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真心校園(40)
燕星辰想也沒想便斬釘截鐵道:“要賭也是我來賭。”
聞夜似乎想到了什么, 急切道:“老師!只要我不抵抗沖進怨氣中……”
那么,這些鬼怪能把他紙傀的身體瞬間撕成碎片。
他自己都不知道,兩個自己, 誰是真的, 誰是假的。
可是死亡知道。
死亡能告知所有人真假。
惡我死亡, 惡念種子自然會出現(xiàn)。
“聞夜,”燕星辰一字一頓,“你如果以玩家身份在副本中死了,那就是真的死了。”
“老——”
“絕無可能。”
燕星辰神色沉沉。
他身穿校服,校服之上全是血色, 渾身肌肉緊繃, 雙手滿是自己的鮮血,金拆已經(jīng)完全被血紅色占據(jù),濃密的黑氣包裹其中。
四方密密麻麻的陰氣影響著他不穩(wěn)定的靈魂, 拉扯著他的理智。
那雙墨瞳如同旋渦卷動的深海,黑不見底,瘋狂與破壞欲逐漸爬上他的雙眸。
纏繞在他手中的金拆都跟著他的心緒猛烈地晃動著。
怎么會呢?
他在想。
蘭昀根本沒有這樣的腦子。
在喻行川動手的那一刻,他便想明白了對方的布局的每一步。
可這樣的布局,對他可謂是十成十的了解,這世上能這么了解他的只有他自己和齊無赦。
他很久很久沒有遇到這種每一步都踏入預(yù)先設(shè)計好的路線的感覺了。
上一次有這個感覺, 還是他在從前的自己的安排下一步步?jīng)_榜、拿回屬于自己的實力和記憶。
眼下,四方鬼氣沸騰,惡念種子近乎清零,千里符的通訊時間正在一點點倒計時,許明溪那邊還在僵持。
符咒震顫了幾下, 提示兩邊的人, 通訊時長已經(jīng)過半了。
校園的鐘樓已經(jīng)被黑氣淹沒, 可每個人心中仿佛都有一個鐘表,正在“滴答滴答”地計算著為數(shù)不多的時間。
沒有時間想其他了。
他的嗓音因為干澀而潤上了一層沙啞:“如果真的沒有別的辦法,我還可以賭那段封鎖的回憶。那也是百分之五十的概率。”
他如今已經(jīng)基本能確定,他和樊籠之間的關(guān)系之所以有藕斷絲連的感覺,那是因為他和樊籠的聯(lián)系還在。
而封鎖的最后一塊信息,必然和齊無赦還有如何重新連接樊籠有關(guān)。
只要連接上樊籠,解決一個副本并不難——哪怕這個副本編號是5。
聞夜急道:“這是你籌謀的最后一步,賭輸了就滿盤皆輸了!”
他們從來就沒有真正的好運氣過。
“別急,”燕星辰抬手想摸摸他的頭,抬手發(fā)現(xiàn)自己掌心都是被金拆借血畫出來的傷,虛虛地拍了他一下便收回去了,“這不僅關(guān)系到我,還關(guān)系到樊籠里的很多人,我不會輕易這么干。”
他壓抑著靈魂震蕩帶來的破壞欲,盡量用冷靜的語氣,轉(zhuǎn)過頭看著淹沒在陰氣中的實驗樓的方向。
“我們還有別的路。副本中并不只剩下一個惡念種子。”
——姚杳!!!
頂樓之上的姚杳,也是惡念種子的化身!
她才是真心校園中的第一個惡我,是姚杳生前散落的惡念所化。
正在分擔著所有鬼怪攻擊的齊無赦回過頭,抓住了他的手,“我陪著你。”
曲疏無所謂地笑了一下:“玩這么大?也不是不行,要不我和你們一起吧,死就死,想想這種死法也挺刺激的呢。進樊籠的那一刻起,誰沒準備好迎接死亡呢……”
鄭皎皎狼狽地阻攔著成片的惡鬼,在一旁喃喃道:“你們?nèi)集偭恕?br />
那可是副本的最大boss,是副本設(shè)定中玩家暴力不可應(yīng)對的鬼怪。
他們眼下的困境,不正是趙譽誠造成的?
如果要獵殺頂樓上姚杳的惡我,必須得先穿過這層層鬼魂,越過趙譽誠,還得打敗能驅(qū)使整個副本怨氣的惡我姚杳!
這根本就是在做夢!
這和送死有什么區(qū)別?
混亂時代巔峰時期的赴死者,也根本沒有挑戰(zhàn)過超高級副本里不可戰(zhàn)勝的boss。
燕星辰卻什么也沒說。
他緊緊地回握了一下齊無赦,拽緊了金線的一端,眼神堅定地看著前方看似完全不可穿越的濃厚怨氣和重重疊疊幾乎擁擠在一起的鬼怪。
那是不可戰(zhàn)勝的boss,可他沒有絲毫怯懦。
燕星辰口袋中,和許千舟通訊的傳奇級別千里符只剩下不到五分鐘的時間。
他們這邊的交談,全都通過千里符,傳到了許明溪他們那邊。
蘭昀身上好幾處骨頭都被許明溪打斷,嘴角下巴上全是鮮血,卻還是猖狂地大笑著。
他得意道:“看,你們最后不還是得想辦法破局。惡我都死了,沒人能直接殺我,我還是能活到你們破局。”
只要門卡出現(xiàn),哪怕燕星辰不帶上他,他也還是有機會,機會意味著一切!
而燕星辰要是失敗了……
“如果你們失敗了,不,燕星辰成功不了,挑戰(zhàn)不可戰(zhàn)勝的boss簡直就是在找死,他都不一定能到達頂層。聞夜遲早會死,聞夜死了惡念種子還是會出現(xiàn)!!你們殺不了我,你們只能讓我活著看你們破局,這一局,怎么走我都是不敗之地,哈哈哈哈哈!!”
許明溪已經(jīng)沒有繼續(xù)鉗制著蘭昀了,可他們誰都沒有多做什么——因為已經(jīng)沒有區(qū)別了。
周晚半坐在地上,正在用折斷了許多傘骨的白傘撐著地,努力想要站起來。
那張遺傳自魅鬼的漂亮的臉上充滿了血污,卻一點沒能遮住他五官的明亮。
塵土飛揚中,他神色隱忍,忍著疼,正在緩緩站起。
周晚瞥了喻行川一眼,麻木地說:“我剛才非常不可置信,現(xiàn)在想想,你確實一直都是這個性子。你相信樊籠?一個用人命為骨架的囚籠……”
他驟然拔高了嗓音:“——它能是什么好東西!”
喻行川已經(jīng)癱坐在了地上。
他既沒有走上前幫蘭昀,也沒敢同其他人對視。
許千舟低頭看著他,甚至看不出,他到底是在后悔毀掉了惡念種子,還是在懊惱沒能解決眼下的死局。
許千舟從剛剛開始就沒說過話。
他覺得蘭昀的笑聲太刺耳了,刺耳得讓他這種五感本就敏感的人格外頭疼。
他也聽到了燕星辰他們那邊的交流——燕星辰要和齊無赦一起闖過躁動的厲鬼,嘗試擊殺實驗樓頂層姚杳的惡我,獲得一顆惡念種子。
姚杳的本我仍然瑟縮在門衛(wèi)室的角落,仿佛對這一切都沒有感覺。
所有人的惡念種子數(shù)量都是“0”。
但凡有人能拿出惡念種子交給姚杳,一切危險都會解除,那些因為厲鬼都在攻擊隨機玩家而幸運得能藏起來的總榜玩家、燕星辰他們、還有他哥哥和周晚……都能安然無恙地離開副本。
許明溪神色發(fā)寒,他抬頭望向?qū)嶒灅琼攲樱匝宰哉Z般道:“我也去。”
等燕星辰他們沖到了這里,他也一起上樓。
“哥。”
許千舟叫住他,“別去。”
周晚幾近虛脫,額頭在剛才同蘭昀的爭斗中受傷了,鮮血同汗水一起順著他的側(cè)臉滑落。
他撐著還要趕過去:“你們別去,我去。我的馭鬼術(shù)還能用……”
“都別去。”許千舟說。
副本中混戰(zhàn)的時候,他從來都是躲在許明溪他們后面,偶爾用他的記憶力和念力值做一些輔助,有時還會插科打諢地幫他們放松放松。
鮮少有這樣語氣堅定的時刻,彷如春日深栽入土的長竹,挺拔堅韌。
他側(cè)對著喻行川,瞥了對方一眼。
事到如今,最開始,不就是他沒完成燕星辰的囑托,讓喻行川鉆了空子嗎?
燕星辰其實沒有完全相信喻行川,不過是因為只有喻行川能瞬移,這才讓喻行川帶著他們過來而已。
是他太天真,對喻行川沒有絲毫的防備,甚至沒有檢查過自己的口袋有沒有問題。
他的情緒讓他想對喻行川破口大罵,但話到嘴邊,又覺得沒什么意義。
罵了都嫌浪費時間。
“老喻,我還是比較習慣你和我斗嘴,”他說,“你這樣軟趴趴地坐在那里,算什么?老齊很早和我說過,一個人如果好不好到底,壞不壞到底,這樣過得最苦。”
千里符另一頭,燕星辰深吸一口氣,就要同齊無赦一道沖入?yún)柟砣褐小?br />
千鈞一發(fā)之際,許千舟對著千里符說:“小狐貍,等等,你等等,別去送死。還有一條路。”
蘭昀笑道:“還有路?別垂死掙扎了,哈哈哈,看你們這樣我也挺高興的,起碼我也不是一敗涂地,不是嗎?我還活得好好的呢,哈哈哈哈!!”
沒人理他。
千里符通訊剩余的時間只剩不到一分鐘了。
千里符另一端,燕星辰動作一頓。
……還能有什么別的路?
副本里唯二剩下的兩個惡念種子,一個在不知真假的兩個聞夜當中,還有一個就只有處于實驗樓頂層的姚杳的惡我身上。
他們得有惡念種子才能完成任務(wù),這是根本繞不開的點。
還能有什么路?
還——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睜大了眼睛,倉皇地朝著千里符那邊喊:“許明溪,攔住他!!攔住許千舟!!”
“呲——”
鋒利的冷兵器刺破血肉的聲音突兀地在一片嘈雜中響起。
不大聲,卻仿佛格外尖銳一般,刺入每個人的耳朵里。
蘭昀猖狂的笑聲戛然而止。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胸前,那穿透了他心臟的匕首。
許千舟修長的手指正緊緊握在匕首之上。
青年戴著的金絲眼鏡襯得他溫文爾雅,可鏡片之上卻濺射上了血滴,鏡片之后的眼神格外堅決,似乎還帶著笑意。
“你……”死亡的感覺席卷而來,最后的意識里,蘭昀根本沒有力氣再說出第二個字。
他瞪著眼睛,停止了呼吸。
死不瞑目。
周晚近乎破音:“——許千舟!???”
一切不過發(fā)生在瞬息之間。
許明溪回過頭來時,匕首已經(jīng)刺穿了蘭昀的心臟。
他瞬間手腳冰涼,如墜冰窟,挪動不了分毫。
他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所有人目光中心,許千舟挑眉看著蘭昀逐漸冰涼的尸體:“誰說你能活著?你說你立于不敗之地?你也配?看吧,這不是死了。”
他就著匕首的手柄,撐著力道單膝半跪在地,另一手推了推有些下滑的眼鏡,瞇了瞇眼笑了一下,“哎呀,以前都我躲在你們背后,難得讓我也動動手嘛。還有一條路,這最后一條路,可惜蘭昀你是看不到了。”
還有一條路,那就是拿回那些被毀掉的惡念種子。
許明溪的回溯技能,一生可以使用一次。
可這技能被分了一半到他的身上,以至于啟動的一環(huán)被封鎖,回溯的技能只能十分短暫且無用。
兩次惡念種子被毀,許明溪無法使用技能挽救,就是因為時間太短,當時正在和蘭昀纏斗的許明溪根本沒有辦法在事發(fā)之后的一兩秒之內(nèi)空出手來使用技能。而蘭昀似乎也知道許明溪的技能,兩次惡念種子被毀之后,蘭昀都糾纏著許明溪,以至于每一次都錯過了那珍貴的一兩秒。
但如果許明溪的技能回歸完整呢?
完整的傳奇天賦技能“回溯”,回溯幾分鐘前的空間和物品狀態(tài)輕而易舉。
先前許明溪的惡我不也說了嗎?
只要他死了,回溯技能的啟動關(guān)鍵便能回到許明溪的身上。
當時在實驗樓的走廊之上,許千舟聽得清清楚楚。
他的命就是許明溪技能啟動的關(guān)鍵一環(huán)。
只要副本空間狀態(tài)能回溯,被毀掉的惡念種子會重新出現(xiàn)。
燕星辰不用去送死般挑戰(zhàn)姚杳,聞夜不用賭,誰都不用賭。
他低頭看著那把匕首。
看,現(xiàn)在這樣,既殺了蘭昀,又殺了他自己。
兩全其美,一箭雙雕。
不遠處,喻行川趕忙站了起來,渾身發(fā)抖著往許千舟和蘭昀的尸體這邊走。
他雙目失神,沒走幾步便被地上別的玩家的尸體絆倒,半走半爬著來到許千舟面前,用盡力氣地說:“你不要命了嗎?”
