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
星空倒懸寰宇, 夜幕深沉襲涌。
常家別墅里亮著燈,兄妹二人都坐在飯桌上,正在吃飯。
常鶴的手機忽然震動了一聲。
常鶴拿起手機時還滿臉漫不經心, 看完信息之后卻是一下子表情凝重起來。
飯桌對面, 注意到他表情變化的常矜好奇道:“怎么了,誰給你發了消息?”
常鶴語氣有點怪異:“顧杳然他是不是中邪了?”
常矜瞪眼:“啊??怎么說?”
常鶴:“他居然問我以后能不能和我一起自習,他搞什么鬼, 怎么突然勤奮起來了?”
“是不是你說什么刺激到他了?”
常矜大呼冤枉:“怎么又是我背鍋??我哪有那么大能力啊,而且我最近根本沒嘴過他成績!”
常鶴懷疑:“真的沒有?你今天不還是坐他家車回來的嗎?”
也是因為常鶴的這句話, 常矜又想起了下午和顧杳然待在一起時的情景。
那時的顧杳然突然胃疼, 坐在噴泉池邊藥也不吃, 還一直抓著她的手看, 常矜都快急死了:“顧杳然你先把藥吃了, 別再拖下去出問題——”
她這樣說了之后, 顧杳然才慢慢抬起頭。
顧杳然看著她,慢慢開口:“我感覺我的胃好一些了!
常矜:“????真的假的?”
顧杳然看著她, 突然笑了笑:“真的!
“那你還疼嗎?”
“不疼不算疼了。還好。”
常矜松了口氣:“那就好。剛剛看你那個表情, 我真怕你下一秒就暈倒在地,我就得打電話叫救護車了!
她嘰嘰喳喳地說了一堆, 突然發現顧杳然一直沒有說話。
他的眼里是熟悉的溫柔, 又有些她陌生的復雜。
夕陽西沉, 他背后是巨大的噴泉池,潔白的瓷石天使捧著瓦罐, 潑下來的水珠散射如霧。金色晚霞穿過那層薄薄的水汽, 將他濕淋淋地著色。
他看過來的眼神也含光如許, 帶著潮氣,像一支因為浸了太多水, 花瓣都皺起來了的鳶尾。
被那樣盯著看,常矜忽然就說不下去了。
也就是這個時候,顧杳然適時地開口,問了她一句話:“剛剛你同學找你是不是有事?”
“我突然想起來,我好像是打斷了你們的對話。”
常矜這才想起早就被她拋諸腦后的阿謝爾:“噢,你說阿謝爾啊。沒事,他就是想問我幾個課堂上的問題,我走的時候已經答應他了,下節課再說!
顧杳然輕笑:“聽上去是個很好學的人啊。他是不是成績也很好?”
常矜:“確實不錯。”能有自信G9參加丘成桐的學生又能差到哪去,都是天之驕子。
顧杳然:“能得你這一聲肯定,他成績肯定不止是不錯了!
常矜:“那倒也是!
顧杳然:“我看他長的也很高,有一米九了吧?又高又帥,成績又好,這樣的男生應該挺受歡迎的?”
常矜總覺得顧杳然的語氣有哪里不太對勁,但她也說不上來,只是盯著他:“你”
常矜十分之懷疑:“你難道是在嫉妒他?”
顧杳然:“”
常矜看顧杳然的反應,還以為自己猜對了,頓時急了:“你沒必要嫉妒他呀,我覺得你比他強多了!”
常矜開始認真地掰著指頭數起來:“成績是不錯,但你學藝術的,你和他比什么成績呀,再說了,他成績再好也沒我好呀?帥吧是挺帥,但我個人不吃他的顏,以我的審美來看,你比他帥多了。而且他脾氣可差了,和你完全是一個天一個地好嗎?他就像塊冷冰冰的臭石頭,跟我哥不相上下吧,也不知道他女朋友是看上他什么了。”
“說起這個,我哥雖然脾氣差,但他是嘴硬心軟那一掛,人還是很nice的,對我這個妹妹也不錯,想來我未來的嫂子也是有福氣的。哎呀扯遠了!反正就是,在我看來他哪哪都比不上你,你可別亂妄自菲薄。
聽完常矜的話,顧杳然安靜了一瞬。
就在常矜期待的目光注視下,顧杳然開口了。
他輕聲道:“他有女朋友?”
常矜驚訝:“你不知道嗎?他女朋友是周游鑰,周既堯的親妹妹呢,當時我們還在群里八卦過的!你是不是又沒看群消息?”
顧杳然突然笑了。
他的心情肉眼可見地好了起來:“嗯,應該是我錯過了群消息吧,我今天才知道這事。”
常矜:“?”怎么突然陰轉晴了。
“謝謝你安慰我,”顧杳然抬起眼睫,笑盈盈地看向常矜,“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原來我在你眼里這么好,真的,我太感動了。”
常矜:“”
常矜無情地站直:“我收回我的話,你還是滾吧。”
把今天的回憶在腦內全部過了一遍的常矜撓了撓頭,開口:“沒有啊,除了他今天有點不舒服,其他的一切正常!
常鶴:“那就怪了,按理來說那家伙根本不在乎成績才對!
