重新制定!
「現在開始倒計時……三十、二十九……」
“還不快走?都在等什么?”云合淵朗聲道。
還在恍惚中的人群被這一聲喚回了神志,他們看著眼前明亮的退出鍵,在短暫的猶豫之后都選擇的離開。
巨大的力量被悄無聲息的抹去,人類在三十秒內一個個消失在原地,樂不言對著他們揮揮手,“我等你們回來。!”
“大人!”a有些緊張的聲音在身旁響起,尹玄哪里還能不明白,這一切都是池余算計好的。
他看著表情輕松的池余,忍不住嗤笑一聲:“大費周章的把我和a分別引過來,就是為了利用宇宙法則保護位面和這些人類……?沒想到,這么多年不見,故淵竟然還真的把你養的像個人了!
池余眨眨眼:“謝謝夸獎!
「倒計時結束,檢測到目前場上有兩人為組隊道具作用下的相同陣營,因游戲發生巨大變化,請道具使用者確認是否維持組隊。」
「否!
「叮!道具作用結束!
「叮!根據場上陣營,將重新制定規則如下……&*@%##,檢測到其他高緯人員入侵,成分復雜,將開始自由決斗模式,紅方代替原無限世界陣營,藍方代替大陸人類陣營,請各位自由選擇紅藍兩方陣營。」
「注1:若藍方勝利,則將編號7777星球釋放,反之,將徹底融入無限世界!
「注2:本次游戲遵循宇宙法則。」
幾道登陸的身影漸漸明晰,分別落在池余與尹玄身后。
匆匆趕來的阮燭和林爾駕著昏迷的03,看著對面的林風嵐和圖問尋、蕭惇,臉色說不上好看。
“幾位局長剛剛來的時候應該也看到7777號星球外面的裝置了,尹玄這么多年一直在違背守約,私自干預各個小世界的發展,甚至篡改、殺害氣運之子來獲取能量,證據確鑿,幾位難道要助紂為虐嗎?”
池余的視線掃過眼前幾人,在林風嵐身上有著短暫的停留,后者刻意避開了他的視線,摸了摸鼻子,“這個……”
圖問尋:“01,你是不是在開玩笑?不是我說,就算你現在暫代監察局,那也不能張口就來啊!
蕭惇:“是啊,哪里來的什么裝置,我們什么也沒看到啊。”
“快穿局、炮灰局和反派管理局,除了炮灰局林風嵐,都是現任執政官一手提拔上來的,是他的心腹!绷譅栐诔赜喽叺吐暤,“而林風嵐…也沒犯什么錯!
池余嗯了一聲,看著被對面氣得臉色通紅的阮燭,上前一步,點亮了自己的陣營。
藍色光芒在他的手環上亮起,尹玄看著毫不猶豫選擇藍色的池非,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語氣像是在對愛人的嗔怪:“算了,多說無益!
“等我殺了與你共享靈魂之力的這股惡念,魂力回歸,你的記憶自然會回來的!
鳶鬼點亮自己的陣營,聞言冷哼一聲:“好驢不亂叫!
云合淵沒有說話,只是盯著尹玄的眼中戰役盎然。
沉悶的雷鳴聲起,翻滾涌動的烏云蓋住了天空,紅藍兩色涇渭分明的映照在半空之中。
池余玄黑色的衣袍隨風而動,袖口包裹著萬千威勢,他上前兩步,面無表情的舉起手中的長劍,不大的聲音卻響徹在每個人的心底,帶著難言的威壓。
“執政官大人,高位坐的久了,怕是忘記自己曾經也是個人了吧?”
“因果循環這么簡單的道理,我今天就大發慈悲。”
“再教給你一次!”
尹玄眼中閃過一絲忌憚,飛身上前迎戰。
“別傷阿斐性命,其余的,一個不留!”
“是!”
“砰——!!”
爆裂的聲音響起,宣示著這場終局之戰的不死不休!
池余擰身避開金黃色的激光劍束,周身的氣息血紅凌厲,以破開九霄之勢劈向尹玄,紅藍均分的天空被劍氣切開,尹玄眼中有著明顯的詫異,原本不屑的神色中多了一抹慌亂,有些倉促的弓身躲過這一劍,然后反手攻擊。
激光與電光交雜,瞬息之內,兩人已經交手十余招,尹玄扔掉手中的激光炮,手掌交疊,一柄長槍浮現。
“看來,之前是我小瞧你了,你有與我對戰的資格!
池余嗤笑一聲,琥珀色的瞳孔鮮紅一片,語氣嗜血又傲氣:“廢話真多!
長槍與佩劍,一個蘊含著這么多年收集的能量,一個充斥著上古龍神之力,和著萬千年前的殺戮與罪孽,兩者以孤注一擲之勢在空中相接,轟天裂地的暴鳴聲響起,巨大的沖擊波讓周圍兩兩交手的人們都被震出百米遠。
池余滿是不要命的打法,夾雜著千百年的恨意和恩怨,逼得尹玄不得不一次次正面接招,一次、十次、百次……直到兩人的呼吸間都充斥著炸裂一般的血腥味。
尹玄握槍的手被震裂的鮮血淋漓,臉色蒼白無比,池余則是咽下上涌的鮮血,嘴角微揚,毫不畏懼地再次攻了上去,絲毫不打算給尹玄喘息的空間。
應龍之威,風雨雷電皆為臣服,盡管現在的天地之力已經薄弱難尋,盡管池余無法用出全勝之時的所有力量,但他仍然是那個幼時就被尹玄忌憚,不惜打亂計劃也要親自斬殺的,讓他心驚膽戰的存在。
“我年幼之時你尚且沒能取我性命,尹玄——”
“當年的那一掌,我還給你——!”
你欠我的,欠故淵的,欠這萬千無辜生靈的——
尹玄心中一亂,眼中被懼色遮蓋,他眼睜睜的看著裹挾著滔天威勢的一掌擊了上來,他下意識的舉起長槍,心中卻忍不住惶然。
……池余這樣出手,他不怕反噬嗎…他不要命了…他接不下、接不下的……
阿斐……
高亢清晰的龍吟聲響起,一束長身生兩翼的五爪光影與池余的身影交疊,向著尹玄劈了上去。
a抬起頭,它的左臂幻化的光刃已被云合淵折斷,身上還纏繞著鳶鬼腐蝕灼人的鬼氣,它卻絲毫不顧,硬生生冒著失去一整條胳膊的代價沖了上去。
林風嵐有些狼狽的躲開孔江籬的長爪,又跳起來閃過憑空出現的大狗,忍不住大喊道:“別——池余——不能殺!”
池余毫不在意沖上前的a,利爪輕而易舉的穿過這具金屬熔成的身軀,以一往無前的架勢繼續向下。
下方的打斗不知何時已經停止,他們都情不自禁的抬著頭,等著這分出勝負的最后一擊。
“林爾!你還在等什么?!”林風嵐大叫道,他知道自己現在說什么池余都不會聽,因此只能大聲喊另一個知情者。
“池科長!留他性命!”林爾回過神來,在一旁阮燭不解的目光中大喊:“他不能死——”
阮燭:“你發什么瘋!”
林爾卻繼續道:“他身上有故淵大人的一魄——!!”
云合淵和鳶鬼同時一愣,空中的人在聽到熟悉的名字后喚回幾分清醒,他血色的眸子一閃,看著下方失魂落魄的尹玄,心中萬般思緒閃過,最終還是在最后關頭硬生生改了攻勢。
他半信半疑,卻不敢賭。
尹玄已經丟了長槍,他的眼睛一直不舍又貪婪地盯著池非,卻發現對方從始至終都沒有看自己一眼,他轉過頭,卻看到半空中被貫穿墜落的a。
它臉上的仿生皮已經在灼熱的龍息中被毀了大半,只能勉強分辨出那雙眼睛,在一眨不眨的望著自己的方向。
因果循環,命運輪回,多荒謬啊,多可笑…
毀天滅地的攻擊擦著半邊身體過去,尹玄閉上眼,從半空中重重向下墜落。
“池余!”
“小魚!”
“噗!”一口鮮血混合著破碎的內臟噴了出來,池余捂著撕裂般劇痛的心口,眼前被陣陣黑暗遮蓋,一身黑袍早被鮮血浸透,云合淵抱著他,忍不住發抖的手掌上血紅一片。
“你找死!”鳶鬼憤怒地扯著林爾的領口,煞白的臉上都是殺意,一手化為森森白骨。
“大人!”阮燭有些慌亂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鳶鬼!”云合淵聲音顫抖,努力用呼吸來平復心底的不安,“住手!
“哎呀呀!!”林風嵐接住墜落的尹玄,看著他失去半邊胳膊腿的殘軀,硬著頭皮向池非跑過來。
“大……大人,你能不能維持一下他的生命啊…要死了……”
林爾垂著眼,任憑鳶鬼重重將他甩開,見狀低下頭,默默跪在池余身前。
“池科長,我說的是實話!
“故淵大人有一魄在尹玄手里,他真的不能死。”
池余挨過一陣反噬,終于睜開眼,他對著云和淵和鳶鬼安撫的笑了笑,卻又皺著眉咳出一口鮮血。
“大哥……”
池非皺著眉說:“我知道了,你先別說話!
給池余傳輸的內息全部如同泥牛入海一般沒有引起一絲漣漪,池非深吸口氣終于停下這毫無作用的舉動,冷著一張臉為尹玄維持著生命。
林風嵐剛松了口氣,就看到周圍幾道不善的目光,他干咳兩聲,擦了一下額頭的冷汗。
他看了一眼淵鬼和云和淵,表情有些復雜:“嗯…要不先把他倆解決了?”
已經身受重傷的圖問尋、蕭惇:……
孔江籬果斷的一手一個砍暈,被召喚出來的來福扯著昏迷過去的兩個人就往遠處跑,汪了一聲示意由自己來看管。
“林局……”池余強撐著坐起身,他看了一眼地上跪的筆直的林爾,一臉無措茫然的阮燭,最后把目光停在了林風嵐身上,“多年共事,我信你一次!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92章 池魚思故淵(一)
“我們還會再見的,對嗎?”
“……我的,池副官!
“我的月亮!
“小魚……”
誰…是誰……
幾道不同的聲音一直在腦海里回響,躺在床上的人額頭都是冷汗,身上被烈火焚燒的痛楚還在神經上一下一下地跳動,牠深墮夢魘,卻又不愿清醒,本能的想靠近聲源。
“還沒醒嗎?”
"沒有啊,這可憐的娃,我看身上都沒一塊好地了,那些狗玩意兒下手也太狠了……\"
溫熱的觸感輕輕擦過他的額頭,像是怕弄疼了他一樣,力道很輕,讓昏迷的人迷迷糊糊中漸漸放松了緊皺的眉。
火爐里撈出來的小身板擦黑了一盆水,故淵動作輕柔地給他上藥,在夢里少了些防備的人對疼痛都比清醒時誠實,故淵看著他的反應,拿著藥棉的指尖顫了顫,忍不住嘆了口氣。
他是被啾啾的鳥叫聲吵醒的。
緊閉的眼睛猛地張開,他幾乎是從柔軟的床榻上彈了起來,床頭好奇地打量著他的紅色小鳥被他嚇到,撲棱棱的摔到床下,連火紅的羽毛都掉了幾根。
“誒呦,爺的羽毛!嘖,小猴子,你大驚小怪什么!”
他不說話,不大的手掌緊緊捏著不知道什么時候握到手里的燭臺,圓圓的琥珀色眼睛小獸一樣,用燭臺的尖刺對著這只會說話的怪鳥。
“嘿,你這孩子怎么不識好人心呢,爺救的你!你都忘啦?!”
故淵聽到聲音連忙進了屋,他放下身上背著的小背簍,在他越發警惕的目光中一把捉住上躥下跳的紅鳥,低聲道:“阮燭,閉嘴!
“你好。”故淵半蹲下身,視線和床上四五歲摸樣的他平齊,聲音很溫柔:“我叫故淵,他是阮燭,我們沒有惡意的!
“流血了!惫蕼Y指了指他握緊燭臺的那只手,“我幫你包扎一下,好不好?”
“我采了草藥,不會很疼的!
他還是沒有出聲,只是盯著這個慢慢向自己靠近的人,任由他取走了手里的燭臺。
滿是傷痕的小手被攏在掌心,是熱的,他想,但是不會燙人。
“小猴子,你叫什么名字?”阮燭跳到故淵肩頭,羽毛像熊熊燃燒的火焰一樣,像是能把人的眼球都灼傷。
一直安安靜靜任憑故淵動作的人幾乎是應激一樣的對著阮燭吼了一聲,盡管他此刻已經竭力,靜脈盡斷,但吐息之力還是把阮燭震了一個措手不及,他看著自己被震落的幾根尾羽,暗紅色的瞳孔里都是震驚。
“小—崽—子——!!我和你拼了!”
故淵連忙把人護在身后,一身白衣繪著青竹,聲音溫潤帶著笑意:“算了算了,他還是個孩子……”
“哪門子的熊孩子!爺現在就給他一個完整的童年!”