第一句話很輕,可這話剛出口,他便又高聲重復(fù)道:“你不要命了嗎!???啟明條約第一條——”
許千舟看了他一眼。
同樣的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
【啟明條約第一條,禁止玩家自相殘殺。】
【經(jīng)檢測,您已違反啟明條約。】
【抹殺機制開啟倒計時:十、九……】
千里符時間正好到了。
傳奇符咒同時在燕星辰和許千舟的外套兜里震顫了幾下,化作齏粉。
許千舟脖子之上,那掛著硬幣的一小段金拆驟然斷裂。
硬幣“當啷”一聲落在了地上。
群鬼環(huán)伺之中,燕星辰神情空白,他仿佛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氣,連動手都忘了。
前方,厲鬼骷髏尖利的手抓破了他的左肩,穿過他的骨頭,鮮血流淌而下。
痛覺自骨椎而來,直沖腦海。
齊無赦趕忙將他往后一拽,接連在他肩膀上貼上數(shù)張止血符。
“齊無赦……”
男人將他擁入懷中。
青年沙啞的嗓音在他懷中悶悶地傳來:“啟明條約第一條,禁止玩家自相殘殺,違者抹殺,這是我……”
這是我定下的規(guī)則。
是我親自定下的鐵律。
作者有話要說:
第302章 真心校園(完)
【八……】
秒鐘滑過鐘表盤的速度是很快的。
隱沒在陰氣中的鐘樓在無聲無息地挪動著指針。
十秒不到的時間在每個人的人生中都快得不可思議, 也許不過是發(fā)呆著眨了眨眼睛,或者困倦時揉了揉眼睛,甚至就是一轉(zhuǎn)頭、一閉眼……
都說人在臨死前, 時間會變得慢如蝸牛, 過往會如同走馬燈一般, 浮光掠影會在腦海中擦過。
可他卻什么都沒感覺到。
一秒鐘還是一秒鐘,十秒鐘還是十秒鐘。
也許是因為他根本沒有什么過去可以緬懷吧。
記憶里的那些“過去”,從小到大的回憶,都是副本構(gòu)建的,都是來自現(xiàn)實世界里另一個真真正正早已死去的“許千舟”的。
他真正存在這世界上的時光, 其實不過是從玩家新人期開始, 到此時此刻,幾個月的時間罷了。
確實沒什么好閃念的。
許千舟聽著腦海中的倒計時。
他轉(zhuǎn)過頭,看到面前蘭昀死不瞑目的尸體, 看到喻行川顫抖著在他面前,看到周晚似乎紅了眼眶,看到許明溪仿佛被凍住一般站在一旁凝望著自己。
【七……】
許明溪像是后知后覺一般,這才快步跑了過來。
他第一反應(yīng)是上前握住了那殺了蘭昀的匕首手柄。
堂堂總榜第五的玩家,居然在這一刻,幼稚地沖上前, 希望自己替許千舟握住這把刀,樊籠就會把違反條約的人判定成自己。
“哥。”
許明溪被喊得渾身一僵,停下了動作。
“你這樣我怪不習慣的,”許千舟如同往常一般,“這時候不應(yīng)該敲一下我的頭, 罵我‘臭小子又欠揍’嘛。”
他除了嗓子有些啞, 話語之中滿是隨意, 仿佛千斤重負并沒有壓在他的身上。
許明溪瞳孔戰(zhàn)栗,渾身上下連手指都僵硬抖動得不像話。
他向來冷靜,從來沒有這么失態(tài)過。
惶惶中,他想起自己當初沒忍住把許千舟帶出副本的原因——似乎就是因為這么幾分天塌下來都無所謂的純粹與寫意。
“臭小子……”他低聲說,“你真的很欠揍。”
許千舟笑了一下,還抬手比了個“耶”。
【四……】
他神色一頓,目光落在了喻行川身上。
喻行川似乎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許千舟開始變得有些透明的身體,他不敢同其他人對視,低著頭,卻一直在頻頻抬眼看著這邊,雙目滿是血絲。
“哥,他要付出的代價,我替他付了。”
許千舟笑著將真心話筒放到了許明溪面前,語速極快地說,“拿到門卡之后,也給他留個門吧。這狗東西……還欠我兩百二十把高級鑰匙。”
喻行川猛地抬頭。
【二……】
時間過得真快啊。
這區(qū)區(qū)幾秒鐘過得真快。
從新人副本到現(xiàn)在的幾個月過得也真快。
好在副本有驚無險。
這真是一筆再值得不過的交易。
惡念種子會回來,副本會結(jié)束。
一個本來就不存在的人,交換了那么多人的愿望。
燕星辰成功后,會幫許明溪、周晚……會幫他們實現(xiàn)愿望的吧?
那個他素未謀面的年輕人。
那個給予了他人生經(jīng)歷的年輕人。
那個在現(xiàn)實世界中也叫“許千舟”的年輕人。
也會回來吧。
“祝你們心想事成。”
【一。】
【編號472649玩家許千舟,再見。】
公告欄上,排名表中上方,許千舟的名字驀地被劃去。
另一處,齊無赦身周黑氣涌動。
那被他凝結(jié)而來的負面能量連接成了符文結(jié)構(gòu)的樣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轟然朝著四方散開。
圍攻而來的骷髏直接被碾碎了一層。
七零八落的骸骨落在地上,昭示著男人此刻無聲的憤怒。
這一擊讓齊無赦登時面無血色。
他一聲不吭。
燕星辰的臉埋在齊無赦的頸窩上。
齊無赦校服敞開,靠近脖頸處的地方?jīng)]有衣領(lǐng)遮擋,濕潤的感覺沾上了他的皮膚。
他像是摘干凈了所有掛在春日梢頭上的溫柔一般,輕輕地對懷中的人說:“你沒錯,星辰,你沒錯。錯的不是你。”
門衛(wèi)室前。
蘭昀尸體還插著那把匕首,握著刀柄的手卻倏地消失了。
剛剛爬到許千舟身邊的周晚下意識抬起手往前一抓。
他什么也沒有抓著。
那里已經(jīng)空無一人。
許明溪閉上了眼。
那永遠冷漠無情的提示音在他腦海中姍姍來遲。
【編號5玩家許明溪,您曾使用“復(fù)制”相關(guān)傳奇規(guī)則道具,并因規(guī)則不兼容問題,您的傳奇天賦技能一分為二。】
【經(jīng)檢測,分裂而出的天賦技能已失去桎梏,請檢查您的信息面板,您的天賦技能已經(jīng)重歸完整。】
許明溪沒有什么表情。
他復(fù)又睜開了眼,雙眸之中仿佛一片空白貧瘠荒漠。
他沒有激烈的表示,好似也沒什么波動的情緒。
他比所有人都清楚,現(xiàn)在不是拖延的時候。
燕星辰和齊無赦他們還在被躁動的厲鬼包圍。
那些還活著的總榜玩家還在茍延殘喘地躲在不知何處的角落里。
樊籠有史以來編號最小的副本必須在最快的時間內(nèi)結(jié)束。
他抬起染血的手,沾血的手指輕點金色的鴿子紋身。
【玩家技能類型:傳奇天賦技能。】
【玩家天賦說明——回溯:擁有該天賦的玩家擁有回溯構(gòu)建一天之內(nèi)所有事物的能力,該技能僅針對于靜態(tài)事物有效,副本內(nèi)一切玩家不在回溯范圍內(nèi)。】
【技能等級:該技能無等級,且只能使用一次。】
【玩家剩余使用次數(shù):1次。】
【請玩家確認是否使用技能。】
是。
【請玩家選擇回溯的時間節(jié)點。】
許明溪心念一動。
在這瞬息之間。
整個副本仿佛被人施加了魔法一般,那些因為狂風而到處散落的排名表、七零八落的椅凳、符咒破碎后隨風而落的齏粉……
全都在千萬分之一秒的時間內(nèi)回歸了幾分鐘之前的狀態(tài)。
連一開始碎裂的千里符都同時在燕星辰手中重新歸來,倒計時又回到了惡念種子被損毀的那一刻。
可另一張千里符卻沒了拿著它的人,在一開始許千舟站過的地方緩緩飄蕩而下。
兩袋惡念種子眨眼間重現(xiàn)。
仿若枯木逢春,久旱逢霖。
如同平靜的水面落下一滴微不足道的水滴,卻濺起了巨大的漣漪。
目之所及,一切都回到了剛好的那一刻。
唯有離去的靈魂不再歸來。
摔得血肉模糊的少女仍然在門衛(wèi)室的角落縮著。
許明溪渾身上下骨頭不知斷了幾根,可他也沒拿出治療道具,就那么忍著疼,拿著一共九十三顆惡念種子,亦步亦趨來到了真正的姚杳面前。
實驗樓上,傳來了惡鬼咆哮的聲音。
頂樓站著的少女呲了呲牙,兇狠地瞪著許明溪,似乎想將他嚇走。
他不為所動。
他從使用技能的那一刻起,表情就十分麻木。
“姚杳,”他拿著話筒,毫無波瀾地問,“這是你要的惡念種子。離開學(xué)校的門卡在哪?可以給我嗎?”
話音剛落。
本來滿臉都是驚懼與害怕的少女突然頓住了。
她那□□涸的血液糊住的雙眼輕微地眨動了一下,沒有瞳孔的雙眸泛出茫然的情緒。
九十三顆惡念種子在不遠處厲鬼的哀嚎和狂風的怒吼中平靜地漂浮在她的面前。
那是她曾散落在學(xué)校中的怨氣與惡意。
曾經(jīng)的膽小怯懦與死后不甘的惡念相逢。
真心與謊言像是埋葬在過去的鏡中月、水中花,恍惚不得見。
她的生命已經(jīng)四分五裂,可靈魂卻再度歸于完整。
頂樓之上,那兇狠的惡我驟然消失了。
少女雙眸之中茫然散去,對著許明溪笑了一下。
“謝謝。”
謝謝你,將我的不甘心帶了回來。
少女緩緩伸出了雙手。
她朝許明溪遞出了門卡。
那雙腐爛的、掛滿了干涸鮮血的雙手。
那雙本來該屬于花季少女的漂亮修長的雙手。
那雙本來可以每天趴在書桌上,用流暢的水筆在習題冊上落下一個又一個端正雋秀的文字的手。
那雙手如珍如寶般捧著門卡。
許明溪拿了起來,說:“孩子,你的人生本該很長。”
姚杳雙手一顫。
許明溪快步跑到了校門口旁,在刷卡器上輕輕一晃。
高高的鐵門緩緩拉開。
這一刻,副本中的一切都停滯了下來。
張牙舞爪的鬼怪凝滯不動。
本來就要穿透曲疏咽喉的骷髏也停下了動作,曲疏劫后余生地往后退了幾步,靠在臺階之上大口地喘著氣。
惡念種子的排名表一個個破裂成了碎紙。
還藏在校園角落里的玩家們恍惚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周晚呆呆地看著蘭昀尸體旁那本該站著人的地方。
校園四方,白霧緩緩蔓延而來——那不是死亡的象征,而是結(jié)束的信號。
黑色的通道出現(xiàn)在了所有人的身邊。
那是離開的通道。
白晝天穹卻沒有被白霧遮蓋,烏云散去,陰霾消失,日光灑下,光影細碎得如同圖書館地煞中那些踏過書本而來的溫和陽光一般。
燕星辰聽到了一連串的提示音。
【恭喜玩家發(fā)現(xiàn)姚杳有關(guān)劇情真相,獲得150點劇情點。】
哪怕是許明溪拿著門卡,破局方式是燕星辰主導(dǎo)的,劇情點自然落在燕星辰身上。
【恭喜玩家完成編號5——真心校園副本任務(wù),順利通關(guān)副本,請玩家通過你身邊的出口離開,進行副本結(jié)算。】
【編號5真心校園副本直播完畢。】
燕星辰身邊,兩個聞夜突然消失了一個,只剩下另一個——那才是真的聞夜。
鄭皎皎和曲疏渾身是傷,命懸一線,根本沒有辦法多做停留,立刻轉(zhuǎn)身邁入了離開的通道中。
一個又一個通道在接到玩家之后關(guān)閉。
白霧逐漸覆蓋了整個副本。
“老師……”
燕星辰將他拉到跟前,聞夜順勢埋到了他的懷里。
他撫了撫少年的背:“出去等我吧,乖。”
聞夜抬頭看了齊無赦一眼。
男人眼皮一抬:“我會照顧好他。”
聞夜這才轉(zhuǎn)頭踏入出口。
齊無赦身周開始滾動黑氣。
屬于這個副本的負面能量正在回到齊無赦的身上。
而燕星辰腦海中,催促他離開副本的提示音越來越頻繁。
男人抬起了他的左手。
燕星辰的左手手腕之上,一個純黑色的手環(huán)靜靜地掛在那里。
他膚色偏雪白,純黑色的手環(huán)和剛才動手的時候沾染上的鮮血在這樣的背景下格外顯眼。
這手環(huán)自從無盡擺渡副本,便再沒從燕星辰的手上離開過。
那是梁諱。
“我……”
他想說點什么,卻見齊無赦閉上雙眸,手掌中負面能量涌動,沒過一會,居然又拿出了一個看似一模一樣的手環(huán)。
除此之外,還有那斷裂的金拆和被使用過的“復(fù)制”硬幣——應(yīng)當是齊無赦從副本中直接拿過來的。
男人動作虔誠地將這兩個東西都戴在了他的左手手腕之上,同原先的黑色手環(huán)待在了一起。
燕星辰立刻明白了這是什么,喉結(jié)微動,哽咽了一下,卻什么都說不出口。
“他本質(zhì)是個npc,也是一團負面能量構(gòu)成的,只不過許明溪給了他玩家的身份,”齊無赦說,“所以我才能把這個副本中和他有關(guān)的能量凝結(jié)起來。”
“……夠了。”
千言萬語,淹沒在這輕輕的兩個字當中。
時光很長,留給他發(fā)泄情緒的時間卻不多。
這世間萬理,著實吝嗇得很。
他眨了眨眼,眸中如同碎星墜落,明亮卻破碎。
齊無赦緩緩低下了頭。
燕星辰感受到了唇角傳來的溫熱,他們渾身血污,這人向來講究,此刻卻閉著雙眼,寂靜無聲地輕吻著他的嘴角。
這一次的親吻不帶沖動,甚至沒有唇齒相交。這人順著他的嘴角,吻到了他滿是血污的臉頰,仿若無聲的寬慰。
片刻。
燕星辰睜開了眼:“副本結(jié)束,樊籠一定也會知道我的進度,那些藏起來的副本肯定有所作用,樊籠的自保機制不會坐以待斃。一會……”
什么都有可能發(fā)生。
他是想叮囑齊無赦小心的。
豈料這人搶先到:“小心,萬事有我。”
燕星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那開啟最后封存的信息的符咒已經(jīng)只剩下真實的那一張了。
而這個副本的獎勵也必然會讓他的數(shù)據(jù)到達比以前還高的高度,哪怕封存的信息里面沒有關(guān)聯(lián)樊籠有關(guān)的東西,他也能通過自身和對符文結(jié)構(gòu)的掌握干預(yù)樊籠。
他只要轉(zhuǎn)身離開,打開最后的信息,就知道要一直瞞著齊無赦的是什么,就能知道副本的消失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這一刻,他居然有些怯懦了起來。
這本該是從不會出現(xiàn)在他身上的情緒。
就仿佛……
這么一轉(zhuǎn)身,很多東西都會不一樣。
這樣的感覺就如同齊無赦說要放棄玩家身份時候那樣,他不知道為什么,他就是要攔著齊無赦。
燕星辰心中發(fā)慌。
可都到這一步了。
他并不是為自己一個人在往前走。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左手上的黑色手環(huán)和那報廢的硬幣。
“我走了。”他說。
轉(zhuǎn)身進入出口的那一刻,燕星辰甚至沒有等副本結(jié)算結(jié)束,便直接拿出了開啟金拆中封存信息的密鑰符咒。
符咒一顫,化作齏粉。
金拆跟著顫動了幾下。
一片黑暗中,最后一段記憶夾雜著其他東西撞進他的腦海當中,終于同他那不完整的過往和靈魂拼接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看一下作話。
1.真心校園是最后一個有完整劇情線的副本,接下來一周內(nèi)應(yīng)該會正文完結(jié)。
2.我的wb是@西瓜炒肉很好吃的,因為“選擇性小白臉”這六個字當時超話審核不通過,所以很早有讀者用英文申請了一個超話,我也是后來才看到的。超話搜索搜不到,可以直接從我主頁看到。
3.我這邊正文早就寫好了,最近在寫番外,已經(jīng)確定的是起碼有兩章和《二分之一不死》的聯(lián)動,還有三章《選擇性小白臉》單獨主角團的日常,其他還在構(gòu)思中。
4.這幾天在放飛寫一篇沙雕小甜文,在專欄可以看到,小短篇,喜歡的話可以看一看調(diào)劑一下心情。這是文案:
《我以為火葬場結(jié)束了》
1.
周小有和江吟是高中同學(xué),兩人在高考前夕在一起,又一同考上了最好的大學(xué),住在同一間宿舍——算得上是順風順水令人艷羨的愛情故事。
然后他們分手了。
分手那天,周小有哭得打了個嗝,對江吟說:“以后別再讓我看到你。”
江吟低沉著面容,聽見他的話,神情微動,眉梢一挑:“那你以后進宿舍記得戴眼罩。”
周小有的哭嗝直接被噎死在了喉嚨里。
好氣!
分手之后,他抱著電腦,為發(fā)泄對江吟的憤恨,奮筆疾書一個月,寫了一篇虐江吟的追妻火葬場。火葬場中,從分手開始,江吟痛心疾首地追了他三個月,整篇情節(jié)為虐而虐,為火葬場而火葬場。
周小有爽了,出酒店的時候走得太飄,出了車禍。
兩個月后醒來,周小有記憶出現(xiàn)了混亂。
——他把這三個月發(fā)生的事情,記成了自己剛寫的火葬場情節(jié)。
2.
