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位于南郊一個叫石頭村的村子里,位置偏僻,附近住的都是農人,對于晏玄鈺來說是個十分安靜的住處。
莊子很大,外面圍了高高的墻,有一條石子鋪成的小路通向里面,莊子里有不少房子,內里布置皆十分簡陋。
“行了,住在這里也算頗具野趣。”晏玄鈺止住李忠賢要說的話,“莊子后面就是山,還有一處活水,也算依山傍水不是?”
李忠賢還是小聲嘀咕道:“怎能讓陛下住在此處?”
“對普通百姓來說這已經是他們想都不敢想的住處了。”晏玄鈺之所以說這句話,是因為莊子被李忠賢提前帶人修整時便引來了附近無數農人的目光,他們甚至常閑暇時三兩駐足看這“氣派”的莊子。
李忠賢覺得簡陋,晏玄鈺住了一晚后只覺得神清氣爽,他的住處在靠山的小屋子,床鋪雖小卻柔軟干凈,還有一套竹子做的家具,讓晏玄鈺很是喜歡。
或許是皇宮的建筑太過宏偉,讓他總覺得身上壓著什么,剛來的那幾天即使有太醫院的藥每天調理著也整日睡不好,又因為吃什么都沒味道連著臉頰都更加瘦削了。
晏玄鈺已命人去山野間尋找薄荷葉,但是目前還沒有找到。
薄荷并不罕見,他記得不止最南方有薄荷,北方也是有的,在古籍中也有記載。但是既然現在要用,他干脆留下了去年秋天的薄荷種子繼續在百草園種植,然后把百草園里養的那些薄荷統統帶來了。
從前在皇宮里沒接觸過這些事情,直到到了莊子上晏玄鈺才發現大周朝吃的大多都是飴糖,南方倒是有甘蔗,也可用甘蔗榨汁,但是種植量太少,能拿來做糖的就更少了。
飴糖也就是麥芽糖,對于百姓來說也是很珍貴的,畢竟飴糖是拿大麥、粟、玉米等淀粉作物為原料,在這個時代玉米尚未出現,大周的飴糖以大麥為原料居多。
現在最快的辦法就是做這里就有的飴糖。
除了用淀粉質作物制糖,晏玄鈺還知道一種方法,那就是甜菜制糖。
如果他能在莊子上試試能用甜菜制出糖來,就能省下很多糧食了,左右不著急回宮,大不了就多試幾次。
目前甜菜的作用在于食用和作為一種中藥材,甜菜倒是挺常見的,生長周期也短,只是用來制糖需要的原料比甘蔗多些。
現種肯定來不及,晏玄鈺立刻著莊子上的人去收甜菜。
莊子上有很多雇來干活的青壯勞力,其中領頭的叫大壯。
大壯是附近小石村人,他雖然年輕,但是做事很有頭腦,平日里很得村里人信服,之前只知道莊子被一個神秘財主包了,連帶著他們這些曾經在莊子里種地的人也被留了下來。
他們這群在莊子上的人剛開始還擔心被趕出去,后來莊子新主人十分大方地給他們發了工錢。一群人也就安心了。
“甜菜?甜菜能拿來做糖?”大壯咂舌。
他們這里家家戶戶倒是都有甜菜,不過現在已經三月了,南郊天冷,村里家家戶戶又有地窖,倒是存得住,存的時間也長一點。
但是今年小麥收成不好,沒糧食就拿甜菜就上外面挖的野菜來煮湯喝了,就算存著也不多了。
他咋覺得這神秘財主這么.....
如果大壯有點學問,他大概能想到一個詞——異想天開。
眼看著莊子上出錢收了一車一車甜菜,大壯都幾乎忍不住跑過去和主家說,這甜菜就是個百姓煮湯吃的東西,沒啥糖!
“你要干啥去?”
這天中午,莊子上的農人聚在一起唏哩呼嚕地喝著碗里的稠飯,大壯喝完嘴一抹把碗放下就要起身,同是小石村出來的阿鐵叫住了他。
阿鐵年紀大,大壯在村里喊他一聲阿叔。
“我和主家說一聲,這一車一車的甜菜....”
也太浪費了。
阿鐵還沒等大壯說完就罵了聲,“主家有的是錢!用得著你去說?!咱們只是莊子上的農人,主事的都沒說什么呢!仔細把你趕出去。”
“我....”大壯囁嚅幾聲。
但他到底歇了心思。
當天下午,莊子上的一個屋子外面被厚厚地堆了幾層茅草,旁邊又起了一塊地,說是要當做糖的地方。
...
晏玄鈺只知道個大致過程,真正要去做還得靠他從宮里帶來的幾個動手能力很強的人再加上莊子上的人幫忙。
他給幾個人分下去都干什么,首先是“提汁”,因為條件限制,晏玄鈺只能讓進里面參與做糖的人先沐浴清洗換衣服,再戴上晏玄鈺讓人特制的面紗和用麻布做的手套,再多囑咐幾遍將甜菜清洗干凈,把塊莖清理一番放個干凈的地方,切塊莖成絲,壓出來汁水過濾干凈,蒸發過程也因為條件有限改為鍋煮,將菜絲中糖分提取出來,最后得到滲出汁,此后就是較為關鍵的一點——加少許石灰。
只這一個過程就做了兩遍,蓋起來的地方因為燒著火很熱,里面又擠著很多人干活,但是大家都沒有抱怨的,因為在熬汁的時候就冒出來了絲絲甜味!