竹屋外的陽光金黃,通過窗欞灑了進來,他沒有管羽毛都氣炸了的破鳥,抬著眼看著這人帶著笑容的側臉,目光有著片刻的放空。
最后故淵好不容易攔住了暴跳如雷的阮燭,可一人一鳥的梁子也就這么結下了。
阮燭總會找到各種機會對他開展無死角的嘲諷,從不會用筷子到不識字,什么小猴子小崽子小文盲,亂七八糟什么都叫,因為他一直沒有說話,最近又叫上了小啞巴。
故淵作為居中調停的人,總是暗搓搓的拉偏架,在阮燭想動手的時候總是能及時出現然后把人攔下來,卻又在小孩偶爾下個黑手的時視而不見。
“大人!你…你太過分了!”阮燭終于忍不住叫道。
故淵則是和往常一樣笑得瞇起眼,擋在他身前,說那句經典的“和個孩子計較什么”。
抓狂的阮燭氣的回了監察局,打算回去找林爾吐槽,故淵轉過頭,就看到這么多天一直沒什么表情的小孩盯著阮燭消失的位置,向來死寂一片的眼里多了些漣漪。
故淵心中一動,小聲問他:”小孩,你想學嗎?”
他抬起頭,眨了眨眼,長長的睫毛投下一片陰影,蝶翼一樣撲動。
幾個月過去,他身上的傷早就全部愈合,因為故淵仔細注意著飲食,他的身型春筍抽條一樣長得飛快,稍微長了些臉頰肉的臉上白凈又俊秀,和之前干瘦黢黑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
故淵習慣性的給他擦了擦手,把熬了一上午的補藥端過來,看著他微微皺起的鼻尖,眼中閃過一絲笑意。
“你這兩天好好喝藥,不要偷偷倒在三角梅里,等身體情況再好一些了,我就教你,怎么樣?”
他一臉“聽不懂你在說什么”的表情,眼里卻飛速閃過一絲心虛,直接接過被吹的溫熱的藥喝了下去,仰著頭看故淵。
“真厲害!惫蕼Y及時的夸贊,他摸了一把小孩圓滾滾的后腦勺,突然道,“我還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垂下眼沒說話,故淵便懂了。
故淵抿抿唇,手下撫摸的力道又輕柔了幾分。
“我給你取個名字,怎么樣?”
小孩沒說話,卻抬起了頭,靜靜地看著他。
故淵笑了笑,看著他眼角那顆紅色的小淚痣,忍不住用指尖輕輕戳了戳。
“金麟豈是池中物,一遇風云便化龍。”
“不過金麟…不太好聽!惫蕼Y的眼中帶著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溫柔,閃著細碎的亮光:“我先叫你……小魚,小魚兒,怎么樣?”
“等你大些了,讀了書,再自己想個喜歡的!
池余看著他眼中自己的倒影,悄悄捏了捏衣角,然后點點頭。
春過冬至,少年人挺拔的身姿站在積了雪的山頂,手里的佩劍泛著銀色的寒光,一劍揮動,墨色的長發在半空中飛舞,劍氣破開山石,他收起劍,還帶著一絲稚氣的臉上劍眉星目,恍惚間清秀的莫辨雌雄。
剛從監察局回來的阮燭站在故淵肩膀上,頭上的羽冠動了動,放低了聲音:“大人,你教他這個…是不是不太好?”
故淵笑笑沒說話,看著向他走過來的少年,把手里拿著的披風仔細給他圍好,抬手擦掉他額頭上細密的一層薄汗。
“累了吧,回屋休息休息,別閃了風,現在這個天氣,最容易著涼!
阮燭化著原型,十分人性化的翻了白眼,忍不住嘟囔:“我看他現在壯的像頭牛,這才多久就長得這么高了,也不知道用的什么牌子的化肥!
池余微微仰著臉,好方便故淵給他擦汗,聞言略微睜開眼,用帶著冷意的眼尾掃過故淵的肩頭,然后抬手,曲指,彈——
“哪里來的禿毛鳥!
被彈了個措不及防的阮燭徑直落在地上,好在雪地松軟,也摔不出什么傷,但即便如此,也給阮燭造成了某種關于尊嚴的心靈暴擊。
“干——。⌒♂套樱∥乙蛩滥悖!”
故淵有些無奈的揉了揉太陽穴,悄悄拉著池余一個閃身,就到了他們山下的竹屋里。
池余的體溫一直偏低,尤其在冬天,更是冷的寒冰一樣,不管故淵準備多少補藥都暖不過來,好在他天生手熱,自覺比馬上就會涼的湯婆子方便許多,于是總是愛握著池余的手,后者也沒有反對過,幾日下來,倒是給故淵養成了習慣。
池余垂著眼任憑他牽著,他現在已經和故淵差不多高了,對于他顯然不正常的生長速度,故淵卻一點都沒有表示驚訝,池余也沒有解釋什么。
他有記憶以來就在各個門派的煉化爐里,對于之前的事模模糊糊,但他清晰的記得有一次躺在血陣中,心口插著一柄螭虎劍,鮮血不要命一樣向外涌,一旁圍觀的人嘖嘖稱奇。
為首的人笑著轉了轉刀柄,說,“不愧是上古神龍幻化的怪物,這血就和流不盡一樣,可惜了,一點別的用處都沒有!
“什么上古神龍啊,一縷被剝下來的惡念罷了,要我說,就該扔進業火里,燒了算了!
手里擰著刀柄的人看著他毫無波瀾的眼眸,卻突然起了行止:“誒,小畜生,你會說話吧?”
“這樣,你哭兩聲,說你是個小雜碎,求哥哥們饒了你,今天就到這里,怎么樣?”
“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小畜生,快,不然你今天可有苦頭吃了。
心臟被攪碎的感覺不怎么樣,可他卻只是掃過那一張張可怖扭曲的臉,然后扯了扯嘴角。
那是他們見過他的第一個表情,不屑又嫌惡,帶著碾不碎的傲氣,像看什么會污了眼的垃圾一樣輕飄飄的從他們在身上掠過。
“小畜生骨頭還挺硬,我倒要看看你這把硬骨頭燒完之后還能不能剩下骨頭渣!”
事實證明,不止能剩下骨頭渣,業火也燒不盡他,卻不知道這到底是喜是憂。
他沒有死,但卻也給長著人面的禽獸們增加了新的玩法。
無數的火焰將他吞噬,可他卻只是冷眼旁觀著,仿佛被焚盡又恢復,而后又被投入煉化爐的不是他的身體一樣。
死不了,也沒想死,所以就這么活了下去。
直到遇見故淵。
這些日子,他陳年的疤痕收到了不少精心的照料,但心口的這一道卻比別的恢復的都慢。
藥膏涂到身體上,帶著絲絲縷縷的疼痛感,池余低著頭,看故淵蹙著眉,一臉嚴肅的表情。
就像是他在為他疼一樣,池余想。
“好了,已經比之前淡了很多了。”故淵輕輕吹了口氣,想要把還有些粘膩的藥膏吹干,“再過不久就能去掉了!
池余沒說話,他也沒有在意,池余一向話不多。
少年的臉在燭光下明明滅滅,故淵托著臉,忍不住說:“我們小魚真是好看,等長大了,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小姑娘呢!
池余抿抿唇,眉心輕微的皺了皺。
這些天太冷,他們都是一起睡的,可等故淵鋪完床打算招呼池余來睡覺的時候,一直沉默的少年卻站起身。
“哥……我今天,自己睡吧!
第93章 池魚思故淵(二)
池余的嗓音很好聽,冷玉一樣,話也不多,因此故淵聽到的時候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嗯?”他愣了愣,聲音溫潤:“是有些不習慣嗎?雪后太冷了,你自己睡涼的像個冰窖一樣。”
就算池余的恢復能力很強,但是積年累月的折磨還是給他留下不少暗傷,天冷更是容易凝滯血脈,故淵是不放心他一個人的。
他看著池余,仍舊是用哄孩子一樣的語氣,“我知道小魚是個大人了,但是等過兩天回溫了再分開睡,好不好?”
池余垂著眼沒說話,故淵知道這就是可以的意思。
按理來說,故淵是不怎么需要睡眠的,但他還是習慣這種正常人類的生活,穿衣吃飯,春收秋種,看著需要被看護的孩子一天天長大,這都讓他心生柔軟。
意識慢慢昏沉,在墜入夢鄉的最后,故淵想,這樣的大雪,來年人間又是一場好豐收。
身邊的呼吸由淺變深,到最后不自覺的動作,棉被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池余感受到身上八爪魚一樣纏住自己的手腳,在黑夜里睜開眼。
“…哥。”他小聲的叫了一聲。
抱著他的人幾乎是下意識嗯了一聲,然后更加收緊了手腳,對池余來說偏高的體溫透過兩層薄薄的寢衣傳過來,暖熱了他冰涼的身體,池余手指動了動,聲音放低,“……沒事!
濕熱的鼻息落在頸側,故淵像是放了心,進入到更深的睡眠,池余卻睡不著了。
他想起夏天最熱的時候,他的體溫也還是這樣冷冰冰的,故淵總是很在意,再加上那時候已經開始教他一些基本的身法氣息,所以到山上采藥的時候總是喜歡帶著他,好讓他多活動活動,鍛煉身體。
那時候池余已經長成了十幾歲的樣子,下巴圓圓的,背著故淵特意編的小背簍跟在他后面。
山上有獵戶放下的捕獸夾,因此故淵總是會分心看護著他,在路過設了陷阱的一處草叢時,卻意外聽到了小獸一樣的嗚咽聲。
池余耳朵動了動,一雙眼睛銳利的向著聲音來源看過去,手中的捕蛇叉握得很緊。
故淵下意識把他護在后面,上前一看,臉上有些微的詫異。
“是…白虎幼崽?”
這個世界的天地靈氣越發微弱,上古血脈也逐漸凋零,神獸寂滅后也很難再轉生,怎么現在竟然那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他看了池余一眼,眉心跳動。
是因為血脈的吸引嗎?
深坑里的捕獸夾緊緊咬住小白虎的腿,雪白蓬松的皮毛被鮮血潤濕,故淵蹲下身小心的把奄奄一息的幼獸抱起來,在簡單的包扎之后又有些猶豫。
池余一直安靜的在旁邊看著,清晰的把他眼中的掙扎看到心里。
他看得出來,這個救了自己的人和他不一樣,他對所有的生命都很心軟,總是給很多稀奇古怪的東西食物或者藥品,然后拍拍它們毛茸茸的頭,眼里都是喜歡。
但卻從來沒帶回家,被池余發現后也只是愣了愣,那雙總是溫柔地看著他的眼睛彎起來,輕輕摸一下他的頭,好像是在哄他一樣。
池余明白,他是知道自己不喜歡。
……但他是希望他喜歡的,雖然從來沒有明說,但還是想他能像個“人”一樣。
池余走上前一步,第一次伸出手,主動接近除了故淵之外的生靈。
小白虎爪子還是溫熱的,池余握著它,來自血脈的淺薄吸引微不可查,也沒能讓他對它多幾分別的情緒,但他知道自己在這時候應該說些什么,應該有什么樣的表現。
“故淵哥哥,我可以養它嗎!
他加重了那個“我”的讀音,像是在強調,這是他與它的羈絆……不是它與故淵的。
我可以變成你希望的、你認為對的那個樣子,只要你繼續看著我,也只看向我。
黑暗里滋生的惡念,還沒學會喜歡,就懂得了獨占。
雪地里瘋玩了一天的白虎嘴里叼著什么拖進了屋,池余被故淵抱著,沒有動作,只是轉過頭,輕輕地“噓”了一聲。
不要吵。
白虎有些瑟縮的在原地踱了踱步子,還是沒敢上前,它舔了舔雪地里撿回來的狼崽子,用自己的皮毛溫暖它。
竹屋外風雪又起,屋里偶爾響起柴火燃燒的噼里啪啦聲,池余閉上眼,額頭抵上故淵的。
……
“大人,我這才走了多久,你這是打算在家里開動物園嗎??”
上一次的憤然離去后明明沒過多久就回來了,但是被他家大人養著的個體還是從一變三,白虎優雅地舔著毛,狼崽子嗚嗚的對著他呲牙,已經長得比他家大人還高的小崽子睨了他一眼,直接無視。
“出發嗎!背赜鄦枴
故淵笑著點點頭,順了兩把阮燭的毛,“小魚現在術法修的很快,天氣也暖了一些,我要帶他下山游歷,來福和招財不方便一起,家里就麻煩你照顧了!
阮燭圓圓的鳥眼睛看了看面無表情的池余,怎么都覺得不靠譜:“下山……這…這能行嗎?”
故淵救下他,養著他,還教他武功術法,原本就是在違規的邊緣瘋狂試探了,現在還要他接觸人群,這……
他是個危險分子啊大人,我們的任務是看著他不讓他毀滅這個小世界啊……阮燭眨著眼瘋狂暗示。
故淵卻是理了理池余有些褶皺的衣襟,把腰間的蹀躞擺正,聲音和緩:“沒什么不行的!
池余微微垂著眼,目光停留在故淵的發冠上,抬手挪了挪,“歪了。”
故淵一愣,反應過來后俯下身好方便他的動作,“謝謝我們小魚。”
池余嗯了一聲,擺正后收回手。
住在村子里偶爾上山的獵戶哄他家三歲兒子時就是這個語氣,他聽到過。
阮燭看著兩個人的背影,重重的嘆了口氣,得,就當社會化訓練了。
山下的不遠處就是一個小村落,人戶不多,和住在山腳的他們也算得上面熟,有一家的男主人經常收集草藥送給鎮上的醫館,三四十歲,故淵和他來往比較多。
“我們先把上次答應的蟲草給李家送去,然后就向東南出發,去看看江南的水鄉,我聽說那里中秋的時候會有花燈會,滿河的花燈,漂亮極了。”
小魚想去嗎?”故淵總是以大家長的立場照顧著這個他有著看護責任的孩子,但卻不獨斷專行,什么事都都和他有商有量。
現在是正午,初春的陽光不刺眼,柔和的照在故淵身上,池余看著他反射著金光的游魚發冠,點點頭。
春景柔和,襯的他的樣子有些乖,讓故淵忍不住踮起腳,抬手揉揉他的頭。
幾戶挨在一起的人家就在眼前,磚石泥土壘砌的平房蓋著茅草,池余看著和往常一般的景象,卻突然停下了腳步。
“哥哥!