江吟來醫(yī)院探望出了車禍的前男友。
結(jié)果前男友剛一睜眼,手背上的吊針都沒拔,抬手就指揮他:“扶我去洗澡,水溫要正好。”
江吟:“……剛學(xué)的rap?”
“放心,你要是忍不住有反應(yīng),我不怪你。”江吟追了他那么久,太卑微了,他有點開始心疼了。
江吟:“?”
3.
周小有總覺得,江吟這個火葬場結(jié)束后的狀態(tài)不太對。
比如現(xiàn)在。
江吟為什么捏著他的下巴,在他嘴角邊磨蹭著,說:“套路挺多。”
周小有:“?”
不是你眼巴巴求我回頭的嗎!!!
*火葬場反套路,1v1HE
*沙雕小甜文,無腦,邏輯死,為笑而笑,切勿較真——
第 303 章
記憶踏過朦朧而來。
那些記憶中一閃而過的虛無空白全都被添上了色彩。
如同千瘡百孔的廢墟終于找到了修補之法, 病弱殘缺終于尋到了一劑良藥,風吹雨打的深林終于迎來了溫和的春雨,那些曾經(jīng)的迷惑與茫然全都消散殆盡。
那些他本以為的蒼白單調(diào)的歲月, 突然有了顏色。
……
齊無赦還沒有獲得玩家身份時。
燕星辰單槍匹馬闖過了一場以鬼新娘為主題的高級副本。
破局之時, 新娘抱著生前求而不得的愛人的尸體, 哭得泣不成聲。
他站在一旁,面無表情地看著副本逐漸崩塌。
惡念帶著探究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你看到這些情愛、欲念,都沒有波瀾的嗎?”
燕星辰挑眉:“能有什么波瀾?悲憫嗎?”
惡念思索了一下:“就好像我見過的無數(shù)癡念一樣,渴望、期待、艷羨、甚至是嫉妒、怨恨……”
赴死者面色清冷,神情寡淡得如同深山高峰處的霜雪, 遙遙不可捉摸, 高潔而不可玷污。
盡管這些冰霜都藏在了“表象”的面具之下,可他只是站在那里,便冷得讓人不敢靠近。
唯有靈魂之處那第一次見面便看透他靈魂的存在, 在他猝不及防之時已經(jīng)貼近他心中最深之處。
惡念沒聽到他回答,又說:“你不想要情愛癡念?”
“那也得有那么一個人才行,”他喃喃道,“這茫茫樊籠,全都利來利往,朝不保夕, 哪來這么個人呢……”
惡念一噎。
它似乎想說什么。
可當時的它才剛剛淌入這名為世間的長河中,說不出那句話。
……
過了一段時間,齊無赦在樊籠的密網(wǎng)之下,偷天換日般拿到了一個用來遮掩的玩家身份。
他出現(xiàn)在燕星辰面前的第二天,赴死者突然說:“其實……”
“嗯?”
燕星辰低聲說:“你知道玩家身份限制很大吧?”
“不就是樊籠的那些規(guī)則, 有一些我能規(guī)避過去, 有一些不去違反不就行了?”
“你的實力也會受到影響。”
“無所謂。你怎么突然婆婆媽媽的?”
青年斂眸, 鴉翅般的睫毛閃動,耳垂紅了。
他的嗓音低得像是自齒縫中溜出來的一半:“其實你可以不用冒險出來……我習慣了。”
習慣了腦子里總有那么一個絮絮叨叨的聲音。
習慣了本來安靜的夜晚總有那么一個人陪自己聊天。
齊無赦眉梢輕動,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眸,“你不舍得我出來?”
這話瞬間揭開了燕星辰最后一層臉皮,他猛地轉(zhuǎn)身,大步離開。
剛沒走幾步,男人抓住了他的手腕:“我不會走的。”
燕星辰腳步一頓。
“我也舍不得你。”
低沉的嗓音帶著重量,一點一點落在人心間,偏挪不開。
齊無赦終于學(xué)會了那句話,“我喜歡你。”
赴死者可以在尸山血海中滴血不沾,卻輕易被一句話染紅了臉頰。
他什么也沒說。
他跑了。
……
又是不知哪個副本中。
村里的樂師擅長吹笛,每日清晨總有清雅笛聲飄蕩而來。
齊無赦每日醒來,總見到燕星辰坐在窗邊,天光勾勒出他的側(cè)臉,照出他雪白的皮膚,悠揚笛聲環(huán)繞在側(cè),將這鬼蜮都襯成了仙境。
“你喜歡聽?”
燕星辰只當他好奇心又犯了隨口一問,點了點頭:“嗯。”
隨后,副本結(jié)束前的那幾天,燕星辰日日都沒見到這人身影。
那副本對他們沒什么威脅,齊無赦又本就是個為人處世沒個定型的人,他沒有深究。
可副本結(jié)束之后,他們在樊籠的家中,男人拿出了剛削好的竹笛,問他:“你想聽什么樣的?”
“你……”
“我學(xué)了,”這人絲毫不給他留委婉的余地,“特意為你學(xué)的。”
“……為什么?”
“我喜歡你啊。”
……
燕星辰和齊無赦互換靈魂之后,眼見齊無赦用赴死者的身份行事,在副本中把其他玩家氣得不行,說:“那些人在副本里已經(jīng)夠慘的了,你怎么還取笑他們破局素質(zhì)差?”
“我那叫取笑嗎?那叫實話實說。”
“你是不知道你嘴有多毒。”
“確實不知道。”
“……”燕星辰無奈了,“那你干什么要對他們實話實說?”
“你沒看出來他們領(lǐng)頭那個對你有意思呢?”
“……那和你取笑他們有什么關(guān)系。”
“他們覬覦我喜歡的人,當然有關(guān)系。”
“……”
“你怎么又不說話了?”
……
找不到整個樊籠核心結(jié)構(gòu)的鑰匙的那段時間里。
燕星辰沮喪地說:“我好像沒辦法馬上打開這個囚籠。”
“幫不了那些人就不幫了,你又不是必須這么做。”
“你不想出去嗎?”
齊無赦側(cè)過頭來看他,笑著說:“想啊。”
“那你——”
“但你也在里面,”這人語氣隨意得仿佛在說吃飯喝水的事情,“不見天日就不見天日吧。”
“……”
……
“老師?燕老師?我喜歡你,你喜歡我嗎?”
“……都說了不可以叫我老師。”
“那是可以喜歡你的意思?”
“……”
“誒你怎么又不說話了?”
……
“我喜歡你都說了多少遍了,你次次都不回答我。”
“……”
“又不說話。”
“……”
……
一開始不說話,只是因為不知所措。
他孑然一身慣了,連親情友情都不曾認真體悟過,從何而來對愛情的理解呢?
每一次齊無赦提起來,他總是落荒而逃。
這樣的狀態(tài)維持了很久。
后來,他為了解決樊籠的問題,開始將樊籠世界的架構(gòu)紋路印刻在自己身上。
聞夜問他:“老師,這么疼,就為了那些毫不相干的人,真的值嗎?”
他驟然一驚。
不是因為這個問題。
而是因為他發(fā)現(xiàn),他當時的想法居然是——這樣做不僅可以結(jié)束樊籠的一切,他還可以帶齊無赦離開。
不是幫齊無赦離開。
是帶齊無赦離開。
他似乎已經(jīng)默認了,哪怕是囚籠崩毀,虛妄破碎,天光照見現(xiàn)實的那一刻,他也不會和齊無赦分道揚鑣。
他早該意識到的。
如果他對齊無赦沒有感覺,對方那一句又一句“喜歡”掛在嘴邊之時,他就算不出手把人揍一頓,怎么著也會這真的跑得人影都見不著。
可他都沒有。
他不過是不知道怎么樣回應(yīng)而已。
他不過是不知道,怎樣回應(yīng),才能珍而重之地對待這句話。
如果下次,齊無赦再問他,他就回應(yīng)吧。
他想。
可惜好運氣確實從來不曾真的眷顧過他們。
命運的咽喉也很奇妙,它總是很會找時機,在最不想被勒住的時候嗆了嗆。
沒過幾天,第一次嘗試融入樊籠的燕星辰在疼痛的撕扯中探尋著樊籠的規(guī)則,發(fā)現(xiàn)了連齊無赦都不知道的樊籠的過往和隱秘。
原來齊無赦并不是那被鎮(zhèn)壓的惡念唯一一次產(chǎn)生的意識。
樊籠存在不知多久,玩家在無窮無盡又到不了頭的欲望中逐漸死去,一批又一批人前仆后繼,而囚籠之下壓著的惡念早已不知產(chǎn)生過多少次意識。
這封印并不是完全如他們所想,只是在惡念之上重重加鎖。
每一次副本落鎖,這鎖本身便帶著重壓和折磨,若是意識誕生,這些鎖鏈就如同一把把利刃,會將意識逐漸消磨直至毀滅。
如此一來,意識誕生之后,被樊籠磨滅,磨滅之后,經(jīng)過不少歲月再度誕生。
誕生、磨滅、誕生、磨滅……
這長久歲月下來,樊籠早已不知磨殺了多少次意識的誕生。
只不過是齊無赦這一次發(fā)生了意外而已。
齊無赦在剛成形之初,便遇到了居然敢撕裂樊籠結(jié)構(gòu)的燕星辰。
齊無赦之前生成的那些惡念意識,如果逃逸,一般的玩家要么被蠱惑,人心欲念徹底將惡念意識污染,惡念在樊籠中散播開,最終還是會被樊籠的自保機制撲殺;要么,就是被玩家想盡辦法分離驅(qū)逐,導(dǎo)致惡念意識被樊籠發(fā)現(xiàn),最終仍然被抓回封印之下,繼續(xù)同之前的每一次一樣,逐漸被消磨殆盡。
可偏偏這兩者都沒有發(fā)生在齊無赦身上。
赴死者同惡念意識誰也沒有奈何誰,善惡交融,光暗相遇,在這密不透風的幽冥中種下了濃墨重彩的花,最終造就了齊無赦這么一個玩家身份。
齊無赦在樊籠中藏著,不在封鎖之中,歪打正著,那些本該無時無刻消磨惡念意識的副本根本沒有辦法在短時間內(nèi)撲殺他。
但若是齊無赦再度回到封印之下,那便糟糕了。
即便如此,就算不被樊籠發(fā)現(xiàn),齊無赦終究還是在樊籠之中,那些消磨的機制仍然會作用在齊無赦的身上。
只不過速度慢了一點而已。
只要樊籠還在一天,哪怕齊無赦同他一起躲在樊籠世界里,終有一日,齊無赦還是會油盡燈枯。
發(fā)現(xiàn)這一點后,燕星辰心神巨震。
他從未想過,“徹底消失”這樣的字眼會發(fā)生在齊無赦身上。
他將這個發(fā)現(xiàn)藏在了心里,誰也沒說,包括齊無赦。
但他下定決心——一定要在齊無赦出事之前毀掉樊籠。
最開始,他只是嘗試用他的身體融入樊籠并且更改副本規(guī)則——這就是他之前恢復(fù)的記憶里的那些內(nèi)容。
他成功了。
齊無赦和聞夜也都覺得他成功了。
但其實他并沒有完全成功。
如果不出意外,樊籠確實會在逐漸解鎖的過程中消散。
可這速度太慢了。
真到了消散的那一日,齊無赦早就……
“不行,還不夠快。”
齊無赦問他:“什么不夠快?”
“這一切——啟明條約的完善、道具的數(shù)量、數(shù)不勝數(shù)的副本被破解的速度……”
以一己之力更改副本結(jié)構(gòu)運轉(zhuǎn),妄圖打開這巨大的枷鎖,燕星辰的身體日復(fù)一日變差。
付出這么大的代價,樊籠崩毀的速度依舊不夠快。
于是他做了更膽大的決定。
一個不能告訴齊無赦的決定。
他拿出了當初費了大力氣得到的傳奇級別規(guī)則道具——“分離”。
那本來是為了分離附著在他靈魂之上的惡念意識的。
可之后,他和齊無赦之間愈發(fā)不分彼此,這傳奇類規(guī)則道具反而成了擺設(shè),燕星辰將之束之高閣,沒再拿出來過。
再次拿出來之時,他拖著虛弱至極的身體,背著齊無赦和聞夜,獨自一人,將自己靈魂中代表著理智、克制、秩序的那一部分,還有和情愛有關(guān)的魂靈,活生生分離了出來。
他的靈魂一分為三。
一部分,就是維持著他思維意識的主體。
一部分,是他人生至今為止對情愛、喜歡的所有魂靈。
最后一部分,便是所有和理智、克制、秩序有關(guān)的。
最后這一部分囊括了理智和克制的靈魂被印刻上了代表著樊籠規(guī)則的符文,融入樊籠之中,將秩序和良善刻在了這巨大的囚籠之上。
本該緩慢完善的條約在接入這部分靈魂的那一瞬間開始加速成型。
【啟明條約完善中。】
【啟明條約第一條:禁止玩家自相殘殺。】
【啟明條約第二條:……】
從那一刻開始,哪怕燕星辰不在樊籠了,他的靈魂也會一點一點地督促啟明條約快速完善,從而促進副本循環(huán)和保護樊籠中每一個玩家。
而他自己剩下的靈魂也會逐漸同樊籠融合,不斷地加速著這一切。
這就是他第二次進入樊籠之后,靈魂狀態(tài)越來越差的原因——他的主體靈魂一直在變少、一直在同樊籠融合。
這樣一來,在樊籠消磨掉齊無赦之前,他便能以自己的血肉靈魂為刀鋒,反過來徹底把這囚籠給消磨掉。
而代表著情愛歡喜的那一小部分靈魂,成為了另外兩部分靈魂溝通的樞紐。
這樞紐是連接他自己的靈魂和融入啟明條約的靈魂的開關(guān)。
他的靈魂一直和樊籠連著,只要拿回樞紐,便能重新開啟對樊籠結(jié)構(gòu)的掌控。
這樞紐便同這些記憶一起,藏在金拆當中。
在他打開金拆最后封存的信息的那一刻,樞紐便重新回到了他現(xiàn)在所剩不多的靈魂當中。
他已經(jīng)再度對接上了樊籠,清晰地感受到樊籠的每一處、每一個符文中能量的流動、他的靈魂每一次細碎的消磨……
這邊是他隱藏到最后的秘密。
金拆里最后封鎖著的,是剛才恢復(fù)的那些和齊無赦有關(guān)的記憶,還有他和情愛有關(guān)的魂靈。
他將打開封鎖的密鑰符咒交給聞夜,并且告知聞夜一定保密,連之前的自己都瞞著。
因為他比誰都清楚,全世界誰都可以知道這件事,唯獨齊無赦不能。
齊無赦當時已經(jīng)開始懷疑他為什么要那么拼命地加速樊籠破碎了。
本來燕星辰以身體為符紙融入樊籠已經(jīng)足夠了,之后他們可以慢慢地等待時間的作用,樊籠終究會消失,困頓其中的玩家終究有離開的一天。
燕星辰卻還是嫌速度不夠快,齊無赦怎能不懷疑?
若是這份喜歡被當時的齊無赦知道,以這人的聰明,絕對能猜到他為了加速樊籠做了什么。
他只能三緘其口。
將這些都封存起來之后,他的身體繼續(xù)衰落下去。
“你快死了,”齊無赦對他說,“我不會讓你死的。”
燕星辰只是瞇著眼睛笑了笑:“好。”
“所以呢?”
