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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91章 花香

    庭霖像是早有預料, 淡然道:“用途?”

    “嗯……”阿佛洛狄忒笑意盈盈地停頓了一下,“好看?”

    庭霖:“……”

    這幾人總是對知道他的位置有獨特的執拗,庭霖現在身上戴的耳墜、戒指、折扇, 吃下去的人魚眼淚與喝下去的吸血鬼血等, 無一列外都動過手腳, 但也沒有一個是純正的廢物。

    人魚眼淚讓他擁有了在水中呼吸的能力, 吸血鬼血加快了傷口愈合速度, 精靈耳墜的存儲空間比乾坤袋都大,被狼人拿走又換回來的銀戒攻擊力提升了數倍有余……

    庭霖盯著阿佛洛狄忒手中的紅繩看了幾秒,越看越覺得紅的詭異, 抬眼道:“浸過血?”

    “何止是浸過,通體都是用血染的, ”阿佛洛狄忒晃了晃胳膊, “能削弱眩暈、魅惑等精神上的攻擊。”

    這作用罕見且稀奇,庭霖有些意外:“怎么突然想到送這種東西?”

    阿佛洛狄忒向前兩步, 打了個響指, 帶著火星的風刃自四面八方襲來, 禮尚往來地包圍住了庭霖, 嘩嘩劃破了布料, 少頃便將他下/半/身的衣物消蝕了一干二凈。

    伴隨著龍族走近, 已寡淡了些許的花香再次溫柔地攏了過來, 阿佛洛狄忒單膝點地跪在地毯上, 輕輕握住了庭霖清瘦的腳踝,仰頭一笑:“當然是我熟悉此道啊。”

    阿佛洛狄忒指腹微動,緩緩摩擦著內踝骨, 直至那處白皙的薄薄的皮膚開始泛紅,語調輕柔宛若迷人心魄的精怪:“庭霖同學, 花香好聞嗎?”

    庭霖整個人一僵:“……不是香水?”

    “當然不是。”

    阿佛洛狄忒輕松道,“那是我血的氣味。”

    阿佛洛狄忒手指修長而靈活,趁庭霖愣神的片刻飛速將紅繩系了上去,后退半步欣賞道:“顏色正好,襯得庭霖同學更白了——不要用這種眼神看著我啊,萬一你真的不同意怎么辦,我總要想點辦法吧。”

    他血自帶的難言花香相當于毒藥,所浸染出的紅繩雖同樣生來帶有幽香,卻相當于解藥,庭霖就算不想戴也得戴。

    先是塔納托斯都束手無策的序列牌,又是解藥紅繩,剛見面不到六個小時就給他挖了兩個必跳的坑,不愧是龍族。

    庭霖赤足踩在深紅地毯上,系的松緊恰當的紅繩一動,投下的陰影半遮住了微紅的皮膚,阿佛洛狄忒燦金色眼眸隨著庭霖的動作跟著移動,左手松開了腳踝,不動聲色地順著小腿的弧度上滑到膝窩。

    “今晚月色不錯,剛好只有我們兩個人,”阿佛洛狄忒撩開了庭霖衣衫下擺,想要直奔主題:“我們玩點別的?”

    庭霖眼神微冷,干脆利落地反手擰住他的手腕,態度強硬地把他拽到床邊按著坐下。

    阿佛洛狄忒被拽的一個踉蹌,仰起脖頸冷笑:“怎么,庭霖同學不愿意嗎?”

    不等他話說完,身側柔軟的床鋪忽然凹陷,庭霖坐下,神色凝重地摸上了脈搏,打斷道:“‘血的氣味’——你受傷了?”

    阿佛洛狄忒一手被他抓著一手撐床,聞言話鋒頓轉:“你猜。”

    庭霖簡直要氣笑了,細細檢查后掀起眼皮看了他兩秒,一言不發地松開了手,低頭去解腳踝上的紅繩。

    阿佛洛狄忒一懵,下意識阻止道:“庭霖同學?”

    “松手。”庭霖冷淡地避開他的手臂。

    “不能解,你接觸花香的時間太長,再過幾分鐘就會陷入迷幻,分不清幻想與現實。”阿佛洛狄忒解釋道,“只有戴著才會不受影響。”

    “不用幾分鐘,我現在就走。”庭霖毫不留情地起身,拿起桌上疊好的發帶草草綁起發尾,“有緣再見。”

    阿佛洛狄忒覺得自己玩脫了,茫然地扯住了他的衣袖不讓他起陣:“為什么?”

    庭霖拽著衣袖的一角把布料從他手中薅出,原封不動地把話還給了他:“嚴格來說,現在的他們不是你,我沒有必要陪一個陌生人,跟一個陌生人虛與委蛇。”

    “序列牌占卜你愛說不說,不說算了,”庭霖一臉冷漠,“又不是什么大事,我不該來這一趟。”

    阿佛洛狄忒沉默了一瞬,不依不饒地追問道:“可你發帶都疊好了,你只有在睡覺和洗澡之前才會把發帶疊好。”

    “我改變主意了,”庭霖敷衍道,“公主殿下好夢,在下先行告退。”

    這文縐縐的話阿佛洛狄忒完完整整地聽懂了,低聲抱住了他的腰:“別走,我知道的比他們都多,我都告訴你。”

    “可以通過銀鏡聯系我,聯系不上還可以聯系別人。”庭霖鐵了心要走,伸手去摸乾坤袋想要找衣物,卻摸了個空。

    阿佛洛狄忒把乾坤袋扔到床頭,兩指不知何時夾住了一張“龍族”紙牌,紙牌鋒利的邊緣霎時切進皮膚,鮮紅血液絲絲縷縷地從中滲出,然后指尖一動破空甩出。

    帶著血色的黃金紙牌在空中高速旋轉,旋切進墻壁,只剩下短短的尾巴留在外面,又在下一秒隨著阿佛洛狄忒招手的動作硬生生從堅硬的墻體上脫離拔出,飛回阿佛洛狄忒手中。

    阿佛洛狄忒把金燦燦紙牌上的淋漓血跡蹭到庭霖唇邊,爭分奪秒道:“這副紙牌和其他的不一樣,它來自于千百年前。”

    庭霖動作一頓。

    “序列六‘龍族’,寓意偷盜與迷惑,當年人類只占卜出了這兩個模糊的單詞,卻并未深解其意。”阿佛洛狄忒眸色一暗,庭霖瞬間覺得眼前一花,眼前的龍族好像一分為二,一個自背后摟腰,一個站在他面前作勢要吻他,須臾后,眼前景象又恢復了正常,但身上的外袍卻到了阿佛洛狄忒手里。

    阿佛洛狄忒把外袍小心翼翼地搭在椅背上,“‘龍族’紙牌沾了我一個龍族的血,我就能用它。偷盜與迷惑——對應著當今龍族以魔法起家,編造【獵魔】流言的事實,占卜時代表著人會在意想不到的事上跌跟頭與當局者迷。”

    庭霖眼睫半垂:“挺準的,其他的呢。”

    “我只了解序列牌中的三張紙牌,其他的并不清楚。”阿佛洛狄忒頓了頓,“神牌‘加百列’代表警戒與守護,魔牌‘利維坦’代表嫉妒。”

    阿佛洛狄忒補充道:“具體釋義解釋我沒研究明白,但神牌皆代表了祥瑞,魔牌解代表了災禍。”

    這次阿佛洛狄忒徹底把他知道的東西吐了出來,雖然沒吐全,但最起碼把庭霖眼下想知道的都說出來了,庭霖目的達成,解開發帶后退一步,揮滅了房間內所有的燈火,淡淡道:“睡覺吧。”

    整個房間就一張床,庭霖走到床頭彎腰拾起乾坤袋放到床頭,下一刻就被撲進了床里。

    阿佛洛狄忒憤懣地咬走了他唇上的血:“庭霖同學,你詐我,你根本沒想走,你好冷酷無情。”

    一連串的指責猛地把他壓進了松軟如軟綿云朵的床鋪,恍惚間仿佛從頭到尾都深陷了進去,被壓抑的情緒瞬間爆發,糾纏間一個吻都深沉到幾乎令人喘不上氣,庭霖喘息著別開臉,聽見龍族幽怨地伏在他耳邊道:“你也不關心我的傷。”

    “你有什么傷,脈搏強勁有力,比五大三粗的厄喀德那還健康。”庭霖下本身本就光/裸,猝不及防間被活生生蹭出了火,半合著眼屈起一條腿想遮掩,卻好巧不巧正好是戴了紅繩的那條腿。

    阿佛洛狄忒攥住了他的腳踝,偏頭在紅繩下方的皮膚下咬出大片紅紫痕跡,暗示道:“那……作為與你見面最晚的一個人,我能得到一些補償嗎?”

    庭霖臉色微變,“不能。”

    話雖如此,他也沒有之前要翻臉走人的意思,阿佛洛狄忒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那就要一點補償。”

    庭霖雖對外冰冷不近人情,自來到梅爾斯大陸后體驗到了無數匪夷所思的事,但最終也都艱難地適應了,也十分懂得什么叫有來有往,板著一張面帶薄汗的臉握了回去。

    他又聞到了暮靄般的花香。

    “龍族”序列牌上的血跡已干涸凝固,緊繃在牌身上,有些不適,庭霖活動了一下手指關節,催促道:“去洗澡。”

    第092章 名字

    清晨, 晨光斜照,阿佛洛狄忒心情明朗,一起床就拽著庭霖來到了有教師公寓那么大的衣帽間, 噼里嘭啷抱出了十數個比教師公寓還值錢的盒子, 慢悠悠地開始挑配飾。

    庭霖平靜地坐在一旁喝茶, 垂眼看著茶葉一言不發, 表情異常復雜。

    茶湯清澈明亮, 香氣高爽持久,葉形翠綠,葉底柔軟, 這是……

    “賣的人管這個叫‘藍天玉葉’,聽說是很名貴的茶葉。”阿佛洛狄忒從水晶盒中挑出一條鑲嵌著七顆碩大藍寶石的項鏈, 端詳片刻后嫌棄地扔了回去, “這么丑的項鏈是誰送來的,也好意思拿的出手。”

    阿佛洛狄忒繼續打開下一個盒子, 同時不忘回頭道:“梅爾斯大陸的茶葉就那么幾種, 懂的人也不多, 你嘗嘗味道如何, 如果好喝就把剩下的一并帶走, 如果不好喝我就派人把賣茶葉的奸商宰了。”

    “……茶葉是好茶葉, ”阿佛洛狄忒行事風格略有些殘暴, 庭霖問了一句, “你花多少錢買的?”

    “一打蘭兩金幣,”阿佛洛狄忒微微瞇眼,把一條綠瑪瑙手鏈放回去, “當時那個商人特別激動,一口梅爾斯語說的顛三倒四, 咬定這個價格根本找不到第二家,我覺得可以接受,就全買了,現在還剩整整一盒,大約二十盎司,怎么,買貴了?”

    “加上飄洋過海的艱辛勞累,算得上正常價格。”庭霖把原本想說的話咽回去,眼睜睜地看著阿佛洛狄忒接連打開七八個精致異常的小盒,索然無味地挑揀了一翻,然后毫不在意地把能閃瞎人眼的珠寶首飾扔了回去,最終選定了一套勉強能入眼的黃金鑲黃水晶耳飾。

    純金與水晶屬于同一色系,黃澄澄的底座雕刻著團團繁花,不太像如今的梅爾斯大陸流行的風格,阿佛洛狄忒戴好耳飾后伸手遞給庭霖一個盒子,“看看有喜歡的嗎,可以鑲嵌在劍鞘上。”

    雞蛋大小的各種寶石與水晶未經雕琢,呈現出最原始的絢麗光澤,碰撞間清脆的金石聲澄澈悅耳,庭霖接過后直接擱置在桌子上,生怕一個不小心掀翻到了地上。

    “我記得你左手上的戒指是金鍍銀的,所以推測你大概不喜歡黃金,正好黃金也不值錢,”阿佛洛狄忒單手支住下頜含笑望著他,“這些珠寶體內都含有天然的元素,好看且有用,作為紅繩的贈禮也勉強送的出手,但我卻不清楚庭霖同學喜歡什么顏色,思來想去許久,還是決定該由庭霖同學自己挑。”

    具庭霖觀察,在阿佛洛狄忒那數不清多少個的首飾匣子中,黃金在其中都是最便宜的,阿佛洛狄忒在校慶夜晚戴的那套配飾在其中是真真正正的低調,但黃金這輩子估計都想不到自己會和“不值錢”掛上鉤。

    庭霖掃了一眼光彩奪目的盒子,婉拒道:“都太大了,鑲到劍鞘上不方便。”

    “這不是問題,可以切割,或者干脆全做成珠子串起來。”阿佛洛狄忒輕飄飄道。

    庭霖第一次見識到了什么叫暴殄天物與有錢,這些寶石水晶全梅爾斯大陸都不一定能湊齊第二盒,阿佛洛狄忒卻完全不當回事,甚至提議到如果都不喜歡,皇宮里老皇帝那邊還有不少。

    阿佛洛狄忒目光灼灼:“老皇帝頭頂上的皇冠煞是好看,我惦記了多年,也沒人主動送我。”

    “希望加冕儀式上我可以親手為你戴上,”庭霖抬眼,“但是,萊頓呢?”