顧杳然是他們幾個里面少有的目標比較明確的二人之一,可以說,如無意外他肯定是去美國柯蒂斯學院讀鋼琴系了。
雖然顧杳然最近兩三年疏于參加比賽了,但他很小的時候就已經拿遍了各類國際專業鋼琴大賽的少年兒童組金獎。十二歲那年,顧杳然就在奧地利音樂廳里舉辦過個人演奏會,同時成為了那個音樂廳歷史以來最年輕的個人演奏會舉辦者。
他能有如此成就,一方面是他確實有天賦,顧爺爺是上世紀舉國聞名的幾位老鋼琴家之一,曾獲多項國家級藝術協會頒發的終身成就獎;顧奶奶也是知名的戲曲藝術家,數十年前彩色電視還未普及時就上過春晚。
另一方面是家人有意識地培養,鋼琴啟蒙是顧家二位老人親手帶的,后續學習也是延請了各路名師,教過顧杳然的鋼琴老師基本同時也是國際某知名音樂學府的教授。
顧杳然目前的鋼琴水平連一些頗具權威的音樂大師都肯定的。
專業沒問題,柯蒂斯對標化成績等其他方面的要求就更算不上什么,因此在學業上顧杳然一直表現得有點敷衍了事,成績在迦利雅這種名校里也并不拔尖,經常被常矜他們唾棄游手好閑。
至于另一個目標比較明確的就是常矜了。不過常矜是因為標化成績太好,競賽和簡歷沒問題的話,基本上全世界的大學都隨她選。
常矜:“可能他突然想勤奮一下?人吃慣了大魚大肉,偶爾也會想吃點清粥小菜的嘛。我也覺得他太悠閑了,他平常那樣子,哪里像個準備考世界名校的高中生啊!”
常鶴:“你說的,也不是沒可能!
就在常鶴準備回消息答應顧杳然的時候,常矜忽然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攔住了他的動作:“等等!我突然有了個想法!”
常鶴:“?”
……
次日下午,自習課,因為常矜的邀請,一群人聚集在教學樓3號自習討論室。
周既堯趴在桌子上,一副欲哭無淚的樣子,俞西棠見他這副模樣,滿臉幸災樂禍地看著他:“怎么,你和那個妹妹聊崩了?”
周既堯要死了:“不是聊天!是因為我上次跟她約會沒有注意到她新換的手鏈款式,就因為這個,她已經兩天沒理我了!”
關若素同情:“好慘啊”
俞西棠:“這還不好辦?你馬上買三條同品牌的最新款送給她,最好手鏈項鏈戒指都齊全了,保證就不生氣了。”
周既堯半信半疑:“真的假的,你可不要騙我!”
俞西棠:“千真萬確,你這又不是什么大事,她就是和你鬧脾氣呢,你肯花心思哄哄,她馬上就消氣了!
周既堯立刻下單,然后截圖發給了他女朋友,沒過一會兒他臥槽了一大聲:“燕燕她真的回我了!”
俞西棠揚眉:“我說吧!
正敲著鍵盤寫經濟作業的秦姣珠忍笑忍得辛苦:“還得是我們西西,戀愛經驗豐富!瑞斯拜!”
俞西棠伸手過去要搶她電腦:“別以為我聽不出你在陰陽怪氣!”
秦姣珠抱著電腦不撒手:“你不學習還不給我學!俞西棠你別欺人太甚!”
常鶴抬起頭,目光逐一掃過扭成一團正在打架的秦姣珠和俞西棠,從桌子另一端過來勸架的關若素,和女朋友甜甜蜜蜜聊微信的周既堯。
閱覽完畢,他推了下眼鏡,冷冷開口:“你們真的是來學習的嗎?”
四人齊刷刷抬頭看來,異口同聲道:“是啊!”
常鶴:“關若素就算了,周既堯你從進自習室開始就在聊天,俞西棠更是平板都沒掏出來過,秦姣珠——”
秦姣珠嚷嚷起來:“我怎么了!我可是有在好好學的,你看看我電腦上做到一半的Eviews圖!”
常鶴冷酷無情地判決:“你雖然有學,但是定力太差了,那兩個家伙一開始講話你也跟著講。你還好意思提你的Eviews圖,我看你十分鐘前就做到這里了,到現在還是在這一步。”
“看看人家杳然,從進門開始一直在認真做題,他以前也是和你們一樣的頑固分子,現在都改邪歸正了。你們也別天天在那玩了,早點回頭是岸的好!
幾個被數落的人都刷地看向桌子的另一頭。
顧杳然和常矜挨著坐,兩個人都低著頭在看書,神色認真專注,其中常矜拿著筆,嘴唇微動,一邊劃著書上對應的文字,一邊給顧杳然解釋他沒看明白的步驟。
俞西棠:“我剛剛就想說了,這是顧杳然?他不會是被魂穿了吧?”
秦姣珠:“被鬼上身了。”
周既堯:“他怎么突然想不開勤奮學習了?”
常鶴:“閉嘴吧你們這些不學好的。是杳然主動跟我說的,他想以后和我一起自習,想把自己的GPA提上去!
在座的三個不學好的家伙都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
周既堯:“所以我們今天之所以會相聚在這里,不會是因為?”
常鶴:“常矜的主意。她覺得反正都要自習,大家一起更好,遇到不懂的還能互相問問。”
俞西棠:“所以常矜后悔了嗎?”
秦姣珠:“后悔了吧。”
常鶴:“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后悔了,我剛剛就應該把你們都趕出去!