“什么所以?”
“所以你喜歡我嗎?”
“怎么突然扯到這個?”
“我說什么都會扯到這個。”
燕星辰哭笑不得。
彼時,年輕的赴死者已經(jīng)將一切和情愛有關(guān)的魂靈,還有那些與喜歡有關(guān)的記憶,全都剝離封存了起來。
他對“喜歡”的定義一片空白。
他已經(jīng)無法回應(yīng)了。
他茫然地將這個問題在腦子里過了一遍,十分誠實地回答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齊無赦微怔,帶著期望的雙眸暗了暗。
沒過多久,燕星辰的身體真的撐不下去了。
他安排好了一切。
齊無赦也安排好了一切。
他們根本沒有商量,只是暗自籌謀著各自的打算。
一個在樊籠中埋下了日后可能用到的每一步棋,一個想盡辦法給燕星辰塑造了樊籠之外能夠使用的孩童時期的身體。
齊無赦要送燕星辰離開樊籠之時,燕星辰?jīng)]有反對。
他知道自己的靈魂正在一步步和樊籠融合。
哪怕是離開了樊籠,殘缺的靈魂也會一點一點變少——他的靈魂終究會全都和樊籠黏連在一起,成為樊籠的一部分,甚至是……成為樊籠。
但那個時候,他可能已經(jīng)在現(xiàn)實世界中生活了好一段時間,然后默默死去。
齊無赦則在樊籠世界里過了幾十年。
混亂時代幾年的相處早已微不足道。
哪怕是樊籠再度將他拉了回來,燕星辰也只會在自己的安排之下逐漸拿回當初的實力和記憶,再度走上這條路。
也許當年那不曾回應(yīng)過的喜歡也只會被時間遺忘。
齊無赦會自由地離開樊籠,曾經(jīng)的赴死者在齊無赦的記憶里可能只是一個相處過幾年之后離開的過客。
燕星辰不曾想到,齊無赦送他離開樊籠之后,其實從未真的離開過他的身邊。
那一道道繾綣悠揚的竹笛聲昭示著他還懵懂之時的陪伴。
有人明明身在樊籠之中,并不確定他還會不會歸來,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再度記起一切,卻仍然冒著巨大的風險,用盡全力,時不時將意識飄蕩出樊籠之外,悄然無聲地看著他。
也正是因為這一份默然無聲的陪伴,齊無赦發(fā)現(xiàn)了他靈魂有缺的問題,想辦法將燕星辰帶了回來。
冥冥之中,他們在樊籠中重逢了。
當初那份喜歡分明被燕星辰封鎖,可命中注定的陰差陽錯之下,哪怕這份記憶沒有回來,哪怕他連喜歡和情愛的定義都剜去,哪怕他的靈魂早已千瘡百孔殘缺不堪……
本該被埋葬于不見天日的萬丈深淵中的種子在峭壁懸崖上落地生根,借著那么一點幽微明光,仍然在一片蒼茫中破土而出,開出了溫柔繾綣的花。
作者有話要說:
評論區(qū)隨機掉落20個紅包~
第 304 章
副本池。
【警報!警報!】
【警報!檢測到外力再度介入樊籠!】
【警報!自保機制遭到入侵, 自保方案存在被更改的高度風險。】
【警報!警報!警報!……】
數(shù)不勝數(shù)的一大堆能量錯綜復(fù)雜地圍繞在一起。
那是一個又一個副本。
在此刻的樊籠中數(shù)量急劇減少的副本,在這里居然堆積成山。
若是有玩家能出現(xiàn)在這里,便會發(fā)現(xiàn), 震耳欲聾的警報聲在燕星辰獲得金拆中封鎖的東西之后便響了起來, 頻率越來越高, 提示音越來越急促。
【警報!警報!警報!……】
【……】
【警報!警報!警報!……】
……
片刻。
【檢測到風險已超過臨界值,自保機制常規(guī)運轉(zhuǎn)方案失效,啟動緊急預(yù)案。】
【自保機制提前開啟。】
【副本處理中……】
樊籠世界看不到的副本池中,數(shù)不勝數(shù)的副本仿佛被什么東西攪動了起來。
副本的編號個數(shù)和定級各不相同,這些凝聚了大大小小能量團的副本在瘋狂的攪動中居然逐漸融合了起來。
……
樊籠世界。
編號5副本——真心校園——結(jié)束的那一刻, 整個樊籠被掀起了一場軒然大波。
上一次如此震蕩, 已經(jīng)是十幾年前赴死者從總榜第一突然失蹤的時候了。
那一次之后,啟明條約不斷完善,符咒體系徹底在樊籠生根發(fā)芽, 十幾年來玩家的存活率飛速上升,整個樊籠從一開始的野蠻變成了現(xiàn)在這樣的井然有序。
那這一次呢……?
這一次,這位如同神明般的傳說又要做什么?
關(guān)于樊籠的隱秘、燕星辰的身份、齊無赦的神秘、完全洗牌的總榜……
直播間關(guān)閉,玩家們滿腔疑惑無處發(fā)泄,論壇一時之間帖子數(shù)量暴漲。
混亂的黑市都充滿了奔走的玩家。
副本的鑰匙數(shù)量已經(jīng)以肉眼可見的方式減少。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還有人十分恍惚,至今都無法將直播畫面中看上去消瘦單薄頗為柔弱的燕星辰同近乎傳說一般的赴死者扯上關(guān)系。
但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情根本沒有給他們緩沖的機會。
沒過多久, 總榜徹底動了。
不知多少總榜玩家死在了真心校園副本中,總榜前十二更是折損大半。
前五百的名字飛速滾動著。
前排迅速塵埃落定。
白遠山和何眠等人湊在白遠山打開的玩家總排行榜上,在前排名字固定之后,全都下意識揉了揉眼睛。
“我的天……”
【玩家總排行榜。】
【第一名,燕星辰。】
【第二名, 聞夜。】
【第三名, 許明溪。】
樊籠整個玩家的前三名, 不是曾經(jīng)的赴死者本人,就是赴死者的學(xué)生。
可謂是意料之中的恐怖。
再往下看。
【第四名,鄭皎皎。】
【第五名,周晚。】
……
【第九名,曲疏。】
……
【第十二名,喻行川。】
白遠山“呸”了一聲:“便宜這孫子了,如果不是許千舟……”
他話音一滯。
許明溪出來了。
同他一起出來的還有齊無赦和周晚。
副本開始前,他們就是在這間屋子里,拿著燕星辰畫好的鑰匙符咒一同載入副本的。
只是本該出來的人少了一個。
白遠山生怕剛才許明溪聽到了什么,立刻噤聲。
許明溪卻神色茫茫,好似什么都沒有聽到、也并不在意自己進入了總榜前三,仍然是那一副冰涼涼的樣子。
“燕星辰呢?”何眠打破了寂靜,“他應(yīng)該是第一個結(jié)算完畢的……”
齊無赦大步上前,看了一眼總榜。
他從來都是從容悠哉的模樣,難得這般皺著眉,雙眸之中滿是沉肅,其他幾人大氣都不敢喘。
這位并不在總榜卻遠比聞夜數(shù)據(jù)還要高的赴死者突然道:“情況不太好。”
周晚:“……什么情況?”
“副本。”
齊無赦感受到了樊籠能量流動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用一句話來概括的話,星辰從十幾年前就想取締樊籠,他想讓這個世界再也沒有死亡,樊籠察覺到了他的動作,開啟自保機制,現(xiàn)在……”
他抬了抬眼皮,望向后方窗外那虛假的天穹,自言自語般說:“星辰離成功只有一步,樊籠懼怕他,緊急啟動了籌備很久的自保機制。”
懼怕。
這個詞,向來只有玩家對鬼怪、玩家對樊籠。
可現(xiàn)在卻用來形容樊籠對一個玩家的態(tài)度。
齊無赦朝白遠山抬了抬下巴:“看看你的鑰匙。”
白遠山剛把自己所有的鑰匙拿出來,就罵了句臟話:“怎么回事,我的鑰匙在快速過期!?”
鑰匙本來就不多了,他攢著的也不過十幾個,現(xiàn)在一拿出來就直接過期了一半。
白遠山?jīng)]別的辦法,當機立斷,便選了個時間最近的鑰匙,選擇進入副本。
可想象中詢問玩家是否進入副本的提示音并沒有到來。
取而代之的,是同樣冰冷縹緲的提示:【該副本正在重塑中,請玩家稍后再試。】
白遠山:“?”
還帶重塑的?
他又拿起了另一個想要嘗試。
【該副本正在重塑中,請玩家稍后再試。】
【該副本正在重塑中,請玩家稍后再試。】
【……】
同樣的提示音響徹在樊籠的每一個角落。
直播大廳里,隨著正在進行的副本一個接著一個結(jié)束,馬上有人發(fā)現(xiàn)了——直播大廳的副本一直沒有增加新的!
正在進行的副本全都結(jié)束之后,直播大廳直接空了!!!
——這意味著樊籠并沒有任何一個正在進行的副本!
“發(fā)生什么了?”
“我嘗試使用鑰匙,但鑰匙要么過期了,要么是提示音告訴我對應(yīng)的副本正在重塑……”
“沒有副本可以進入了??那明天進入副本的期限到齊的玩家怎么辦?”
“副本數(shù)為零,可是也沒有關(guān)于總榜凝固的通知啊!”
“所以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
……
副本的結(jié)算空間中。
燕星辰早就完成了結(jié)算。
他重新連接上了樊籠,對于樊籠來說,他不再是一個純粹的玩家,哪怕結(jié)算結(jié)束,他也可以在樊籠任何的地方自由來去。
只要他想,他能夠聽到、看到、感受到樊籠里的每一個角落。
他直接把一直掛在自己身上的平衡機制去掉了。
靈魂回歸,念力值回到了同武力值差不多的水平,并且在兩次進入樊籠得到數(shù)值獎勵之后,念力值和武力值分別超過了二十萬。
上一次作為隨機玩家,其他玩家無法關(guān)注他,他是完全靠著數(shù)據(jù)占據(jù)總榜第一的。
這一次,真心校園副本結(jié)束后,他的粉絲數(shù)直接朝著百萬沖。
哪怕是十個聞夜加起來,恐怕都沒辦法把燕星辰從第一的位子上拉下來。
這樣的成就,不論是放在隨便哪個玩家身上,都會被數(shù)據(jù)迷花了眼。
但燕星辰看都沒看信息面板一下。
他一重獲樊籠結(jié)構(gòu)的掌控權(quán),便把意識深深地潛入樊籠結(jié)構(gòu)之中。
青年站在一片漆黑的結(jié)算空間中,雙眸輕閉。
整個樊籠世界的喧囂都盡入他耳,他安靜地站在這么一方一無所有的天地之中,仿佛世界萬物都和他沒有關(guān)系。
片刻。
他睜開了眼睛,眉眼掛上了笑意。
“原來如此,”他喃喃道,“保護機制把副本都留著是為了這個……”
他眸光一定。
燕星辰抬手,一片漆黑之中,浮光閃動,深奧晦澀的一大片符文出現(xiàn)在他面前,如同湍急的河流一般迅速流淌而過。
修長手指微彎,輕巧地點在那些他人根本看不懂的符文結(jié)構(gòu)中。
副本池中本來已經(jīng)凝結(jié)的副本突然開始顫動。
【警報!自保機制遭到修改!】
【經(jīng)檢測,該修改非外力因素,無法抵抗。】
【修改成功……】
燕星辰心念一動,出現(xiàn)在了處于樊籠世界中心的黑市當中——他已經(jīng)和樊籠沒什么區(qū)別了,自然能想去哪就去哪。
黑市已經(jīng)不復(fù)之前的繁華。
哪怕是人聲鼎沸的地方,也不過是爭吵或者焦急的聲音。
賭局早就開不起來了。
他出現(xiàn)在一處頗為荒涼的角落,并沒有人關(guān)注到,那處于話題中心的歸來者就這么安靜地站在無人注意的地方。
他打開信息面板,在之前創(chuàng)建的通訊頻道里發(fā)了自己的方位。
通訊頻道里有齊無赦、許明溪等人,方位剛發(fā)出去,沒到一分鐘,眾人便用瞬移符來到了燕星辰的面前。
齊無赦剛一站定便說:“樊籠現(xiàn)在所有副本都消失了,所有還活著的玩家都在樊籠主世界里面。你出來之前,我大致把樊籠副本的原理和自保機制有關(guān)的事情都和他們說了。”
燕星辰無聲地笑了笑。
齊無赦顯然知道他需要什么,在他更改保護機制的時候就幫他解決了其他瑣事。
“既然齊無赦都說了,那我就不需要提前介紹了,畢竟能給我們說話的時間不多了。”
聞夜一愣;“時間不多?怎么了嗎?”
“我剛才一直沒出來,就是在查看樊籠那些藏起來的副本到底在哪里。然后我發(fā)現(xiàn),這些副本沉在副本池的最深處,一直都沒有被重塑送出,自保機制收集他們,是為了把它們?nèi)既诤显谝黄穑诤铣伤膫巨大的副本。”
此言一出,在場所有人,哪怕是齊無赦,臉色都不太好看。
所有副本融合成四個副本,那這四個副本得有多可怕!?
這不就等于是不可戰(zhàn)勝的存在嗎??
“之所以是四個,是因為福祿籠結(jié)構(gòu)。樊籠想要將浩瀚的副本能量融合之后一分為四,然后以樊籠主世界本身為副本地點,將四個副本以避陰符的紋路走勢落在主世界的四方,一旦這四個副本落下,主世界就等同被一個巨大且能量龐大的福祿籠籠罩。”
“徹底落下之后,我們?nèi)绻崎_這個巨大的福祿籠,就必須得撬開其中一角。這個原理,我們在古剎聞香副本的時候遇到過。”當時他們就是撕開并且控制了福祿籠的其中一角才成功破局的。
“而且這四個副本還能互相借用能量,如果真的讓自保機制成功,那么,哪怕我們之后想要再度進入其中一個方向的副本破局,這個副本能借用其他三個方向副本的能量——基本就等于整個樊籠世界剩下的所有副本能量。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就算是所有玩家都進入融合后的副本,都不可能破局了。”
整個樊籠副本的數(shù)量何其浩瀚?
十幾年前,樊籠死亡玩家人數(shù)居高不下的時候,直播大廳足足有上百頁。
這么多的副本,只凝聚成四個副本,四個副本還能互相借用能量,這豈不是完全無解?
許明溪一下子點出了關(guān)鍵:“如果主世界徹底被這么大體量的福祿籠籠罩——會發(fā)生什么?”
“小福祿籠被困住的玩家和厲鬼是什么下場,主世界的我們就會是什么下場。”
眾人盡皆一驚。
——出不了福祿籠,不管是鬼怪還是玩家,都會被活活困死!
玩家甚至會被逐漸濃郁的陰氣腐蝕至死,尸骨無存!
燕星辰更改了樊籠副本的能量流轉(zhuǎn)方向,讓原本不斷落鎖的機制變成了不斷解鎖的機制。
他這個更改不影響樊籠主體,不觸犯基礎(chǔ)規(guī)則,樊籠對此束手無策,自保機制運作之下,計算出了這么一個絕妙的解決方法。
如何阻止燕星辰解鎖樊籠?
讓這個鎖沉重到根本解不開。
怎么阻止樊籠玩家不斷地破解副本?