    “他馬不停蹄地回了皇宮,打算搶在別人之前把銀鏡送給老皇帝,”阿佛洛狄忒端起庭霖的茶杯仰頭喝了一口,細細品了半天也沒嘗出個名堂來,“他一直以為我是站在他那邊的,所以一心想把我嫁給某個親王。”

    “清香撲鼻,錢沒白花,”阿佛洛狄忒不走心地夸了一句,沒忘正事,“貝西墨和迪恩被阿多尼斯救下了,等他們再回到萊頓身邊的時候,就算不被策反也會心有余悸,必不會甘心為那樣的王子辦事。”

    “阿多尼斯手中的鏡子也都以我的名義賣出去了,”庭霖今早剛得到消息,“不但一面沒剩,價格也在一夜之間暴漲了百倍。”

    最終,這些鏡子會流到全梅爾斯大陸最有錢有勢的幾人手中,庭霖提醒道:“記得把你昨晚上扔在地上的鏡子找個權貴送出去,或者給我,千萬別收,如果有親信好友收到銀鏡的話也一并阻止一下。”

    阿佛洛狄忒放茶杯的動作一滯,“我一直想問,庭霖同學,你制造出很多從未有過的新魔藥,發現過很多從未有人用過的魔藥材料,為什么非要賣鏡子?”

    “新奇而已,”庭霖不動聲色,“魔藥什么的又不好賣,不比精致小巧的銀鏡,單從華美的角度看也有很多人愿意掏錢。”

    “可你并不缺錢,”阿佛洛狄忒勾住他一縷墨發的發尾,和自己的紅發編纏到一起,“那幾個人雖然沒有我有錢,但對你絕不會吝嗇,庭霖同學,現在你手中的資產能買半個島了。”

    庭霖屈指敲了敲桌面,眨眼間掏出了一把算盤,直截了當道:“那算一算吧。”

    “我回家,自己造船或買船,船上的人也需要我自己配,還要帶一堆東西,各種圖書、植物、魔獸、魔藥、魔藥材料,還有一些梅爾斯大陸特有的礦物與魔法、魔法陣,不但需要專人照看,還需要精通的這些東西的人到修真界后講解、傳播,就相當于買斷了他們的一生,船在海上飄,所需要的能量、航線……”

    庭霖啪啪撥弄著算珠,最終算出了一個堪比幾個海島價值的數字,一錘定音道:“我怎么不缺錢?雖然賣鏡子得到的金幣杯水車薪,但蚊子再小也是肉。”

    阿佛洛狄忒眼神探究,既沒想到庭霖能說這么多話,也沒看明白算盤是怎么撥的,疑問道:“那為什么不多賣一點?”

    “物以稀為貴,我也沒那么多閑暇時間造太多鏡子,”庭霖抽回自己的頭發,抬頭望了望窗外的抬眼,起身告辭,“時間差不多了,我該走了。”

    “等等。”阿佛洛狄忒轉身走到衣帽間深處,不知從哪里翻出一張泛黃的卷成卷的紙,解開繩結小心地鋪平到桌子上,定睛一看,竟是一份詳細的梅爾斯大陸地圖。

    “這是我們現在的位置,”阿佛洛狄忒指向一個褪色的紅點,“而這個,是龍族的寶藏藏寶地。”

    庭霖和修真界的說法對比了一下,一言難盡道:“……祖墳?”

    “嗯?”阿佛洛狄忒反應了兩秒,“差不多吧,確實埋了幾個龍族大帝的尸骨。”

    掘墳這件事太不道德,庭霖覺得不止于此,無奈道:“也沒缺錢缺到這個程度,離我畢業還有好幾個月呢,不急。”

    阿佛洛狄忒堅持著把地圖塞給了他,“萬一呢,先拿著,還有茶葉和這盒子珠寶,放進乾坤袋里,不許放進精靈耳墜里。”

    龍族公主家財萬貫,剛和陌生人認識不到一天,就恨不得把全副身家都送出去,庭霖覺得自己腰間的乾坤袋都重了幾兩才被堪堪放過,匆忙通過傳送陣走了。

    阿佛洛狄忒目送庭霖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從空間手鐲中取出銀鏡,金眸一暗:“人剛走,臨走前特意提醒我把你給我的銀鏡送出去。”

    銀鏡光滑的鏡面內,阿多尼斯坐在藤椅上笑著嘆了口氣,“他也提示過我不要讓精靈女王收到,果然背著我們做了什么嗎。”

    海衛銀白長發還濕漉漉的,問道:“那還要送出去嗎?”

    “送,必須送,不能打亂庭霖同學的計劃,”阿佛洛狄忒抱臂,殺意從周身外溢出來:“恰巧萊頓想讓我和奧尼爾親王在今晚吃頓飯,就送他了。”

    阿佛洛狄忒冷笑一聲,“便宜他了。”

    赫爾墨斯抱著鏡子擠進畫面:“我和我的小周一才相處多久,庭霖同學就把它的兄弟姐妹到處賣。”

    庭霖研究出來的升級版銀鏡可以認主,認主了就可以起名字了,阿佛洛狄忒忽然反應過來,“什么破名字——我還沒給我的鏡子起名字呢。”

    “我和庭霖同學第一次見面那天是周一,所以溝通我們心靈的這面鏡子就叫周一,”赫爾墨斯介紹道,“海衛那面鏡子還叫珍珠呢,敷衍且沒有意義。”

    “珍珠怎么了,塔納托斯的鏡子直接叫契約,”海衛反駁,“厄喀德那的鏡子甚至叫毛筆。”

    阿佛洛狄忒臉上笑意一閃而過,“都是天才啊,那我這面鏡子就叫黃金算了。”

    話音剛落,被他拿在手上的銀鏡背面的龍族紋路閃了兩閃,代表命名成功。

    阿多尼斯特意等阿佛洛狄忒起完名后才道:“我的鏡子叫竹綠,和我靈魂印記的顏色同名。”

    海衛呆滯:“還可以這樣?早知道就叫它月白了。”

    “閉嘴。”厄喀德那眉心緊縮,擲地有聲道:“你們知道庭霖同學的鏡子叫什么名字嗎?”

    在場的六人一靜。

    塔納托斯臉色微沉:“不知道,好像沒有名字。”

    “也是,”赫爾墨斯嘟囔道,“他的劍都沒有名字。”

    “何止是劍,他身邊的一切器物無論能不能認主,都沒有名字。”阿多尼斯回憶,“庭霖同學在精靈之森養了兩只雪白可愛的魔獸,當作寵物的東西,都沒有起名。”

    赫爾默和和海衛面面相覷,“這……正常嗎?”

    第093章 誤會

    換做一般人來說, 當然是不正常的。

    庭霖在精靈之森養的兩只魔獸名為幻影胡吉斯獸,每次庭霖去看它們的時候,都直接叫它們“胡吉斯”, 語調沒有起伏語氣也絲毫沒有感情, 仿佛那兩只魔獸只要是幻影胡吉斯獸, 不管是不是特定的那兩只還是什么別的都行。

    目睹了全程的阿多尼斯十分懷疑, 庭霖在背后提起自己的時候, 是不是也直接叫“精靈”。

    但畢竟全梅爾斯大陸目前就他一個東方人,其他人也不清楚這是不是什么修真界的獨特風俗,阿佛洛狄忒盯著銀鏡沉思了幾秒, 開口道:“有個賣我茶葉的奸商尚在斯普林霍爾州,他在東方住過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連梅爾斯語都忘的差不多了, 一定對庭霖同學的故鄉有深刻的了解,我現在就去問問他。”

    阿多尼斯點點頭, “庭霖同學從你那邊離開多久了?怎么還沒回來。”

    “他只說要走, 又沒說去哪。”阿佛洛狄忒懶洋洋道, “這個時間, 應該會找個地方修煉吧。”

    事實上, 庭霖傳送陣的目的地既不是教師公寓或宿舍, 也不是某個適合修煉的洞天福地, 而是在亞科斯學院大門口, 隱去身形,悄無聲息地混進了人群里。

    校慶被矚目許久,哪怕被龍族皇室來干擾了半晚上也依舊人山人海, 庭霖慢慢走在路邊,無數龐雜的信息從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傳來:

    “聽說阿多尼斯殿下松口了, 把手里的鏡子賣出去了不少。”

    “什么不少,總共就那幾面,就那價格和稀缺程度,連一些親王都沒輪不到,我們能得到一張廣告單都是走了大運。”

    “再厲害那也只是一面鏡子,有什么值得爭搶追捧的?不如實打實的魔藥和稀有材料值錢!”

    “這位同學,你這話就說的不對了,幾百年前魔法剛誕生于世間的時候,還有人嘲笑火元素召來的火星不如鉆木取火大呢,而現在呢?別看它現在只是一面鏡子,但它背后的原理你又懂得多少?”

    “你!”

    眼看矛盾就要升級,連忙有人和稀泥打岔道:“哎,話說回來,那些鏡子真的出自那個東方人之手?”

    “誰知道呢,有可能出自他之手,也有可能是別人。”

    一名龍族擠眉弄眼:“昨晚上你們不在場不知道,在競技場中心高臺上審裁游戲的人,是一名相貌絕美的龍族貴族小姐,而且看上去與那位東方人關系非常,甚至有傳聞,說那位小姐是某位公主,借著來參加校慶的機會傳來私會情人。”

    這話就不必多說了,都關系非常了,那情人是誰自然水落石出,一名精靈“哎呦”了一聲:“你確定?那我們阿多尼斯殿下怎么辦?”

    “能怎么辦?不就多了個情人嗎,多大點事,”說話的人是庭霖的同學,“庭霖同學的同桌還是只吸血鬼呢,他每天都和吸血鬼形影不離,偶爾出校還能看見他去見一條魚,也沒見誰有意見啊。”

    梅爾斯大陸對愛情一事看的不重,但也不能這么輕,聞言瞬間有人戲謔道:“他怎么什么序列都不挑?”

    躲在一邊的庭霖:“……”

    他原先只是想聽一聽銀鏡的風評和真實歷史流傳的怎么樣,沒想到卻聽了半天自己的八卦。

    而且他們還說的挺對,每個序列都有。

    話題在眾人興奮的談論間拐了一個大彎,沖著錯誤的方向疾馳而去再不復返,聊的火熱:“這位同學,你再仔細回憶一下,這總共六個序列,已經有了龍族、精靈、吸血鬼和人魚,再努力想一下細節,說不定真能把剩下的幾個序列湊齊了!”

    哄笑聲中,被團團圍住的那名同學并不情愿,但又走不開,皺了半天眉才道:“我們都知道,他……左右手的無名指上各戴了一枚戒指。”

    “喲——”

    短暫寂靜后狐朋狗友們反應過來,震驚后是不小心窺探到他人秘密的興奮,慫恿道:“無名指上的戒指,他結婚了?”

    “沒聽說過啊,什么時候多的戒指?”

    “反正剛開學那會沒有,過了一段時間右手多了一枚,再過了一段時間左手也多了一枚,看款式,也不太像東方世界的風格。”

    “那就是別人送的了!”

    庭霖默不作聲,繼續跟著他們上前走,一邊抬腿一邊摸了摸右手的骨戒。

    當時簽訂亡靈契約的時候,那只亡靈也沒問過他的意見,不由分說地就套進了無名指,而且摘不下來,庭霖也就沒動過這方面的心思,畢竟戒指是綁在靈魂上的,戴在哪個手指上又有什么區別?說不定骨戒的尺寸只能戴在無名指上。

    此時,火紅與金黃二色的樹葉被一陣突襲般的風猛地斬斷了葉根,漫天飛雪般瑟瑟飄落,庭霖不動聲色地避開樹葉,低頭摸向乾坤袋。

    原本被天雷劈時,乾坤袋被殃及池魚,損壞的十分嚴重,庭霖一個從沒拿過繡花針的無情道不會修補,其中的復雜蜀錦也不是西幻世界的人能鉆研明白的,所以只湊合的打了個補丁把焦黑的外表遮住,確保不耽誤用也就沒有再管。

    但昨天晚上胡鬧了半天之后,阿佛洛狄忒壓在他身上,偏頭看著床頭磕磣到與華麗房間格格不入的乾坤袋,提議道:“把乾坤袋暫時留我這里吧,我幫你修補。”

    庭霖詫異挑眉:“你會繡花?”

