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維斯從西裝外套的口袋內側掏出一條手絹,按了按額頭上冒出的虛汗,雇主實在是太令人放心不下了。
拖拉機開到埃里希身前停穩,一個穿著背帶褲的健碩男人從上面下來:“先生們好,請問我有什么是能幫到你們的?”
珀西看了一眼埃里希,然后把頭轉回去:“我的朋友想試試看駕駛這輛拖拉機,你可以給他一些中肯的建議和正確的指導嗎?”
男人的反應和先前的戴維斯的反應一樣,嘴巴張開成一個驚訝的“o”形,實在不是很明白這位尊貴的先生為什么要冒出這樣奇怪的想法。
不過既然是給他們發薪水的有錢雇主的要求,他可不會掃興地說您不是開拖拉機的料。
“當然可以,這也算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拖拉機的駕駛座并沒有敞篷車舒服,它的底盤很高座位很硬,坐起來不僅顛簸還硌屁股,更要命的是燃燒過后的汽油味無孔不入。
埃里希坐到駕駛座上,聽男人一一講解各個需要配合使用的按鈕的具體作用,熟悉過后重新啟動了拖拉機。
珀西對埃里希有一種盲目的崇拜,在很久很久以前當他還是個十幾歲的大男孩在圣西爾軍校讀書時,這種崇拜就初具雛形,并且日復一日根深蒂固。
他相信埃里希可以做到任何事情,就比如說現在的拖拉機駕駛,他非常相信埃里希經過幾句簡單的口頭指導就能輕松掌握拖拉機的駕駛技巧,比埃里希本人還要篤定這一點。
埃里希啟動拖拉機的身影被他緊緊看在眼里,幸運的是埃里希在拖拉機啟動后勻速駛出,看起來和先前駕駛這輛拖拉機的男人開得一樣好。
埃里希坐在駕駛座上,拖拉機后面還掛著播種機,他就順著剛剛的路徑開下去,將種子均勻地撒進開墾過的土地里,前進直行,然后拐彎,最后再穩穩地開回來。
一共耗費了不到十分鐘,并且還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加深了盲目崇拜。
他從拖拉機上下來的身影此時此刻簡直要比太陽光暈還要明亮!
珀西走上前去不吝嗇地送上贊美:“埃里希,你非常棒,第一次駕駛拖拉機就開得這樣好。”
埃里希笑了出來:“感謝你的贊美,也許以后我可以做個拖拉機手,這可是個新興行業。”
珀西還是那個珀西,現在雖然沒有剛剛見面的時候那么容易害羞了,但是說話還是一樣的直白不知道變通,感覺更加可愛了。
戴維斯緊縮的眉頭舒展開,也對埃里希送上了贊美:“噢德萊恩先生,沒想到你還有這一手,真是令人太意外了!”
太好了!工作進度不會被耽誤了!真是謝天謝地!
正當戴維斯要松一口氣時他聽見埃里希說道:“珀西,你要不要也來試試看?”
一口氣梗在了胸口不上不下,他簡直要背過氣去了!
你到底為什么要慫恿我的雇主?!德萊恩先生我警告你要適可而止!
戴維斯在心里咆哮,并且將希冀的目光轉移到了看起來比較理智雇主身上,希望雇主能夠保持理智拒絕掉這個一點兒也不理智的建議。
珀西思考了片刻,點點頭同意下來:“好,我也試試。”
如果眼神能殺人,那么戴維斯此時此刻就非常想用眼神瞪死這位多嘴的德萊恩先生,但是他不敢,所以只在心里偷偷瞪。
珀西在男人的指導下坐上了駕駛座,將手放在埃里希握過的方向盤上,給自己鼓舞士氣,他不能表現得很差讓埃里希看到,那可太丟臉了。
在暗戀對象面前他相當有自尊,不能容忍自己有任何的丟臉行為。
他很認真地聽著指導,然后踩下油門按照埃里希剛剛行走的路線用更緩慢的速度再走了一遍,沒有熄火沒有卡住,什么意外也沒有發生,安然無恙地走完了一整段包括拐彎的路程。
“你也很棒珀西,干得漂亮!”埃里希禮尚往來,對從車上下來的珀西送上夸獎,讓珀西臉紅起來。
珀西很享受來自于埃里希的夸獎,這是一種認可,埃里希在說他也做得和他一樣好!這樣的話讓他覺得他又離埃里希更近了一步,可以成為埃里希身邊值得夸耀的朋友了。
只有戴維斯不高興,相當地不高興。
這種不高興不是對雇主的脾氣或者某些決策的不滿,而是一種對于事業上吹毛求疵的不滿,作為一個有著吹毛求疵精神的事業狂絕不允許手下出任何紕漏。
而就在剛剛,就在他面前,這塊土地上整整播撒了三倍的小麥種子,這絕對是他職業生涯中遇到的最大敗筆!