俞、秦、周三人:“”
常矜這邊心無旁騖地給顧杳然講題,講完一道還問一句:“聽懂了嗎?不懂的話我再說一遍?”
顧杳然點點頭:“聽懂了。”
常矜放下筆:“好,那你做一遍給我看!
顧杳然拿起筆,轉向去看題目,忽然身形頓住,緊接著他手指一松。
黑金色的鋼筆掉落,筆頭輕擊光滑的桌面,發出了一聲清脆的響。常矜聞聲看去時,剛好看到顧杳然抬手捂住了嘴唇。
常矜:“?怎么了?”
顧杳然輕輕吸氣,聲音有些低。骸皠倓偛恍⌒囊У缴囝^了。”
常矜嘖了一聲:“你是笨蛋嗎?這樣都能咬到。”
顧杳然想說點什么,但是下一秒,常矜已經湊了過來,手指分開按捏住他的下頜。
近在眼前的常矜對他說:“張嘴,給我看一下!
顧杳然怔了一瞬。
反應過來之后,他順從地微微低頭,張開嘴唇,一截紅艷的舌尖探了出來。
常矜仔細地檢查了傷口:“確實是咬得狠了,看上去有點嚴重!
她松開手指,轉頭:“姣珠,你今天帶那個口腔潰瘍噴霧過來了嗎——”
完全轉頭后,終于看清眾人的臉的常矜疑惑了:“……你們這是什么表情?”
“秦姣珠俞西棠你倆捂著眼是什么意思?”
俞西棠臉埋在手掌里,聲音蒙蒙的:“太色/情了,我不敢看!
秦姣珠:“我也是。”
常矜:“”
顧杳然:“…”
疏遠
關于顧杳然突然變得勤奮好學這件事, 常矜一開始以為他只是三分鐘熱度,沒過幾天就會回歸原來的散漫姿態。
但出乎常矜意料的是,顧杳然堅持了一個月, 沒有放棄, 還在繼續努力著。
常矜都要刮目相看了。
但她同時也很好奇原因。
“你為什么突然想提高成績啊?”
被常矜這樣問時,顧杳然正在關自習室的燈和空調。
常鶴和關若素今天有社團工作沒來,另外三個靠不住的早就先溜走了。每次這種情況都得靠顧杳然來善后, 常矜則陪著顧杳然收尾,一起關了電之后再走。
顧杳然的動作微微一頓。
他抬眼看她, 勾唇輕笑:“你覺得是為什么?”
常矜肩膀上挎著托特包, 抱臂靠在墻邊, 沉吟了一聲:“嗯難道是你突然醒悟了, 覺得自己不能再這樣悠閑下去了?”
“算是吧!
常矜當然看得出顧杳然的語焉不詳, 但她無意刺探朋友的隱私, 如果顧杳然想告訴她原因,她就會知道的, 沒必要逼問他。
常矜的神態認真起來:“其實標化成績這種東西提起來還挺麻煩的, 尤其是你理科基礎比較弱,可能很長一段時間都看不到起色。但是你一定不能放棄, 那就前功盡棄了, 如果堅持下去, 就算不能提高很多,但也一定會比現在要好。”
她繼續給他出主意:“其實每個人的長處都不同, 有些人專精有些人博識, 不同的人只要呆的位置對了, 其實都能發光發熱,沒有高低之分。所以我覺得, 只是我覺得而已啊,因為我也不了解藝考。我覺得你其實可以多去參加比賽,可能對于你們來說,權威且專業的獎項和履歷比成績更有幫助!
常矜在這里停了一下,她看了眼顧杳然的表情:“我沒有教你做事的意思,只是第一次看你對成績這么上心,我很想幫你,但我也不知道我的建議是不是有用的”
“我明白!
微風吹拂枝葉繁茂的樹,云層裂開,晚霞輝煌了整片天空,穿透玻璃窗的鎏金色填滿了二人錯位的間隙,又悄無聲息地融化成一地燦爛。
顧杳然垂著眼看她,常矜在聽到他聲音之前,先聞到了他身上的香氣,淡而輕盈的后調白花香。
明明眼前的人并沒有動作,但風帶著他身上的香氣來到她鼻尖,就好像他也離她更近了一些。
常矜被自己腦內忽然生出的想法怔了怔。
顧杳然垂眼看她,眼尾蘊著笑,他開口,聲音清冽柔和:“我明白。你想讓我參加的話,我就參加!
常矜聞言頓了頓,抬起頭來看他:“真神奇,什么時候我能左右你的決定了?”
顧杳然彎起眼:“一直都能啊!
常矜:“放屁,上次讓你課間幫我帶個雪糕都不給帶,結果給我買了瓶牛奶回來!”
顧杳然無奈:“那不是你說你要減肥,讓我看著你不準你吃高熱量食品嗎,我真冤枉啊。”
常矜一邊走一邊瞪他:“別扯那些了,比賽你得提前了解的,然后再挑合適你的參加,怎么可能我說讓你參加哪個就哪個”
顧杳然側頭看著她,抿唇一笑:“沒關系,無論參加哪個,我都能拿獎!
常矜:“”
常矜:“行,你牛!
她是真的無言以對,因為顧杳然不是大放厥詞,他是真的能做到。
她又麻了:“那你這個學期先給我參加一個,就這個學期開始報名或者初賽的,隨便哪個都行。”因為她一點也不了解音樂類的國際比賽。
顧杳然撲哧一聲笑了:“遵命,大小姐!