    “……不會,我們公主不學那個,”阿佛洛狄忒咬住他肩膀,“但只要你開口,我就一定能想出辦法。”

    “只是有一個條件。”阿佛洛狄忒纖長睫毛一掀,手指順著他正在恢復白皙的斑駁側頸,滑過下頜、雙唇、雙眼,最終落在頭頂,捻起一縷如墨黑發輕輕勾住:“給我一縷你的頭發。”

    庭霖更加詫異:“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我娘留給我的總共就這么點東西,你想做什么?”

    頭發可以給一個人下咒,可以制作傀儡,可以布置邪陣,而阿佛洛狄忒與他無冤無仇,庭霖不覺得阿佛洛狄忒會對他不利,只是隨口一問,卻沒想到阿佛洛狄忒竟然莫名其妙地紅了耳尖。

    剛剛床上的被子都掉下去了也沒見他這么激動,就一縷頭發,還不好意思起來?

    許是庭霖眼神過于怪異,阿佛洛狄忒靜了兩秒才含糊地回道:“我到的最晚,總有別的方面能讓我捷足先登吧?”

    當時,庭霖并未確切地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并指為刀削了一縷頭發給他,然后說乾坤袋還有用,等過段時間再交給他。

    現在,結合一下這群妖魔鬼怪歪到不知哪里去的八卦,庭霖忽然想到成親洞房時,要夫妻兩人的頭發各一縷,剪下后綰在一起,成為“結發”。

    ……或許,阿佛洛狄忒當著萊頓說要和他結婚那句話,不只是為了嗆萊頓和玩笑。

    他或許是真想和他結婚。

    庭霖腳步越來越慢,旁邊聚在一起的妖魔鬼怪也已經順著戒指的線索扒到了塔麗莎菲爾老師講解希爾保特水的那節課,一致認為那天庭霖受傷的背后存在貓膩,他竭力避免希爾保特水,一定是因為他和某只亡靈關系密切,一旦被水噴到身上就會變藍暴露,進而引起吸血鬼同桌和精靈王子等人的不滿,所以才不惜裝病逃課。

    其實他們猜得大差不差,只是吸血鬼同桌和精靈王子等人不會不滿……庭霖思維略有些發散,順著他們口中赫爾墨斯和阿多尼斯憤怒失望的樣子,聯想到了吸血鬼和精靈在他面前的各種不對付,不論真假,鮮少有和睦相處的時候。

    “要我說,你們就是想多了,”就當庭霖認為這個人要說自己和他們之間只存在友誼的時候,他道:“他們都能容忍龍族和人魚了,再多一個亡靈怎么了!”

    庭霖揉了揉太陽穴。

    幸虧塔納托斯幾乎不在人前現身,他們討論了半天也沒找到相應的符合曖昧的亡靈,于是愉快地翻到下一頁,開始找尋狼人。

    巧的是,這群人中恰好有一個來自莫爾倫恩草原的狼人,曾跟著厄喀德那一起打獵,親眼看見庭霖被巴克老師帶人迎到了一處營帳內,大大方方地掀開帳布進去了。

    狼人比劃道:“那營帳我死也不會認錯,就是我們狼王的,我們狼王那么高,獵殺獵物時那么兇悍……說實話,不像眼里能忍受自己伴侶有情人的人。”

    “萬一呢,”精靈麻木反駁,“我還覺得阿多尼斯不像呢,不也照樣允許別人在他面前蹦跶?”

    很好,短短半個小時內,眾人合力把庭霖身邊的幾人扒了個干凈,庭霖停步駐足,沒了繼續聽下去的欲望,站在教堂門前向內看了一眼,卻意外看見了羅拉。

    自從瑪麗出事后,羅拉心情一直處于低落狀態,仿佛連耳飾都失去了光澤,現在卻恢復了尋常的精神干練,眉眼發梢都透露著愉悅。

    庭霖按下心中疑惑,環顧四周,確保周圍人沒人注意后在角落現出身形,上前道:“羅拉,早上好。”

    “庭霖同學早上好,”羅拉耳邊銀質的耳墜叮當作響,反射出清晨和煦的陽光,干脆道:“瑪麗回來了。”

    “……好消息。”庭霖詢問,“需要弗里曼的軀殼嗎?”

    “不必,她覺得當個亡靈挺好,”羅拉同樣左顧右盼,可惜人太多瑪麗不想現身,“至于弗里曼,能殺了他嗎?”

    庭霖頷首:“當然可以。”

    羅拉對瑪麗和弗里曼事故的真相絕口不提,急哄哄地拉著隱在一團空氣中的手就要走:“聽說今晚會有晚會,我先回去了,再見!”

    擦肩而過時,庭霖廣袖微動,右手掌心眨眼間多了張疊的小小的紙條。

    羅拉神色如常,狀若未知,沿著臺階大跨步向下走出幾步,又想起什么似的驀然回頭:“對了,聽說……昨晚,你和一名龍族公主在大庭廣眾之下調情?”

    “……”庭霖不是很明白怎么能傳成這樣,“你覺得呢?”

    羅拉聳肩一笑,“沒什么,只是提醒你,有些龍族性格執拗,認定了誰,一輩子就是誰。”

    說完她眨眨眼:“我記得,你好像和一位亡靈簽訂了亡靈契約,就像我和瑪麗一樣?”

    “……是。”

    “但我和瑪麗都開始商議結婚了啊,”羅拉意有所指地漸行漸遠,“也不知道你是個什么情況,誰都招惹……”

    一片楓紅落葉猝然吹落到肩膀上,庭霖站在教堂門前一動不動,拂去肩上落葉,沉默地看著羅拉一人遠去,恍然間明白了什么。

    一直以來,他好像誤會了很多東西。

    第094章 矛盾

    亞科斯學院, 阿多尼斯的教師公寓內,五人湊在一起,看著庭霖自校門進來后越走越慢, 最終停在教堂門口不動了。

    雖說教堂里的神像換了模樣, 但對幾人來說差別不大, 不管是麥爾肯還是莫爾倫恩, 都一如既往的令人惡心, 沒放一把火把教堂燒了都算心情開朗,連站在門口都覺得晦氣。

    赫爾墨斯最常和庭霖一塊上課,推測道:“有可能是在教堂門前碰見羅拉了, 所以閑聊了兩句,過不了多久就能回來。”

    “羅拉啊, ”塔納托斯拉了把椅子坐在門口, 跟蹲在門邊的厄喀德那擠在一起,“弗里曼還在亡靈秘境關著呢, 她身邊那個叫瑪麗的龍族亡靈也不簡單, 我馬上就要回去了, 你們待會記得提醒一下。”

    “不用提醒, 庭霖同學能看出來。”海衛提出疑問:“但是, 庭霖同學都走傳送陣了, 為什么不直接傳送到這里, 而是一步一步從校門走進來?”

    “觀察輿論走勢吧, 銀鏡引起了那么大的風波,不可能不關心一下,”赫爾墨斯看著半空中藤蔓構建起的地圖, 欣喜道:“回來了!”

    吸血鬼急匆匆地起身,蹦起來就想往門口躥, 但還是晚了一步。

    早在門口守株待兔的厄喀德那搶在眾人之前在第一時間拉開了門,張開雙臂把來人抱進了懷里,平時收起來的狼尾悄無聲息地纏上了腳踝,悶聲道:“你走得好慢。”

    “……”庭霖推開高墻一般堵在面前的赤裸胸膛,漆黑眼眸自長睫下投出一片冷淡的眸光,不動聲色地掃視過屋內相貌各異的幾人。

    塔納托斯掰開厄喀德那的肩膀,伸手攥住庭霖手腕將人拉離了門口,赫爾墨斯適時搬來一把椅子按著他坐下,阿多尼斯抬手扶住他的右肩,自指尖生出兩顆青綠光點繞著脖頸旋轉飛舞,頃刻間消弭了衣領遮不住的紅痕,海衛猛地一甩魚尾,濕漉漉的掌璞貼上了他的側臉,篤定道:“庭霖同學,你身上好濃的花香。”

    不遠處,只能通過銀鏡聯系的阿佛洛狄忒哼笑一聲:“花香配美人,多好聞。”

    庭霖坐在椅子上久久無言。

    六塊靈魂碎片從來沒有在得這么齊過,尋常生活中,要么只有一人,要么兩人,偶爾兩人的時候還容易吵起來,到了現在都在場了,反而詭異的和諧了下來。

    庭霖一言不發,兀自端起茶杯,神游天外般抿了口茶,連茶是冷是熱都沒嘗出來。

    他這個狀態有點不對勁,非常不對勁。

    平常冷若冰霜一臉拒人于千里之外時,渾身只有單純的冷,宛若冬夜大雪,夾雜著刀割般的冷風,自帶鋒芒,但現在這種鋒芒斂了起來,仿佛大雪過后風止云消,天地只剩白茫茫的一片,讓人迷茫找不到方向。

    阿多尼斯敏銳地察覺到了什么:“庭霖同學?”

    塔納托斯凝眸端詳著庭霖的神情,半天后不悅地抬頭道:“阿佛洛狄忒,你昨晚做什么了?”

    “我們在一起能做什么,”阿佛洛狄忒懶得回答廢話,“蓋著被子聊了一晚上天嗎?”

    “咚。”

    茶杯底磕在木桌上,聲音沉悶而笨重,庭霖搖了搖頭,擺手掙脫掉周身桎梏,不冷不熱道:“我剛剛在路上,聽到一些謠言。”

    “銀鏡出問題了?”阿多尼斯迅速道,“我這邊還沒有接到消息。”

    “不是銀鏡。”庭霖摩挲了一下右手骨戒,抬眸望向鏡子里的阿佛洛狄忒,“謠言挺多的……其中流傳最為廣泛的一條,是昨晚上有一位神秘的龍族公主現身,接著私會情人的名義在學校競技場審裁了半場游戲,最終被皇室帶走。”

    “昨天晚上萊頓帶的人夠多,我們在高臺上的談論爭執不可能傳到臺下,萊頓一心想把你嫁給親王,所以也不會散播這種消息。”

    庭霖靜靜道:“阿佛洛狄忒,你干的。”

    “當然,”阿佛洛狄忒爽快地承認了,“不然我一個大門不能出二門不得邁的公主,為什么要來親自參加一個學校的校慶呢?”

    阿佛洛狄眨了眨眼:“庭霖同學,我們可是已經結發了,你不能拋棄我。”

    庭霖沉默了兩秒,把這兩句意料之內的話反復體悟了兩遍,覺得剩下的話也不必再問了。

    他起身道:“最近沒什么事,正式上課也要過幾天,我會找個地方閉關,別來打擾。”

    說完,庭霖冷靜地打開門奪門而出。

    這座教師公寓本來歸屬于在亞科斯學院擁有榮譽校長一稱的精靈女王,但女王連校慶都不參加,就把公寓給了在這里上學的阿多尼斯,庭霖日常下課后,不是回宿舍就是到這里,時間長了,連路邊高樹有幾根大樹枝,雜石旁有多少雜草都分得清。

    塔麗莎菲爾老師也住這附近,但遇見她的機會卻極少,頭發花白身體已經佝僂的老教師最長呆的地方是辦公室與魔法室,庭霖心中萬千思緒雜亂成團,沒想到會在拐角處猝不及防地聽見一聲呼喚:“庭霖?”

    庭霖頓時放慢腳步,回頭恭敬道:“塔麗莎菲爾老師。”

    跳級成功后,庭霖不再繼續讀一年級,所要學的課程和負責教授的老師自然也都換了人,等過幾天開學后,站在演講臺上的人再也不會是厲名遠揚的塔麗莎菲爾。

    庭霖遵循了修真界的風俗,在假期時對教過他的老師挨個上門拜訪當面謝過,要說的話早在當日都說的差不多了,塔麗莎菲爾卻依舊叫住了他,帶來了一個不是很美好的消息:“加菲爾德校長堅持不改校規,要求學生必須盡快擁有伴侶,甚至把時間縮短到了一學期。”

    庭霖現在聽著“伴侶”一詞就開始頭疼,現在更頭疼了。

    一學期——也就是說,在幾天后的新學期開始之前,他必須找到伴侶。

    怪不得瑪麗和羅拉在商議結婚。

    這個消息來得及時且救命,庭霖松了一口氣,匆忙道謝后,直接去辦公室找到下學期的各科目老師,請了七天的假期。

    旁觀了一切的系統話都少了很多,憂愁道:【怎么辦啊……現在是真要命了。】

    “請了七天假,伴侶一事可以暫時往后放一放。”腦后發帶在燦爛陽光下緩慢地從紅金二色變成最原始的純白,庭霖隨便起了個傳送陣離開了亞科斯學院,尋了處僻靜少人之地,坐在樹下開始清點自己身上的東西。

    系統戰戰兢兢:【那……那些謠言?】

    “準確的來說不算謠言,他們說的和實際差別不大,只是稍微出現了一絲偏差。”庭霖撩起長褲,目光對著叫腳踝上艷紅的繩結停頓了片刻,“我會澄清的。”

    【澄清?不和菲埃勒斯他們說開嗎?】

    “說開?系統,你知道現在是什么時候嗎?”庭霖唇角笑意淺淡,“如果現在說開了,又碰巧六人中有幾人穩不住鉆牛角尖,你猜會發生什么?”