作為優秀的經濟人絕對不會讓雇主多花一個銅奧托,而這片播種密集的土地要重新修整可不止那么一星半點,得在小麥發芽后動用人手重新分株,那得要多花多少個銅奧托,氣惱,非常氣惱!
珀西和埃里希的新奇體驗已經結束,接下來的播種也沒什么好看的了,戴維斯咬著后槽牙微笑著送走了他們。
看著敞篷汽車遠去的車尾氣,他無比真誠地起到這兩位先生可不要再親自出現在產業上沉浸體驗了,真的很影響他搞事業!
出來的時間還早,珀西不想那么早回去,今天的天氣還不錯,他干脆直接開車到鎮上去。
汽車經過羅德里格斯廣場,天氣好的時候這里的陽光格外耀眼,一群鴿子嘩啦一下就飛起,在四季女神像上飛過又落在地上,看起來幸福又祥和。
珀西把車停在咖啡館旁,但不是去喝咖啡,他突然想起那個沒有許的愿望。
“我想去噴泉那邊散個步。”他對埃里希說。
埃里希沒有反對,他還沒有在鎮上認真逛過,來到薩默斯萊平原的第一時間他就去了佩克諾農莊,然后大半時間都在那里度過。
林德伯格鎮不大,羅德里格斯廣場是在正中心的標志性建筑,來旅行的人幾乎都會在噴泉前合照,當地人也會在這里散步和野餐。
珀西主動和埃里希講起他小時候的事情:“小時候父親和母親總是會在春季度假時帶我來到佩克諾農莊,在天氣好的時候開車到鎮上,領著我在羅德里格斯廣場上喂鴿子。”
四散的鴿子在廣場上自由地行走,在廣場上野餐的人會從三明治上掰下面包邊給它們吃,也有專門提著一個小籃子賣一小包一小包碎玉米的人,向路過的人兜售著這些特制的鴿子飼料。
埃里希想起了壁爐上看到過的那張畫像,小小的珀西和年輕的夫妻,還有飛舞的鴿子,非常溫馨。
“壁爐上的畫像就是在這里畫的嗎,非常溫馨。”他笑著看向珀西。
“是的,那時候我大概只有三歲,父親和母親在廣場上被一個流浪畫師攔下,他給我們畫了那張畫像。我很喜歡那張畫像,它是我的美好回憶之一。”珀西向埃里希簡單講述了一下畫像的由來。
“我們也去喂喂鴿子怎么樣,就像你小時候那樣”埃里希提議說。
他注意到珀西的神色有些變化,在提到父親和母親時,眼眸里涌上的眷戀之情和柔軟的情緒,珀西提過母親早已去世,這樣的話題不應該更深入下去,即使失愛傷痛已經被沖淡,他想安慰珀西。
珀西不介意提起早已逝世的父親和母親,他覺得他們從未遠去過,他得到了他們足夠多的愛,也擁有過足夠多的珍貴記憶,在失去他們的那段時間里有多蒂姑媽和艾布納姑夫的呵護,他成為了一個善良正直的大人。
他沒有那么傷心,只是時常會思念起那些曾經擁有過的一切。
埃里希的安慰轉移了他的注意力,他不會拒絕掉埃里希的請求:“好,我們一起去喂鴿子。”
拎著籃子叫賣的人終于迎來了這個早上的第一單生意,兩位年輕紳士買下了一包碎玉米,非常不多見的顧客類型。
埃里希付了錢,然后將這包碎玉米拆開,將里面的一大半都倒進珀西的掌心里:“我們該怎么做?”
他還沒有喂過鴿子,小時候的娛樂生活匱乏得可憐,長大以后礙于成年人的身份又不屑于做這些事,他還是第一次喂鴿子。
珀西捧著那一捧碎玉米:“抓起一點撒到地上就好了,它們自己會過來的。”
埃里希抓起了一小把碎玉米,往待在地上的鴿子堆里一扔,驚得嘩啦飛起來一片。
“好像失敗了。”埃里希朝珀西做出了一個無奈的表情。
“等一會就好了。”珀西蹲下身將手上的碎玉米抖在地面上,然后才騰出手來拍拍埃里希的肩。
“它們還會回來嗎?”埃里希抬頭看飛到遠處去的鴿子。
“它們會的,就像春天會在冬季過后回到薩默斯萊平原上一樣。它們不怕人,一定會回來的。”珀西堅定地說。
“我相信你。”埃里希注視著堅定的珀西,突然之間心底好像被什么柔軟的東西觸碰了一下。
簌撲簌撲,一陣輕微的羽毛摩擦的聲音響起,是鴿子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