故淵點點頭,臉上也多了幾分嚴肅:“你在這里等著,我去看……”
話音未落,池余就徑直走了上去。
故淵有些無奈,還是加快腳步走到他身邊,拉住他的手腕,小聲說:“那你離我近一些,好不好?”
這個可以,池余嗯了一聲。
已經到了飯點,但是各家各戶的煙囪里卻都沒有炊煙,大門緊閉著,經常在外面玩耍的幾個孩子也都沒了蹤影,整個莊子靜的能聽到風吹新葉的沙沙聲。
故淵小心翼翼地推開李家的門,濃重的血腥味夾雜著腥臭撲面而來,讓人下意識屏住呼吸。
池余清晰地感受到故淵的僵硬,看著屋內滿地的鮮血,心里忍不住有些疑惑。
他從剛才就已經感受到了盤踞在整個村莊上方濃郁的不祥之氣,緊閉的房門里一點活物的氣息都沒有,毫無疑問,這些人肯定都死了,可故淵卻像是推門后才發現一樣。
故淵教授他武功,傳習他術法,但除了初見時的出手,池余好像再也沒見他動過手、施過術法,而且就算在教他的時候,身上也沒有半分靈力波動,一舉一動都像個普通人。
房門一扇一扇被打開,斷臂殘肢,沒有頭顱,僅能憑借身型和沒有被鮮血完全臟污的衣服來判定死者的身份。
手上攥著斷箭的那條胳膊應該是獵戶王大明,旁邊褲子上有毛茸球球的小腿是他的小兒子,三歲多說話還不怎么利索,但是叫哥哥的時候聲音卻很清脆,總是看著池余臉紅。
收故淵藥材的李衡,冬天給他們送過熱湯的張嬸,樂呵呵拄著拐杖的村長,還有幾個池余分不太清的,也拼不起來。
故淵沉默的撿著,他便也跟著幫忙,只是比起故淵顯而易見的憤怒悲愴,池余歪歪頭,摸了摸自己照常跳動的胸口。
一點感覺也沒有。
但他還是學著故淵的樣子皺起眉,雙唇緊緊地抿在一起,看著眼前拼湊了兩個時辰的身體,甚至都顧不上擦拭手上沾到的血。
一、二、三……八十一、八十二。
八十二?池余挑挑眉,少了一個。
故淵顯然也發現了這一點。
“張嬸家的小孫女,不見了。”他的聲音有些低啞,喉嚨里像是在極力抑制著什么,手指甚至有些發抖。
池余掃視一圈,點點頭,“我們去哪找她?”
他沒有問要不要找,因為他知道故淵的答案。
可也許是他還沒有熟練的掌握如何當一個“正常人”,所以聲音還是太過冷靜,故淵頓了頓,忍不住閉了閉眼。
“小魚可以找到她在哪嗎?”他竭力控制自己的聲音,可還是有著掩蓋不住的復雜。
池余定定的看了他一眼,“能的。”
這滔天的怨氣里卻找不到一片殘魂,顯然不會是普通人做的,只是湮滅了靈魂也許能防止死人伸冤,但萬物有靈,發生的事,風雨都是見證。
土地掩埋亡靈,留下血債。
故淵撫著寥寥幾字的墓碑,神色是從未有過的認真嚴肅,“我會替你們討個公道!
池余看著這樣的他,有些茫然的摸著自己好像亂了幾拍的心跳。
奇怪。
第94章 池魚思故淵(三)
風靈裹著落葉,半日的行程,就帶著他們找到了地方。
“什么人?”天靈教當值的守門弟子姜子顯看著駕風而來的二人,眼中藏著警惕。
“不知二位仙友來我天靈教有何貴干?若有拜帖,在下可以幫二位傳送。”
池余挑挑眉,看著他有些眼熟的模樣,先故淵一步,直接開口問:“有個叫沈青娘的小丫頭,五六歲,在哪?”
姜子顯指尖微動,“二位是不是有什么誤會,本門沒有這么小的——!”
池余反握住他的手,傳信令牌“哐當”一聲落到地上,故淵抿抿唇,沒有阻止。
“我只問一遍。”池余的手微微用力,骨骼斷裂的聲音清脆,姜子顯忍不住痛苦的哀嚎。
“我、我真不知道!仙人——。!我說我說!前些天長老確實是又帶回幾個小女孩,但是小的真不知道有沒有仙人想要找的人——”
“幾個?你們經常到村子里抓人?”
姜子顯臉色有些猶豫,池余輕嘖一聲,他下意識地抖了抖,立刻開口,“是、是偶爾會抓一些,尤其是純陰的女童和純陽的男童……”
故淵皺著眉,心底有些不妙,“有什么目的?她們現在都關在哪?”
姜子顯:“后、后山,好像是要獻給哪個門派……哎呦——仙人,小的人微言輕,這種事都是掌門和長老親自做的,小的實在是不知道……”
池余看了故淵一眼,伸手把他敲暈。
“哥哥,他沒撒謊!
天色逐漸暗了,日月同天,隱約帶著血色。
故淵低下頭,聲音像是嘆息:“我們上山!
……
天靈教的人沒有多么能打,除了一個長著鷹鉤鼻的長老,其他人的法術修習的也不怎么樣,也或許是池余成長的太快了。
他下手沒有留情,掏出的內丹上還沾著鮮血,其實如果不是顧忌故淵,他是想直接掏心來著。
后山被救出的幾個孩子身上都著大大小小的傷口,手腕處都有刀痕,一看就是被放過血的,臉色蠟黃嘴唇蒼白,一個兩個走路都不穩當,瑟瑟縮縮的跟在故淵身后。
“小涼山附近有個村子,你們在那里帶走了一個叫沈青娘的小女孩,她在哪。”
鷹鉤鼻捂著小腹,臉上全是冷汗。
“仙人在說什么,老朽不懂——呃!”
池余緊了緊手指,渾濁的內丹就有了幾道裂縫,鷹鉤鼻大張著眼,有些狼狽的撲倒在地上。
“我這是給你機會。”池余說,“不然你死了,我也照樣可以搜魂!
倒在一旁的掌門聞言縮了一下,卻高聲大叫:“搜魂豈是我正道人士應為之事!”
“正道人士。”池余點點頭,衣袍一揮,呱噪亂叫的人就被震暈了過去。
他看著面色驚懼的鷹鉤鼻,“我耐心有限!
命門被握在手心,鷹鉤鼻閉了閉眼,臉色灰白:“那個女孩是難得一見的純陰體質,昨日、昨日已經被獻上……獻上昆侖了!
說到昆侖,他似乎又多了一些底氣:“我們仙靈投效于昆侖座下,滅口碎魂也是領昆侖之令…仙人本領高超,若是愿意一同為昆侖效力,小人可以幫忙引薦……”
昆侖?腦海里清晰的回憶涌了上來,池余勾起嘴角,忍不住想,真是巧。
他看了一眼門外安撫著孩子們的故淵,手指微動,不知用了多少童子血供養才煉成的內丹在頃刻間就化為了齏粉。
“不——!”
沒有管身后的騷動,池余向門外走去,回到故淵身邊。
故淵聽見身后的腳步聲,轉過頭,視線仔仔細細的在池余身上打量,“沒受傷吧?”
池余看著他的眼睛,心里叫囂著殺戮的躁動慢慢平息。
“沒有,問出來了,被送去了昆侖!
“昆侖?”故淵的臉上有些詫異。
池余嗯了一聲,看著那些偷偷打量他的孩子,“官府的人還沒來嗎?”
說曹操曹操到,一陣不太規整的腳步聲響起,打著呵欠的十幾個衙役走過來,看著滿殿的狼藉,打了一半的呵欠停住,為首的捕頭伸長脖子看了看,然后對二人拱拱手:“在下趙龍,是本縣的捕頭,我們縣令接到報案后十分重視,立刻就派我等來協助仙人。”
“只是沒想到仙人們竟然有如此好的本領,真是我朝之幸,哈哈、哈哈哈…”
池余沒有接話,故淵感受到扯住自己衣擺的小手緊張的拉了拉,于是開口問道:“您客氣了,不知這件事,諸位打算如何處置?”
“回仙人的話,最近鎮上是丟了不少孩子,都登記在冊,等我們一一核對后就聯系他們的家人!
“至于這些妖道……額……”他眼睛一轉,說:“我們大人說先收押起來,一定按照我朝律法,秉公辦理。”
故淵看了他一會,然后垂下眼,“如此,便多謝了。”
“仙人太客氣了,這都是我們的本分。”趙龍擺擺手,身后跟著的衙役紛紛上前把橫七豎八躺著的人都架起來向外走。
“天色已晚,不知仙人可有處落腳?”
“有。”池余說,眼神從趙龍臉上掃過,帶了些隱約的不耐煩。
趙龍脊背一僵,下意識的轉過頭,寒暄了兩句直接帶人走了。
池余看著他略顯慌亂的腳步,抬手握住故淵。
“哥哥,我們先找個地方休息吧……明日,我們再啟程去昆侖!
故淵抬眼看著他,嘴唇張了張,“小魚…昆侖是當今最大的修仙門派,相傳千年前曾有得道飛升者,門內的諸多長老已有半仙造化,因此被修仙者尊為眾門派之首……你覺得,我們該去嗎!
池余歪了歪頭,問:“哥哥不想去嗎?”
“會很危險。”故淵沒有正面回答,只是垂下眼,濃密的睫毛遮住了復雜的眼神:“也許…會破壞掉你我現在安穩的日子。”
池余沉默了一會,最終卻只是說:“可你想去。”
你想去,那就去。
……
客棧,深夜。
特意要了兩間房的池余驀地睜開眼,在黑暗里起身,悄悄打開窗戶,瞬息之間,身影便消失在原地。
一人高的煉丹爐被打翻,沖天的火光亮起,燒紅了半邊天。
痛苦哀嚎聲響徹了整個天靈教,池余腳下的掌門噴出一口鮮血,抱著池余的腿哆哆嗦嗦的求饒:“仙人、仙人饒命,饒命——”
“看來,你不記得我了!背赜嗾f,目光平靜。
不過也是,作為一個短暫的中轉站,他在這里待了也沒多久,再加上他現在的變化這么大,認不出也是正常的。
如果他們老老實實地走故淵選好的路,他也就打算這么算了。
可惜啊……
“他都報官了,你說你,還回來做什么!
“接收‘公道’的懲罰,不好嗎?”池余笑了笑,咬字很輕。
公道啊。
隨意地將亂叫的人踢回火海里,池余又檢查了一遍自己布下的法陣,頭也不回地離開。
既然喜歡焚人取樂,既然喜歡絞碎靈魂。
那這樣的結局,應該也算公道吧。
……
又去了一趟府衙回客棧后,故淵房門的隔扇上隱約透出了燭光。
池余腳步一頓,停在門口,皺了皺眉。
他低著頭扯了扯腰間的蹀躞帶,平靜的臉上沒有把心里的翻江倒海顯露分毫。
……要走么。
故淵救了他,教養他,對他有著莫大的恩情。
但他的身上充滿未知,滿是謎團,池余還曾聽到過那只討厭的鳥和故淵的對話。
危險,看管,控制。
那只鳥喋喋不休的,討厭極了。
不過這倒也無所謂,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故淵對他到底是不是真心,他還是判斷的出的。
他在意的,是他們原本就不是同路人,不是同路人,那就早晚會有沖突,就像今晚的事。
與其等沖突到無法偽裝調和時被他丟開……
池余第一次體會到心亂如麻的滋味,內心隱約的抗拒讓他都沒能聽到屋內漸近的腳步聲。
門從里向外被推開,池余幾乎是條件反射性地向后退了一步,可另一雙泛著熱意的手卻比他的動作更快。
著急拉過去的指尖不小心勾住了池余的腰帶,故淵的表情有片刻的怔然,可看到眼神閃爍的池余時又忍不住嘆了口氣。
視線從他額角的灰漬到蹭破的衣角,仔仔細細的確認好沒有別的傷口才松了口氣,勾在腰帶上的食指自然地松開,然后握住手腕,將人拉進了屋。
池余順著他坐到桌前,房間里的水溫度剛好,被柔軟的手帕蘸著小心的擦著臉,故淵看著池余乖巧仰起的頭,氣的笑了一聲。
現在倒是知道扮乖了。
長長的睫毛顫了顫,琥珀色的眼睛慢慢張開,在跳躍的燭光下亮晶晶的,星子一樣。
故淵心里微弱的火氣幾乎是立刻就散了。
“去哪了?”他強行繃著聲音問。
池余立刻道:“去白日里那個門派了,還去了一趟衙門!
回答的倒是老實。
故淵又給他擦了擦手,問:“那些孩子怎么樣了?”
池余:“都是縣里登記在冊的,他們的父母已經都帶回家了!
故淵的眉頭松了松,他坐到池余對面,開始思考該怎么談一下今晚的事。
他一不說話,房間里立刻就安靜了下來,池余嘴角抿得直直的,一次次地悄悄抬眼偷看故淵的表情。
在長久的沉默之后,終于忍不住伸出手,勾了勾故淵的手指。
“哥哥…對不起,我知道錯了!