    系統不敢想象。

    紅繩散發出的氤氳花香比阿佛洛狄忒身上弱了許多,一旦遠了,置于空氣流通的空曠室外,就宛若一滴墨滴入了大海,瞬間消失于無形,庭霖背靠著樹干,一動不動地盯著那抹艷麗而深沉的紅看了良久,最終還是放下了想要將其剪斷的手。

    他忽然想起,幾月前的一天,他和塔納托斯在阿佛洛狄忒的海島上吵了一架,當時他冷著臉分析道:“這一招叫做離間,目的在于另原本互相信任的兩人產生信任危機,或是利益沖突,或是感情矛盾,通常辦法是告訴一人另一個人隱瞞的真相。”

    那個時候他并未質疑過兩人感情會有問題,于是徑直跳過了“感情矛盾”,把重點落在了“利益沖突”,并且羅列了許多不會有“利益沖突”的證據,信誓旦旦地以為從此便會高枕無憂,能齊心協力地向著共同的目標努力。

    而現在,哪怕他和菲埃勒斯依舊沒有利益沖突,“感情矛盾”也像脆弱的鏡子般隱隱有了裂紋,而且難以發現,難以修補,難以復原。

    倘若要維持現狀呢?

    還是算了吧。

    庭霖把乾坤袋內一些零碎的東西擺了出來,算了算剩下的有用的,然后把滿地的赫爾墨斯的零食、阿多尼斯的衣服、厄喀德那用自己毛做的毛筆、還有一堆不知什么時候放進去的人魚眼淚等重新放了回去。

    最終,他手上只剩擦肩時羅拉偷偷遞給他的一張紙條。

    神雖可以窺視下屆,但祂也只有一雙眼,如今五個人都集中在阿多尼斯的公寓內,大概率會專注那邊,庭霖壓住紙張的一角緩慢地展開,只有一指長的紙條上凌亂地寫著幾個單詞,像是非常匆忙:“瑪麗一直信仰新神。”

    眾所周知,現在的新神代替舊神的時間不足半年,那這個“一直”……難道和加菲爾德校長一樣,早早地就和莫爾倫恩搭上了線?

    庭霖隱約從中覺察到無數隱藏在背后的陰謀,只掃了一眼便把紙條重新卷起放回乾坤袋,草草整理了一下衣衫,轉而掏出了一份泛黃的地圖。

    無名劍隨念出鞘,劍名吟吟直指前方,卻不知為何有些顫抖,庭霖仰頭扶住劍柄,望向無邊天際,沒什么表情地開口道:“我現在要去莫爾倫恩草原旁邊的龍族藏寶地,去尋找一個東西。”

    他和系統對話向來只在心里,這次破天荒地對著無人的荒地說話,自然也不是給系統和他自己聽的。

    庭霖繼續道:“無論如何,我們都擁有共同的目的,我相信你不會因小失大。”

    一陣忽如其來的風繾綣地拂過額角碎發,像是無言地應答,庭霖平視眼前,毅然踏上了無名劍身。

    今早他和阿佛洛狄忒算帳時有意把數額夸大了些,造船雇人過海根本花不了那么多,所需要的錢也湊了個七七八八,但龍族藏寶地還是有必要去一去的。

    畢竟那里里除了價值連城的寶藏,還有點別的。

    第095章 人類

    庭霖請假不上課的消息, 還是校慶結束正式開學后阿多尼斯先得知的。

    因為跳級,庭霖直接從亞科斯學院的一年級一晃成為了四年級,從與赫爾墨斯同班變成了與阿多尼斯同班, 上課的位置也跟著變換。

    本來四年級課的就少, 直到開學的第二天才有課, 阿多尼斯早早坐在教室安安靜靜地等了半天, 直到老師進門上課鈴聲敲響, 身邊的位置還是空的。

    逃課影響分數很嚴重,所以庭霖一定是請假了。

    簡直稀世罕見。

    他平時的生活規律到令人發指,刨除極端個別意外之外甚至沒有缺席過一節課, 風雨無阻地堅持著學業,就連第一次從神界回來受了傷都未曾請個假, 如今是發生了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

    阿佛洛狄忒通過紅繩感受到了庭霖的位置, 恍然大悟道:“啊,庭霖同學去龍族藏寶地了。”

    “……去哪做什么?”

    “藏寶藏寶, 可能去盜寶了?”銀鏡中阿佛洛狄忒眼中透露出不加掩飾的疑惑, “藏寶地有很多陷阱和障礙, 那么危險的事情, 庭霖同學一向不通知我們嗎?”

    校慶結束, 塔納托斯回到了亡靈秘境, 厄喀德那回到了莫爾倫恩草原, 海衛也不能上岸太久, 吵吵嚷嚷熱鬧過的公寓只剩了一吸血鬼一精靈,對比之下竟顯得有些冷清。

    赫爾墨斯糾正道:“先別管通知不通知了,你們忘了, 最開始庭霖同學的說辭是找個地方閉關修煉,不是盜寶。”

    “那就說明這件事他不想讓我摻進去, ”阿佛洛狄忒打了個哈欠,“再說了,龍族的藏寶地各個風水絕佳,說不定庭霖同學真的去閉關修煉了呢。”

    “但是……”

    “別但是了,”阿佛洛狄忒語速加快,低聲道:“老皇帝快死了,你們也不能留在學校了。”

    阿多尼斯沉思片霎,“什么時候?”

    “兩三天,”阿佛洛狄忒的微笑不含一絲溫度,“我問過海衛,那將是一個萬里無云的晴日,適合送人上路。”

    與此同時,莫爾倫恩草原北,龍族藏寶地,滿天風云夾雜著雷雨,幽紫閃電猛地撕裂天空。

    庭霖左手捏著一小塊手指大小的白骨,右手手腕一轉從面前的龍族腹中抽出長劍,反手甩落一連串的血花干脆利落地挑斷了喉管,中劍人不甘心地捂住脖子左右搖晃了兩下,最終終于支持不住,撲騰一聲摔在了地上,砸起一陣浸滿腥氣的泥水。

    至此,染成血色的草地上只剩下了一個站著的人。

    庭霖舉起左手,借著如同炸在耳邊的霹靂端詳著白骨,毫不在意臉上濺到的鮮血,挑眉道:“看上去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塊骨頭啊,也沒什么特別的。”

    “倒是這里的風水不錯,”庭霖環顧四周,目光越過堆積成山的遍地殘骸,落在遠處一顆干枯的歪脖子樹上,“如果日后有機會在這里建一座道觀,必定香火鼎盛。”

    “轟隆隆——”震耳欲聾的雷電聲驟然炸響,精準地劈中了庭霖半步外的一塊巖石,狠辣地將其碾成了粉末。

    庭霖抬眼望天,指間把玩著白骨,唇角銜著一絲極具嘲諷的笑意:“劈石頭做什么,為什么不照著我劈,是不想嗎?”

    庭霖微笑:“或者,你是想把我提上神界,讓我們當面對峙?我許久未見菲埃勒斯的人類模樣了,不讓我見一見嗎?”

    過了半晌,直到庭霖臉上的血都半干了,飄渺而鏗鏘有力的鐘聲才悠悠傳來。

    這次的鐘聲不像以往帶著蓬勃殺意,但庭霖身形依舊微不可察地晃了晃,又很快攥了一下掌心劍柄恢復了平衡。

    金碧輝煌的嵬峨蒼穹之下,神殿中央神像表情猙獰,盯著一身血染紅衣的東方人怒喝:“你要做什么?!!”

    神殿四季如春,陽光明媚,溫暖的空氣輕柔地包裹了他的周身,庭霖睜開眼,在暴風雨中廝殺而蒼白的面色冷若冰霜,兩只拎起白骨,平舉到前方展示道:“莫爾倫恩大帝,你猜猜這是什么東西?”

    神像倏地一靜。

    庭霖平靜地闡述道:“最開始聽說龍族藏寶地時,我第一反應就是,那里肯定是一座大型的帶有豐厚陪葬品的墳墓。龍族歷代有頭有臉的人多都埋葬在那里,結果不出所料,果不其然。”

    莫爾倫恩問:“……所以?”

    “所以,”庭霖搖了搖白骨,“你真的不承認這是你的棺材里的骨頭嗎?”

    莫爾倫恩棺材里的骨頭——即莫爾倫恩的骨頭,堂堂一個龍族崛起時期功績多到足以飛升的皇帝,整副軀體居然只剩下了一截手指大小的白骨?

    正常情況下這種級別的帝王,就算沒有氣勢恢弘的陵墓,也絕對落不到這種境地。

    庭霖感受著自己周身的力氣飛速流逝,開始不耐煩在指尖聚起一團小小的濃郁真氣:“不承認我就把它燒成灰種花了。”

    “別!”莫爾倫恩急促道,“……那確實是我的,把它還給我!”

    許是自己也覺得沒有面子,莫爾倫恩強行把語氣和表情由猙獰轉向和藹,不倫不類地扭曲道:“庭霖,神骨不是你能擁有的。”

    “我也沒說要擁有,給你也不是不行,”庭霖抬眼,“但我需要交換。”

    “交換?”神像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似的立馬面露不屑,“你在和一個神談條件?”

    庭霖眼都沒眨,之間無視了祂的話:“菲埃勒斯在你這待了很長時間,估計告訴過你一些與東方和飛升有關的事宜,比如,信徒參拜與神有密切聯系的神像會讓神的神力增長的更快。你可以這么做,但現在骨頭在我手里。”

    無名劍“錚”的一聲觸地,堅硬的劍尖硬生生把地面戳出一個坑,庭霖面色登時冷冽:“當然,你也可以試試生搶,看看你手下那群廢物能不能在我毀滅它之前搶到手。”

    莫爾倫恩的神像神情凝固了片刻,鮮活的五官糾結在了一起像是在經歷劇烈的掙扎,俄而才勉強有了個人樣,答應道:“可以。”

    “你將骨頭放在歪脖子樹下,然后說出你的條件。”

    “我的條件有兩個,一,讓菲埃勒斯跟我回到凡界,二,從今往后,你不能以任何形式窺探我、菲埃勒斯與他在各序列的分身。”

    庭霖不急不緩地提出了兩個幾乎不可能答應的條件,在莫爾倫恩充滿憤怒的注視下補充道:“哪怕你做不到其中一個我也會把白骨銷毀。”

    “……”莫爾倫恩頓了頓,“庭霖,回頭。”

    若隱若現的腳步聲愈來愈近,庭霖似有所感地站在原地回首,心情罕見的有些焦躁。

    靜謐之中不知過了多久,神殿大門外終于露出了一片黑色的衣角,緊接著一個身形有些單薄的少年住步,在璀璨光芒下轉了轉湛藍眼眸。

    然后在下一秒悶頭撲進了庭霖懷里。

    空曠的神殿內有史以來第一次同時迎接了兩個人類,菲埃勒斯一言不發地死死勒住庭霖的腰,顫抖地沾染了半身血色。

    庭霖自知自己身上被血染紅的衣衫充滿了血腥與潮濕,騰出一只手來掰過菲埃勒斯的臉擦了擦他臉上蹭到的血印,不忘回頭道:“神諭。”

    莫爾倫恩不情不愿地開口重復了一遍庭霖的要求:“從今往后,從今往后,我不能以任何形式窺探庭霖、菲埃勒斯與他在各序列的分身。”

    伴隨著話語說出口,空氣中浮現出金光閃閃的成句神諭,庭霖凝神掃了一眼,回過頭來放心地摸了摸菲埃勒斯比他高了些許的腦袋:“我們走。”

    莫爾倫恩冷笑一聲,大手一揮撤去了無形的牽制,庭霖只覺得墜崖一般的失重感忽然來襲,短暫眩暈后眼前畫面重歸清晰。

    菲埃勒斯正半跪在他面前的血海中向他伸出一只手,試探地揚了揚唇角:“庭霖同學?”