常矜怒了:“別叫我大小姐!”
因為一起走,所以干脆又搭了顧杳然家的車回去的常矜,在車上主動開口:“我還擔心我是不是又說太多了呢。”
顧杳然看向她:“為什么你會這樣想?”
常矜愣了愣:“嗯因為,因為之前被人這么說過。所以就會比較注意!
顧杳然:“有人說你管太多?”
常矜沉默了一瞬:“嗯大概意思是這樣吧。曾經有人說我很愛說教別人。”
“看上去有點有點高高在上,之類的!
那是常矜為數不多被朋友指責的時刻。也是因為被指責過,所以這件事給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從那之后她開始注意自己的表達方式和措辭,除了關系特別好的朋友,她不再輕易提出她覺得能讓對方更好的建議,以免對方反感或是覺得自己越界。
也因為常矜不太愛笑,性格又比較慢熱,和她不熟卻聽說過她的人大多先入為主地覺得她很高冷,甚至不乏覺得她高傲的人。
樹影橫斜車窗,流動旋轉。
顧杳然看著她,聲音輕緩:“那是因為他們不了解你!
“我了解,所以我不會那樣覺得!
常矜知道,她認識的顧杳然其實真的是很溫柔敏銳的一個人,你瞧,只是稍微流露出一點難過,他就已經想要來安慰她了。
每一次都是這樣。
常矜不想氣氛沉重,于是她故意問道:“比如說?你了解我什么?”
顧杳然想了想,他靠在寬敞的座椅椅背里,頭輕輕偏過去,唇邊溢出一點難以控制住的笑:“比如說,你很愛我!
常矜毫無動搖,她直接反唇相譏:“做爸爸的當然愛兒子。”
顧杳然露出失望的表情:“真的嗎?一點也沒愛過嗎?”
常矜冷酷無情:“顧杳然,你再學秦姣珠說話我就罵人了。”
這個梗還是秦姣珠先帶進他們七人組里的。
秦姣珠非常喜歡干這種事,比如常矜幫忙帶了罐可樂給秦姣珠,俞西棠在旁邊大喊為什么給秦姣珠帶不給她帶,這種時候,秦姣珠一定會用一種非常拽非常驕傲的語氣說:“因為矜矜愛我呀!”
俞西棠配合她的演出:“真的嗎常矜?你什么時候移情別戀的——”
常矜忍無可忍:“戀個頭啊!秦姣珠叫我給她帶的,你又沒叫我帶!”
因為秦姣珠的活學活用,以至于后面顧杳然和俞西棠也沾染上了這個毛病,但三人都默契地只對常矜使用這招,因為她的反應最好玩。
聯想到一些惡心人的回憶,常矜不禁搓了搓手臂,感覺到自己的雞皮疙瘩在往下掉,她表情嫌棄:“真受不了你們,整天愛愛愛的,感覺你倆以后肯定都是戀愛腦。”
顧杳然笑盈盈:“我就是啊!
常矜驚悚地看著他:“真的假的?你談過戀愛?”
顧杳然:“那倒沒有。你呢?”
常矜:“我也沒有。”
“那你都沒談過,你就知道自己是戀愛腦了?”
顧杳然定定地望著她,垂目一笑:“說的也是。”
“我是怎么知道的呢!
大概是因為,不需要真的談戀愛也能確定吧。
他是如此患得患失的一個人,從心動的第一秒開始,就已經慌張到什么都不顧了。
常矜看他那樣,又忍不住了:“可我覺得,愛情不是你人生中的一切呀,甚至愛也不是必需品。一個人活著可能會比較孤單吧,但有時候呆在人群中我們一樣會覺得很孤獨。你不可能沒了誰就活不下去的,那也太矯情了吧?”
“你不喜歡戀愛腦?”
“看什么程度吧,但我確實會更需要個人空間,太粘人的話我會覺得很有壓力。”
顧杳然沒有回應她,只是問道:“所以對你來說,愛情也并不是必需品嗎?”
常矜回答得很嚴謹:“至少現在不是。我覺得一個人挺自在的,也沒想過談戀愛。心中無男人,拔刀自然神!”
顧杳然被她逗笑。
他笑著搖了搖頭,然后輕嘆了口氣:“好,我明白了。”
……
常矜平時并不能算是個特別敏銳的人,尤其是在顧杳然等人的襯托下,她反倒顯得蠻直率的,用秦姣珠的話來說就是超絕鈍感力。
但即使鈍感如常矜,也察覺到了一些不對。
她總覺得顧杳然好像在和她保持距離。
她第一次有這種感覺是在周六。
他們一群人出門玩的時候,常矜和顧杳然總是很容易被人認為是情侶。
一個月前不久,有一次大伙在小吃街買東西,常矜最后一起付款時手機卡了,擺弄半天也沒付成。
另外五個人都在不遠處開始吃了,只有顧杳然注意到常矜在反復地將手機對準付款機器,一直沒離開柜臺。
美女一直付款失敗,攤主也正為難呢,一抬頭看到一個又高又帥的小伙子走了過來,抬手拿出自己的手機就幫常矜掃碼付了。
看顧杳然的動作自然,攤主好奇地來回打量了一圈二人,特別樂呵地搭話:“小伙子,這是你女朋友?她剛剛一直付款失敗,我都喊她要不找一起的來付,結果你就過來了,來得真及時啊!”