讓副本成為無法破解的存在。
所有副本凝聚而成的巨大副本,沒有任何人有能力破解。
進去就是送死。
這么一個大鎖一旦落成,樊籠解鎖的進度就會徹底停滯。
而四方的“鎖”形成的福祿籠也將玩家困在里面,將所有玩家慢慢耗死。
等到整個主世界一片荒蕪之時,樊籠自然能重新啟動拉新人的機制。一切重啟,啟明時代將會徹底終結(jié),他們曾經(jīng)做過的努力也會被無聲地埋葬。
所以樊籠一直在藏著副本,逐漸積累副本能量。
按照這個速度,若是沒有外力干擾,大概一兩年之后,樊籠主世界將會重歸虛無,寸草不生,尸骨無存。
——好在燕星辰重新連接上了樊籠,發(fā)現(xiàn)了正在緩慢凝聚的副本。
他說:“我發(fā)現(xiàn)了自保機制的目的,自保機制也發(fā)現(xiàn)我重新連上了樊籠,所以在剛才,樊籠啟動了緊急預(yù)案,想要快速將現(xiàn)有的副本立刻凝聚。”
白遠山恍然大悟:“難怪現(xiàn)在沒有任何一個副本打得開!原來都被樊籠拿去融合巨大副本了……”
“是,”燕星辰十分鎮(zhèn)定,“當然,我和樊籠現(xiàn)在不分彼此,誰都瞞不了誰,所以我也發(fā)現(xiàn)了緊急預(yù)案。來見你們之前,我干了一件事。”
“你阻止它們?nèi)诤狭耍俊敝芡韱枴?br />
“那我做不到,”燕星辰從容道,“合理的規(guī)則和機制不能被否定,樊籠的規(guī)矩就是這樣的,哪怕是樊籠本身都無法更改已經(jīng)成為規(guī)則的東西。”
“那……”
“哦,我干脆添了把火。”
齊無赦笑了一聲:“好辦法。”
聞夜鼓了鼓腮幫子:“老師,你到底做了什么?”他似乎有點不太樂意——齊無赦立刻就明白了,他居然沒懂。
燕星辰摸了摸他的頭發(fā)。
“我直接讓自保機制啟動了。”
所有人先是一呆。
聞夜最先雙眸一亮。
隨后,其他人全都陸續(xù)露出了然的神色。
自保機制正在干什么?
它為了防止燕星辰又做出什么解鎖的操作,干脆不攢副本了,加速凝聚所有在副本池子中的副本能量。
但是凝聚是需要時間的。
燕星辰現(xiàn)在就啟動了那個四方福祿籠的機制,那么,落在四角的副本就來不及凝聚所有副本能量的存在!
自保機制雖然啟動,但難度卻盡可能降到了最低。
起碼不會是讓他們喘不過氣來的無可匹敵。
青年活動了一下自己的手腕,眸光輕斂,墨瞳中星光涌動,像是深海中墜落下了雪沫,清冷卻明亮。
他的嗓音裹著堅定,如利刃入雪刺開了冰涼,“看時間……差不多了。”
幾乎同時。
那每個玩家格外熟悉的提示音居然在整個樊籠主世界中響起!!
【全體玩家請注意!全體玩家請注意……】
所有人在這一刻都停下了動作,驚駭困惑地聽著這個不該出現(xiàn)在主世界的聲音。
【全體玩家請注意!】
【因不可抗力,樊籠副本能量發(fā)生異常,主世界結(jié)構(gòu)將發(fā)生改變。】
【您所在的主世界東南西北四方將會分別降落副本。】
【再次重復(fù):您所在的主世界東南西北四方將會分別降落副本。】
【該結(jié)構(gòu)為福祿籠結(jié)構(gòu),四個副本降臨四方后將會成為“釘子”,一旦釘下——既副本破局失敗——則無法拔除,且該副本能量將會共享給其他三個副本。若是在四個“釘子”都沒有釘下的情況下破除其中一個“釘子”,四方結(jié)構(gòu)將會潰散。】
燕星辰和齊無赦對視了一眼。
“這個意思是……四個副本同時開啟,如果有一個副本破局失敗,那這個副本的能量就成功釘在了對應(yīng)的方向,而且能量可以供給給其他三個還沒有結(jié)束的副本。”
齊無赦點了點頭:“是,但如果在四個副本都沒有結(jié)束的時候,結(jié)束一個副本,那福祿籠結(jié)構(gòu)就會徹底潰散,其他三個副本也會自然消散。”
——那他們便成功了。
樊籠甚至會因此作繭自縛,徹底瓦解!!
這就像一個動態(tài)游戲,游戲一共有四場。
假設(shè)其中一場游戲提前結(jié)束了,勝利者卻是對手,那么這一場游戲中的對手可以前往其他三場游戲支援,其他三場游戲會面臨更強勁的對手,失敗的可能性就越大。
如果接著又有一場游戲失敗,剩下來的兩場游戲就要面臨更大的壓力、更強的對手。
看上去,他們好像有四個機會,實際上,只要有一個失敗,就昭示著全面的失敗。
這就好像推多米諾骨牌,推動了一個,之后的骨牌也會很容易倒下。
他們和樊籠比的,就是誰先推下這第一張牌!
燕星辰肅然:“我們必須在保證四個副本都沒有失敗的情況下,率先破解一個副本,否則的話……”
“沒有否則。”男人的指尖抵在了燕星辰的雙唇上。
驚愕與混亂之中,提示音還在繼續(xù)。
【樊籠秉承公平原則,確保每一個玩家對副本任務(wù)、副本進度、副本失敗的結(jié)果有知情權(quán)。】
【您的信息面板最頂端將會時刻顯示四方副本進度,直至結(jié)果誕生。】
【副本失敗判定條件:若是四個副本全部任務(wù)失敗,四方“釘子”落下,福祿籠結(jié)構(gòu)建成,請您安然等待死亡。】
白遠山:“我呸,安然你個大頭鬼!”
眾人:“……”
【四個副本任務(wù)一致:阻止副本boss完成避陰符并擊殺副本boss,副本沒有劇情、沒有鬼怪npc、沒有其他級別鬼怪,有且只有一位boss級別鬼怪,擊殺成功即為完成任務(wù)。】
燕星辰沉肅道:“也就是說,四個副本boss中,只要有一個boss畫好了避陰符,那就是樊籠贏了。”
齊無赦點頭:“但如果我們在此之前成功擊殺其中一個boss,四方結(jié)構(gòu)潰散,那就是我們贏了。”
【副本構(gòu)建完畢。】
這句話像是無形之中的大手,猛地掐住了所有人的咽喉,將一切喧囂吵鬧全都掐斷。
這一時刻,不論是知道真相的玩家,還是不明所以的人,盡皆在無需商量的情況下安靜了下來。
“轟——”
四面八方傳來了直破云霄的驚天巨響!!
狂風歪七扭八地從四方吹來,千萬年如一日的晴空倏地陰云密布,滑過天際的飛鳥發(fā)出凄厲的哀鳴,僵硬著翅膀紛紛掉落在地。
塵土沙石自晃動的地面揚起,如同末日來臨前的沙塵暴將人間掩埋。
主世界東方,一團看不清明的模糊的黑云包裹著那一處,主世界南、西、北三個方向的邊界之上,帶著超高武力值的人影在天地變色之時突然出現(xiàn),立在了一片陰霾之中。
【北方副本載入成功,全體樊籠玩家已就位,副本世界已開啟,當前副本編號4,副本地點:樊籠世界,副本boss:水鬼彩娘。】
【西方副本載入成功,全體樊籠玩家已就位,副本世界已開啟,當前副本編號3,副本地點:樊籠世界,副本boss:青山盲女。】
【南方副本載入成功,全體樊籠玩家已就位,副本世界已開啟,當前副本編號2,副本地點:樊籠世界,副本boss:魅鬼鬼王。】
【東方副本載入成功,全體樊籠玩家已就位,副本世界已開啟,當前副本編號1,副本地點:樊籠世界,副本boss:未知。】
【請玩家時刻遵守啟明條約,努力通關(guān)。】
【祝您好運。】
作者有話要說:
評論區(qū)隨機掉落20個紅包~
第305章 天地為籠(1)
狂風稍停。
烏云傾覆之下, 飛沙漸歇,除了模糊不清的東方,那立于其他三方的人影也清晰了起來。
長發(fā)及地、渾身被水泡到泛白的婦人站在北方邊緣, 周身水汽漫漫。
蒙著雙眼的少女站在西方邊緣, 她穿著一身古樸的帶有部落色彩的長裙, 嘴角微微勾起,神色陰郁。
南方邊緣,魅鬼鬼王微微側(cè)頭,烏黑的天穹沒有一絲照亮人心的光,可他只是站在那里, 攝人心魄的氣質(zhì)散在身周, 竟在陰暗之中都能輕而易舉奪人心神。
這三個方向的boss,盡皆是根據(jù)燕星辰重來一次經(jīng)歷過的副本來塑造的。
唯有東方,一片模糊。
那是編號1的boss。
燕星辰在這些提示音響起的時候, 便已經(jīng)將迄今為止的所有信息全都印刻進了樊籠結(jié)構(gòu)中。
在這一刻,所有玩家的信息面板之上,除了四方副本的進度之外,還出現(xiàn)了一段文字——是關(guān)于樊籠結(jié)構(gòu)真相和現(xiàn)在這四方副本出現(xiàn)的原因的。
玩家都有念力值傍身,閱讀速度很快,這消息被燕星辰同步到每個人的信息面板之上時, 便等同于瞬間告知了所有人。
從約莫二十年前的混亂時代說起,一切的契機始于燕星辰發(fā)現(xiàn)總榜根本不會凝固,囊括了一些過程。
打開樊籠的鑰匙仍然不知所蹤,燕星辰只能更改副本能量流動方向來一點一點暴力解鎖。
直至現(xiàn)在,為了阻止能量更龐大的副本生成, 四方福祿籠結(jié)構(gòu)被強行提早啟動。
樊籠提示音的回音還在天地中回蕩, 青年如松如竹的嗓音便借由一模一樣的提示音結(jié)構(gòu), 在所有人耳邊響起。
【真相告知,輸贏不論。】
僅僅八字。
他并不奢望會有什么幫助,也不要求援手。
這是他自己選擇的路,也該是他需要面對的戰(zhàn)爭。
做完這些,燕星辰斬釘截鐵道:“我去編號1。”
最危險的副本,未知的boss。
齊無赦握著他的手緊了緊,沒有反駁他。
他們本來就準備好了面對最壞的情況——那就是他們兩人應(yīng)對這四方副本,直接放棄兩個副本。剩下的兩個副本雖然難度會翻倍,但只要他們有一人能成功便成。
齊無赦笑著說:“好,我去編號2——”
“我去。”
周晚突然道。
他轉(zhuǎn)頭,遙遙眺望著那同周鏡如出一轍數(shù)據(jù)卻高得離譜的魅鬼鬼王,“我知道那不是我的父親,那只是一團數(shù)據(jù)極高的能量。但人有的時候,還是需要面對過去的。”
他說完,也不等燕星辰回答,一揚瞬移符,頃刻間消失在了眾人眼前。
許明溪嘆了口氣:“我去幫他。”
聞夜也沉聲道:“一起吧。”
周晚一人不可能敵得過。
話音未落,許明溪和聞夜也離開了。
白遠山罵罵咧咧:“老許你又不等我!”
鄭皎皎笑了:“躲著可不是我的作風,我自認不如齊無赦,編號3就不摻和了,但是編號4得交給我。”
曲疏:“哎等等我!”
四方副本已經(jīng)開啟,爭分奪秒的時刻,連一句囑咐和一句再見都是奢侈。
眼前瞬間消失了五個人。
燕星辰微怔。
他就像一個行走荒漠的人,已經(jīng)做好了渴死的準備,卻沒想到眼前突然出現(xiàn)了綠洲。
這綠洲分明落在陰暗之中,本該寸草不生的地方卻長滿了青綠,茂密無比。
他緩緩地眨了眨眼,神情復(fù)雜。
齊無赦似是有話對他說,可幾秒過去,這人只道:“小心。”
話落,男人朝著位于西方的青山盲女而去。
燕星辰站在原地,回過身,瞧見了在不遠處看著他的喻行川。
他們這些人在副本開啟前拉過公共頻道,里面也有喻行川。
副本結(jié)束之后一切都發(fā)生得太快,沒有人有時間去管公共頻道里到底有誰,他發(fā)送定位的時候,喻行川自然也看到了。
喻行川渾身緊繃,雙拳緊握,狀若躊躇,也不知到了多久。
時間緊急,燕星辰本想轉(zhuǎn)身就走。
這么萬分之一秒的時間里,他心中思緒百轉(zhuǎn)千回,終于還是說了一句:“我這一回重連樊籠之后,發(fā)現(xiàn)樊籠其實有三條沒有公布但維持著世界運轉(zhuǎn)的鐵律。”
“樊籠永遠公平。”
“玩家永不得出。”
“總榜永無凝固。”
喻行川雙瞳巨震。
燕星辰已經(jīng)拿著瞬移符離開了。
樊籠各處,驚慌聲不絕于耳。
“看、看西方——”
“南方也有!不,每個方向都有……”
“所以許愿的承諾的是假的嗎?我一直以來拼死拼活都是沒有意義的!?”
“我們居然只是這個籠子的養(yǎng)料……”
“我想活下去。”
“……”
……
西方。
青山盲女衣袂飄飄,青蔥玉手抬起,指尖落下符文筆畫,逆轉(zhuǎn)的避陰符走勢凌空而出。
就在她開始畫逆轉(zhuǎn)的避陰符的那一刻,所有玩家信息面板上,編號3副本的進度產(chǎn)生了變化。
【編號3副本進度:1/100。】
若是到達一百,則代表這一方位的避陰符成功落下,組成青山盲女的能量將會供給到另外三個方向的副本boss身上,而這個方向的“釘子”則無法拔出。
——那便代表著西方副本破局失敗。
玩家必須在進度到達一百前,擊殺四個boss中的一個!
盲女剛畫好第一筆符文,一支黑色長箭倏地破空而來,直指盲女用來畫符的手腕處!
她不得不停下手中動作,反手抓住了箭身。
箭身帶來的慣性將她往后帶了幾步。
樊籠和燕星辰相互干擾下,提前凝聚出來的副本boss直接選取了燕星辰記憶中的boss作為模型。
這只是有著青山盲女外表的一團巨大的能量,不是燕星辰和齊無赦認識的那個巫女祭神副本里的盲女族長,她沒有任何記憶。
她對齊無赦的到來沒有反應(yīng)。
她蒙著雙眼,往來人的方向側(cè)了側(cè)頭,表情沒什么變化,手腕一個用力,射來的長箭不僅沒有消散,還裹上了一層濃密的鬼氣,猛地朝齊無赦的方向射去!
齊無赦同一時刻側(cè)身閃開,嘆了口氣:“玩家身體限制了我的武力值只能和boss持平,真是難辦……”
……
南方。
周晚用力抓住那同周鏡一模一樣的魅鬼鬼王的手。
鬼王畫符的動作一頓,漂亮的面容浮現(xiàn)出冰冷,一個甩手便輕而易舉地將周晚甩了出去。
白遠山趕忙拖住他,卻被力道帶著一起往后滾去。
周晚足足翻滾了好幾下才用白傘為支撐剎住了身體,內(nèi)臟在無可抵擋的巨大力量之下猛震,仿佛在他的身體里被晃成了泥。
他剛一停下,便面色慘白地吐出一大口鮮血。
鬼王看也不看他一眼,立刻抬手畫下避陰符的下一筆。
【編號2副本進度:3/100。】
聞夜和許明溪幾乎同一時刻自左右而動。
朱筆迅速勾出一道又一道符咒,冰棱帶著霜花沖上前。
鬼王一手畫符,另一手隨便一揮,竟生生將這些攻擊打了回來!