故淵挑了挑眉:“嗯?是嗎?那你說說,你錯哪了?”
池余手指動了動,很迅速地回答:“我不應該大半夜偷偷出去…處置他們!
聲音里帶了些鼻音,眼神下垂又不安,和家里的小狼崽子犯錯心虛時候的樣子一模一樣。
故淵卻搖了搖頭:“小魚,你真的覺得自己錯了嗎。”
是個問句,語氣卻是肯定的。
池余剛想再說些什么,一抬眼,就看到故淵有些無奈的眼神。
無奈,卻沒有失望,沒有冷厲,反而帶了些包容和柔軟,還有其余的一些什么。
池余很難去形容那是一種怎樣的眼神,他只覺得自己好像被一潭溫暖的湖水仔細地、輕輕地包裹住了。
于是他在短暫的沉默之后慢慢坐直了身體,眉目一斂,像是擇人而噬的兇獸,宣告著卸去了溫和的偽裝。
“我沒錯!彼f,“他們該死。”
平靜又冷漠,和平日里表現出來的樣子完全不一樣。
故淵的臉上卻沒有一點意外,星際監察局的執政官還不至于被這樣一個還在成長中的少年輕易騙過去。
只是他看著這樣的池余,忍了半天,還是沒忍住手癢,抬手戳了戳他眼角紅的有些妖冶的淚痣,聲音不疾不徐。
“嗯,所以你說,你到底是錯在哪了?”
池余的表情突然有些空白:……?
剛架起了一秒的氣勢被這一句問得立刻泄了氣,挺直的腰板都塌了。
第95章 池魚思故淵(四)
故淵收回手,看著露出迷茫表情的池余,低嘆一聲。
“從我們一起回家的那一刻起,小魚!
“我們就是一起的了。”
他用眼神撫過池余手上已經快要看不出的淺淺傷痕,心尖還是泛起細細密密的疼。
他知道,那里曾經有著無數道深可見骨的傷痕,帶著火焰焚燒的痕跡,在陰雨天會一陣陣麻癢酸疼,冷得徹骨。
“我希望,你能做自己喜歡的樣子!
故淵的聲音輕柔又認真,像是一句亙古不變的承諾。
“我不會丟下你的,小魚!
所以,不必在我面前偽裝,不必刻意迎合我的喜好,不必討好任何人,快快樂樂的做自己吧。
池余一眨不眨的看著他,飄落在半空中的心臟在這一刻終于又回歸了胸膛。
“可我喜歡你,哥哥!背赜嗾f,一雙好看的眼睛里都是他的影子,“我愿意成為你喜歡的樣子!
故淵一震。
池余一直對外物表現的清清淡淡,好的壞的,無論施加給他什么都好像很平靜,無欲無求的樣子仿佛沒有什么能牽動他真正的的情緒,故淵用了這么多年,才堪堪覺得自己走進了他的心防,被勉強劃歸到了他的領地。
這是故淵第一次聽他說這樣剖白的話,第一次見到他這樣認真又鄭重的表情,第一次意識到,也許自己在池余心里,比他想象中的要重得多。
他原本就優越極了的樣貌在燭光下更顯得立體鮮活,一雙看什么都顯得深情專注的眼睛總是容易讓人心跳加速。
這張盡管平日里看慣了,還是會偶爾讓人愣神的臉,在此刻卻讓故淵感覺到了一陣陣的目眩神迷,也許,還有那么一瞬間忘記了呼吸。
這個世界的女媧捏造萬物時,原來也會有自己的偏愛啊……
耳邊仿佛傳來一陣空幽鈴聲,撼動了不知誰的心跳。
……
昆侖畢竟是數一數二的修仙門派,想要進去探查也不是那么簡單的,池余一個人想要悄悄進去還好說,如果再帶上故淵,就略微棘手了一些。
“哥哥,不然我自己去吧!背赜嗫粗诨覡a中翻翻找找的故淵,面不改色的把焦黑的頭骨踢遠了一些。
“那怎么能行。”故淵想都沒想的拒絕。
天靈教被一把丹火燒了個干凈,但他們門派畢竟不是什么大門派,煉丹用的火連真火都算不上,按理來說,有些東西是燒不干凈的。
“找到了——!”
故淵剛要把那塊令牌從成分復雜的灰土里拿出來,旁邊就伸出了一只比他動作更快的手。
溫熱的手掌按照慣性握在了透著涼意的手背上,故淵和池余都愣了一瞬。
池余眨了眨眼,直起身時抓在手背上的手自然的滑落,他擦了擦令牌上的灰漬,然后遞給故淵。
故淵沒接。
“哥哥?”池余看著保持剛才的姿勢沒動的故淵,有些疑惑的叫了一聲。
“啊!惫蕼Y猛地回過神,他仰著頭看著池余,手指無意識的縮了縮。
他在池余越發不解的表情里拿過令牌,小心的控制著沒再有肢體的接觸,低下頭看著令牌上“昆侖”的字樣,悄悄深呼吸了幾次。
早晨的溫度明明算不上高,故淵卻覺得耳根有些發燙了。
“…嗯,有了令牌,我們就能裝成天靈教去昆侖求援的人了!
池余點點頭,他有些不放心的看著故淵漲紅的眼尾,抬手貼了貼他的額頭。
不燙啊。
“那御劍吧,要快一些!
額頭上存在感極強的手掌移開,故淵吐出一口氣,聽到御劍時又有些猶豫。
…他現在不能動用這個小世界的術法,御劍的話……
“怎么了哥哥,是哪里不舒服嗎?”
池余眉頭微微皺著,故淵今天的表現實在是有些異常,或者說,從昨晚就有一些?
“沒有啊。”故淵看著他若有所思的表情連忙否認,“可能是起身太猛了,有些頭暈。”
“那御劍吧,我們抓緊時間!
池余嗯了一聲,又在他透著紅意的臉上看了一眼,然后掌心相合,召喚出他的本命佩劍。
池余的御劍術學的很好,就算載著一個人也毫不影響速度與平穩,故淵被他握住手腕,池余的長發有幾根順著風勢被吹到故淵的臉上,他垂著眼,有些失神。
是最近收集異常數據時太累了嗎?故淵心里有些不自在的想。拋去池余的身份不談,這可是他養大的孩子啊……
……一定是太累了,等昆侖的事解決完,和小魚直接去江南歇歇腳吧,就當是度假了。
故淵胡思亂想著,池余一路上猶豫幾次也沒有搭話,專心御劍之下,速度倒是快了不少,趕在天黑前到了昆侖。
兩人先換了一身天靈教相似的服制,又用泥灰火屑抹了臉,故淵看著池余面無表情一臉黑灰的樣子,眼中閃過一絲笑意。
初見時讓他心生不忍的小黑猴子,這么短的時間,已經走上了和“既定命運”完全不同的道路了。
他知道,池余誕生于黑暗之中,浸染的是殺戮與陰冷,這樣一個無心無情,對萬物生靈都沒有一絲溫度,卻有著難以掌控的強大力量。
星際忌憚他,這無可厚非。維持位面的穩定需要絕對的理智,必要時可以犧牲個人的利益,故淵也是一直這么要求自己的。
但他看到身處無邊煉獄的池余時,明知這不是他應該干涉的,但還是忍不住對他伸出了手。
無他,故淵只是覺得,那樣一雙澄澈透亮的眼睛,不該走那樣一條悲苦到底的墮魔之路。
如果放任不管,他這一生,都會后悔。
……
“去去去,哪里來的叫花子,竟然到我們昆侖山下乞討了?”
“趕走趕走,趕遠點,明日就是仙門集會,豈不是讓別的門派看了笑話。”
扯住衣領的手粗暴蠻橫,池余眼中有冷光閃過,一旁的故淵撲上去,不動聲色的把那只手扯開。
“我們…我們是仙靈教的……是來昆侖求救的…”
守門弟子一愣,看著他手里的令牌,有些猶豫的接過。
“是真的嗎?”
“真的,后面還有三長老的印鑒!
“奇怪了,三長老怎么會給這樣一個……自己的印鑒令牌啊?”
“噓!小點聲,三長老的事也是你我可以妄議的?不要命了?”
三長老?池余挑了挑眉,和故淵對視一眼,彼此心里都有了些猜測。
“道友,真是不好意思啊……”守門弟子將兩人扶起,看著兩人身上的血污,手心在自己衣服上悄悄擦了擦。
“麻煩二位道友稍等,我這就去三長老殿里通傳。”
故淵咳嗽兩聲,對他拱了拱手,聲音很虛弱:“多謝道友!
無妄殿
“師尊!”一道匆忙的腳步聲傳來,昆侖三長老無妄道人皺了皺眉,布滿皺紋的臉上眼神冷厲,透露著一絲不滿。
“何事如此驚慌,沒見本尊正在與師兄手談嗎?”
剛進門的李元義聞言一愣,看著座上的無塵道人,有些局促的行了個禮:“弟子見過二長老,是弟子一時心急,驚擾了長老,請長老恕罪。”
彌勒佛一樣的無塵擺擺手,哈哈一笑:“無妨無妨,本來這局我也是要輸了,元義來的正是時候!
無妄落下一子,“師兄,你我可是有賭注的,可不能半途而廢啊。”
無塵嘖了一聲,仔細端詳著棋局:“你弟子定是有要事,不如咱們今天就先這樣,總歸那丹藥又不會長腿跑了。”
無妄扭頭看了李元義一眼,執棋的手一頓,隨即轉過頭,“我這里能有什么要事,定是有提前到的門派想要來閑談兩句罷了!
李元義眼睛一轉,笑著點點頭:“正如師尊所言,有個北面來的小門派,想要與師尊聊聊明日論劍之事!
無妄點點頭:“元義,告訴他們,明日論劍各憑本事,我昆侖最是公正,且讓他們在自己的住所休息,靜心等待便是!
李元義道了聲是,領命出門了。
“師兄,我們繼續吧!睙o妄說,聲音毫無起伏。
無塵卻是呵呵一笑,在他之后落下一枚白子。
無妄看著棋盤上風云突變的局勢,手指微動。
“正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棋局如時局,一步錯就會滿盤皆輸,師弟,你走神了。”
“師兄說的是!睙o妄抬起眼,看著無塵笑了笑,“只是這局棋還未完,勝負,猶未可知!
“師兄,請!
……
池余和故淵等了一會,就被自稱是三長老門下大弟子李元義的人帶上山,守門弟子看著三人的背影,撓了撓頭。
“這兩人是何來歷?竟然能讓李師兄親自來接。”
“天靈教?”另一個弟子邊做記錄邊喃喃自語道:“沒聽說過,之前也沒見這個門派來訪過啊……”
兩人跟著李元義七拐八拐的走進一個偏僻的居所,剛進門,在外一臉和煦的李元義面色一變,他的視線在兩人身上打量了片刻,皺著眉:“怎么回事,拿著印鑒令牌不走暗道,怎么還走了正門?”
他看著兩人有些陌生的臉,內心突然警惕起來:“天靈之前來的人,不是你們吧?”
故淵搓了搓眼,本就狼狽的臉上更是辨不出模樣,聲音因為悲愴有些走音:“仙長救命。∥姨祆`遭了暗算,長老掌門以及諸位師兄……都已經命喪小人之手,我天靈被其焚毀,已然……成了一片灰燼了!”
池余在一旁配合的低著頭,他哭不出來,嚎的也有些干巴巴的,聽著身旁故淵富有感情的聲音起伏,他又向下低了低頭,藏住忍不住勾起嘴角。
之前還沒發現,原來故淵還有……這么愛玩的時候。
第96章 池魚思故淵(五)
看著李元義一臉震驚而后又如臨大敵的表情,故淵眼中閃過一絲狡黠,李元義慌忙給二人的屋子落了鎖,急著再找無妄稟告情況,走得太急,甚至沒顧上說兩句安撫的漂亮話。
亂了步調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故淵理了理池余褶皺的衣襟,好像又變回了那個端方持重的君子模樣。
池余想到他剛才的眼神,卻莫名的指尖發癢。
很新奇……很鮮活。
他的視線直白,故淵想裝作不知道都難,他眼神一閃,在腦海中回想剛剛自己是不是戲過了一點。
明明是如此緊張的局勢,他卻因為莫名的放松而有些忘形……真是汗顏。
“…天色要暗了,等他們反應過來后可能馬上就要來滅口,我們先出去!
“既然明天有門派之間的集會,那無妄他們一定不敢大肆搜尋!
池余看著故作鎮定的樣子和飄忽的眼神,眼中閃過一絲笑意,隨即配合的點點頭,二話不說就開了門鎖,先向外探路了。
故淵搓了搓自己發燙的耳根,悄悄舒了口氣。
真正的純陰之體其實極為罕見,擁有這樣體質的人在各種被“正道”稱為“邪魔歪道”的方面都堪稱天賦絕佳,池余以弦月為媒,很容易就能感受到近處的純陰之體。
可出乎故淵意料的是,三長老用來藏人的地方非但不是什么隱蔽之處,反而光明正大的讓人咋舌。
竟然就在無妄殿正中的假山石下。
他皺著眉,躲開匆匆返回的李元義,手指在山石上摸索,尋找一處理應存在的開關。
“哥哥!睘榱瞬槐蝗税l現,池余俯下身,幾乎貼在故淵的耳邊,聲音有些低沉:“為何不讓我捉住那個弟子,搜個魂便是了!