常矜頓了頓,就在她猶豫要不要開口糾正之時,她身邊的顧杳然已經展顏笑了:“這都能看出來?店長你眼神不錯啊!
常矜:“”果然。
對于常矜來說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每一次他倆被陌生人誤會是情侶的時候,顧杳然都是這樣承認的。
常矜第一次看到顧杳然這樣操作的時候,她十分震驚,而顧杳然對此的解釋是:“和他說明白太浪費時間了,還不如直接承認,這樣也不會讓對方尷尬。”
常矜:“您真是人美心善啊!”
顧杳然:“過獎。”
常矜:“我是在陰陽怪氣你好不好?”
顧杳然眨了眨眼:“但我沒聽出來,我就當作你在夸我了!
一般對話進行到這里,就是以常矜第無數次罵顧杳然“不要臉”為結尾了。
這周六出門,常矜和顧杳然去幫大伙買涼茶,又一次被店員阿姨誤認為是情侶。
就在常矜以為顧杳然又要開始他的表演的時候,身側那個穿著白T恤的身影搖了搖頭。
常矜聽到顧杳然對店員阿姨說:“阿姨您誤會了,我們就是普通朋友,不是情侶!
常矜數涼茶的動作一頓,她抬起頭看顧杳然,卻發現顧杳然沒在看她。面前的店員阿姨正在道歉,而顧杳然微微笑著,對她說沒關系。
不知為何,常矜從中感覺到了一絲怪異。
她本來想問,但是又錯過了最好的時機,后面她就發覺自己有點問不出口了。
類似的情況后面一件又一件地發生。
比如每天都和她聊天聊一大堆話的顧杳然最近給她發微信的頻率低了好多,下課也不怎么過來找她說話或者和她一起走了,一有空就總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寫題,看書。
常矜甚至發現顧杳然有問題不懂會去找常鶴問而不是先來找她!
常矜真的快坐不住了。
就在她打算下節課上完就去找顧杳然好好問問的時候,她的手機忽然響了一聲。
是微信提示音。
她拿起手機,點開,置頂的人里,屬于顧杳然的那個消息框亮起一個小紅點。
顧杳然給她發了一條語音。
常矜拿著手機看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點了播放。
手機話筒里,熟悉的聲音仿佛涓涓潺潺的溪水流淌而出,動聽悅耳。聲音的主人似乎是在笑,于是溪水上像是照著午后的陽光,暖得通透又爍亮:
“大小姐,我現在在超市,你還在減肥嗎?要不要給你帶雪糕?”
語音播放結束,常矜又點開聽了一遍。
她嘴角上翹,忍不住笑了。
“都說了,別叫我大小姐。”
比賽
迦利雅的mock周安排在四月底, 緊接著就是五月份持續三周的ap考試。
ap選課越多,考試月就越是忙碌,大多數人平均會在G9選兩到三門ap課程, 而常矜今年選了五門。
Karry老師還要求她繼續參加每周的競賽補習, 常矜白天在圖書館的自習室復習或去考試,下午和阿謝爾上芙蕾雅的輔導課,同時有些閑雜科目還沒有停課, 得繼續上。晚上約教授答疑,查資料修改論文, 可謂是忙得昏天黑地。
最后一門ap考完, 俞西棠和秦姣珠在旁邊歡呼, 常矜直接累癱在桌子上。
俞西棠笑話她:“說了讓你別選那么多課, 考試月準要累死, 你以為你是鐵人哪?”
常矜像一灘融化在課桌上的水, 她無力地開口:“我是覺得我能學的過來嘛”
秦姣珠袒護:“干嘛呀!她確實堅持過來了,我不準你說矜寶!”
俞西棠頓時爆笑如雷, 常矜翻了個白眼:“我真的要碎了, 秦姣珠你要是心疼我你就少說兩句惡心話吧!”
秦姣珠:“沒事矜寶,你盡管碎, 我會用愛把你拼起來的!
俞西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常矜:“”
常鶴拿著電腦走過來的時候剛好看到常矜伸手撓秦姣珠的一幕, 他真的有被這些人幼稚到:“你們兩個怎么又在打架?”
關若素在旁邊笑:“秦姣珠故意叫常矜矜寶, 常矜嫌她說話惡心呢。”
常鶴點評:“是挺惡心的!
周既堯注意到常鶴手里的電腦:“你怎么考完試了還抱著電腦?”
常鶴挑眉:“剛剛去karry老師那里問到了柴科夫斯基鋼琴比賽的直播網址!
常矜耳朵很尖,馬上松開揪秦姣珠的手站起來:“什么什么?!”
俞西棠:“哇塞, 這個比賽還有直播?”
秦姣珠打開手機:“杳然已經飛去莫斯科了嗎?沒看到他發朋友圈呢?”
常矜:“他昨晚就到了。前天他就考完最后一門了, 只是不想那么早去, 就昨天才走!
周既堯嚷嚷:“他到了怎么不發個消息到群里,只告訴你和常鶴?”
“就是說, 太見外了吧!
常矜聞言默了一下。
其實常鶴也是今天才知道,還是她和常鶴說的。這樣一看,顧杳然似乎是只告訴了她一個人。
常鶴倒不覺得有什么:“可能他落地之后有很多事要做,不是說比賽前會先參加講座和宴會嗎?也許是太忙了吧。反正和一個人說了,其他幾個就都會知道,和誰說也沒差!