    庭霖心情復雜地看了他一眼,手一松扔下無名劍,握住他的手把他拽起:“嗯。”

    菲埃勒斯開心地順著庭霖手指摸到了腰,盡量替他分擔著身體的重量,神情卻瞬間正經了下來:“庭霖同學,我有話要對你說。”

    菲埃勒斯面色凝重:“莫爾倫恩根本不是神,而是魔,他說的話也不是神諭,不具有規則作用。”

    “沒關系,我知道,”庭霖眼睫微動,原本已移開的視線沒忍住再一次地落在了人類的臉上,“比起莫爾倫恩·加百列,祂應該叫莫爾倫恩·利維坦。”

    第096章 他們

    阿佛洛狄忒給過他提示, 一張“加百列”的神牌與一張“利維坦”的神牌,共同壓著一張序列零的“人類”凡俗牌,還特意大費周章地在其他五人都在的關鍵時期把他引誘到海島, 其心昭然若揭, 不至于連這點默契都沒有。

    庭霖也曾細細排查過, 試圖從梅爾斯大陸千百年歷史中多如過江之鯽的絕世惡棍們找出幾個足以墮落成魔的人, 但總種種原因被迫打斷, 或是時間不夠,或是受人監視,連大致范圍都未來得及查出個名堂。

    而當初排查梅爾斯大陸有誰足夠成神的時候卻進展無比順利, 堪稱順風順水,沒費多少力氣就輕易得到了真相, 篤定莫爾倫恩就是那個借著麥爾肯之名把他們誆騙上神殿的神, 直到后來開始懷疑這個世上存在魔鬼——一個幾乎沒有在常人視野里出現過的東西的存在的時候,反而屢屢受到阻礙。

    越是查不出, 問題就越大。

    遠道而來的悠長的風吹散了烏云, 龍族藏寶地不到一里外的這片草地漸漸恢復了光明, 庭霖一言不發地盯著菲埃勒斯看了幾秒, 動作僵硬地收劍回鞘, 掉裝長劍的方向將劍柄遞給了他, 言簡意賅地沙啞道:“拿著, 防身。”

    菲埃勒斯一愣, 心頭沒由得一跳,接過長劍的同時跨步上前一把抱扶住直挺挺倒下去的庭霖。

    雷電遠去,久違的溫和陽光金光閃閃, 穿破云層斜照而下,襯得庭霖愈發蒼白的臉幾乎透明, 連雙唇都失去了血色,被汗浸濕的長發顏色濃郁到像是化不開的墨碇,暴露在空氣中的皮膚遍布青紫,脫力地枕在菲埃勒斯臂彎,眼睛緊閉,渾身上下只有被血浸染的白衣紅得扎眼,就連裂開的虎口都在不停地往下滲血。

    菲埃勒斯俯身,短暫地用額頭輕柔蹭了蹭他的側臉,卻發現他涼得驚人,正副軀體在寂寥秋日里仿佛一塊沒有生機的冰塊。

    菲埃勒斯膝蓋一彎,撿了處稍微干凈地地把庭霖半摟在懷中,飛速伸手摸向他腰間的乾坤袋,越過大大小小的瓷瓶零碎物什掏出一個青綠的藤蔓手環,“啪”地一聲戴在了庭霖手上,下一秒,淡綠色的水霧平地而生,團團包圍住了庭霖。

    數不清的傷口在迅速愈合,菲埃勒斯一掃天際,面無表情地提劍起身,抱著庭霖握著劍柄,精神緊繃地望向遠處風來的方向,湛藍眼眸一點點暗沉下去凝為望不見底的漆黑——然后在看到飛揚的塵土后緩慢地收起了殺意。

    一隊龍族飛一般地疾馳而來,帶隊的隊長飛身下馬,上前兩步單膝跪地:“在下薩克斯,奉阿佛洛狄忒公主之命前來救援。”

    莫爾倫恩草原邊境草被稀疏,方圓五十里內唯一的一棵歪脖子樹被人砍斷了一條樹枝,菲埃勒斯用這根砍下來的枝條撥弄了兩下火堆,五分鐘后,被架在火上的陶罐咕嚕嚕燒開了鍋。

    菲埃勒斯輕輕吹了吹蒸汽,小心翼翼地將陶罐取下,將里面香氣撲鼻的玉白濃湯倒出,半分鐘后撤去魔法陣撩起營帳門簾,端著碗走了進去。

    內里草草搭起的床上鋪了厚厚三層被褥,庭霖氣息微弱地陷在柔軟的床鋪內,周身血跡與外傷全部痊愈,浸滿血液的窄袖白衣也已洗凈疊好妥帖地放置在一邊。

    菲埃勒斯將滾燙的湯置在小桌上慢慢放涼,熟練地伸手摸了摸庭霖額頭,靜靜地坐在他身旁數著他纖長的睫毛,而營帳外,守衛在外的龍族壓低聲音竊竊私語道:“公主不是讓我們把那位東方人帶回去嗎?現在是什么情況?”

    “公主的原話是聽出他的意思,庭霖沒說走那就可以繼續留在這,回到你的崗位!”

    菲埃勒斯聽完兩人對話后再次動了動手指,堅不可摧的魔法陣覆蓋住整個營帳,將外界的風聲與腳步聲都擋在了門外,菲埃勒斯耐心地等著時間一分一秒地滴答度過,看著庭霖的呼吸由微弱變得正常,而后加快了一瞬。

    緊接著,鴉羽般的長睫微不可察地顫了顫,庭霖模模糊糊間聽到一句聲線清朗的聲音響在耳邊:“庭霖同學!”

    一直堅持不懈叫他庭霖同學的人就那么幾位,庭霖意識朦朧地握住了他的手,敷衍道:“嗯……”

    但是觸感不太對。

    庭霖手指收緊了一下,清晰地感覺到了對方不似成年人大小的手掌回握十指相扣,骨節分明,五指修長,溫暖而持久的溫度源源不息地傳來。

    那么手的主人應該年紀較小,且不是亡靈不是吸血鬼不是人魚……庭霖茫然了一瞬,然后突然意識到了什么掀起眼簾睜開眼,對上了一雙陌生又熟悉的藍眼睛。

    菲埃勒斯笑著嘆了口氣,“好久不見。”

    “……我睡了多久?”庭霖松開手移開目光,掀開被子撐著床鋪坐起,菲埃勒斯臉色未變,眉梢一挑施施然收回了手,轉頭從他的乾坤袋中輕車熟路地取出一只勺子,不緊不慢地攪了攪熱湯,道:“溫度剛好,嘗嘗。”

    庭霖避開抵在唇角的湯匙,生硬道:“我自己來。”

    “你重傷未愈,還是我來吧。”菲埃勒斯語氣輕松,表情卻有些落寞,輕聲道:“還是庭霖同學覺得,我是個陌生人?”

    “……怎會。”庭霖張口喝了一勺湯,鮮香暖意滑過食道激活味蕾,讓他不由自主地和緩道:“我早就注意過你的視線,很明顯。”

    菲埃勒斯攪動湯匙的動作一頓:“嗯?什么時候?”

    “……暑假出關的時候。”庭霖后知后覺地回憶起當時的情景,瞬間開始后悔為什么要提起這件事,懷疑自己是不是打架殺人的時候撞到了腦袋,隨口一扯籠統地提了一句。

    但菲埃勒斯記得清楚,“哦”了一聲:“想起來了,那也是我第一次與你對視,我還記得,那天阿多尼斯和塔納托斯也在,當著我的面,正大光明地把你按在床上,輪流吻了好久。”

    “……”庭霖覺得菲埃勒斯這個敘述有點不對,但又說不上哪里不對,只好沉默地一勺一勺地喝湯。

    最終,小碗終于見了底,菲埃勒斯放下碗,又不知道從哪里摸出來一塊糖塞進他嘴里:“稍等,我去洗碗,順便告訴他們你醒了。”

    “他們?”

    “阿佛洛狄忒派來的龍族護衛隊,”菲埃勒斯把庭霖掀了的被子又蓋了回去,還掖了被角,“我們還在龍族藏寶地附近。”

    說完,菲埃勒斯就端著碗出了營帳。

    庭霖深吸一口氣,捏了捏眉心,直到徹底看不見菲埃勒斯身影后才從床頭乾坤袋中拿出銀鏡,指腹摩挲的一霎那,光滑的銀白色鏡面當即一閃。

    菲埃勒斯的六塊靈魂碎皮齊齊出現在了鏡子上,焦急地異口同聲道:“庭霖同學!”

    “你去哪了?”

    “看起來受了好重的傷。”

    “那里很危險。”

    “發生了什么?”

    “現在感覺如何?”

    “下次一定要告訴我。”

    庭霖聽著耳邊各不相同的音色,把糖嚼碎咽下去,屈指敲了敲鏡面示意他們安靜:“我現在在龍族藏寶地,受了點傷,危險不算多,遇見了幾個來追殺我的某人的信徒,但已經沒事了,下次遇見這種情況再說。”

    對面幾人還想在說什么,但庭霖已眼疾手快地倒扣在了被子上,手腕一抖塞進了乾坤袋里。

    下一秒,菲埃勒斯端著一個盛有清水和軟布的水盆進來了,好像什么都沒有察覺那般將其擱在一旁,扣住庭霖后頸不由分說地吻了下去。

    梅爾斯大陸的兄弟之間不會吻的這么深,庭霖晚了幾百天才明白這件事,但顯然已經晚了。

    菲埃勒斯呼吸慢慢由平緩變得急促,輕柔而不容拒絕地持續深入奪走他胸腔里的每一分空氣,糖果的香甜在糾纏中消失殆盡,菲埃勒斯低眸看著他,輕聲道:“庭霖同學,我給你的糖這么快就吃完了嗎?”

    庭霖嘴唇紅潤,剛掙動一下想開口辯解什么,菲埃勒斯便又抓住了機會。

    這天是聊不成了。

    第097章 公平

    一個兩個專挑他最困倦或者最虛弱的時候下手, 這也是來自于同一個人的愛好嗎?

    庭霖爭分奪秒地側臉喘了一口氣,不知道該以什么身份面對他:“你剛剛還說我重傷未愈。”

    “所以只是單純的親兩下,不做別的。”菲埃勒斯單膝屈起雙手撐在他上方, 勾住庭霖一縷落在頸側的黑發在唇邊輕吻, “我不會趁人之危。”

    可是面前的這個梅爾斯大陸人類已經趁人之危了, 明明是湛藍如寒冰一樣的瞳色, 卻深蘊著難以辨別的復雜情緒, 庭霖直視著他的眼睛,半分鐘后發現了一點不對。

    庭霖慢慢直腰坐起,遲疑地拍開了他的手, 心一點點沉了下去:“你的左眼……”

    “這個啊,”菲埃勒斯閉上眼睛, 兩秒后再次睜開, “莫爾倫恩都沒看出來,你是怎么發現的?”

    先前, 庭霖清晰的記得, 菲埃勒斯的眼睛與蒂法尼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都是晶瑩剔透又偏冷的藍, 與海衛懵懂柔和的藍眼睛有些許微妙的不同, 帶有天然的凌厲與壓迫感, 但現在, 菲埃勒斯的左眼完全褪去了藍色, 取而代之的是殷紅血色,一動不動得宛若深淵地獄。

    菲埃勒斯垂眸,低頭湊近方便庭霖撫摸, 解釋道:“別擔心,不算壞事。”

    庭霖穩住手, 抬起菲埃勒斯下頜仔細端詳,確實沒發現什么除了顏色之外的異樣。

    “我被困在神界時,只能在神殿那一畝三分地上活動,日子過得十分無聊。”菲埃勒斯眨眨眼,“但人類序列不像其他序列殘缺,永晝神界的空氣中也暗含微弱的神力,我閑來無事專注于自身修煉,也有了點突破。”

    菲埃勒斯指了指左眼:“它能讓我的目光到達同一時刻這個世界上的任何地方。”

    “……很強盛的技能。”庭霖淡然放下手,知道菲埃勒斯肯定看到他和他的幾塊靈魂碎片交流了,干脆敞開天窗說亮話,從乾坤袋中拿出那面屬于菲埃勒斯的銀鏡遞過去,“你的,拿好,方便以后聯系。”

    菲埃勒斯怔愣了一瞬:“還有我的份?”

    “當初做的時候就是按照七個序列做的,自然有你的份。”庭霖瞥了一眼他的異瞳,還是覺得有些不知從何而來的怪異感。

    菲埃勒斯卻沒有接,手指搭在銀鏡上猶豫都沒猶豫,徑直把鏡子推了回去:“我不要這種。”

    庭霖挑眉:“你不要,豈不是顯得我厚此薄彼?”

    “不是不要,是不要這種。”菲埃勒斯勾起唇角,“庭霖同學,按理來說,他們通過銀鏡可以看到你在做什么,但你在龍族藏寶地的這幾天,就連離這里最近的厄喀德那都沒有來過。”

    “因為你在這七面鏡子上動過手腳,他們無法在你不想他們看到你的時候看到你,也就不知道龍族藏寶地會如此兇險,不知道莫爾倫恩會如此警惕,甚至不惜派為數不多的忠誠信徒來追殺你。”菲埃勒斯目光沉靜,“庭霖同學,我不要這樣的鏡子。”

    “……那你想要什么樣的?”