聞夜咬牙:“這已經(jīng)是老師趁能量還沒完全融合提前啟動的副本,怎么還這么強……”
如果沒有提前啟動,真的等樊籠的自保機制完成,那豈不是必輸?
……
【編號4副本進度11/100。】
水鬼長發(fā)舞動,鄭皎皎猝不及防被身側(cè)濕漉漉的長發(fā)甩到,猛地摜到了地上,“嘶”了一聲:“頭發(fā)比我長了不起啊!!”
另一縷長發(fā)沒給她任何喘息的機會,瞬間掃至身前,眼看就要絞上她的脖頸。
曲疏撲上前,徒手拽住了這縷長發(fā)。
鄭皎皎呼了口氣:“……是挺了不起的。”
本來柔軟的長發(fā)登時變得比刀鋒還要鋒利,如同許多條堅韌的魚線一般,割裂了曲疏的皮膚。
鮮血“滴滴答答”落下。
曲疏嚎道:“編號4不是編號最大的嗎?最弱的副本boss都這么強!?這武力值得有七位數(shù)了吧!?掛個武力值減半的debuff也有五六十萬的武力值,打毛線啊——!!”
……
燕星辰出現(xiàn)在了東方最邊緣的那一團黑霧面前。
陰風烈烈,黑云飄蕩在上空,翻騰的霧氣如同從地獄流向人間的黃泉。
他耳邊似是聽著整個樊籠中所有人的聲音,又因為太過吵鬧而什么都聽不清。
另外三個方向似乎已經(jīng)動手,動靜極大。
可燕星辰邁進黑霧的那一瞬間,仿佛世界都安靜了下來。
他緊握金拆線頭,雙眸微凝,緩步往前走,逐漸看到了那立于黑霧中央的人影。
他本以為雙方將會在見面的那一刻就動手。
可那人影沒有動,只是稍稍偏過頭來。
在對方轉(zhuǎn)過頭來同他對視的那一刻,他腳步猛地一剎,止不住的驚愕沖擊著他。
不遠處的青年穿著同燕星辰一模一樣的風衣,那分明是燕星辰走出真心校園副本后新?lián)Q上的。
風衣的衣擺敞開,垂落的衣帶隨著輕風一晃一晃的。
他身量修長卻有些瘦,肌膚雪白,眉心一點淺痣,一雙桃花目天生點綴著幾分溫和,可那雙眼睛卻冰涼冷漠,一點感情都沒有。
像是一個沒有情緒的機器。
他看到燕星辰,面無表情:“你果然會選擇編號1。”
燕星辰呼吸急促了一會,便立刻冷靜了下來。
他眉頭微蹙:“我早該想到的。”
“……嗯哼?”和他一模一樣的人影擺出了愿聞其詳?shù)募軇荨?br />
千鈞一發(fā),分秒必爭,他們卻相對而立,平和交談。
“我既然把一部分靈魂融入樊籠,那么樊籠就是我,我就是樊籠。”燕星辰眉梢微動,“你不是我,你只是我的那部分靈魂同樊籠結(jié)合之后,樊籠讀取到的‘我’。”
他說話時,同他一模一樣的人影仍然古井無波地站在那里,雙眸死寂一般沒有任何波瀾。
乍一看,人影同燕星辰一模一樣,可若是仔細打眼一瞧,燕星辰眸光明亮,如載星月,滿是生機。可這副本編號1的boss卻從頭到尾毫無表情,甚至連站姿都格外標準挺直,沒有任何情緒。
他們仿若一個生,一個死。
燕星辰說:“你是我理智那一部分的靈魂被樊籠讀取塑造之后的意向,和我一模一樣……”
他不自覺壓了壓嗓子。
那一部分靈魂,正是他身為隨機玩家的時候鍛煉出來的冷漠,是他曾經(jīng)閱盡世態(tài)炎涼后的平靜與失望。
殺伐決斷,只有理智,沒有情緒——正是因為這樣,分離出來的這部分靈魂才能引導(dǎo)樊籠規(guī)則更改,塑造出現(xiàn)在這般完善且嚴密的啟明條約。
“……所以你了解我,因為自己永遠最了解自己。無盡擺渡副本專門針對我和齊無赦的陷阱,還有真心校園副本里蘭昀的那些謀劃,甚至是最后喻行川毀了惡念種子,這些種種,我每次都在想,蘭昀哪來的本事算無遺策,把我的性格和軟肋都算準了?”
從頭到尾,能算計到他自己的,只有他自己。
樊籠憑借的就是對他這部分靈魂的全面解讀,同他相爭。
即便是他不在樊籠的十幾年間,遺失的靈魂依然在他的安排下重塑樊籠,不斷提升著玩家的存活率,可樊籠同樣也趁著他元氣大傷不在樊籠世界里的時候,解讀了他的靈魂與性格。
蘭昀曾說,蘭昀的對手是他,可他的對手不是蘭昀。
因為蘭昀身后,有這么一個模仿他思維模式的樊籠在籌謀全局。
漫長的棋局從二十年前就落下了第一枚棋子,分開的兩部分靈魂各自為營,在星羅密布的棋盤上悄然無聲地編織出黑與白相間的畫卷。
可他的靈魂一分為三,并不只有這兩部分。
最后那么一絲毫不起眼的魂靈,埋藏著燕星辰所有情愛,在隱秘僻靜的角落盛放。
現(xiàn)在,遮蓋棋局的云霧散開,露出了密密麻麻的棋子,近乎無路可走的棋盤上,只剩下那么一處可以落子。
此時此刻。
玩家信息面板最上方的四行字正在實時變動著。
【編號1副本進度:0/100。】
【編號2副本進度:9/100。】
【編號3副本進度:5/100。】
【編號4副本進度:18/100。】
“燕星辰”歪了歪頭,也開始畫起了逆轉(zhuǎn)的避陰符,說:“我可不是真心校園副本中那種不完全的復(fù)制體。我擁有你擁有的一切——思維、性格、技能、道具、能力、記憶……包括你的所有底牌。”
“我們一模一樣。”
“那么,你覺得——”他機械地對著燕星辰笑了一下,“你能打敗我,在這局棋里落下最后一子嗎?”
作者有話要說:
評論區(qū)隨機掉落20個紅包~
完結(jié)倒計時啦,還有四章完結(jié)。
第306章 天地為籠(2)
【編號1副本進度:1/100。】
裹著濃厚惡業(yè)的金線瞬息而來, 直沖那和燕星辰如出一轍的人影!
黑霧沸騰,風聲烈烈。
柔軟的金線比鋼線還要鋒利堅韌,刺破了冰涼的空氣。
可就在它即將抵達“燕星辰”面前之時, 一模一樣的鋒利金線以同樣的角度和力度甩出。
無聲之中, 兩條法衣金拆撞在了一起!
反震的力道通過一樣的金線往回傳, 兩人如同鏡像一般朝反方向后退了幾步。
“燕星辰”也在這樣的動作下不得不暫時停下畫符。
法衣金拆轉(zhuǎn)瞬間在半空中留下了符咒的紋路。
兩道攻擊符咒再度相撞在一起,連數(shù)據(jù)水平都一模一樣。
燕星辰瞳孔一縮——他這一擊用上了技能,武力值分明翻倍了,可對方既然回擊了同樣的力道!
對方也能使用他的天賦技能!
他后槽牙咬緊,輕點鴿子紋身, 登時揚起十幾道高級避陰符。
金線在空中舞動, 打在了凌空而起的符咒之上,風聲“簌簌”作響,符咒波動接連散開。
避陰符傷鬼不傷人, 這一回,對方總算沒有使用一模一樣的方式,而是扔出了同等級別和數(shù)量的防護符咒,同避陰符撞在了一起。
下一刻,燕星辰已經(jīng)收回了金線,瞬移到了這樊籠塑造出來的自己的面前。
他放棄了用金拆符咒等攻擊方法, 居然直接抬腳就要朝著“自己”的腹部踢去。
對方一手格擋,另一手一記手刀就要劈像他脖頸,他側(cè)身躲開,抬手擰斷了對方手腕。
“咔噠——”
對方一聲不吭,表情都沒變一下, 手腕耷拉下來, 身體卻一個轉(zhuǎn)身, 另一手的手肘猛地撞向燕星辰胸腹處。
肋骨斷裂的感覺傳來,兩人紛紛后退,拿出了治療道具。
短短不到三秒的時間里,燕星辰同自己的一切底牌不相上下交鋒了好幾個來回。
近身搏斗、符文相撞、法衣金拆、紙傀術(shù)、天賦技能……
這些他們?nèi)驾^量過。
回回都是平分秋色。
周圍環(huán)繞著的黑霧都被他們動手的波動蕩開,切割出亂七八糟的形狀。
而樊籠塑造出來的“燕星辰”仍然趁著一切動手的空隙,見縫插針地畫著那要釘在東方的避陰符。
【編號1副本進度:10/100。】
不知過了多久。
似乎沒有多久,可時間在無法應(yīng)對的困難面前變得格外漫長。
燕星辰和那虛假的自己身上滿是金拆割出來的傷痕,縱然傷口迅速被止血符止住了血,衣服上依然掛滿了血跡。
積攢了許久的被保護值迅速消耗著。
燕星辰大口喘著氣。
對方也沒好多少,斷斷續(xù)續(xù)地說:“放棄吧……自我不可戰(zhàn)勝。”
“自我確實難以戰(zhàn)勝,”汗水自他的下巴滴落,青年嗓音堅穩(wěn),“但你不是我的自我——你不過就是個樊籠模擬出來的東西,連我的靈魂都算不上,算什么不可戰(zhàn)勝的自我?”
“可你沒有底牌了……”
“不對,你還有一個底牌沒有嘗試。”
樊籠塑造出來的他格外了解他,一語中的:“你可以和惡念互換靈魂,讓他來對付我。”
燕星辰面覆寒霜,沒有說話。
“你不會這么做,我知道。因為現(xiàn)在你的靈魂已經(jīng)重連樊籠了,你無法確定,你和他交換靈魂之后,他的靈魂是會進入你的身體,還是直接被樊籠捕獲。”
復(fù)制體機械地笑著,點開了和他一模一樣的信息面板,將四方副本進度展現(xiàn)在他的面前。
【編號1副本進度:10/100。】
【編號2副本進度:48/100。】
【編號3副本進度:15/100。】
【編號4副本進度:79/100。】
北方水鬼彩娘所在之處進度格外危急。
副本1是燕星辰同自我之間的較量,副本3有齊無赦阻擋青山盲女,編號2副本魅鬼鬼王所在之處有聞夜、許明溪和周晚三人合力,還有白遠山從旁輔助,這樣的情況下避陰符的進度都堪堪要過半了。
水鬼boss所在之處,總榜前排唯有一個鄭皎皎。
尋常玩家根本不可能是四方副本boss的對手。
可其他三方都格外艱難,根本空不出多余的人馳援。
就這么眨眼的功夫,編號4副本的進度直接突破了八十,瞬息間跳到了八十五。
“看,”復(fù)制體的嗓音毫無起伏,“你和惡念哪怕能攔住兩個方位的進度也沒有用,其他方向快結(jié)束了。你一個人,撼動不了樊籠。”
只要有一個方向失敗。
只要有一個,其他三方便能得到這一個方向的能量供給,頹勢將會如洪水潰堤,一發(fā)不可收拾。
【編號4副本進度:86/100。】
【編號4副本進度:90/100。】
他們相對而立,僵持著看這進度條脫韁一般往前。
燕星辰卻無聲地笑了笑。
“不,”他聽著自己的聲音,在彌漫著血腥味的空氣中格外清晰,“還沒結(jié)束。”
青年嗓音落下,那本該越來越快的進度,倏地停下了。
……
編號2南方副本。
聞夜手上掛滿了寒霜,渾身都在抖。
許千舟和周晚都好不到哪去。
他們不管怎么攔,魅鬼鬼王畫符的速度依然拉不住。
一開始聞夜還想著直接撕碎那避陰符,結(jié)果連攔住鬼王都很難。
他們會累,副本boss不會。
他們甚至傷不到鬼王。
聞夜深吸一口氣,看著鬼王又要在符咒上落下一筆,手中冰花凝聚。
周晚卻突然說:“你能暫時凍住他幾秒嗎?”
他臉上血與塵交雜,狼狽至極,嗓音格外沙啞,“不,一秒,一秒就行。”
【編號2副本進度:53/100。】
聞夜眸光一定:“可以。”
冰雪猛地落在鬼王身周!
與此同時,許明溪手中朱筆快速晃動,定身符紋路接連送出。
白遠山趕忙甩出配合的符咒。
周晚緊握傘柄。
白傘傘骨已經(jīng)斷裂了三分之二,傘面在風中搖晃。
他根本沒時間也沒有任何鑰匙來修復(fù)這個傳奇道具了。
他雙眸一定,白傘直指鬼王!
他沒有用馭鬼術(shù)凝結(jié)附近的鬼氣,而是將馭鬼術(shù)直接用在了北方副本的鬼王身上!!!
副本boss那起碼七位數(shù)的武力值和念力值登時沖擊著周晚的身體和靈魂。
他只覺得渾身一震,靈魂都跟著戰(zhàn)栗了起來。
血腥味愈發(fā)濃郁——那是他自己的血。
馭鬼術(shù)落下!
剎那間,鬼王眸光一晃。
那他從小聽到大的熟悉的溫柔嗓音闖入他的耳中。
鬼王輕聲喊他:“阿晚。”
周晚一僵。
聞夜見狀,心道不好,正想提醒周晚。
周晚卻立刻正了神色,蒼涼地笑了。
“你只是樊籠故意誆騙我的虛妄,你不是他,”周晚握著白傘的雙手顫抖著,“父親不會攔我。”
馭鬼術(shù)成功鎖定鬼王!
那處于四人中心的鬼王,終于在這一刻稍稍停下了畫符的動作!