俞西棠湊近電腦屏幕:“是不是快開始了?還是已經開始了?”
屏幕上,金碧輝煌的音樂廳內肅穆安靜,只有琴聲奏鳴,觀眾席和舞臺被燈光割開一線明暗的分界,F在在比賽的是一個身著黑裙的女孩,演奏的是李斯特的第一鋼琴協奏曲,樂曲已近尾聲。
常鶴:“已經開始了,這好像是上場的第七個還是第八個選手了!
常矜打開手機:“我問一下他是第幾個!
常矜發出消息之后,又開始擔心顧杳然已經在候場,可能不會看手機,沒想到顧杳然很快回復了她。
顧杳然:“我是第十七個!
常矜松了口氣,幸好還沒錯過,她正要回復,顧杳然那邊又發來了一條新訊息。
顧杳然:“你現在是在看直播嗎?”
常矜:“嗯!我和我哥,還有西西她們都在。期待你大展身手,一舉奪冠。
常矜敲著屏幕的手指輕快,沒過多久,顧杳然回了她,是一條語音。
常矜點開。語音的背景很安靜,隱隱約約能聽見低不可聞的琴樂,而顧杳然聲音低沉,輕笑:
“那我待會可得好好表現了!
一群人一邊聊天一邊看比賽,終于等到了顧杳然登場。
秦姣珠聽到主持念了顧杳然的名字,頓時一個坐起:“我去,總算等到了,前面那些給我差點聽睡著!
周既堯:“我也,要不是為了看杳然,我絕對不會看鋼琴比賽的,對這么高雅的藝術不感冒。”
俞西棠笑他倆:“你們真的是”
只有常矜在屏幕前緊張得捏了拳頭,在為顧杳然鼓氣:“加油啊杳然!你一定可以的!”
俞西棠:“建議直接發微信,這樣他聽不見。”
拱形的象牙白墻上橫陳了一排管風琴,銀輝晦斂,倒懸的華美吊燈如盛滿琥珀液體的酒杯,漾出耀眼絢爛的光芒。
鏡頭切換,穿著黑色燕尾服的亞裔少年來到三角鋼琴前,從容坐下。
攝影機下的那張臉,在音樂廳內豐富明亮的燈光下被渲染得不似真人,容貌瑰麗,氣度如華。
白皙修長的手指,骨節微凸,像是搭在鋼琴上的一節蒼竹。竹影搖動,光線便掉落在琴鍵上。
顧杳然開始彈奏了。
在場的幾人里沒有了解音樂的,甚至學了鋼琴的也就常矜一人,但常矜也聽不出顧杳然彈的是哪首曲子。
大家看著屏幕上的顧杳然彈琴,沒有人出聲。
常矜聽著琴音,忽然想起曾經教她彈琴的那個女老師,她曾說過,古典樂的縹緲,像是黑夜里獨行,踩著一地被流云和辰星破碎的月光。
她現在仿佛就置身那樣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之中,她感覺到世界的光輝隨著樂聲飄蕩,慢慢溶解了烏黑的云層,于是道路上落滿了柔和的月光,光明彌漫開來,漸漸盛極,原本漫長的黑夜就成了白晝。
直到樂曲結束的那一剎那,琴聲驟停。
常矜才驚覺自己屏住了呼吸。
評委席和觀眾席上同時響起掌聲,吊燈底下的顧杳然微微傾身行禮,攝影機跟隨著這個修挺清冽的黑發少年轉身,追去。
鏡頭最后定格在他走下舞臺的背影,由明入晦,他卻一身皎潔。
俞西棠慢慢開口:“聽不太懂,不過好像彈得不錯?”
秦姣珠:“這曲子好經典的那股古典樂催眠味,但是我居然聚精會神地聽完了,沒有移開注意力!
周既堯:“我也是,好神奇,可能是因為是杳然彈的,看著他彈不由自主地就被吸引住了,然后就聽完了。”
關若素:“我覺得不會哎,就算不看,光是聽我也覺得彈得很好。”
決賽總共入圍三十人,比賽結果在第三十個選手的演奏結束后就會宣布,然后進行現場頒獎。
直播短暫地暫停了兩小時,其實已經到了該各回各家的時間了,教室里除了他們以外已經空無一人,窗外日薄西山。
但這六個人顯然都一副不打算走的樣子。
直到教室門被這層樓的行政助教敲響。他看到這間教室里還有人,顯然十分驚訝:“你們怎么回事,怎么還留在教室里?教學樓不允許待到四點半之后的噢!
還有五分鐘就四點半了,但距離頒獎典禮開始還有十分鐘。六個人互相看了看,都想在這里一起等到看完頒獎典禮,于是常矜主動出聲:“老師,我們可不可以晚點走呀?我們會關好門窗再走的!
“不行哦,這是規定。”
六個人最終還是沒能拗過堅持的行政助教,被灰溜溜地趕出了教室,助教看他們可憐巴巴的樣子,也忍不住解釋了幾句:“學校規定四點半之后不允許在教室里,也是怕你們學業壓力太重。如果你們想自習或者看電影,可以去圖書館的自習室或者活動中心哈!