他又不是什么正道之人,而且對方…只怕比他還不像個正道之人。
對于這樣的人,搜魂有何不可。
以前這樣的話藏在心里,現在卻能坦率地說出來,故淵聽了有幾秒的欣慰,而后又有些輕微的復雜。
池余聽他的話不再隱瞞,他卻反而要開始遮遮掩掩了。
他沉默了片刻,還是說:“……小魚,我不太想讓你在這里用術法!庇绕涫沁@種能殘留氣息的,過于引人注意的。
他有些吞吞吐吐,顯然在糾結還能說什么解釋一下,但池余看著他有些為難的樣子,搶先一步點點頭:“好,我聽你的!
無需多問為什么,你說了,我便做。
毫不猶豫,風輕云淡,滿是對故淵的信任。
手下的一處假石“咔噠”一聲,假山內部的傳送法陣亮起,故淵看著池余,卻沒有下一步的動作。
他的腦子里莫名出現了一句“我喜歡你”,和剛才差不多的語氣,盡管不愿意承認,但是這四個字結結實實的糾纏了他一整個難眠的夢境。
池余不通情愛,并沒有什么別的意思,他知道這一點,只是他……緣何心亂。
他在刻意的逃避這個答案。
他也不能清楚這個答案。
“哥哥?”遠處有一陣腳步聲傳來,池余耳朵一動,低聲問,“不下去嗎!
故淵猛地移開視線,有些急速的嗯了兩聲,過法陣的時候左腳甚至還別了一下右腳。
一雙平穩有力的手扶過來,故淵有些臉熱的站直,悄悄深呼吸幾次,才略微能夠勉強控制一下擂鼓一樣的心跳,耳畔似有鈴聲又起。
池余有些奇怪今天故淵的反常的表現,擰著眉探了一下他的脈搏。
除了心跳有些快,其余倒也正!?
池余眼中閃過一絲詫異,剛想要分出一縷本源之力詳查時,故淵就縮回了手,他看著故淵有些慌亂的表情,心中的聲音卻越發肯定。
沒有錯,故淵的體內,有一道封印。
攀附在丹田之上,牢牢封印了故淵的氣息。
這就是他這兩年體內沒有一絲靈力波動的原因嗎?只是……為什么?會和他有關系嗎?
法陣傳送的地點是一間密室,一排排放著上品丹藥的高架有序的擺放著,各式各樣稀奇的藥材被小心儲存,只散發出淡淡的馨香,四周環境除了略微暗一些外,和一處放置秘寶的密室別無二樣,一個身居高位的長老有這樣一間私藏,也說不上什么異常。
只是故淵和池余兩兩對視,一時都有些顧不上。
故淵強行讓自己收回視線,他動了動嘴唇,在池余難得執拗的眼神下輕嘆一聲,像是做出了某種妥協:“先做正事……等結束之后,我告訴你。”
得了保證,池余緊皺的眉才略微平復了一些,他嗯了一聲,看故淵在擺放的丹藥中尋找摸索,上前一步,抬手在他頭頂的一對白鹿角上轉了一下。
“這個陰氣最重!
淺淺的香氣從鼻尖一閃而過,故淵轉過頭,看著慢慢打開的隧道入口,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黝黑的隧道似乎望不到盡頭,撲面而來的血腥氣濃烈的像是能傷到人的眼球,池余眨了眨眼,按捺住有些躁動的血液。
里面的東西,對他也有著很強的吸引力,可他只是垂著眼,緊緊握住故淵的手腕,仔細的拉著他繞過腳下的血洼,隧道門合攏的聲音隔絕了身后的最后一絲光亮,在黑暗中難以視物的故淵抿著唇,在被池余攬住肩膀的瞬間,肌肉有片刻的僵硬。
時間過得真快,一眨眼,小魚都已經長得比他還要高了,故淵有些忍不住腦盤子里的胡思亂想,他已經能……像這樣護著他了。
蔓延的思緒在走出隧道后瞬間被拉了回來,幽暗的燭火遠沒有前方的法陣明亮,米字狀雕刻在地面的渠道反射著上方的亮光,故淵走近一看,八道向四周延伸的淺渠,每一道里面,都盛滿了血,源源不斷的向著中間輸送。
池余虛攏了一下故淵的眼睛,手掌一抬,一道簡單的照明訣在讓暗室在瞬間亮如白晝,照亮了法陣核心的那一枚血丹,也照亮了末端連接的一個個半人高的小小囚籠。
池余轉頭看去,每一個囚籠里,都有一張迷茫、恐懼又蒼白的臉,亮晶晶的眼里失了神采,手腕上的傷口翻出皮肉,被勉強吊著一條命,連綿不斷提供著鮮血。
沈青娘眨了眨早已模糊不清的眼,終于在一片明亮中看清了來人的面孔,她猛地顫抖兩下,嘶啞的喉嚨里發出嗚嗚的哀鳴聲。
“小、小魚哥哥……故淵哥哥……”
……
李元義捂著胸口,在看到那間被他親手鎖上的偏殿掉落的門鎖時,內心突然涌上一陣巨大的恐慌,他用力踹開虛掩的房門,看著空曠的房間,腿一軟坐在了地上。
“……完了,完了…”
“師尊不會放過我的……”
他大張著嘴,眼神失焦的在房內看了又看,胸口剛被打的一掌在此時開始疼了起來,李元義蜷縮著身子,想到無妄整治人的手法,在極度的驚慌失措之后,漸漸浮現出一抹瘋狂。
這兩個人…這兩個人一定是察覺到不對勁逃出去了。
只要…只要他不說,無妄就不會知道他們沒死在他手下。
是了,他前程大好,一片光明,不能折在這件事上。
無妄殿
無妄道人低著頭,看著眼前持續了一天的棋局,臉上喜怒不辨。
無塵放下最后一顆子,笑呵呵的站起身:“師弟,明日還有論道集會,早些歇息吧。”
“師兄棋高一招!睙o妄抬頭笑了笑,耷拉的眼皮掩住眼中的情緒,“無妄自愧不如!
無塵眼神落在他身上,片刻后移開,突然說了句:“師弟,你還記得師尊當年給我們取名的用意嗎!
“勿嗔勿癡,勿妄勿執!
“師尊羽化之后,大師兄飛升,小師妹游歷,你我守著這昆侖,輔佐新教主,抗衡魔教……靠著這半仙之體,強撐著將近千年了!
“只是歲月皆有終,師弟。”他嘆了口氣,一張佛相上斂去了笑容,眼中的審視一覽無余,“……你答應我的,還記得嗎。”
無妄定定地看著他,良久,喉嚨里才發出一聲笑,“當然了,師兄!
“那化形之事是我一時鬼迷心竅,師兄幫我遮掩,無妄銘記在心……也遵從師兄教誨,放其自由了!
無塵嘆了口氣,轉身離去,“但愿,你還記得吧。”
他的背影有著說不出的疲累,無妄眼中閃過一絲殺意,很快便強壓下去。
……還不是時候,等血丹成了…
“師尊。”李元義走進殿內,看著臉色發青的無妄,悄悄咽了口唾沫。
“事情辦的怎么樣了!睙o妄隨意的掃了他一眼。
“……不負師尊之令,那二人,已經被我解決了!彼穆曇粲行└蓾吡S持著聲音的平穩。
無妄卻眉心一跳,驀地抬起頭,銳利冷冽的視線掃過李元義舔唇的動作,倏地抬起手。
“呃…師尊……”李元義被他掐住脖子,猛烈的窒息感從頸部傳來,死亡的恐懼瞬間將他籠罩。
無妄:“我只問一遍,元義,你是我最信任的弟子,不要讓我失望!
“是、是……那兩人,跑…跑了…”李元義艱難道。
無妄閉了閉眼,緊握的手松開,李元義捂著脖子跌落在地,大口大口的喘著,然而還沒等他松口氣,一雙手邊摁在了他頭頂,五指內陷,牢牢地控制住了他。
“師……師尊……”李元義大張著眼,腦中傳來的劇痛讓他的臉上滿是恐懼與痛苦:“饒……”
話音未落,搜魂之術縈繞著黑氣毫不留情的鉆入他的大腦,霸道的絞碎他的神識,無妄平靜的感受著手下的抽搐,而后抬起頭,看著眼前浮現的畫面。
兩張陌生的面孔出現在畫面中,言行舉止普通又怯懦,無妄看著其中一張臉,在片刻的端詳之后,瞳孔卻猛地收縮。
“元新!”
門外守著的李元新快步走到殿內:“師尊,弟子在!”
“這兩個人,去找!
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聲音讓李元新有些疑惑的抬起頭,首先看到的卻是在無妄手下抽搐的李元義。
搜魂…是魔教才用的搜魂之術……?!
他被嚇得后退兩步,眼神卻猛地對上無妄冰冷又滿是殺意的眼睛。
李元新渾身一震,連忙跪倒在地:“師……師尊…這、這兩個人面容不辨……找起來,只怕有些難度……”
他的聲音打著顫,像是怕極了。
無妄看著哆哆嗦嗦的李元新,松開已經昏死過去的李元義,一步步走了過去。
一截隱約透露著溫潤光澤的指骨被送到手中,滿心驚駭的李元新被無妄伸手扶了起來,后者拍了拍他的肩膀,聲音如往日一般平和:“元新,拿著這截指骨,去找他的蹤跡!
“找到之后不要驚動他,立刻用傳訊術告訴我!
“事成之后,你就是我的大弟子,自有你享不盡的尊崇地位,比元義只多不少,明白了嗎?”
比李元義…只多不少……
想到李元義私下里對他們這些師弟頤指氣使的高傲樣子,李元新捏緊手中涼的瘆人的指骨,咬了咬牙。
“是!師尊!”
……
故淵一早就給阮燭傳了信,他化成人形,帶著又長大了不少的兩只崽子匆匆趕過來,一頭紅發在黑夜里依舊耀眼。
幾個孩子被安頓好之后,阮燭眉頭緊皺的拉著故淵到一旁,池余視線在他手上停了兩秒,指尖在握住的血丹上敲了敲,極力克制著內心叫囂的渴望。
“大人……躲都躲不及,你這、你這怎么還帶他來了昆侖呢!比顮T撓了撓凌亂的頭發,從接到消息時就提起的心臟慌得不行。
今夜不是滿月,月色算不上亮,樹林里窸窸窣窣地響起樹葉摩擦的聲音。
故淵回頭看了一眼池余月影下的側臉,恰好對上他轉過頭。
視線在空中相撞,故淵勾了勾嘴角,帶了幾分無奈,內心百感交集,最后化為一聲嘆息。
罷了。
認了。
第97章 池魚思故淵(六)
“阮燭。”故淵說,“我們真真切切的共同生活了這么久,你當真覺得,小魚會是那個覆滅了整個小世界的人嗎!
阮燭一愣,“大人……”
他和池余一向氣場不合,互相捉弄下黑手都是常有的事,但池余做過最過分的……不過就是趁他睡著的時候薅過他好不容易長出來的羽冠。
……他好不容易長出來的羽冠!
想到這里,阮燭有些不服氣的嘟囔:“但是大人,他連‘愛’這種情緒都沒有,如果他真的成長起來了,”
故淵嘆了口氣:“他只是心中無情,卻不是不辨是非!
天靈教的事,他看得出,如果那些人老老實實的認罪伏法,池余是準備放他們一馬的……那些人,也曾焚過他的血肉,曾以他的痛苦取樂。
“他在這個世界上,受了許多的苦!
“若是你我經歷他遭遇的一切,真的能對這人間毫無芥蒂嗎?”
想到和池余初見時他滿身傷痕、骨肉盡毀的慘狀,阮燭張了張嘴,沒有再發出聲音。
按照原世界線,飽受折磨的化身作為此方小世界的氣運之子,會在昆侖得到一件遠古至寶,并與其骨血相融,自此應龍血脈被徹底喚醒,甚至擁有了遠超本體全盛時期的力量。
可根據推演,這個化身很有可能會因為從小的經歷而對人世心存惡念,墮入魔道,無數妖魔從深淵中被釋放,自此正道不存,掌控世界的魔道會讓整個小世界都仿佛墜入阿鼻,成為無盡煉獄。
他們的任務,就是將這個化身看管起來,判定他的危險數值,如果察覺到失控的可能性……那便就地“銷毀”。
這樣的任務在星際其實并不特別,最多是這任務對象的危險性和未知能力實在是太強,以至于能讓監察局的執政官親自來執行,可任務進行了沒多久,星際執政官大人就親自更改了指令。
免去觀察,直接滅殺,找尋那件流落昆侖的遠古至寶,帶回星際。
“如果說根據宇宙法則,我們不能輕易干預氣運之子的既定命運,所以才不能在他……被折磨時出手,那為何又能在一切都未發生時動手殺他呢!
多年的經驗讓故淵幾乎立刻察覺到了這個指令的違和之處,放過池余,是他有意為之,可“收養”池余……卻是在計劃之外。
想到這里,故淵看了一眼池余的身影,他最終還是收起了那枚血丹,沒有嘗試融合,故淵笑了笑,神情越發溫柔。
“我們知道的世界線,究竟是應該發生的,還是有些人刻意捏造,想要以此來謀求一些什么?”故淵的聲音不大,卻透露出一種看破的篤定。
“阮燭,你說,他想要的究竟什么呢?”故淵喃喃道,這也是他一直在思索的問題。
阮燭只覺得后背一陣陣發涼,故淵接下來的話更是讓他流下汗來。
“如果世界線都能被他修改,那么,小魚一定不會是唯一的受害者。”
當萬千世界盡在掌控時,一個人能輕而易舉改變另一個人,甚至是另一個世界萬萬千千的生靈命運時。
一旦惡念滋生,失去管控,欲望膨脹,那掌權者,才是眾生的地獄。
聽故淵這樣的語氣,阮燭就知道,這一定不是他一時片刻才有的想法,他想到這些日子里故淵堅持留在這個小世界,以及后臺越來越多的異常數據記錄,只覺得頭都大了。
“大人…如果…我是說如果!彼钗跉,一字一句都說的艱難。
“如果真的有蹊蹺,那你……又打算怎么辦?”