……
編號4北方副本。
水鬼長發(fā)再次將鄭皎皎和曲疏全都摜到了地上。
曲疏大口地吸著氣,他喉間的血似乎已經(jīng)多到倒灌到了他的鼻腔,滿滿的鐵銹味刺激著他。
他猛烈地咳嗽了好幾聲,想起身,手腳卻已經(jīng)虛脫到毫無知覺。
鄭皎皎躺在地上,扔出了身上最后一張符咒。
那符咒撞上水鬼的頭發(fā),頭發(fā)停也沒停,只是周圍的聲音稍稍安靜了一下。
這只是一張高級的禁言符,一點攻擊效果都沒有。
她所有的符咒都用光了。
鄭皎皎無聲地罵了句臟話,眼看著長發(fā)就要穿透她的心臟。
彩娘模樣的boss繼續(xù)在即將畫成的避陰符上落下最后幾筆。
【編號4副本進度:90/100。】
長發(fā)一滯。
一個人影就站在水鬼面前,用盡了力氣,雙手死死地把著水鬼潮濕腐爛的雙手,不讓她再動任何一下。
副本boss的目的是釘下避陰符、落下福祿籠,本來即將殺死鄭皎皎的長發(fā)立刻因為有人阻礙這個目標而收回,舞動的長發(fā)全都在同一時刻朝著那個人影而去。
鄭皎皎喃喃道:“……喻行川。”
喻行川后槽牙咬到近乎碎了,渾身都在使勁,鬼氣腐蝕著他的皮膚,掀起皮膚下的血肉。
他身上所有的符咒和道具不過幾秒便被水鬼長發(fā)擊碎得干干凈凈。
長發(fā)絞住了他全身,勒住了他的咽喉。
“老師……”他發(fā)聲極為困難,“我已經(jīng)……躲了……好一會了……”
突然不想躲了。
他仍然死死地抓著水鬼的手。
他知道他可以瞬移離開。
可現(xiàn)在進度已經(jīng)到了90,只要松開手這么一刻,進度都將難以拉回。
水鬼發(fā)出一聲尖利的鬼嚎。
長發(fā)一動——
本來潮濕柔軟的長發(fā)在這一瞬間仿若利刃,瞬間割破了喻行川的咽喉。
鮮血濺射而出。
水鬼蒼白的臉上滿是迸濺的血。
完了。
我好像要死了。
我最終還是走到這一步。
喻行川想要說話,張口卻是汩汩的血泡聲。
閉上眼的那一刻,他瞥見鄭皎皎再度拼盡全力站了起來,卻不知為何露出了驚愕的神情。
四周突然閃動著符文能量流動的金光,一大片一大片,聯(lián)袂交疊。
水鬼再度鬼嚎了一聲,甩手,將已經(jīng)失去力道的身體甩了出去。
可它沒能再落下任何一筆符文。
四面八方,數(shù)以千萬計的避陰符、定身符投擲而來,符咒的波動蕩起狂風。
水鬼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哀嚎,在不知多少定身符的作用下剎那間動彈不得,接連不斷的避陰符紛至沓來。
那并不是從鄭皎皎和曲疏手上扔出來的——他們早已用光了手中的符咒。
那些符咒自各處而來,高級、中級、低級摻雜,還有幾張平日里被人當做保命道具的傳奇級別符咒混在其中。
副本進度停在90,再無法寸進分毫。
曲疏呆呆地看著數(shù)不清的符咒,能量流動的金光刺得他眼睛都有些掙不開。
他和鄭皎皎一同回過頭,看到了密密麻麻的人影。
那是玩家。
那是整個樊籠的玩家。
沒有任何人能僅憑一己之力拿出這么豐富的符咒儲備。
目之所及,如此多的符咒,是來自所有樊籠玩家的物品欄中的符咒道具。
事發(fā)突然,整個樊籠給的玩家先前還在茫然、驚訝與困惑的情緒當中。
直到此刻,信息面板中燕星辰的通知讓所有人都明白了玩家不過是樊籠的養(yǎng)料,而信息面板最上方的副本進度昭示著編號4副本的危急。
無數(shù)符咒道具飄灑而出。
一個又一個被人藏在物品欄中作為底牌,亦或者是花費了大價錢換到手的珍貴符咒,都在這一刻不要錢一般朝著水鬼而去。
當年的赴死者以一己之力在樊籠構(gòu)建的符文體系在十幾年的時間內(nèi)完善成型,在年復(fù)一年的數(shù)量暴增之下,終究在這一刻反哺。
……
東方副本,黑霧之中。
燕星辰感知著四方發(fā)生的一切。
那些聲音、那些畫面……
編號4副本進度停滯在90便不再挪動。
在這之前,他自己也不曾想到會有這一刻。
黑霧圍繞的地方一片寂靜,可整個樊籠數(shù)以千萬計的符咒在同一時刻被激發(fā)出來的波動從遠方擴散而來,連帶著黑霧都震顫了一下。
能量流動的光暈細細密密見縫插針地透過云霧送進。
狂風卷起。
喧囂聲響撞入他的耳中。
冰涼寒風灌進他的衣袖,手腕之上兩個黑色手環(huán)相碰,啷當輕響。
像是遠方陌路人唱和,近處故友輕吟。
他眉眼微動,雙唇輕顫,似哭似笑。
“你說的其實沒錯,一個人撼動不了樊籠。”
“但我不是一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
給決戰(zhàn)的崽崽搖旗吶喊,本章所有評論都有紅包。
我寶沖呀!
第307章 天地為籠(3)
編號4副本的進度被成千上萬的玩家一起拖住了。
復(fù)制體卻還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樣子。
燕星辰看著復(fù)制體, 復(fù)制體看著燕星辰,兩方心中千絲萬縷,又都清楚對方在想什么。
只畫了個開頭的避陰符在復(fù)制體手上, 燕星辰時刻盯著對方的動作。
阻止是沒用的。
把避陰符毀掉?
治標不治本, 毀掉一張, 副本boss還活著,就會繼續(xù)拿出下一張,頂多進度清零,副本并沒有結(jié)束。
要徹底阻止樊籠的緊急預(yù)案,只能擊殺四個boss之一。
南方和北方能讓進度不動已經(jīng)拼盡全力, 齊無赦所在的西方進度不是問題, 但齊無赦玩家身份的武力值由副本天花板武力值決定,齊無赦能攔得住青山盲女,卻沒有辦法擊殺。
最終, 決定結(jié)果的關(guān)鍵,還是落在他這個編號1的副本上。
復(fù)制體對他一清二楚,必然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樊籠也想從他這邊突破。
復(fù)制體又和他說:“其他方向都被攔住了,確實出乎我的意料。但你真的想清楚了嗎?”
燕星辰皺了皺眉。
“你的靈魂已經(jīng)和樊籠相連,哪怕樊籠重新洗牌,死的也是其他玩家——你不會死, 你甚至會成為這個世界的神,擁有副本和規(guī)則的掌控權(quán)。”
“在屬于自己的空間里做一個為所欲為的神不好嗎?”
復(fù)制體似乎在學(xué)著如何循循善誘,語氣裹著一層誘惑,幽幽地說:“還有,惡念就算被重新封印回去, 你作為擁有樊籠的人, 你還是可以擁有他, 直到他消散。人心易變,說不定他還沒死,你就不愛他了,到時候你坐擁整個樊籠——不好嗎?”
燕星辰根本沒回應(yīng),直接甩出了金拆。
金線劃破掌心,鮮血順著金線往線頭處流動,勾出符文走向,頃刻間送出攻擊。
他第一次這么無節(jié)制地開啟著技能。
每一次出手都是雙倍武力值的加成。
復(fù)制體立刻以同樣的方式應(yīng)對。
“砰——”
符咒相撞,發(fā)出一聲劇烈的對撞聲。
“那我們就這樣耗下去,”復(fù)制體平淡地說,“最先堅持不下去的一定是玩家。”
漫漫烏云遮蔽之下,樊籠四方塵土飛揚,符咒光芒閃耀不斷。
厲鬼哀嚎劃破云霄,長空之下見不到任何飛鳥的蹤跡。
那些前仆后繼的身影畫面通過燕星辰對樊籠的感知傳到燕星辰的腦海中。
【被保護值+10,請玩家再接再厲。】
【被保護值+5,請玩家再接再厲。】
【被保護值+8,請玩家再接再厲。】
【……】
被保護值不斷增加的提示音轟炸著他的腦子。
這一刻,他仿佛一個溺水在喧囂汪洋之中的人,前后左右全是轟鳴。
那是來自于樊籠千萬玩家的被保護值。
那是混亂時代的赴死者從未真切感受到的浪潮般奔涌不惜的信念。
他在汪洋的暖陽中睜開眼,隱約之中,似乎瞧見了那明晃晃擺在他面前的答案。
稍許。
兩個人影交手中,燕星辰突然往后退了幾步,同復(fù)制體隔開。
他低頭,抬起手,修長的手指沾滿了鮮血,掛著好幾圈的金拆隨意散漫地耷拉在掌心。
身上傷口細細密密的痛覺一路沖上大腦,刺激著他本就緊繃的神經(jīng)。
他眉頭微皺,明眸覆著思慮,那霧蒙蒙的感覺卻在緩緩?fù)巳ィ缒闵詈诘捻泳故秋@露出了笑意。
“我們被保護值不一樣吧?”他說。
復(fù)制體動作猛地一頓!
“被保護值判定的是具體的人,你哪怕能復(fù)制我的技能,你也無法復(fù)制走我的被保護值。你擁有的被保護值,應(yīng)該是我重連上理智靈魂的那一刻復(fù)制而來的,之后我對樊籠的動作一清二楚,你根本復(fù)制不了多余的被保護值走。只要我能耗掉你現(xiàn)在的被保護值,而我的被保護值源源不斷,撐不住的只會是你。”
“你看上去雖然是我的復(fù)制體,但是代表的是樊籠的意志,如果樊籠真的必勝——你為什么會和我廢話呢?樊籠不是蘭昀,不是感情用事的玩家,如果真的處于優(yōu)勢,樊籠沒必要和我商量。你一直在循循善誘,和我說我們撐不了多久,本身就是一個很矛盾的事情。”
“因為我們?nèi)绻娴膿尾涣硕嗑茫悄悴恍枰獎裎曳艞墶6闳绻趧裎曳艞墸谜f明樊籠并沒有百分百的勝算。”
“不能拖下去的人,是你,不是我。你的被保護值快耗盡了……”
青年抬眸,看向那神情冰冷機械的和自己如出一轍的臉。
他眼底的笑意終于蕩開,勾起了他的嘴角。
他嗓音清亮,一字一句,仿若掃開云霧的輕風。
“自我不可戰(zhàn)勝,一人獨木難支。可我并不是獨自一人,而你,只是被我拋棄在過往的孤獨與冷僻。”
他點開了信息面板的技能欄。
打眼一掃被保護值——七位數(shù)。
是他從未有過的被保護值。
樊籠玩家不計其數(shù),這些年來在啟明條約的運作下,玩家存活率又大幅度增加,玩家人數(shù)本就達到了高峰。這數(shù)以千萬計的玩家哪怕一人一點被保護值,加起來也是一個極為恐怖的數(shù)字。
更何況這些來自其他人的信念并不僅僅只有一點。
一百多萬的被保護值赫然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
而技能說明欄的最下方——
【小白臉技能2級使用方式:“絕對疊加”。若您選擇使用該方式,并且指定一個數(shù)據(jù)類型,您的所有被保護值可以被抽干并且全額疊加到另一個數(shù)據(jù)類型上。】
【“絕對疊加”使用限制:您只有一次使用機會,且使用時長為您技能的最大使用時長。使用絕對疊加之后,被保護值將會被清空,不論副本內(nèi)外,您都不再具備第二次使用的能力。】
【請玩家確認,是否使用絕對疊加。】
……
西方。
正在和齊無赦交手的青山盲女突然收了手,接連往后退了幾步。
齊無赦挑眉,就要追擊,盲女卻沒有繼續(xù)畫符,而是緩緩開口。
“惡念,”那是樊籠提示音的聲調(diào),“你確定要幫燕星辰拆了樊籠嗎?”
樊籠正在通過盲女boss和他交談!
“真是稀奇啊,我跑出來這么久,你這不是東西的東西頂多指派蘭昀來殺我,從來沒有親自出現(xiàn)過。”齊無赦輕笑,“現(xiàn)在突然出現(xiàn),不管你要說什么,讓我猜猜——編號1副本的進度卡在10再也沒動過,星辰快要成功了,你沒辦法,想從我這邊找突破口,對不對?”
盲女一動不動,只是機械地說:“燕星辰更改樊籠規(guī)則,并不僅僅用了他從前的身體當‘符紙’,還用了他自身的靈魂。以你的聰明,不難猜到他的靈魂遺失在樊籠主世界的結(jié)構(gòu)里,但他有一件事沒有告訴你。”
齊無赦的表情總算微微動容。
樊籠見他停下動作,加快語速道:“他把靈魂和樊籠主結(jié)構(gòu)緊密連接在了一起,這才取得了快速更改樊籠規(guī)則的權(quán)限,也因此掌控了樊籠的一些機制,造成今天的局面。但他做到這一步,他的靈魂已經(jīng)和樊籠共生了。哪怕樊籠結(jié)構(gòu)崩毀,他的靈魂也不可能分離得出來。”
“惡念,我想你明白這意味著什么。”
“一旦四方副本被破,緊急預(yù)案失敗,樊籠將會立刻開始破碎,而和樊籠完全融合的靈魂也會一起破碎。”
毫無感情的縹緲嗓音自四面八方包裹而來:“你獲得自由,而燕星辰會死。你愿意嗎?你能看著他跟著樊籠一起消散嗎?”
男人沉下了臉色。
他渾身肌肉都在這一刻完全繃緊,雙眸閃過難以描繪的幽然。
他當真沒動手了。
“盲女”見狀,立刻抬手,想要迅速繪制完那張避陰符。
倏地——
纏繞在齊無赦手腕上那一頭的金拆猛地甩出,帶著極高的數(shù)值,直接刺穿了那畫了一部分的逆轉(zhuǎn)避陰符!
【編號3副本避陰符損毀,進度清零。】
【編號3副本進度:0/100。】
符咒破碎,男人嗓音低沉:“他一路踏著荊棘走到現(xiàn)在,我要是放任你布下四方符咒,才是真的對不起他。”
……
主世界東方。
燕星辰立刻感知到了青山盲女副本處的情況。
他聽到了齊無赦和樊籠的交流。
齊無赦知道了。
一時之間,他腦海中一片空白。
可他不能在這個時候疏忽。
復(fù)制體似乎在說著什么,毫無平仄的聲音不斷傳來,越來越快,像是負隅頑抗。
他沒理會。
“——我確認使用技能。”他說。
瞬息。
【玩家確認使用小白臉技能2級使用方式:絕對疊加。】
【請您注意,由于您的被保護值過高,可使用時間溢出最高范疇,您的技能使用市場將直接設(shè)定為最長使用時間:六十分鐘。】
【玩家當前武力值:二十八萬。】
【玩家翻倍后武力值:五十六萬。】
【玩家當前被保護值:一百四十五萬。】
【您已選擇將被保護值轉(zhuǎn)換為一次性武力值。您已獲得一次性武力值攻一百四十五萬點。】
【疊加成功。】
【玩家當前武力值:二百零一萬。當前武力值持續(xù)時間:六十分鐘。】
【計時開始。】
燕星辰眼皮一抬。
復(fù)制體感知到了他的武力值變化,僵立在了原地。
青年一手緊握金線,另一手微動,兩個黑色手環(huán)和掛著金線的硬幣相撞,發(fā)出清脆的碰撞聲,像是故人在耳邊輕聲呢喃叮囑。
惡業(yè)金拆破空而出。
這一回,金線上沒有沾染畫符用的鮮血,也沒有凌空成符,而是直接往前而去。
速度太快了。
快到復(fù)制體根本還沒來得及眨一下眼睛,金線的線頭便倏地落在眉心那枚淺痣所在之處。
“呲——”
很細微的一聲刺破皮膚的輕響。
那同燕星辰一模一樣的人影突然渾身僵直,神情凝固,雙眸瞬間失去了焦距。
金線收回的那一刻,本就帶著一點淺紅的眉心好似沒有變化,只是一點鮮紅醞出。
四方天地似乎在這一刻驟然寂靜了下來。
烏云破開,天光乍亮。
所有玩家在這一刻這一秒中,第一次覺得樊籠的提示音如同天籟。
【編號1玩家燕星辰成功完成編號1東方副本擊殺boss任務(wù)。】
【經(jīng)判定,四方副本中已有boss被擊殺,四方副本構(gòu)建失敗。】
鬼王副本前,白遠山早就動不了了,周晚在巨大的震蕩和沖擊下終于撐不下去,一松手便往后栽倒,聞夜和許明溪當場失去力氣倒了下來。
水鬼副本中,水鬼彩娘驟然消失,紛至沓來的符咒總算停下了浪潮。
鄭皎皎渾身是傷地躺在地上,聽見一旁的曲疏嗓音喑啞地問她:“你聽到了嗎?”