這么一折騰,頒獎典禮馬上就要開始了,六人只好匆匆告別助教老師。
因為短時間內也去不到合適的地點看直播,于是六人干脆聚集在教學樓下的花園里,由常鶴坐在長椅的中間抱著電腦,三個人站在長椅后面,兩個人挨著常鶴坐。
六個人就這樣擠在一起,頂著下午日頭正燦的太陽,看遠在俄羅斯首都的傍晚的頒獎典禮。
俞西棠用手擋著眼前,發出了痛苦的聲音:“我去,曬死我了!”
常矜擦了擦額角:“我也是,外面也太熱了點吧”
秦姣珠:“光線太強了,我看不清屏幕了!”
關若素提議:“要不然我們打個傘吧?我帶了傘!
周既堯接過傘:“我來撐好了!”
傘面撐開,猛烈的太陽光總算被遮去大半,六個人都長舒了一口氣,而屏幕上的頒獎典禮也進入到了播報獲獎名單的段落。
首先宣布的是優秀獎,然后是銅獎,銀獎金獎是最后一個宣布的。許多人走上頒獎臺,彎腰受禮,然后與頒獎嘉賓合影。
這些人里都沒有顧杳然。
終于到了宣布金獎的時刻,直播的鏡頭切到了宣讀名單的主持人身上,常矜緊緊地盯著屏幕,直到那個手拿卡紙,留著一頭白金色卷發的女人念出一個她無比熟悉的名字。
“獲得本屆柴可夫斯基鋼琴比賽金獎的人是——來自中國的第十七號選手,Ray。”
常矜的大腦空白了一瞬,緊接著攝影機將鏡頭切換到了顧杳然的臉上。
她聽到掌聲如潮水般涌來,顧杳然一身干凈的黑,被光暈籠罩。他站在喝彩與贊譽匯聚的中央,卻只是輕輕地勾唇,露出一個她曾見到過無數次的微笑。
只有那雙眼,被金碧輝煌的舞臺燈光映照得通透明亮,宛若墨海鎏金。
回應
常矜反應過來是因為頭頂忽然被太陽光直射了, 那炙熱的溫度直接給她曬回魂了。
幾個人同一時間尖叫歡呼起來,周繼堯激動得振臂高吼,直接把傘給扔了。
突然被曬到的秦姣珠:“我靠, 周既堯你把傘扔了干嘛!”
關若素伸出了爾康手:“我的傘!”
周既堯連忙跑過去撿, 邊跑邊喊:“對不起!”
常矜則是沉浸在激動和喜悅之中,她抖著手點開了手機屏幕,第一時間撥通了電話。
接線音樂響了三秒即斷, 隨之響起的是微帶磁性的笑音:
“怎么這么快就打來了?”
常矜一下子握緊了手機,一向不愛笑的女孩, 卻在這一刻眼眉都彎了。
于是, 遠隔重山遼海的顧杳然站在莫斯科的音樂廳后臺, 聽到了手機里遙遙傳來少女激動又欣喜的聲音:
“杳然你也太棒了!你是第一啊。
后臺人來人往, 雜音細碎, 燈光也微弱。顧杳然單手拿著獎杯, 邊打電話邊走向門廊,卻在聽到這一聲毫不掩飾的贊許時滯了腳步。
他不由自主地握緊了獎杯, 然后他聽見了耳邊逐漸放大的心跳聲。
咚, 咚。
慌亂錯雜,一聲聲, 卻漸漸壯大成海勢, 將他完全淹沒。
顧杳然喉嚨微緊, 耳朵慢慢有些發燙。他低聲道:“頒獎典禮要等這么久,你也看了嗎?”
常矜的聲音很亮, 清脆如鈴:“看啦!就兩個小時, 哪里久了, 親眼看到你拿獎,等一晚上都值得!”
“先說好, 獎杯我要第一個摸!!”
顧杳然靜靜地站在原地,感覺到波濤洶涌的情緒在身體內被壓抑到微波輕漾,才終于開口,帶著不易察覺的溫柔:“好,回去就給你摸。”
“要是你想要,送給你也行!
常矜從剛剛開始就開了免提,乍一聽到這話,她一下子愣住,身邊幾個圍著聽還沒出聲的家伙頓時張牙舞爪地發表意見:
“什么!那我也要!”
“杳然送我送我!”
顧杳然聽到那邊周既堯和俞西棠的起哄聲,不禁失笑,語氣也輕松起來:“那可不行,我的獎杯是要給我們家矜矜的。”
我們家矜矜。
即使是開玩笑,顧杳然也很少這樣喊她。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聽到的一瞬間,常矜眼睫輕顫了下。
緊接著響起的就是周既堯不滿的聲音:“我靠,顧杳然你偏心偏的沒邊了!”
秦姣珠開始學顧杳然的發音,還故意學得很古怪:“我~們~家~矜~矜~”
俞西棠又笑瘋了:“我服了,秦姣珠你能不能別什么都學啊哈哈哈哈哈!!”
一群人連番轟炸顧杳然,常矜的手機被常鶴接了過去,常鶴對著那頭說道:“等你回來,給你接風洗塵。”
顧杳然笑聲不斷:“那好啊,希望不是我出錢!
常鶴瞥了一眼:“讓俞西棠出吧!
俞西棠本來還在笑,聞言笑聲止住,她瞪大了眼睛,不明白為何大禍臨頭:“什么??”
常鶴:“誰讓你笑得最大聲,那么開心就你來付錢吧!