比起前任執政官,現任執政官尹玄上臺之后手段堪稱狠辣,一次次大清洗之下,那些曾經的“舊人”僅剩下一個從不與他作對的快穿局林風嵐,甚至連故淵也是上任監察局執政官被他拉下臺之后才提拔起來的。
就算故淵一直秉公執法,從不參與星際的政/治斗爭,但尹玄一直對他頗有欣賞,在別人眼里,他們就是同一立場的人,甚至大家都一致認為,故淵是尹玄屬意的下一任接班人。
因此與尹玄一派的,不會幫著故淵,背地里有什么想法的,更不會信任故淵。
阮燭越想越覺得沒有希望,“大人,就算真的有證據,和尹玄執政官為敵,我們的勝算…也不足一成!
一成都多了,其實他想說的是完全沒有勝算可言。
故淵垂下眼,沒有否認。
尹玄在星際的勢力根深蒂固,就算監察局相對獨立,在如今的局勢之下,就算他能掌握證據,也拿他毫無辦法。
“大人!比顮T的語氣都有些哀求了,“只要你和小魚的氣息都不被尹玄執政官發現,你想庇護他也好,想在這個小世界多待一會也好,都可以,反正還沒找到那件東西,我們都好瞞過去。”
“我們不要冒這個險了,好不好!
阮燭還未化形之時,是當時執行任務的故淵悄悄救了他,他家大人是個心憐眾生的好人,有著大好的前程。
故淵的回答是拍了拍他的肩,和往常一樣的笑了笑,沒有說話
可阮燭知道他的回答。
萬鐘則不辨禮義而受之,萬鐘于我何加焉。
是故淵給池余啟蒙時教授過的一句話,他也一直記得。
“哥哥!辈贿h處的聲音響起,故淵轉過頭,對著池余笑笑。
“來了。”他說。
池余看著向他走來的故淵,被血丹挑起的煩躁才漸漸平息。
“怎么了?等久了嗎!惫蕼Y抬手摘下他發間的一片落葉,眼中含著柔光。
池余把他摘下的落葉攏在手心,而后抬起另一只手,給他看自己正在不自覺顫動的小指。
“有人來了!
“他拿著我的指骨,能夠找到我的位置。”
故淵瞬間皺起了眉。
……
無妄反應的速度比他們想象中還要快。
深夜月色微涼,阮燭帶著白虎和雪狼站在林中,池余和故淵則在不遠處埋伏了起來。
池余聽到這個安排時微微皺了皺眉,他有些挑剔的看了一眼阮燭,在對方忍不住炸毛前被故淵哭笑不得的拉走了。
如果不是到了最后關頭,他還是要以保證池余的安全為主,一定…不能讓尹玄知道,他沒死。
那節指骨脫離池余的身體太久,本身的感應就已經很微弱了,在這次催動之后,溫潤的光芒閃爍兩下,掙扎著暗淡下去,在李元新手中化作齏粉,隨風散了。
無妄看著眼前的一人兩獸,眼神透露著審視:“他在哪?”
阮燭本來心里就有火氣,聞言狠狠翻了一個白眼,毫不客氣:“老禿貓頭鷹嘰里哇啦鳥叫什么,什么他他他噠噠噠的,打不打,不打就哪來的滾回哪里去!”
故淵:……
池余挑了挑眉,看阮燭略微順眼了一些,轉而看著一旁的無妄。
無妄哪里經歷過這個,被罵得一愣,當下就冷笑一聲直接動了手,故淵有些無奈的摸了摸鼻子,下意識看了一眼身旁的池余。
池余臉色有些凝重,故淵心頭一緊,低聲問:“怎么了?這人身上有什么不妥嗎?”
他為了不被系統監測到異常,在救下池余時就封印了自己的氣息,現在只能憑借眼睛來判斷二人之間的局勢,阮燭應該是占據上風的一方才對
可池余更不會毫無理由的露出這樣的表情。
池余的視線下緊緊盯著打斗中的兩人,準確來說,是一直死死地盯著無妄。
“哥哥。”靈魂被拉扯的感覺讓池余的聲音有些不穩,“他身上,有我的東西!
“指骨……?”
“不是指骨。”池余深吸口氣,只覺得三魂七魄都在蠢蠢欲動。
“是我的伴生之物……我…初降人間之時,曾經被一個模樣奇怪的男子震碎心脈,奄奄一息,無力反抗,被昆侖的三長老無妄,也就是眼前這個人,帶回了昆侖。”
“后來……”他看著故淵震驚又心疼的眼神,頓了頓,選擇簡單幾句代過,“他剖了我的內丹和伴生物,之后見我確實沒有其他的用處,便讓手下的弟子處置了我。”
“可貪心不足蛇吞象,那弟子悄悄將我轉賣,自此,我便被暗藏流轉在各門派之間。”
記不得有多少年歲了,那些日子都太相似,也沒什么好回憶的。
可就算他不說,故淵也能猜到他在昆侖,在那些門派中經歷的到底是什么日子。
心懷貪念的人一次次不死心的將他挖心斷骨,取血焚肉,而后惱羞成怒,折磨取樂,日復一日。
所以知道鹿角是開啟暗室的方式,不是因為什么陰氣,而是因為……池余曾經就被關在那里。
故淵還記得,那間暗室滿地都是抹不去的血跡,溝溝壑壑,流淌過無數人的鮮血,其中,又有多少是池余的?
他竟然不敢想。
“沒關系的,哥哥!背赜嗫粗蕼Y在月光下越發蒼白的臉,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握住了他,“很快,我就遇見你了!
遇見故淵之后,每一天,都是很好的日子,好到能讓他不去計較過往諸多。
……怎么會很快啊,故淵緊緊回握住他。
世界線中寥寥代過的幾筆,都是他的小魚切實經歷過的痛苦。
故淵第一次這樣深刻的認識到這一點。
在寒冬都暖熱的手,現在卻比他的都要涼了。池余抿抿唇,想要轉移他的注意力。
“我的伴生物,是一面鏡子,名為因果,可通達過去,知曉未來,上面鑲嵌了一枚啞鈴!
“鈴聲起,因果動!
“就算沒有認主,但如果無妄用它對付阮燭,那阮燭也很難全身而退!
握住自己的手指輕輕拍拍他的手背,故淵閉了閉眼,才勉強挨過酸痛的心口,他看了一眼節節敗退后作勢悄悄把手伸向儲物法袋的無妄,深吸口氣。
“你在這里等我,不要出去!
“哥哥……”
伴生之物一旦離體,對主人會有極強的克制效果,故淵不等池余說完就站起身,指尖輕掐,心口的封印亮了亮,被設下封印的人輕易地解開。
如果世界線所說的這件池余會在昆侖得到的遠古至寶,原本就是屬于池余的東西,那就可以推測出,他們得到的世界線……確實是假的。
那執政官要殺池余的原因,豈不就在眼前!
無妄捂著被一掌擊中的胸口,呼吸間都是血腥。
不能再等了……這個人,他竟不是對手。
無妄一把將李元新扔到身前,趁著這個空隙取出一直沒舍得用過的寶貝。
先重傷眼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紅毛小子,那孽障一定就在周圍……
“呃……”
無妄那一雙被眼皮埋起來的眼睛幾乎瞪到最大,他看著穿心而過的長劍,僵硬的轉過頭。
故淵解除封印后的純凈之力順著他的劍刺入無妄充滿魔氣的心臟,幾乎在眨眼間便將其直接絞碎,無妄看著眼前面冠如玉的白衣男子,眼中都是難以置信。
……他、他的一生…怎會是這樣潦草的結局…
“大人!你怎么——”阮燭看著故淵,幾乎從原地蹦了起來。
他慌忙地聯系林爾,想讓他切斷現在的檢測系統,完全沒注意到,剛剛他沒忍心下殺手的李元新卻在此時悄悄撿起了武器。
故淵收回染上黑色血液的長劍,余光一掃,忙出聲提醒:“阮燭——”
“哥哥,轉身!”
眼看無妄對著故淵的背影扔出因果鏡的那一刻,池余腦中白光一閃,突然升起一股強烈的即視感。
好像這句話,他曾說過,這個場面,曾經在他眼前發生過。
熟悉的聲音讓故淵下意識轉過身,雕刻著應龍紋樣的圓鏡帶著強大的威勢,直直向他襲來,故淵抬起手,有些恍惚的看著鋒利的龍爪劃過他的掌心,鮮血幾乎在瞬間噴出,眼看就要切段他的手掌。
就在這時,所有的動作好像都在眼前慢放,他看到慌亂想要召回因果鏡的池余,看到阮燭一腳把人踢開,然后向他的方向轉過身,看到銀白色的鏡身沾上他的血,而后慢慢地,慢慢地吸收了進去。
因果鏡停下攻勢,靜靜地停留在他的眼前。
“叮鈴——”
上面的那枚啞鈴,響了。
第98章 池魚思故淵(七)
鈴音清脆悠揚,在聽者的耳中悠悠回響。
當因果鏡應本源之力的召喚飛離眼前時,一臉怔然的故淵下意識的跟著扭頭看過去。
池余垂著眼,睫毛遮住了眼神,讓人看不出情緒。
在一片莫名又詭異的沉默之中,最先反應過來的人是阮燭。
“沒事吧!天吶!”他看著故淵手上的傷口,著急忙慌的想要處理。
手上的刺痛感還是沒能讓故淵完全回過神來,池余抬起頭,看著他有些茫然的眼神,在心中嘆了口氣,上前半握住他的手。
因果鏡的寒氣順著指尖被他吸走,池余小心的吹了口氣,就像故淵曾經對他做的一樣。
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愈合,最終只剩下一道淺淺的劃痕。
手上的血跡被輕柔的擦掉,故淵看著池余月色下顯得有些青澀的臉,突然感覺眼前涌上一層朦朧。
“大人……”阮燭訥訥道。
池余手中動作一頓,卻沒有抬頭,他盯著故淵的掌心,好像上面有什么復雜到極點的謎題一樣。
半晌,有些低啞的聲音響起。
“江南,還去嗎……哥哥!
白虎和雪狼都湊了過來,一只用頭親昵地蹭了蹭池余的腿,一只用爪子扒著故淵劃破的衣擺。
“去!惫蕼Y喉嚨動了動,壓下一陣陣酸意。
“我們現在就出發!
……
阮燭覺得兩人都有些說不出的古怪。
池余古怪就算了,他一向不怎么愛搭理人,但是他家大人也奇奇怪怪的,表情空白的像這個小世界第二天就要崩塌了一樣。
他們原本打算的是順著方向一路南下,順便還能領略一下沿路的風土人情,但池余和故淵卻在剛才不約而同的改成了直接御劍去,就像慢慢趕路會來不及一樣。
阮燭的視線在一直沒有交流的兩人之間游移,再次肯定,他們之間絕對發生了一些他不知道的事。
可能是什么呢?剛剛不是還好好的嗎?
想不通,抓心撓肝。
他看了一眼故淵的背影,悄悄地湊到池余的劍上。
“你們這是怎么了啊?那老頭的尸體也不處理一下,被發現了不得讓人來找麻煩?”阮燭小聲說。
池余從麻亂成一團的思緒中回神,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阮燭,在把人看的頭皮發麻之后才轉過頭,意味不明的說了一句:“原來你從小就這么讓人不順眼!
阮燭:??你說什么?
阮燭:“姓魚的你好端端的人身攻擊是吧?我招你惹你了,你把話給我說清楚了……”
視線里是逐漸清晰的江南夜景,池余愣了愣,在耳邊的聒噪聲中勾起嘴角,看著眼前的景象,跟在故淵后面落到地面。
“我不姓魚。”
故淵剛落劍站好,剛好聽到這么一句話。
他肩膀很明顯的顫了一下,而后回過頭,對上一張還略有一些稚嫩之氣的臉。
阮燭氣哼哼地跟著落劍:“不姓魚你姓什么,姓小?”
池余看著眼前的這個人,耳邊仿佛又響起剛才的鈴音。
“池,池余。”
他看著故淵,如往常一般笑笑。
這是我后來給自己取的名字
在此刻還沒有發生的后來,在曾經已經過去的后來。
池余,思故淵。
哥哥,你知道嗎。
……
客棧是江南最有名的一處,名為望江客棧,三層小樓上推開窗就能看見水鄉的羅剎江,紅紙糊的燈籠倒映在江面,微風細皺,波光粼粼。
池余坐在窗邊,手里的酒杯也映了月光,他端詳了片刻,而后一飲而盡。
倒酒的動作被一只手阻止,池余抬起頭,看到一張混合著心疼與怒意的臉。
“哥,你怎么來了!
“我一直守著因果鏡!背胤钦f,“今天的事,我都看見了。”
池余啊了一聲,摸索著瓷白如玉的酒杯,“現在星際怎么樣了?”