    “起碼必須是雙向的吧,”菲埃勒斯得寸進尺,輕輕拽住他的里衣衣袖晃了晃,“不能只能你看我,我也想看你。”

    這話暗示意味太濃,庭霖緘默不言,那種被力竭昏迷與一個說不清的吻沖散的、不上不下的感覺再次劈頭蓋臉地襲來。

    更說不清的是,他不知道自己面對著菲埃勒斯在猶豫什么。

    菲埃勒斯擁有完整的作為人類時的記憶與對復活人類勢必實現的決心,他不像被序列特征干擾削弱靈魂存在的其他人那般不穩定,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必須做什么,哪怕天塌下來也會紋絲不動地按照計劃前行,斷不會被一道無關緊要的感情影響。

    無論庭霖在他這里的身份拜了把子的兄弟、永結同心的伴侶、甚至終將分道揚鑣的陌路人,他們都不會因此翻臉,因為兩人都是各自計劃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所以我在猶豫什么?

    庭霖一言不發,面對著的菲埃勒斯兀自沉默了半晌,才道:“日后有機會再幫你改,先拿著。”

    菲埃勒斯得到了承諾,心滿意足地伸手去夠鏡子。

    “但是,”庭霖按住他的手腕,抬眼望著他的雙眼,“我有話想和你談一談。”

    “哦,對,也該說正事了,”菲埃勒斯收回手想了想,“你還沒告訴我為什么莫爾倫恩說的話不是神諭也依舊有效力呢。”

    庭霖立刻把礙事的私人感情往后挪了挪,簡短道:“我給他下了套,只要他答應了,不管是不是神諭都必須遵守。”

    “所以,那塊白骨才會自己飛到歪脖子樹下,”菲埃勒斯沉思,“但我好像沒有聽說過,神的骨頭可以增加信仰之力?”

    “我也沒有聽說過。”庭霖語氣輕描淡寫,“框他罷了,誰知祂真的信了,反正條件里只要求我把白骨還給祂,又沒要求我說的話都是真的。”

    “……”菲埃勒斯眸光閃爍:“庭霖同學,你怎么會想到突然到神界把我救回來?”

    庭霖神情淡漠:“莫爾倫恩是魔卻要裝神,所圖不小,你留在神界只有壞處沒有好處,說不定就是祂下手的第一個點,正巧阿佛洛狄忒翻出了龍族藏寶圖,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一試。”

    主動出擊把危險掐滅在搖籃里確實是庭霖的風格,找不出毛病,菲埃勒斯點點頭,把自己在神界的情況簡單交代了一遍,話題轉到莫爾倫恩的陰謀上。

    一直以來都被人監視,終于有了自由的空間,兩人索性把所有知道的信息對照了一下,庭霖回憶:“莫爾倫恩在位的時候龍族發展蒸蒸日上,但他死后五年里卻天災人禍不斷,估計就是那時候成魔的。”

    凡俗之上的位置或許確實是一個蘿卜一個坑,但這兩個蘿卜坑不是兩個神,而是剛好一神一魔,麥爾肯是那個神,莫爾倫恩是那個魔。

    “那么問題來了,”菲埃勒斯眉心微皺,“如果麥爾肯不死,你就無法飛升,但如果現在麥爾肯就死了,最有可能頂替祂的人反而是莫爾倫恩。萬一祂剛好頂替了神位和魔位,把兩個位置都占了,那就麻煩了。”

    “那如果莫爾倫恩先死呢?”庭霖回視,“麥爾肯一直半死不活,不用干擾也堅持不了多久,倘若莫爾倫恩先死,光什么不干熬時間都能熬贏。”

    菲埃勒斯緩緩搖頭,平靜道:“庭霖同學,不行,麥爾肯暫時不能死。”

    庭霖早有心理準備:“為什么?”

    “因為,如果祂死了,有人就要成魔了。”菲埃勒斯手肘撐在膝上,紅色的左眼折射出詭異的光彩,“我的母親——蒂法尼女士,當年戰死成為了亡靈,后來又被麥爾肯喚醒,行事也受亡靈序列影響變得有點極端,”

    “不過,幸虧她沉睡得早,不然論起來,指不定她和莫爾倫恩誰能成魔呢。”菲埃勒斯說的頗為輕松,歡快道:“也不知道她現在能不能認出我。”

    庭霖聽得不住揉太陽穴:“那你妹妹黛麗絲……”

    “她在和我媽媽玩捉迷藏,畢竟我媽媽最放不下的就是她,我死的那年都十八了,她才不到十歲。”菲埃勒斯真誠祈禱,“亡靈秘境很大,希望塔納托斯有好好保護她,沒有讓她被抓到。”

    菲埃勒斯的家庭關系有點特殊,庭霖想象不出天真可愛的黛麗絲和冷靜沉著的蒂法尼女士怎么在亡靈秘境玩生死捉迷藏,一言難盡道:“以前塔納托斯也不告訴我,還想到……”

    “主要因為這不算什么大事,與我們的計劃也沒有多大的關系。”菲埃勒斯嘆了口氣,側眸反問,“難道不是嗎?”

    “……確實。”庭霖再次把銀鏡遞給他,“正事談完了,那私事……”

    菲埃勒斯瞬間站起來大步流星地往外走:“時間差不多了該回學校了,我——”

    庭霖冷聲叫住他:“菲埃勒斯。”

    菲埃勒斯驀然住步。

    光影綽約的營帳中,少年半邊身體隱沒在黑暗中,半長黑發及肩,從單薄的背影上看不出來情緒,庭霖覺得不能再拖,和緩了下語氣,斟酌道:“我覺得,有些誤會,我們還是早點說開為好。”

    庭霖下床赤足踩在地毯上,右手掌心攥著銀鏡,一步一步走近:“對不起,一直以來我都誤認為……”

    但沒等他這一句話說完,菲埃勒斯猛地轉身鉗制住他的手腕反剪到背后,“嘭”的一聲強行抵在了墻上,踉蹌間水盆被凌亂的腳步打翻,嘩啦啦的溫水順著兩人小腿灑了一地。

    溫度高到灼熱的指尖壓上了喉結,庭霖被迫仰起脖頸,眼睜睜看著菲埃勒斯面無表情地扯了扯唇角,闔眼吻了下來。

    不同于床邊的溫柔,這次的吻宛若疾風驟雨,倉促粗暴而不得章法,像是要把所有深埋的委屈與怨懟全部宣泄出來,庭霖被死死禁錮在懷里,喘不上氣也動彈不得,脖頸耳根全部泛起了紅,曖昧水聲中聽見菲埃勒斯在耳邊惡狠狠地呢喃道:“在見到我之前,你有很多機會告訴他們真相,但你為什么不說呢?”

    “因為他們不穩定,因為我心智堅定,所以我必須知道真相,所以我活該?”

    菲埃勒斯冷靜道:“庭霖同學,這不公平。明明是我們七個人的事,憑什么讓我自己一個人承受?”

    一滴眼淚無聲滴落,順著庭霖的側頸滑落滾入胸口,像是要將他的皮肉和心臟都燙掉。

    庭霖掙扎的動作凝固般停止,菲埃勒斯松手,平靜地抹去了他唇角的鮮血:“在他們消失之前,庭霖,就算你裝也要裝得愛我。”

    第098章 有義

    “我不想聽你的道歉, 你沒有對不起我。”菲埃勒斯輕柔地替他攏了攏單薄里衣的胸口,“我們是靈魂伴侶,不是嗎?”

    庭霖用力到發白的指尖一松, 五指被掰開插/進與少年十指相扣, 巴掌大小的鏡子被夾在兩只手掌之間, 復雜的鏤空花紋摩擦著掌心, 甚至能通過觸感辨別任何一條花紋的弧度與走向。

    菲埃勒斯七人的銀鏡全部去除了七尾青鸞紋, 改成了與他們各自序列對應的雕花圖案,庭霖一筆一筆親手刻上去的時候,特意在菲埃勒斯的那一面上多花了些時間, 連發絲都抽空利用閑暇時間打磨得分毫畢現,因為當時還沒料想到會這么快就見面, 甚至, 他原先的計劃里連菲埃勒斯的影子都沒有。

    沒有人想到他能脫胎于六塊靈魂碎片再次生成自己的意識,就連庭霖在感受菲埃勒斯的視線之前也沒想到。

    先前他一直在疑慮, 如果阿多尼斯等人和他成功把人類復活了, 那作為靈魂碎片的他們怎么辦?繼續以六大序列的身份活著, 還是放棄一切把靈魂融合成一個?

    靈魂不全的人大多短壽, 但如果融合靈魂的話, 軀殼去哪找?

    沒有人想到菲埃勒斯能從神界回來。

    莫爾倫恩之所以答應得如此痛快, 除卻被他威脅誆騙了之外, 很大原因在于菲埃勒斯對祂的態度還算明顯——堅決反對祂成神, 但也不希望祂死。

    而庭霖在這方面和菲埃勒斯有點細微的思想差距,他想把莫爾倫恩和麥爾肯都弄死,大刀闊斧地把一切都掀翻, 但這是他在不知道菲埃勒斯家庭情況之前。

    如果菲埃勒斯一直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就會發現庭霖的目光游離了一瞬, 但菲埃勒斯放完了狠話,便低頭從他下頜吻到鎖骨,最后把腦袋埋進了庭霖肩窩,留下一連串微紅的淡淡的痕跡,奪過鏡子手腕一翻收了起來,緊接著將庭霖打橫抱起放在床上。

    身體驟然騰空失重,庭霖習以為常地眼都沒眨,只面無表情地糟心地平復著呼吸。

    菲埃勒斯吻得兇狠,他唇角直接在唇齒碰撞中被咬破了一道小口,有些帶著麻養的疼痛,卻在短短的時間內飛速愈合,連脖頸處的新鮮吻痕逐漸淡去了顏色消失不見。

    菲埃勒斯握住他的腳腕,取出一塊干燥的綢緞緩慢地擦拭著他小腿上的水痕,目光沿著腳踝釘在細細紅繩上看了半天,才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唇角,柔聲道:“阿佛洛狄忒血里的花香是天生的,迷人心智的作用很強,紅繩能抵擋一部分,但不能抵擋全部,日后還是少見他為好。”

    庭霖想起菲埃勒斯剛剛說的那句“在他們消失之前”,揮之不去的疑云始終籠罩在思緒上方,想要推開他的手半道轉了個彎,不輕不重地附在了脈搏上。

    一道真氣順經脈而上流過五臟六腑,如飛泉下濺遇到無數碎石阻礙般凝滯難前,庭霖越探感覺越不對,擰眉掀起眼皮:“魂魄不全心神不定,經脈龐雜混亂阻滯——你走火入魔了?”

    “嗯?”菲埃勒斯臉上虛假的笑意慢慢轉向疑問,“沒啊,感覺問題不大,會有什么影響嗎?”

    “影響就是你活不長,極有可能英年早逝。”庭霖沉默了兩秒,“菲埃勒斯,以后你想怎么辦?”

    “把那六個人的靈魂都抽出來融進我這副軀殼里,然后把沒用的身體弄死。”菲埃勒斯垂下眼睫,遮住了眼睛看不清眸色,“但現在的問題是,因為意識感觸分離太久,他們好像不愿意主動去死。”

    這話說的,庭霖問:“有沒有別的辦法?”

    “如果有,或許一開始我就不會被分成好幾個序列。”菲埃勒斯抬眼,握住他腳踝的力度緩慢加重,“庭霖同學,你不會心軟了,舍不得吧?”

    庭霖坦蕩道:“是有點。”

    “…………”

    “畢竟一起相處了這么長時間,經歷了那么多事,”庭霖側臉,十指交扣自然下垂到身前,右耳上色澤光潤的耳墜輕輕晃動,左右兩手無名指上的戒指相碰,清脆的響聲無比清晰,“我還和塔納托斯簽訂了亡靈協議,和其他幾人聲名在外……”

    庭霖覺得自己的踝骨在隱隱作痛,蜷起腿委婉道:“但在我眼里,他們都是你。”

    菲埃勒斯掌心一空,無意識地攥了一下空氣,“所以,他們死不死都沒有關系,只要我活著就行。”

    “……”這話題不能在繼續下去了,庭霖懷疑菲埃勒斯能在有朝一日提刀上門,親自把六人都殺了甚至是剮了。

    庭霖果斷岔開話題疑問道:“你剛剛端水盆來做什么?”

    “沒什么,本想想幫你擦一擦身,但現在你恢復了可能不愿意,就算了。”菲埃勒斯走到營帳門口處掀起半邊門簾,回頭露出了一雙異色眼眸,“我們回學校。”

    亞科斯學校教師公寓內,厄喀德那剛接到從莫爾倫恩草原傳來的消息,心底一塊巨石猛然落地,炸毛了一天的狼尾漸漸順了毛:“庭霖同學已經動身離開龍族藏寶地了。”

    “終于,”赫爾墨斯拍了拍胸口,眼下有些熬夜熬出來的青黑,嘰嘰喳喳道,“但是,庭霖同學為什么要瞞著我們偷偷去那種地方啊?連鏡子都看不見他。”

    “龍族藏寶地不止有寶藏,那里也是龍族的祖墳。”

    阿佛洛狄忒身著火紅長裙推門而入,“莫爾倫恩的尸骨極有可能埋葬在那里,庭霖同學八成是去拿祂的骨頭了。”

    海衛懸浮在透明魚缸中拍了拍玻璃,“有什么用?”