在里面干活的也有莊子附近招來的人,他們里面幾乎所有人從一出生就沒嘗過“甜”這個味道,只覺得空中漂浮著的味道被熱氣裹挾著都是這么好聞。
在缺少精細化工具的現在能做到這一步已經很不容易了。
如果在這一步結晶后就成了雜質較多的砂糖,還需要不停地再溶解再結晶才能得到白砂糖,這一步才是重頭戲。
但是第一次成功熬出糖來之后晏玄鈺就讓他們先停下了,這件事很費功夫,現在已經臨近下午,還要不停試錯,要忙活起來的話一直到深夜也未必能做出來,晏玄鈺打算先在莊子上準備好要用的東西再進行制作白砂糖。
不過他們這次收的甜菜也是有限的,目前大周北方根本沒有大規模種植的甜菜,要是想得到足夠多的甜菜,還要在適合季節去種植甜菜。
“真的做出糖來了?!”
“好香啊!!”
一群漢子們還戴著對于現在來說不倫不類的面紗罩子,激動極了!
莊子上其他人也被他們吸引過來,于是大家爭相傳話——他們用甜菜做出糖來了!
有人不信,漢子們就把人帶到小窗口聞上一聞。
“真的是糖!!”
這種行為和對話反復多次出現。
晏玄鈺看著這群激動地猶如孩子一般的大漢們,也不由地被情緒感染露出了一個笑容。
李忠賢去看了,做出來的糖很是粗糙,是紅褐色的,也頂多能有個糖的甜味,官員貴族們肯定是看不上的。
更不用說皇上了。
李忠賢自跟在皇上身邊,幾乎第一次見到皇上露出如此放松的笑容,他當然不知道晏玄鈺心里在想什么。
晏玄鈺自認為,自從穿來之后幾乎一件事未做成,也沒有改變這里的什么,但是今天他靠著現代的知識,終于做出了一件事,哪怕這件事對他在政事上沒有幫助,但是卻給了他極大的信心。
不,不是沒有用處的。
甜菜制糖做出粗糙褐糖過程雖然復雜,但是只要懂了步驟就差不多能做出來,而且甜菜生長周期短,種起來簡單,幾乎家家戶戶都可種植。
這時候的百姓們是買不起糖的,單是這粗糖傳出去,都能哪怕非常細微地改善一下百姓們的食譜,讓百姓們嘗到甜味。
李忠賢在一旁看著晏玄鈺兀自笑著的模樣,不由嘆道:“公子,我還是第一次見您笑得如此開心呢。”
因為在外身份原因,晏玄鈺特意強調過要改口。
晏玄鈺被李忠賢這句話冷的一激靈,他很不合時宜地想到了小說里男主的管家對女主說“少爺第一次笑得這么開心”。
他剛想收斂了笑意,卻發現自己笑得更歡了。
到了莊子上之后,晏玄鈺穿的是一件稍微有一點錢都能穿得起的細布衣,只是衣服的暗紅色襯得晏玄鈺面色更加病弱蒼白。
反觀旁邊的李忠賢,穿著錦衣,冠上還鑲著一塊上等的好玉,像個京中來的大富商。
他對李忠賢說了兩句,李忠賢就去了主事那里,晏玄鈺跟在他后面。
“公子說將上面的糖汁撇出來。”李忠賢說。
他聲音不大,但是一群人都聽見了,他們趕緊停下了動作。
主事連忙道:“是。”
從上面撇出來的糖汁是整鍋最好的東西,雜質沉淀幾乎沒有,但是一鍋也就能得這一點。
接著他對漢子們介紹晏玄鈺:“這就是咱們莊子的主家。”
漢子們剛要對著李忠賢喊主家,只聽見大壯率先對晏玄鈺拱手道:“主家好!”
回頭看見主事笑著點頭,漢子們愣了一下也拱手道:“主家好!”
晏玄鈺說:“今天大家都辛苦了,鍋里熬出來的粗糖先給莊子里的人分了嘗嘗甜味,過段時間再制細糖。”
“還能接著做?”有人驚呼。
莊子主事瞪了那人一眼。
晏玄鈺不以為意,繼續說:“當然,這鍋糖水繼續不停過濾下去,反復結晶就能讓顏色變淡,最后得到細糖,但是需要費很大功夫。”
眾人一聽,心里更激動了。誰能知道這隨處可見的甜菜還能做出來更昂貴的糖呢!
這糖是大家親手做的,又是甜菜做出來的,一定能吃!
有了晏玄鈺的允許,有膽子大的小心翼翼用麻布手套撥出來一點,用手指沾了放進嘴里,然后瞬間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