“你還有心思管這個?”池非的聲音里多了些冷硬,他看著池余帶著醉意與失意的眼睛,原本想教訓的話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在重逢的時候,池非就知,他的弟弟有一副得天獨厚的好樣貌,但給人的感覺卻總是懨懨的,就算是笑著,眼里的溫度也好像總是達不到心底。
現在的池余,他卻是第一次有機會這樣面對面的看著他,沒有后來的八面玲瓏,也不怎么愛笑,但眼睛里卻是從未有過的自在。
可一想到這樣的變化是因為什么,剛壓下的火氣就又冒了出來,池非板著臉坐在他對面,胸口起伏明顯。
“別告訴我,今天因果鏡中的畫面你都沒有看見。”
池余垂著眼,勾了勾嘴角:“自然是看見了!
“好!背胤钦f,“既然這樣,你應該知道我想說什么!
池余給自己斟滿了酒,沒有答話。
池非深吸口氣,強壓著想要找故淵算賬的想法,“我很感謝他,他救了你,護著你,這些年你們共同經歷的,我都看在眼里!
“但小余,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你已經不欠他的了,你為他做的這一切,已經足夠償還這份恩情!
“當年因果鏡鈴聲響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了將會發生的一切,這就是他的選擇!
酒是江南有名的女兒釀,以酒香回甘聞名,池余又喝了一口,笑了笑。
苦的。
“我知道,哥。”
“他看到了怎樣才能打敗尹玄,也知道這樣做會發生的所有,這是他的選擇,我懂的!
知道他突然的消失之后池余會重新落入前來尋仇的“正道”手中,幾次瀕死掙扎終究墮了魔,知道他會失去和池余有關的所有記憶,知道他會魂魄離散,也知道池余會一個人,那樣艱難的尋他上千年。
知道池余會迷茫、痛苦、絕望,而后麻木,仿佛支撐他活著的只有這么一個念頭。
但他還是這么選了。
意外嗎?不算太意外。
這樣一個仿佛為憐愛眾生而生的人,做出這樣的選擇,多么正確。
“他職責所在,我不怪他!背赜嗾f。
瓷器脆裂的聲音響起,池非扔下被他捏碎的酒杯,素來平靜的臉上氣得漲紅。
“是,他職責所在,為了那狗屁的位面穩定,沒人能說他做的不對。”
池非:“但是、但是——!”
但是你為他經歷的付出的這一切,到底又算得上什么呢。
你為了尋他,費勁心血與謀算,去往完全超出認知的地方,看著周圍全部陌生的事物,連個能傾訴的人都沒有,被迫一步步成長到現在樣子。
這些所有的時刻,你是不是也怕過,也不安過。
“小余,對不起啊……”酸澀的喉頭讓池非說話的聲音都在顫抖,他握住池余的手,一遍遍的說:“對不起!
他何嘗不是那個拋下他的人,何嘗不是那個讓他孤單的面對這一切的人。
“哥。”池余緊緊回握住他,“都過去了,你我之間,不要說這樣的話!
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的雨聲由小變大,落在水面上,攪動滿江漣漪。
“我們走吧,小余。”池非說,“他的目的已經達成了!
“尹玄現在已經掌控不了星際,他手中的證據足夠,我們離開因果鏡,完成這個循環,回到現實吧!
“三魂七魄合一,他已經不是小世界心里只有你的人了。”
“從此橋歸橋,路歸路,兩不相欠,不好嗎?”
“橋歸橋,路歸路!
池余念著這幾個字,短促的笑了一聲,然后搖了搖頭。
“哥,可我不甘心!
他不怪他,可他不甘心。
他們之間,怎么能兩不相欠。
“我想知道,如果還有別的選擇,他還會不會,再拋下我!
最后幾個字說的很輕,像是含在唇齒間,池非看著自己漸漸透明的身體,知道是因果鏡的主人開始關閉這場循環的入口。
“小余——!你——”
話音未落,他便在池余的意志下徹底被彈了出去。
那一枚由他的內丹煉化成的血丹和因果鏡都浮現在他面前,池余垂著眼,對著它們招了招手。
“轟隆隆——!”
“轟隆——!”
雷電在瞬間炸響整片天空,無邊暗夜在此刻竟明亮的如白晝一般,烏云滾滾,卻沒能遮蓋得住月亮,它穿透云層,以肉眼可見速度變得圓滿、碩大、明亮。
在這樣的月光下,池余站起身,眉宇間的稚氣幾乎在瞬間褪去,眼尾的淚痣鮮紅奪目,挺翹的鼻梁,琥珀色的眼眸,無一不散發出攝人心魄的妖冶。
無盡深淵里的腥紅瞳孔睜開,被封印千萬年的妖魔激動的跪倒在紅月之下,虔誠的對著池余的方向,迎接他們的王。
九霄之上,仙府震動,在天地之力枯竭之后僅剩的幾個仙人站起身,久久沉默之后,艱難長嘆。
一墻之隔,一臉震驚的阮燭在面前漸漸消失,故淵看著月亮,許久,閉上雙眼。
……
“昨夜那樣大的雷雨交加,沒想到今天竟是這樣的好天氣!”
“是呀,我家那口子昨天還擔心廟會不能舉辦呢……”
天清日朗,窗外在江面乘著小船的幾個人操著一口俏生生的家鄉話,一夜未眠的故淵抬起頭,看著干凈湛藍的天空。
確實,是個好天氣。
“叩、叩——”
敲門聲在此時響起,故淵轉過頭,看向倚著門框站著的人。
“哥哥,我們出門嗎!背赜鄬χπ,少年身姿如玉,灑著星光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他。
“我聽小二哥說今天是廟會,雖然沒有中秋的花燈會熱鬧,但傍晚也是會放河燈的。”
故淵的視線掃過他又抽條了不少的身高,黝黑瀑布般的長發,棱角分明的下顎。
看得很認真,很仔細。
而后站起身,語氣包容又溫和,輕輕點頭。
“好啊。”他說,像在赴一場曾經未能完成的約。
盡管這結局,他們都心知肚明。
第99章 池魚思故淵(八)
“相公,給娘子買枝花簪嗎,廟會一年一期,簪花傳情哩~”
“米糕米糕~剛出爐的米糕,又香又軟嘞——”
“追不上我,阿娘追不上我,哈哈哈哈!”“誒呀!你慢點,別踩著人……”
原本寬闊的街道被各式各樣的攤販堆滿,孩童追逐打鬧,穿梭在擁擠的人群之中,大戶人家的閨閣小姐們難得出一次門,大都遮著面,交好的幾人手拉著手,悄悄看向人群里兩個俊秀的顯眼的公子哥兒。
池余剛買了幾塊米糕,身邊的人就被笑嘻嘻的少女塞了一支桃花,他看著一臉無措的故淵,聲音里都是笑意。
“這里的習俗,女子贈花表示好感,你若是應了,就幫她簪到頭上!
故淵的臉幾乎是立刻就紅了起來,他看著眼前笑意盈盈的少女,只覺得手里的花枝像一塊燙手山芋,還也不是,留也不是。
少女看出他的意思,眼中閃過一絲失望,而后大大方方的對故淵行了個禮,頭也不回的轉身去尋她的同伴了。
故淵松了口氣,轉頭看到一旁看著自己的池余,又有了些后知后覺的尷尬。
池余漫不經心的從他手中拿過那枝花,把手里的米糕遞給他。
“嘗嘗,老字號的糯米糕,很有名的!
他擺弄著手里的桃花,意有所指道:“哥哥也不用覺得為難,被拒絕在今天并不是一件丟臉的事。”
“人總是容易不死心,總要試一試,撞一撞南墻,知道沒可能,也就算了。”
米糕確實很香,軟糯彈牙,故淵垂著眼又咬了一口,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所幸池余也像只是隨口說說一樣,抬眼看到前面有表演絕活的民間藝人,便興致沖沖地拉著故淵湊上前。
民間藝人涂著大花臉,筋斗從這頭翻到那頭,還不等站穩就從口中噴出一長串火焰,圍觀的人一陣陣驚呼,故淵看著池余同樣帶著笑容的側臉,不自覺跟著勾起嘴角。
池余突然轉過頭想和他說些什么,于是來不及收回的視線被當場抓包,故淵強忍著轉回去的沖動,眼神閃了閃,故作鎮靜道:“怎么了?”
池余眼里都是笑意,周圍人聲太吵,他只得湊進故淵的耳朵,“我說,我也會變戲法,哥哥要看嗎?”
故淵幾乎是在他張口的瞬間就麻了一半身體,麻酥酥的感覺從耳根傳到尾椎,他的手指一下子攥緊,有些慌亂的嗯嗯了幾聲,眼尾都被染上了紅云。
池余挑了挑眉,舉起手里那枝桃花,在故淵眼前晃了晃,然后平放在他的手上,再覆上自己的。手掌相貼,下一秒,池余抬起手,一朵紅艷的海棠出現在故淵的掌心。
他看著有些怔愣的故淵,在周遭的人聲鼎沸中眼神溫柔,只專注地看著他一個人。
我借海棠花,贈你一枝春。
……
中午吃飯的時候兩人沒有去什么大的酒樓,而是隨意在街上找了一家面攤,賣面的老夫妻熱情淳樸,見他們不是本地人,拍著胸脯推薦他家的云吞面。
“百年老字號,餡兒有秘方的,和別家都不一樣,老街坊都愛吃我這一口,老漢不會蒙你的,你瞧瞧……”
故淵很捧場,非常配合的接著話,恰到好處的露出一點驚訝,老爺子越說越起勁,恨不得把秘方都告訴他。
他的老伴見狀有些無奈,卻沒有打斷他,只是怕等在一旁的池余不耐煩,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他就這個樣,年輕的時候就話多…俊后生晚上是不是要去放河燈啊,羅剎江晚上擠的不得了,老婆子告訴你們個人少的地方,我和我家老頭子年輕的時候就是去那,風光可好哩!”
頭發都花白的兩人相視一笑,眼尾的褶皺里都是暖意。
故淵笑著應下,兩碗升騰著熱氣的云吞面很快端了上來,池余吃了一口,確實鮮香十足。是在別處都吃不到的味道。
剩余的空位置很快被坐滿,除了他們這樣“一時興起”的外鄉人,其余的基本都是些老客,彼此之間都相熟,吃著吃著就聊到了一起,聊著聊著就忍不住開始說些家長里短的悄悄話。
誰家六十多的老翁還賊心不死,占人便宜遭了打,又被自己老伴拿著菜刀追了三里地,最后一個不小心栽進了河里,兒子也不管,草草辦完喪事之后接著老娘回家里過享福日子了,諸如此類。
池余和故淵一直悄悄聽著,聽到什么刺激的內容還會十分默契的對視一眼,然后低下頭偷笑。
眼前是熱鬧太平的人間勝景,是他肩上擔著的人間生靈,還有小聲笑著的……心上人。
如果時間能停留在這一刻就好了,故淵想。
如果他的小魚能永遠這樣開心,就好了。
……
熱鬧都是看不盡的,廟會從頭走到尾,等池余都忍不住吃到撐肚子的時候,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落日染紅了云霞,天邊一片粉紫。
河燈都是不遠處的寺廟提供的,故淵捐了些香火錢,和池余兩個人半蹲著,在外觀基本一模一樣的蓮花河燈里認真仔細的挑了半天,終于一人挑到了一盞合眼緣的。
寫完自己的簽紙后,池余看著已經把愿簽放進河燈的故淵,有些好奇的歪了歪頭,還是沒問他寫了什么。
兩位老人家推薦的地方離廟會的地方稍微有些距離,他們沿著江邊并肩慢慢走著,吹著傍晚柔和的風,聽雨后淺淺幾聲蛙鳴。
挨在一起的手背不小心碰了碰,故淵一愣,下意識握了上去。
“怎么還是這么涼。”
被握住的手動了動,故淵回過神,連忙就要松開,卻又在指尖離開的瞬間被反扣住,一個普通的握手就變成了掌心相貼,十指相扣。
“那就辛苦哥哥幫我暖一暖吧!
語氣親昵又自然,撒嬌一樣,在故淵的胸口輕輕撓了一小下。
帶著熱度的手指小心的貼上他的手背,羅剎江上飄來上游的河燈,星星點點,呼吸般隨風明暗,心跳安寧。
羅剎江的中段確實沒什么人,兩人的蓮花燈從一岸入水,一前一后,在并不湍急的水流中打著轉,然后貼在一起,共同匯入魚群般慢慢聚集起來的燈流中。
池余看著滿江的花燈,目光逐漸悠遠。
他忍不住的想,在這一刻,他身邊的這個人許下的愿望會是什么?
隨即又低下頭,自嘲的笑笑。
“哥哥,我現在偶爾能理解,你為什么會偏愛人類!背赜嗦犞晃L送來不遠處的嬉笑聲,突然說。
人性太復雜了,趨利避害,貪婪懶惰,但又有眼前這樣的美好,有無法用數據解釋的信念和善意,一路走來,他見證了許多,一開始只是愛屋及烏,可漸漸地,便很難再無動于衷。
更何況本身就是人類的故淵。
“但我還是會想!
“可以更在意我一點嗎!