“聽見了,”她笑了,“好像是歡呼聲。”
盲女副本處,齊無赦收回金拆,拿出瞬移符,直接趕到了主世界邊緣的東方。
一個眨眼間,他站在燕星辰身邊,抬手托住了全力一擊后脫力的青年。
他溫柔地將燕星辰攬進自己懷中。
宣判勝利的通告如同無形的煙花,綻放在每個人心中。
【尊敬的所有樊籠玩家們——】
【恭喜您成功通關(guān)。】
【樊籠世界結(jié)構(gòu)即刻開始瓦解,請您做好準備。】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所有評論都有紅包。
還有兩章正文完結(jié),為了大家的閱讀體驗?zāi)芎靡稽c,今晚零點我會一起放出來~因為最后兩章是提前放進存稿箱的,所以沒有感謝名單,感謝名單會在番外第一章更新的。
第308章 天地為籠(完)
燕星辰已經(jīng)不知道樊籠主世界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了。
他和樊籠連在一起, 能明確地感受到四方副本的boss都已經(jīng)完全消散。
自保機制失效,副本池的能量徹底失去桎梏。
他們原先還需要等待玩家們在時間的流逝下解開一個又一個副本的鎖,可禍福相依之下, 因為樊籠提早收集了這些副本能量卻沒有將它們轉(zhuǎn)化為副本, 四方副本破碎后, 這些游蕩在副本池子中的“鎖”在同一時間開始消散。
外面似乎很吵鬧。
東方邊緣,那環(huán)繞著的黑霧就要散開,齊無赦掌心黑氣滾動了一下,將那些負面能量暫時穩(wěn)定了下來,遮蓋了他們所在的地方。
他們仿佛與世隔絕一般, 靜悄悄地藏在這邊角之中。
燕星辰表情一片空白。
提示音和他能感知到的樊籠的聲音交織在一起, 方才那全力的攻擊抽干了他所有的體力,他在這一瞬間甚至感知不到自己身體的存在,渾身輕飄飄的。
他雙目失焦, 雪白的膚色因為脫力更顯蒼白,濃密的睫毛輕輕煽動著,不著痕跡地撩人心弦。
若是別人看到這一幕,完全無法將那個擊殺了編號1副本boss的總榜第一同齊無赦懷中看似十分脆弱的青年聯(lián)系在一起。
這樣的恍惚足足維持了好一會,燕星辰才感受到擁抱著他的人的體溫。
“……齊無赦。”他剛開口,發(fā)現(xiàn)自己的嗓子因為干澀而有些啞。
齊無赦正在用紙巾輕輕給他擦著手指上的血污。
先前那些傷口已經(jīng)被男人用止血符和治療道具治愈了, 沾了清水的紙巾緩緩帶走他皮膚上的血跡,水溫都是被特意控制過的,不涼也不熱,讓人舒適得很。
男人稍稍低著頭,立體的面部輪廓盛住光影, 深邃的眼睛像是被月光籠罩的星河, 從不會對著他人展現(xiàn)的溫柔盡皆送到了燕星辰的面前。
燕星辰知道樊籠對齊無赦說了什么。
齊無赦知道了。
知道他的靈魂正在跟隨著樊籠一起消散。
他本來有很多話想說, 或許是解釋,或許是勸說,或許是最后聊聊天、說說話。
也許還不等他開口,齊無赦就會質(zhì)問他。
可他沒想到,這人居然完全不受樊籠干擾地阻擋了青山盲女副本的boss,最終在所有人的呼喚聲中和他一起待在這僻靜的一處,什么問題也沒問,只是靜靜地為他清理血污。
他那滿腔的話,找不到一處落嘴的地方。
直到齊無赦給他擦干凈了臉上最后一點鮮血。
這人突然湊上前,吻了上來。
這一吻熾烈而漫長。
直至燕星辰喘著氣退開,這人卻捏著他的下巴,截斷了他后退的力道。
他不得不整個人都著力在齊無赦身上,靠著對方。
恍惚中,齊無赦的靈魂似乎闖入他的腦海,在他那已經(jīng)完全的記憶中看了一眼。
那曾經(jīng)被他藏匿起來的喜歡被一覽無余。
松開的那一刻,齊無赦低聲對他說:“我不會讓你死。”
燕星辰臉頰兩側(cè)染上了血色,眼神還帶著些親吻過后的迷茫,正愣愣地看著齊無赦。
他說:“我不怕死。”
他早在當初決定這么做的時候,就知道有這么一天,甚至期待有這么一天——因為這預(yù)示著成功。
“我怕,”齊無赦嗓音越來越低,越來越輕,“我怕你死。”
燕星辰已經(jīng)感受到樊籠的結(jié)構(gòu)開始一點點消散。
這樣下去,總會輪到他的靈魂。
他說:“已經(jīng)這樣了。”
已經(jīng)這樣了。
其實也沒什么別的選擇了。
“我很開心的,”他往環(huán)繞著他們的黑霧上掃了一眼,想透過黑霧實實在在地看一眼那些玩家們,包括聞夜、周晚、許明溪他們,“副本能量會徹底消散,樊籠打開,所有人都能離開,你也自由了。”
“你才是我的自由。”
燕星辰一愣。
這人卻轉(zhuǎn)而問他:“沒有辦法了嗎?”
“……沒有。如果有解開整個樊籠的鑰匙,那就代表能直接獲得樊籠核心結(jié)構(gòu)的掌控權(quán),即便不拆開樊籠,也能輕易操控樊籠里的一切,那樣的話,樊籠能夠繼續(xù)存在,玩家和你也能自由來去,兩全其美——可我們從來沒有找到鑰匙。”
如果他們有鑰匙,一切都能迎刃而解,他們根本不需要暴力拆開樊籠。
可他們沒有。
事實上,他們連鑰匙的一點消息都沒有得到過。
“那么唯一的方法就是像現(xiàn)在這樣暴力散開副本的能量,瓦解樊籠,而我和樊籠已經(jīng)是共生的關(guān)系……”
那他自然會跟樊籠一起消失。
燕星辰其實已經(jīng)感受到自己的身體都在跟隨著靈魂一起融入樊籠了。
副本能量開始消散,樊籠的結(jié)構(gòu)也在調(diào)動整個樊籠的能量,他自然也算在內(nèi)。
他低頭,瞧見自己那剛被齊無赦仔細清潔過的雙手已經(jīng)開始呈現(xiàn)出透明的趨勢。
齊無赦沉默了一會。
燕星辰靠在這人的懷里,感受到這人的心跳在瘋狂加速著,身體似乎有些顫抖。
他從側(cè)面的角度,能看見齊無赦那咬緊的后槽牙,還有格外沉肅的神情。
齊無赦總是從容且瀟灑的。
鮮少有這樣外露的悲傷。
良久,他聽見齊無赦一字一頓道:“我可以把惡念的能量主動凝結(jié)成副本,送進副本池。只要副本池一直沒有清空,樊籠就不會消散,你就會一直活著。”
“齊無赦!”燕星辰喉嚨發(fā)緊,“這樣其他人怎么辦?”
這人不帶任何笑意地笑了一下:“我本來就是世間惡念,世人死活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
燕星辰知道齊無赦只是在賭氣。
若是當真如此,剛才樊籠勸齊無赦放棄的時候,齊無赦就不會用金拆攪碎即將畫成的避陰符了。
他看著自己愈發(fā)透明的身體,知道自己恐怕很快就要完全融入樊籠,時間不多了。
他干脆不爭辯,而是輕聲說:“樊籠的鐵律之一,是總榜永不凝固,它根本沒有打算兌現(xiàn)愿望,但樊籠的能量和惡念的能量是能做到一些事情的,等你脫離了這囚籠的枷鎖,周晚和許明溪他們?nèi)绻想做什么,力所能及的話,幫他們一下吧。”
他這話儼然是交代后事的意思,齊無赦抱著他,張了張嘴,還是沒打斷他。
“還有,你從來沒有出去過,樊籠潰散之后可以先和許明溪一起生活一段時間,讓他帶帶你和周晚。”
“等你真的看到真實的日升月落、潮汐荒漠、春雨冬雪,你可能會發(fā)現(xiàn)原來那才是混雜著貪嗔癡欲又帶著良善美好的真實,沒有鐵銹一般的血腥味,只有令人上癮的人性的芳香。”燕星辰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不自覺笑了笑。
“你會知道的。”
樊籠剛才和他說,人心易變,指不定過幾年他就會對齊無赦沒有感覺。
他現(xiàn)在覺得,如果人心易變就好了。
也許外面天大地大,花花世界能迷了齊無赦的眼睛。
那實在是再好不過。
他喉結(jié)滾動,“我要融入樊籠了。還沉在副本池里的副本太多了,它們?nèi)绻_始消散,消散的過程中一旦出現(xiàn)意外,很可能還會有什么自保機制一樣的東西出現(xiàn),這樣會功虧一簣。”
“我得盡快融入進去,把控這個過程。”
燕星辰感覺自己的聲音都變得縹緲了起來。
而整個樊籠的情況在他腦海中卻變得愈發(fā)清晰。
似乎無形之中有一個繩子,正在逐漸把他拉往另一個世界。
“憑什么?”齊無赦突然沒頭沒尾地來了這么一句。
燕星辰怔愣了一下。
這人語氣極重,像是努力從嗓子里磨出話來:“這世上那么多應(yīng)懲之人都好端端地活著,憑什么讓你給他們所有人鋪路?”
“罪孽深重該不見天日的人是我,你從來沒有做過什么錯事。”
燕星辰立刻搖了搖頭,想反駁齊無赦那句“罪孽深重”。
天地大震。
齊無赦所思所想勾連著囚籠之下的萬千惡念,本來也已經(jīng)塵埃落定的整個樊籠似乎都在萬千惡念的顫動中開始瘋狂搖晃著。
他們腳下大地顫抖,蒼穹之上狂風不止。
黑茫茫的霧氣如暴雨般疾馳。
“善者生而赴死,罪者赴死而生。”齊無赦說,“好沒道理。”
燕星辰不知如何回答。
這世間諸多事端,盡皆如此。
沒有什么值得爭辯的。
但他是甘愿的。
“你很快就可以離開了。”他對齊無赦說。
“我不會離開的。”男人斬釘截鐵的話語驟然闖入燕星辰的耳朵。
低沉的嗓音多了幾分沙啞,裹了幾層的哽咽。
像是一把生銹的刀,分明已經(jīng)鈍了,卻仍然要在血肉上滾過去,硬生生劃出鋒利的刀口來。
齊無赦又重復(fù)了一遍:“我不會離開的。你還沒徹底消散,我還有機會去尋找鑰匙。”
“如果還是找不到……不管是惡念也好,正面的能量也好,只要是存在過的東西,哪怕是散開了,不過是換一種形式。你想做的事情,我不會阻攔,我想做的事情,你也不能阻攔。我會在這些散落的能量中尋找你的靈魂碎片,一片一片地找,直到找齊為止。”
那得多瑣碎呀。
樊籠破碎之后能量只會在浩瀚的現(xiàn)實世界散開,那得找多久呀。
找多久都找不到吧。
燕星辰想說這些,張了張嘴,最終把所有話都吞了下去。
他閉上眼,有些困了。
徹底融入樊籠核心結(jié)構(gòu)前,燕星辰摸到了自己左手手腕上的手環(huán)。
梁諱和許千舟死后,齊無赦在副本中收集了他們作為npc的構(gòu)成能量殘余。
這兩個手環(huán),就是由那些能量結(jié)構(gòu)凝結(jié)而成。
當時齊無赦說,如果能徹底接入樊籠,說不定能在數(shù)不清的能量中找出重構(gòu)他們的結(jié)構(gòu),這手環(huán)留著也算一個念想——盡管這念想實在是太虛無縹緲了。
他現(xiàn)在就要融入樊籠核心結(jié)構(gòu)了。
說不定呢?
說不定他能在消散之前重塑許千舟和梁諱的意識呢?
他心念微動,將那兩個手環(huán)都一起拉入樊籠的核心結(jié)構(gòu)。
倏地——
就在他拉入手環(huán)的那一刻——
本來安靜地掛在他手腕上的手環(huán)驀地發(fā)出一道劇烈明亮的白光,光線刺得已經(jīng)閉上眼的他都透過眼皮感受到了一大片的光亮。
周圍瘋狂涌動的黑霧都被這光給覆蓋,看不出一點黑暗。
連齊無赦都被刺得偏過頭去,下意識閉上了眼。
一道天方夜譚般絕無可能出現(xiàn)的提示音在燕星辰的腦海中響徹。
【檢測到核心樞紐密鑰,正在進行紋路結(jié)構(gòu)匹配……】
【匹配成功。】
【核心結(jié)構(gòu)已接收。】
燕星辰呼吸一滯。
他在強烈的光線中猛地睜開雙眼,只見靠在手腕上方的那個手環(huán)正在泛動著仿若符咒激發(fā)才會產(chǎn)生的光暈。
那是……
那是……
——那是許千舟!!
冥冥之中,茫茫之間。
記憶中看似無足輕重的只言片語不斷閃現(xiàn),在他腦海中聚集。
——“……副本里的千舟,眼睛很亮,和我見過的所有npc都不一樣。我當時覺得,他太純粹了。如果就這么留在副本里,跟著副本一起崩塌潰散,太可惜了。”
——“我從小到大的人生記憶明明非常完整,他在我的記憶里就是我的哥哥,可他卻說我的親弟弟死了,那我是什么呢?我是人是鬼還是什么我不知道的東西?”
——“我在樊籠這么久,千舟是我見到的唯一一個真正做到了輕松的人。”
——鑰匙的概念很抽象,它作為“線頭”,并不一定就是一把鑰匙的外形。
——它可能是一大片糾纏在一起的符文結(jié)構(gòu)里的其中一小塊,也可能是樊籠中數(shù)不盡的物品里的其中一個不起眼的東西,甚至有可能是一個人、一個npc、一個傳奇道具……
——“鑰匙……它一直在副本中沉浮,幾十萬上百萬的副本,來來去去,我們根本無法找到,我一開始以為這是一條最容易的路,走到現(xiàn)在我才發(fā)現(xiàn),這是一條根本不可能走得通的死路。那就只有一個方法……”
——“如果有解開整個樊籠的鑰匙,那就代表能直接獲得樊籠核心結(jié)構(gòu)的掌控權(quán),即便不拆開樊籠,也能輕易操控樊籠里的一切,那樣的話,樊籠能夠繼續(xù)存在,玩家和你也能自由來去,兩全其美……”
【該密鑰擁有最高權(quán)限,已接入樊籠主體核心結(jié)構(gòu)。】
【恭喜您獲得樊籠最高控制權(quán)。】
燕星辰喃喃道:“許千舟……他是……?”
下一刻,樊籠的提示音給他送來了答案。
【樊籠已成功全面解鎖。】
震顫的囚籠猛地平息了下來,從各處散溢而出的陰氣仿若突然冰凍凝固,一切乍然靜止。
攪動的狂風隱入遠天,奔流的烏云倏地散開。
這道明光刺破了昏暗遮蓋的天穹,撇開了環(huán)繞四方的黑霧。
仿若一滴清澈的水滴突然滴入沸騰的深海,不可思議地帶來所有的寂靜。
隨后便是猝不及防的塵埃落定。
燕星辰親眼看見那代表著許千舟的手環(huán)散去,瞬間隱入樊籠核心結(jié)構(gòu)之中。
整個樊籠核心結(jié)構(gòu)這一刻在他的腦海中清晰可見,隨他掌控。
……
原來這世間諸多難題,不過霧里看花,一葉障目。
——撥開云霧,天高海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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