    “不知道,有總比沒有強,說不定是個弱點,具體情況聽庭霖同學回來解釋,雖然他大概率不會說實話。”塔納托斯倚墻抱臂,“話說回來,你們有沒有覺得庭霖同學最近有點奇怪……”

    阿多尼斯坐在窗邊斂眉,低頭把冒出頭的藤蔓青葉塞回長袍的衣袖,思索道:“確實有點,貌似不似以前親近。”

    “臨走前,他進門的那幾分鐘里,好像有許多話想說但沒有說。”阿多尼斯盯著窗外的路,“態度也不對。”

    雖然庭霖每次消失之前都只會簡單的交代兩句,從來不給他們告別的時間,但明晃晃地騙他們還是第一次,再加上單方面的、不能在庭霖不想聯系的時候聯系的銀鏡,莫名帶來了一種焦躁感。

    像是生涼的流水一般滑過手心,自以為抓住了,卻只微微濕潤了皮膚一樣的無力感。

    靈魂之前特有的奇妙共感似乎起了作用,菲埃勒斯帶著寬大的兜帽,落□□霖半步,跟著他走進公寓區時,心里想的也是這個問題。

    如血殘陽被拋在身后,在遙遠的天邊掙扎著不斷下沉,火紅的金燦燦的云層層疊疊自西方蔓延至東方,拉下兩道長長的漆黑的影子,在狀似和暖的光輝下徐徐前進,仿佛只要腳步再慢一些,永暗的黑夜就會降臨,將他無情地拉進不見天日的地獄。

    菲埃勒斯緩步向前,一紅一藍的眼睛隱藏在零散黑發與雪白兜帽之下微微透出一點細碎的光亮,澄澈的眼底倒映著斜陽與滿園青翠,目光粘吝繳繞般落在庭霖露出一截的白皙后頸上。

    那里原本應該是一道血痕,是庭霖被神的信徒追殺時,在刀光劍影交錯之間被劃破的一處傷口,很細小很淺,比他虎口、小臂、雙腿、腹部的傷口都要輕,本該早早隨著治療作用愈合,菲埃勒斯卻出于私心,將那處傷口化作了一顆小小的紅痣,藏在了庭霖看不見的位置。

    耳墜和戒指可以輕松摘下來,紅繩可以隨隨便便地剪去,吸血鬼血和人魚眼淚可以隨著時間消磨在體內消失,但這顆紅痣則會像靈魂烙印一樣永遠地留在他身上。

    菲埃勒斯不在意他們在庭霖身上留了什么東西或者感情,或許是出于來自同一個靈魂的憐憫,菲埃勒斯只覺得他們可憐而可恨。

    他們不知道自己魂牽夢繞的靈魂伴侶從未把他當作自己的愛人,也好像從未看清過庭霖覆蓋在有義外表之下無情的內心。

    因為庭霖真的很會迷惑人。

    他與阿多尼斯在互相警惕中達成共識,救過赫爾墨斯,保護過海衛,和塔納托斯在坍塌的教堂內簽訂亡靈契約,與厄喀德那在月圓之夜共賞霜華,和阿佛洛狄忒在一個根本不合適的時間與地點曖昧互慰。

    甚至,他會為了一個根本沒有把握的機會,一夜之間奔襲千里斬殺百人,只為了讓他回到凡間。

    菲埃勒斯不信他真的沒動過心,有過無數次的沖動想去質問他為什么,但庭霖的反應著實令人難言。

    哪怕到了現在,菲埃勒斯逼著他在其他人面前維持原狀保持著愛人關系,他竟也為了大局一句話都沒有反駁。

    像是根本不在乎一樣。

    什么叫有義無情啊庭霖同學。

    距離越來越近,高大的兩層公寓無聲佇立在前方,菲埃勒斯腳步頓住,看著庭霖身著一身沒有任何雜紋的白衣,在門前停下腳步,面無表情地抬手敲了敲門。

    門后,早有準備的六人等待已久,望眼欲穿、歡天喜地地撲上來打開門,最為活潑的吸血鬼驚喜道:“庭霖同學——”

    赫爾墨斯聲音一頓。

    菲埃勒斯身披夕陽,從庭霖身后走出,緩慢地伸手摘下兜帽,紅藍眼睛一一掃過門內相貌各異的六人,扯出一個頗為嘲諷的微笑。

    第099章 無情

    “所以, ”赫爾墨斯冷冷回視,“庭霖同學,你瞞著我們跑那么遠, 就為了帶他回來?”

    “很高興能見到你們我的靈魂碎片們, ”菲埃勒斯左臂搭在庭霖肩膀上, 學著赫爾墨斯的樣子歪了歪腦袋, “怎么, 看見庭霖同學這么愛我,你們好像不高興?”

    亡靈塔納托斯看著面前和他相貌極為相似菲埃勒斯,氣壓迂緩地降低:“你眼睛怎么回事?”

    “序列特征罷了, ”菲埃勒斯語氣輕描淡寫,假笑道, “庭霖同學風塵仆仆, 奔波勞累了多日,又在龍族藏寶地那種鳥都沒有的荒地被人追殺, 到頭來你們卻連門都不讓他進, 真是令人傷心啊。”

    夾在兩撥人之間的庭霖忍無可忍, 在七張不安生的嘴說話之前煩躁道:“都閉嘴!”

    偌大的一塊天地終于安靜了片刻。

    庭霖冷若冰霜地拂開菲埃勒斯的手, 邁步踏入內里, 瞬間被眾人團團包圍。

    之前他還羨慕過菲埃勒斯分身多, 可以一個人同時做很多事, 現在這種羨慕之情徹底被消磨殆盡, 只剩了下了一團理不清的亂麻。

    現在這六人中有一半以上接近了各自序列中的權力巔峰,既方便了報仇平反,也不可避免地如同深處沼澤一般越陷越深。

    當時和塔納托斯簽訂亡靈契約的時候, 塔納托斯就曾經闡述過他對自己靈魂被切片的看法——“是補償,是施舍, 是陷阱,是屠殺”。

    補償人類序列被迫終止的慘劇,施舍給他再一次的生命,同時以迷人心智的富貴溫情為餌,讓他一步步和與他有血海深仇的六大序列牽扯越來越深再也分割不開,然后,不需神動手,他自己就會排斥自己的存在。

    沒有人愿意主動去死,但幸好現在他們還不知道菲埃勒斯準備把他們都殺了。

    庭霖坐在藤椅上,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不知誰泡的茶,看著他們冷靜下來互相交換著信息。

    庭霖在腦海中緩緩道:【系統,這么長時間了,我飛升的條件還是必須和和6個人談戀愛并上床嗎?】

    【是的仙君,但我現在有兩個消息,一個壞消息一個好消息,你想聽哪個?】

    “隨便。”

    【……好吧。】系統安靜道,【壞消息是飛升要求沒變,好消息是他們現在對你的好感度都達到了99%,就差最后一步臨門一腳了……當然我沒有勸您快點完成周公之禮的意思,只是眼下這個情況,以你金丹巔峰的修為遇上神或魔都很危險。】

    “嗯,”庭霖思緒飄散,“他們……你這個他們指的是誰?”

    【當然是菲埃勒斯和他的靈魂碎片啊,】系統不解,【還能有誰?】

    庭霖淡淡道:“系統,菲埃勒斯和他的靈魂碎片,這可是七個人啊。”

    但飛升要求里只要求了六個人。

    以他一直以來的勤奮程度,大概壓抑修為的限制一解開就能原地歷劫飛升,如果他要走這條路,那這七個人中注定有一個不會……

    更何況他們也不是那種關系。

    庭霖堪堪把跑偏的思路拉回來,慢條斯理地開始試圖從各方面分析。

    除卻這一條路外,他自來到梅爾斯大陸以來關注的還有另一條路——協助菲埃勒斯幫助人類序列復活,把功績攢一攢,死后也能飛升。

    但現在的問題是,要想復活人類就必須通過神力,而如今快死了的麥爾肯肯定不會復活人類,莫爾倫恩一個魔,先不提他能不能真的成為神,就算真的成神了,復活人類這種純粹付出得不到相應回報的事估計也沒有哪個神愿意做,畢竟梅爾斯大陸的人類信仰單薄,而復活所需要的代價太大。

    更何況,他是龍族,算起來當今龍族所擁有的魔法能力,能追溯到千百年前人類沒滅絕的時候,在那個遙遠的年代,只有梅爾斯大陸的人類會魔法,所以確切來說,龍族的魔法其實是學了人類的魔法,但卻對外宣傳是龍族始創。

    而魔法大力發展時期,正是莫爾倫恩在位的時候。

    所以祂也不可能幫這個忙,到頭來,復活人類還得靠新神上位。

    而新神的話,麥爾肯不死新神不會飛升,麥爾肯死了,最有可能上位的是莫爾倫恩……

    如果先把莫爾倫恩弄死,那菲埃勒斯的母親蒂法尼女士……

    庭霖不禁揉了揉太陽穴,最開始他的計劃十分簡單,把天上的東西挨個殺了便是,沒想到突然跑出來一個蒂法尼。

    菲埃勒斯七人交流得差不多了,庭霖屈指敲了敲茶杯,在應聲的寂靜中問道:“倘若蒂法尼女士成魔會發生什么?”

    成魔大多是因為執念太過求而不得,莫爾倫恩成神不能,死后墮魔也要想法設法地繼續成神,而蒂法尼女士的執念,大概是沒有贏得那場滅絕人類的戰爭。

    果不其然,菲埃勒斯頓了兩秒后回道:“倘若蒂法尼女士成魔……她應該會傾盡全力,把梅爾斯大陸除卻人類之外的有智生靈全部斬盡殺絕。”

    她被塔納托斯困在亡靈秘境時都能糾結起亡靈刺殺隊挨個刺殺各序列的貴族,一旦成功必定會將刺殺范圍擴得更大。

    菲埃勒斯掐著眉心:“我媽媽很厲害而且不認人,生起氣來說不定連我的靈魂碎片一塊殺得雞犬不留。”

    淪為雞犬的幾人不是很贊成這個形容,但對這種說法沒有異議。

    所以,麥爾肯真的不能死,除非立刻有一個喪心病狂的絕世惡棍準備墮魔。

    海衛吐出一串泡泡,擺動魚尾浮到庭霖身側,濕漉漉的掌璞勾住發帶輕輕扯了扯,“咦”了一聲:“庭霖同學,你后頸上有一顆紅點。”

    “……被蚊子咬的。”庭霖抬眼,托起人魚的下巴仔細端詳著他的眼睛,半晌才若無其事地收回手。

    海衛不明所以地任憑庭霖動作,被放下下巴后伸出手指戳了戳那顆紅痣,疑問道:“庭霖同學會在什么時候飛升?”

    庭霖越過滿屋人望向窗外,“我不知道。”

    此時,一片金黃落葉從樹頂娑娑飄落,被路過的清風卷起,流水般向著大海奔涌而去,慢悠悠地落在海邊一位龍族的肩頭。

    羅拉摘下這片落葉隨手扔進面前的海內,身體歪斜放松,像是和空氣一起背對背遠眺夕陽。

    她身側,一面銀鏡正面朝上,被她撐在巖石上的手章自然地壓住。

    迎面而來的海風吹亂了發絲,羅拉晃了晃垂在半空的雙腿,無聊地拍了拍瑪麗:“你還沒告訴我為什么要接近庭霖呢。”

    一道帶著笑意的女音從看不見的近處傳來,柔聲道:“因為,他是‘變數’。”

    “在他之前,我們的這片大陸一直按部就班地發展,各序列繁榮衰落,依靠著不完整的路線艱難成長。”瑪麗嘆了口氣,“羅拉,我第一次聽見神諭的時候,以為是自己因為缺少睡眠而出現幻覺了。”

    “誰能想到神這種東西真的存在啊,不但存在,還要指使祂的信徒干活,干完活還什么都沒得到。”羅拉翻了個白眼,祂還讓你想辦法讓弗里曼也信祂,辦法要這么好想祂怎么不自己去啊!”

    “所以,我早早放棄了信仰,沒想到后來祂直接讓亡靈來奪舍我,而弗里曼把‘我’殺了,直接造成了信仰之力的大量損失,讓祂不得不把主意打在其他人身上,歸根到底,是祂自己心太急而連累了自己。”

    羅拉望著太陽:“落日了。”

    “天馬上就要黑了,回去吧。”瑪麗伸出一只胳膊把她從地上拽起,“晚上風很大,今天要不是我提醒你帶衣服……”

    一陣呼嘯而來的狂風奔面碾壓直過,瑪麗后半話被活生生刮跑了,一生一死兩位龍族女士站在海岸上,低頭想要快點把銀鏡撿起,卻愕然發現原本精致小巧的鏡子上突然裂開了無數細小的紋路,然后在兩人的目光注視中風化一般化作了一捧銀白色沙土,被途經的海風席卷飛揚,一絲痕跡未留地消失在了這個世上。

    亞科斯學院教師公寓內,阿佛洛狄忒厲聲道:“你說什么?”