比起其余的所有,能不能更在意我,更偏愛我…就像我對你一樣。
夜色漸沉,星子閃爍,今夜無月。
遠處的人聲不知道在何時突然停止,四周寂靜一片,散發著未知的不祥。
“小魚……”故淵張了張嘴,心口被沉悶酸澀占據。
幾道截然不同的氣息在快速逼近,池余卻毫不在意,他看著眼前的人,聲音很輕。
“哥哥,我很快就能恢復以前的力量,你想做的事,我都能幫你做。”
“你能不能……”
能不能不離開我,能不能選一條也許不會那么完美的路,能不能賭這一把……為我。
故淵定定地看著他,眼前涌上一層明顯的水霧,他看著池余慢慢亮起來的眼睛,卻在吻落下來的最后一刻,轉過了頭。
本該落在唇上的吻劃過側臉,池余頓住動作,酸澀從舌尖蔓延,直直的通到心口。
也許是因為故淵的那滴淚,也許是別的。
早該想到的。
這世間發生的所有一切,原本就是改變了無數次的,最終的結果。
再來多少次,故淵的選擇,也只會是那一個萬全之法。
而不是他池余。
月影終于在天邊現身,卻是一輪血紅之月,微風逐漸凌厲起來,夾雜著妖魔興奮的呼嘯。
“孽障!還不停手!”
“殺害我昆侖弟子,還敢興風作浪,墮入魔道,速速束手就擒,我可饒你不死!”
故淵轉過頭,看到天邊幾道神帶圣光的身影,有張臉,他曾在因果鏡中見過。
那個自昆侖飛升的仙人曾在他離去之后去到小涼山,抬袖間就輕而易舉地毀掉了他們的小竹屋,在竹屋等著他回家的池余面無表情,眼神卻比滿地的狼藉更荒蕪。
而后…而后……
故淵閉了閉眼,咽下口中的血腥,只覺得從沒有這樣恨過。
恨池余遭受的所有苦難,恨這世界對他的不公……可最應該恨的,就是他故淵自己。
天邊的人如何叫囂,池余都沒有在意,他只是看著故淵臉上的哀傷,半晌,卻忍不住笑了笑。
“明明做了選擇,怎么還會難過?”
“是怕我不放你走嗎!
故淵不住的搖頭,卻覺得一切的辯白在此刻都顯得那樣無力。
“不是的,小魚……”
“對不起……”
當年故淵之所以能從因果鏡中得見未來,就是因為曾經在無妄手中奪回因果鏡的人,是他。
而他付出的代價,就是融合于鏡中的一魂二魄。
后來池余被帶走,因果鏡被獻上,尹玄用它尋池斐未果,卻因此得知故淵已經察覺到他在小世界中動的手腳。
他沒殺他,卻讓故淵忘了在這個小世界發生的一切,忘了池余。
自此,因果已成。
終局之戰,池余為了喚回故淵的一魂二魄,重新融合了這件本就屬于他的伴生之物,進入鏡中。
誰能想到呢。
業火燃燒,輕易將這鏡中的一切焚毀于虛無。
他寧愿永遠被蒙在鼓里,永遠以為他們的被迫分離是尹玄所造成的。
也不想知道,故淵當時離開他,竟是他自己的選擇。
“別擔心!
“我只是想問,高高在上的監察官大人,我從來都…只是你選好的一個工具嗎?”
他無所謂自己經受的那些折磨,也從來都沒有因此怪過他。只是那些朝夕相處的,共同進退的,相依相伴的,所有所有…
對你來說,究竟又算什么。
他的語氣甚至稱得上冷靜,只有眼中帶著淡淡的疑惑,像是還在他們那間小小的竹屋里,問故淵的也只是書本上不解的問題。
心里是不著邊際的慌,故淵真切的感受到有什么東西從手中慢慢失去,只留下心口吹著寒風的空洞。
“……不是這樣的……對不起,我……”
“沒關系,哥哥!
可這一次,池余不想聽他說了。
“救命之恩,養育之情,你想要的,我怎會舍得不給你!
“只是從今之后,我們扯平了!
他抬起手,貼在他的肩上,輕輕將他推離鏡中,眼中盡是諷刺。
“別再見了,大人!
第100章 辭呈
“我沒想到,我淪落到現在這個地步,第一個來看我的人竟然是你!
純白色的囚牢里,被關在里面的人臉上還是沒有恢復的蒼白,尹玄看著眼前這個曾經的下屬,眼中情緒莫名。
故淵一身藍金色制服,胸前的星星徽章昭示著他已然成為新一代星際執政官的身份,他看著不復曾經意氣的尹玄,聲音平淡。
“和你一起犯錯的各科局負責人現在就在你隔壁,自然是來不了!
尹玄嗤笑一聲,“成王敗寇,我無話可說……”
“他呢?就沒什么想對我說的嗎?”
故淵:“你覺得他會有什么想對你說的嗎。”
尹玄忍不住笑出聲,他突然上前一步,雙手猛地拍在眼前的隔離罩上,五官都有些扭曲:“他只是沒有想起我!”
“…當年我不應該輕視那道多余的東西,我應該剜開他的心口,攪碎他的心臟,斷絕他所有活下來的可能!
“還有你,故淵!币粗抗庵惺呛薏坏脤⑺鸪匀敫沟年幧骸拔也辉搶δ阈拇仁周浀。”
“我沒想到那個孽障竟然能成長到如今的樣子,沒想到你竟然早早就背叛了我!”
“要不是我一念之仁,你哪里有穿著這身衣服站在我面前耀武揚威的機會!”
他歇斯底里的樣子落在眼里,故淵忍不住皺起眉:“你從不認為自己錯嗎?”
尹玄:“我有什么錯!”
故淵:“你打著尋找池斐執政官的旗號,違背宇宙法則,肆意殺戮,奪取小世界的氣運,甚至不惜損害那么多星球的安定,只為了攫取能量……尹玄,你該慶幸,池斐記不起曾經的一切!
“不然的話,他對你就不只是像現在這樣漠視!
“他會恨你。”
尹玄整個人猛地顫了一下,面色比白紙還要煞白三分,他無力的順著隔離罩癱軟在地,看著故淵挺拔的背影,眼中突然迸發出強烈的仇恨,語氣中是明晃晃的惡意。
“故淵執政官,我是沒有你大公無私,可你利用別人對你的感情,又能比我高尚幾分?”
“被你利用的那個人,那個池余,難道他就不怨你恨你嗎?!”
故淵腳步一頓,隨即頭也不回地關上門,把尹玄繼續的謾罵隔絕在內,可他最后的那句話卻一直在腦海中無盡的循環。
他低著頭,慢慢靠在冰冷的墻壁上,重重的吐出口氣。
……怨恨嗎。
他情愿池余怨他恨他,也好過……心里不再有他。
“大人?你沒事吧?”阮燭剛從另一間關押著尹玄舊部的囚牢出來,手里拿著他們供出的證據,轉頭就看到眉目低垂的故淵。
視線從他青黑的眼底掃過,阮燭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說些什么好。
“嗯,沒事!惫蕼Y抬起頭,看著他手里的東西,問:“這些年尹玄所有的違規操作都核實了嗎?”
他好像在一瞬間又變回了那個沉穩持重的執政官大人,阮燭看著他,卻忍不住酸了鼻子。
“大人…你如果想他,就去見他吧,炮灰局離我們也不遠……”
故淵連呼吸都有明顯的停頓,他沉默了很久,最終還是勾了勾嘴角,露出一個有些無力的笑。
“算了,他已經……”
“不想再見到我了!
這些天,只要他閉上眼睛,就能看到池余最后望向他的表情。
他無法形容那里面是怎樣復雜的情感,只是每次見到那個畫面,窒息的胸口就開始爆發出血淋淋的疼痛。
尤其是融合了三魂七魄之后,隨之而來的記憶里,每一個兩人朝夕相處的畫面,池余對他的每一個笑容,都是那樣的鮮活明朗,眼里全是愛意和珍惜,可這本該溢滿幸福的畫面對現在的他來說,卻都變成了無法承受的煎熬。
也許只有被月光那樣溫柔的照耀過后,才會覺得無月的夜晚是那樣冷,那樣黑。
可就像池余說的,這一切都是他做的選擇。
他咎由自取,就該自食這惡果。
故淵直起身,看著面露不忍的阮燭,接過他手中的文件。
“走吧,還有許多事需要處理。”
“大人……”
林爾搭上阮燭的肩,對他輕輕搖搖頭。
阮燭抿抿唇,放低聲音:“那怎么辦,我們就這么看著嗎?他們兩個好不容易才有今天…怎么能是這樣的結局啊…”
林爾嘆了口氣:“這件事無論從哪個角度,池科長…都是最無辜的那一個。”
“沒人有資格能讓他平靜的接受這一切,心無芥蒂的重修舊好!
“你我不能……大人也不能。”
……
炮灰局
林風嵐看著坐在沙發上的池余和在一旁等著的上上任上司,笑容有些尷尬。
“這個,當時說好的,完成任務之后給你升主任…”
池余笑了笑,“不用了,林局!
他拿出手里的辭呈遞了過去:“我是來辭職的,申請已經在星網提交了,麻煩你有時間批一下!
“。俊绷诛L嵐看著遞到眼前的辭職信,下意識向后挪出了一米遠,屁股下的座椅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他演了咽口水,只覺得眼前這一張薄薄的與其說是辭職信,不如說是能索他命的新型炸彈。
方便易攜,爆炸無聲,能殺他與無形之中。
“這、這個…好端端的,怎么還要辭職呢……”
池非:“咳咳。”
林風嵐臉上的笑容更僵硬了。
他看了看曾經的頂頭上司,又想了想現在的頂頭上司,語氣越發虛弱。
“當然了,你如果一定要…的話,也不是不行,就是我記得你之前不是一直想兌換那間帶院子的房子嗎?”
想到池余從入職就看好的那間小別墅,林風嵐直了直腰桿:“我看了,你現在賬戶上的積分已經足夠兌換了,現在辭職的話,豈不是太可惜了…哈哈……池主任,你覺得呢?”
池余拿著辭呈的手指緊了緊。
那間房子…是他原本打算找到故淵后,一起住進去的家。
想到這里,池余的笑容淡了幾分,林風嵐看著他的表情,心臟猛地一跳,連忙在他開口拒絕前飛速前挪,十分誠懇的握上他的手,語氣顫抖哽咽。
“我上有老下有小,還有一個極其敗家的老婆,池主任,看在這么多年一起共事的份上……先休個長假,行嗎?”
他轉了轉頭,躲過池非越發凌厲的視線,用力眨眨眼,硬生生擠出了幾滴眼淚:“帶薪,長假,你想休多久休多久的那種……”
池余看著林風嵐,表情有些無奈:“林局…我記得你還沒結婚吧?”
“快了快了,過幾天就辦婚禮!辈煊X到他的松動,林風嵐立刻拿出一張請帖塞到他手上:“到時候池主任一定要來賞光啊……您休個假,就當給我的新婚禮物了,成不?”
池余看著手上艷紅的喜帖,猶豫了幾秒,到底是沒好意思拒絕:“…成吧,新婚快樂,林局!
“快樂快樂,大家快樂才是真正的快樂,現在各科局的商城都連通了,那間房子我替你兌換了哈,謝謝謝謝!”
話音剛落,他就伸手迅速的在系統里一通操作,池余還沒反應過來就接受到了受贈提示,他看著頁面上顯示的價值九百九十九萬積分的二層小樓,再看看一臉肉疼的林風嵐,忍不住笑了一聲。
行吧,在這個摳門領導手下領了九年的獎狀,能有機會讓他出出血也是好的。
池余:“謝謝林局。”
池非見池余答應了,也沒再說什么,只是一張臉臭的不行,他現在就像一只護崽老母雞一樣,看星際的人沒有一個順眼的。
在門口等著的人見他們出來了,立刻露出一個笑容:“主…大人,池科長。”
……這個勉強算是順眼吧,池非在心里補充道。
池余的視線在池非和03之間轉了轉,晃了晃手里的喜帖:“哥,我先回去給林局準備一下賀禮……你們聊,今晚我約了朋友,晚飯不回去吃了!
他眨眨眼,不等池非說什么就轉身走了,池非看著池余飛快離去的背影,心里有些無奈。
算了,孩子大了,一味防著也是防不住的。
03有些緊張的捋了捋長長了些的銀發,他看著池非輪廓分明的側臉,很快低下頭,小心翼翼道:“大人,我知道一家好吃的餐廳……能請您一起吃個飯嗎?”
他這么一捋,剛好露出額頭上還沒有完全愈合的傷口,池非的視線在上面停了幾秒,點點頭。
“之前麻煩你了,我請吧!
03眼前一亮,立刻點點頭,池非看著他一臉藏不住的高興,臉上也多了一些笑意。
……這么高興啊。
藏在拐角的池余偷看的心滿意足,笑著嘖了一聲。
兄大不中留,老來第二春。
看來他現在可以放心計劃一個人的假期了。
走廊上路過幾個曾經的同事,池余在他們一臉自以為隱藏的很好的吃瓜表情中打了個招呼,等到沒人的時候,他停下腳步,隨手把自己的工作牌丟在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他沒想再回來了。
辭職申請繞過上司直接向上遞到管理層,池余看著落地窗外浩瀚無垠的宇宙星云,手指在幾顆星球之間點來點去。
點兵點將,點到哪顆去哪顆…
……
“不好啦不好啦——!!”
007沖進辦公室,一顆球嗶嗶嗶的亮著刺目的紅光,因為沖刺的速度太快,甚至還被光幕反彈了一下。
阮燭:“嘖,你能不能穩重一點,什么事至于這么慌,尹玄越獄了?”
007擺了擺手,氣喘吁吁道:“比、比這個可嚴重多了……”
“池科長跑啦!他辭職申請都交上來了——我去傳送出入口那里打聽了一下,他已經進了傳送門了——”
一直沒抬頭的故淵動作一頓,手里拿著的文件從指間滑走,嘩啦啦散落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