    護送庭霖回到學校的薩克斯咬緊牙關,跪在地上重復了一遍:“殿下,陛下在剛剛突然崩逝了。”

    這次不用庭霖出聲打斷,公寓內無人提醒已是死寂。

    阿佛洛狄忒金色眼眸中閃過一絲迷茫:“怎么死的這么突然……”

    “不止是他,”阿多尼斯耳墜的光芒閃爍了幾秒,片刻后聲線微沉地看向庭霖,“精靈之森有幾位長輩也在剛剛死了。”

    “狼人也差不多,一只死活不肯投降的部落首領在打獵時被獵物抓斷了喉嚨。”厄喀德那相當郁悶,“今天是什么日子?什么情況?”

    菲埃勒斯坐在庭霖對面,不緊不慢地抿了口茶水,“咯嗒”一聲放下了茶杯。

    血紅左眼失去了焦距,紅寶石一般凝固不動,他慢慢數算道:“亡靈兩位、狼人四位、吸血鬼三位、精靈五位、人魚五位、龍族二十四位……共四十三人。”

    菲埃勒斯定定地盯著庭霖:“這幾乎是全梅爾斯大陸最有權有勢的四十三人。”

    庭霖挑眉:“我知道,但是你們看我做什么?”

    “庭霖同學,”阿多尼斯聲音略有些干澀,“銀鏡大多經由我之手流向外界,所以我也對銀鏡的去向做過追蹤……這四十三人,都是銀鏡被倒賣競爭送禮之后的最后的主人。”

    菲埃勒斯指尖顫抖地觸碰到了庭霖手腕,氣息不穩道:“在你暑假出關之后,你和塔納托斯在亡靈秘境排查誰會是魔,然后你迷暈了塔納托斯,在亡靈秘境的教堂神像前用血畫了一個陣法,還在上面畫了個傳送陣作為掩蓋。”

    “銀鏡是由麥爾肯的伴侶發明的,”菲埃勒斯抓住了庭霖衣衫廣袖,“庭霖同學,你做了什么?”

    第100章 獻祭

    庭霖漆黑不見底的眼眸里透出幾點零碎的星光, 板了半天的臉上忽然露出一個微笑,輕聲道:“聽說過獻祭嗎?”

    “……”

    “傳說,向供奉祭品, 可以表達強烈的敬仰、祈求……在寄托自己愿望的同時, 神的神力也會大幅增長。”庭霖扯回衣袖, 平視著菲埃勒斯的異瞳, “其中, 我們那邊祭祀時多用牛羊,莊重一點的話就牛羊豬,再莊重一點……”

    庭霖冷冷道:“梅爾斯大陸也有以人為祭的傳統, 所祭的祭品品質越高起到的作用越大,正巧銀鏡都到了作惡多端的權貴手里, 他們活著也是禍害, 不如早死做點貢獻。”

    菲埃勒斯默然撐著額角,和其他六雙眼睛齊齊注視著他:“那, 庭霖同學, 你獻祭的對象是?”

    庭霖從腰際到后背的肌肉一松, 半倚著椅背輕笑著反問:“你猜?”

    菲埃勒斯嘆了口氣。

    紅日落山, 最后一線邊際也沉入了地下, 只余下半邊烈焰般的余暉。

    公寓內勃勃生機的無數植物焦躁地來回扭曲, 又被阿多尼斯抬手的動作生生壓下。

    菲埃勒斯背對著殘陽, 眉眼處的輪廓因光照和陰影而顯得更深, 像是早有預料般緩緩道:“麥爾肯雖然和我有仇,但如果他不再虛弱,就能東山再起, 反過來用莫爾倫恩壓制祂的方法壓制莫爾倫恩,而如果莫爾倫恩真的被壓制了不再擁有信仰之力, 那祂成神無望,必定老老實實當祂的魔……”

    “但是,庭霖同學,”菲埃勒斯平靜道,“麥爾肯不死,神位空不出來,你飛升不了。”

    庭霖摸了摸他緊繃的側頸,憐憫道:“菲埃勒斯,你忘了嗎,我是東方人,我不信仰梅爾斯大陸的神,倘若飛升也與梅爾斯大陸無關。”

    “……”

    “我和你不同,自始至終,我與梅爾斯大陸的關系就十分單薄,最開始我來到這里的目的只有兩個,一是在亞科斯學院畢業,二是成功飛升,”庭霖語氣淡然,冰涼的指尖一寸寸摸向菲埃勒斯的咽喉,“可惜我到現在,一項任務也沒有完成。”

    庭霖少有主動的時候,絕大多數的親近都是菲埃勒斯幾人向他求愛,而他無論被做了什么態度都一如既往,不說同意,但也懶得認真制止,親兩下可以,偶爾滾到一起也勉強能夠接受,做到哪一步全看對方有沒有死皮賴臉有沒有堅持要求。

    像是心軟的放縱,也像根本不屑一顧。

    庭霖踱步到菲埃勒斯面前,手指緩慢收縮用力,一手掐著菲埃勒斯的脖子一手將他的下巴起,自上而下地俯身湊近。

    他身上自帶的淺淡冷香籠罩而來,庭霖試探性地貼上了菲埃勒斯的雙唇,卻發現他牙關咬緊了不到一秒,就反手摟住了庭霖的腰把他壓向自己,攻城略地地主動出擊,沉默地和他接了一個不知如何形容與解釋的吻。

    突如其來的大量信息沖的人理智搖搖欲墜,菲埃勒斯呼吸艱難地仰頭攥著庭霖手腕,“庭霖同學,你是想殺了我嗎?”

    “怎么會,我們無情道雖然流行殺妻證道,但我一般不會那么做,暫且放心。”庭霖垂眸看著他半長黑發一縷隱藏起來的白發,后退兩步松開了手,冷漠道,“都閑在這里等死嗎?龍族老皇帝殯天,誰是下一任國王?狼人部落現在群狼無首,大好機會不趁機把握?”

    空氣一片寂靜,占地頗大的公寓內明明有八個人卻還像一個人都沒有那般,連不穩的呼吸聲都能聽得見。

    庭霖目不斜視地忽略掉了道道復雜的目光,提醒完后擰動把手踏出門,回眸淡淡道:“希望我們有緣再見。”

    說完,門板“砰”的一聲被甩得關上,死死閉合隔絕了視線。

    海衛呆滯地猛地回頭盯著菲埃勒斯。

    窗外,茂密灌木叢無風自動,仿佛某種蛇一樣趴在地面上蜿蜒前行,悉悉索索震落了一路灌木枯枝。

    亞科斯學院教堂內,加菲爾德校長宛若樹皮的手握著黃金權杖,站在中央空地華麗精美的浮雕下,抬頭仰望著眼前佇立的神像。

    透過花窗的陽光寥寥無幾,黑暗中,加菲爾德靜靜地聽著某種無聲的匯報,對著神像恭敬道:“神啊,神棄者們發生了內訌,來自遙遠東方的學生不再愿意為梅爾斯大陸的人類和人類遺孤奉獻他的力量。”

    “他做了什么?”

    “他掐著菲埃勒斯的脖子吻了他。”加菲爾德渾濁的眼珠迸射出驚人的亮光,“他向舊神獻祭了四十三個人。”

    神像先是靜默不語,隨即突然反應了過來,尖銳刺耳的巖石相磨聲猝然乍響,無暇的面容仿佛活過來般橫眉大怒:“麥爾肯?!!”

    “獻祭會助長神力,更何況是那么多貴族與頂尖富豪的獻祭,”加菲爾德躬身,“神啊,現在的世界尚且平靜,就代表尚有補救的機會。”

    “四十三不是一個完美的數字,庭霖手中的銀鏡也絕對不止那么多,我們應該在獻祭徹底完成之前,把麥爾肯徹底消滅在世上,讓不該占據神位的靈魂回歸虛無。”

    神像靜默幾瞬,威嚴而不失莊重的聲音帶上了猙獰狠辣的笑聲:“去吧,帶上全部的信徒,去該去的地方,徹底破壞該破壞的東西,然后找到蒂法尼女士,告訴她,報仇的時候到了。”

    教堂內漸漸暗了下去,最后一絲陽光被黑暗吞沒后,晦暗不見天日的黑夜降臨。

    梅爾斯大陸的夏季不長,秋季更短,只一場秋雨一場狂風,就隱約聽見了冬季嚴寒的腳步。

    龍族皇宮上方黑云壓頂,密密麻麻宛若魚鱗的大片烏云遮住了明月與繁星,站在城堡最高的閣樓上往外看,仿佛一座密不透風的牢籠,又恍若一艘在海上風雨飄搖的獨木小舟。

    萊頓披著一件火紅的披風迎風大笑,神情狂熱地掃視著他腳底下的土地,喃喃道:“我是第一繼承人,很快……”

    “咚咚。”

    敲門聲自背后傳來,萊頓笑聲頓停,冷臉轉身,看著貝西墨低頭捧著一封信快步走進閣樓,低聲彎腰道:“殿下,有一封您的信。”

    萊頓沒有接。

    他先是看了看一絲不茍持刀護衛在他身邊的迪恩,過了幾秒才看向面前一臉恭順的貝西墨,臉上已經抑制住的笑容再也忍不住地愈發燦爛:“你們兩個兄弟一直跟在我身邊,享了不少福的同時也吃了不少苦,但好在,馬上就要熬出頭了!”

    貝西墨腰彎得更低了:“多謝殿下贊譽,但還請殿下先看一看這封信吧。”

    “給我吧,”萊頓神采飛揚,“從哪來的信?”

    “從地獄來的,”貝西墨直起腰恭敬點頭,反手拔出了身后的長刀,“殿下,請上路。”

    萊頓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被長長的披風絆得踉蹌一步,憤怒道:“你要干什么——”

    龍族第一順位繼承人狼狽地跌倒在了地上,影子如同臃腫的肥蟲在墻上沿著地面蠕動,但他沒來得爬出多遠就有一把長刀猛地刺入脖子,飆起的血箭瞬間灑滿了半面墻,然后“嗬嗬”兩聲,頹然癱軟在地失去了生機。

    人魚領地,無邊汪洋之上風起云涌,暴風雨劈頭蓋臉地洶涌而來,浪潮沸騰一般翻滾掀起樓高的巨浪,海天一色的漆黑之下,茂盛如地上原始密林的海草從外,成群結隊斑斕各異的魚群旁,一座被防護性魔法陣護在正中的古樸教堂無聲地矗立在泥沙松軟的海底,偶有會發光的魚類經過,照亮了其上模糊的花紋。

    一條年邁的人魚慢吞吞地自東游到西,瞥了一眼空地上聚起的人魚群,語調緩長溫吞:“孩子們,你們面前的這座教堂,是我們人魚序列最后一座供奉著真神的教堂,祂和現在地上大多數教堂里的神像不同……等等,現在還不是祈禱的時間,都呆在原地不許動!”

    吵嚷混亂間,自海面之上的暴風自上急遽地盤旋鉆入大海,摻雜著無數空氣的水柱擰成一條來勢洶洶的長鞭,兜頭將滄桑古老的魔法陣抽了個粉碎,而后巨大的漩渦瘋狂旋轉無底洞般將整座教堂卷入內里,蠻橫地撕扯成了萬千殘渣碎片!

    悠揚顫抖的歌聲夾雜著揮之不去的恐懼在海上飄蕩,精靈女王站在精靈之森腹地,眉心緊緊皺起:“人魚呢!和我們合作的人魚去哪了?”

    “女王,人魚序列來信說他們受到了不明攻擊!最快也要半個小時才能趕到!”報信的精靈聲音里帶上了哭腔,“可是火勢已經要控制不住了!”

    原始林深處的三座教堂同時燃燒,惡鬼掃蕩一樣的沖天烈火自教堂爬出,猝不及防地舔舐到了古木,登時興奮地躥得更高了,不過多時,近五分之一的原始林已淪為火海,而精靈之森被破壞了近八成的魔法陣根本起不到任何阻擋作用。

    噩夢的高溫扭曲了空氣,灼熱之氣逐漸逼近,有精靈撲騰一聲跪下了:“陛下,我們需要撤退!火要燒過來了!”

    精靈女王擰眉不語沒動,碧綠眼眸中火光滔天,忽然一道殷紅劃破夜幕直奔火海中心而去,俄而后清朗冷冽的聲音自半空降落如同紛紛細雨:“風雨。”

    不大不小的風“呼”的一聲把火吹得改變了方向,庭霖折扇開合,頂著狂風暴雨速度不減,滿身霜華白衣獵獵生風,自精靈之森上方呼嘯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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