這下輪到常矜和秦姣珠大笑了,俞西棠暴起:“你常鶴還是他同桌呢你怎么不出錢!你個鐵公雞!就知道慷他人之慨!”
為顧杳然得獎而慶祝的聚會還是定在了這個周末。
一天內考完ap考試,又目睹好友拿國際比賽大獎,即使是待會兒還得去參加補習,常矜也高興得有點輕飄飄了。
她趴在課桌上,手指敲著屏幕在群里發消息,連一向遲鈍冷漠的阿謝爾都看出她的喜悅:“你來的路上撿到錢了?”
常矜刷地一下坐直,語氣幸福:“不,是比撿到錢還要高興的事!”
阿謝爾:“什么?”
常矜:“是我的朋友拿了一個國際大賽的金獎!柴可夫斯基鋼琴比賽,就在剛剛!”
阿謝爾復述了一遍:“柴可夫斯基?”
“那確實是挺厲害的。我聽說過這個比賽,古典樂的盛宴,世界音樂家的搖籃!
兩人的聊天中止,因為屏幕上的畫面閃動了一瞬,音響彈出一聲提示音。
芙蕾雅進入了會議。
輔導課如往常一樣在短暫的打招呼之后直接開始。
自從換了老師,常矜上課比之前專注很多,因為芙蕾雅和上一位教授的授課水平明顯不同。
芙蕾雅授課時往往引經據典,又通俗易懂,展露的學識淵博過人,給他們的論文輔導總能深入淺出,不斷地補充細節。
常矜很喜歡這個老師,表現出來的行為就是她在課堂上極其活躍,總是很快速積極地討論答案,提出問題。
因為課中交流全程都使用英語,所以在課程結束后,芙蕾雅突然開口說中文,反倒讓常矜差點沒反應過來:
“Jane今天看上去和平常很不一樣,很開心。看來是發生了令人高興的事!
常矜愣了一下,因此是阿謝爾先開口:“她的朋友今天拿了柴可夫斯基比賽的金獎,所以她很高興!
芙蕾雅鮮少地流露出一點驚訝:“柴可夫斯基?那可真了不起。”
常矜開始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了:“我表現得這么明顯嗎?是我太得意忘形了”
芙蕾雅聞言笑了,這位裝扮和語氣都帶著嚴穆感的女教授很少笑,笑起來卻格外生動。
“怎么會是得意忘形?能夠由衷地為朋友變好而感到開心,說明你坦蕩真誠,這多么難得啊。”
“你朋友看到你這樣為他感到高興,他一定也覺得很幸福!
常矜感覺到心頭被烙鐵輕燙了一下,微微發熱。
“嗯,謝謝老師!”
ap考試結束后,便是為期兩個月的暑假。
而常矜因為要專心修改丘成桐比賽的論文,報了七月月中西班牙語的等級考試,還要備考八月的SAT和九月的ACT考試,所以整個暑假只選擇了一個香港的短期實習,其余的假期時間便一直呆在家里悶頭復習。
俞西棠和秦姣珠都是一整個暑假不在中國;關若素陪父母去了南法度假,然后在法國參加實習;周既堯陪女朋友去澳洲滑雪;常鶴則忙于參加兩個同時期舉行決賽的商賽,于是七月初就去了美國,一直住在常家在紐約第五大道的房子里。
大家在群里播報日常,發牢騷抱怨,或是分享自己拍的搞笑視頻,把每天都忙得團團轉的常矜看得羨慕又孤獨。
她忍不住在群里開腔:“你們誰回國陪我一下啊,我每天都好孤單,像個留守兒童!
俞西棠先發出來一條語音。
一向不愛聽語音的常矜這次卻沒轉文字,而是點了直接播放,于是俞西棠咯咯直笑的聲音傳出來:“說得好像你有空玩似的。”
常矜:“小姐姐,你要不要這么扎心。”
俞西棠:“我說的不對嗎?難道不是讓我陪你學習?這種糟心事,你給我錢我可能還考慮一下!
第二個冒泡的是秦姣珠:“我也超忙,只是我們身在異鄉罷了,我回國也是各忙各的,陪不了你啊矜矜!”
早就知道她是去夏校的常矜哭了:“姣姣!”
關若素也冒了出來,她聲音無奈:“我還在痛苦地實習,誰懂啊,今早又遇到他們罷工了,開到一半的公交車硬是停了下來,我只能徒步去公司”
秦姣珠和俞西棠紛紛發出同情的回應:“還是你慘,我的朋友!
剩下三個男生里只有周既堯回了群消息,發來的是他和他女友的玩雪視頻。
常鶴一向不愛回消息,但顧杳然去哪里了?
常矜看了眼兩人的聊天框。好像今天早上開始顧杳然就沒給她發過消息了。
也許是太忙了?
常矜忽略了心底微微升起的一點失落,她關上手機,結束自己短暫的休息時間,鼓足精神面對下午的復習。
一直學到傍晚日落,傾斜的霞光橫在她被堆滿的書桌一角,她在桌前伸了個懶腰。
結束!
常矜有點餓了,在飯點到來之前就拿著手機下了樓,看到李姨還在廚房忙碌,便坐在了客廳的沙發上休息看手機。
她翻看完新增的群消息,回復了幾個朋友和老師,再一次,抱著點疑惑,鬼使神差般點開和顧杳然的對話框。
還是沒有新消息。
常矜喃喃自語:“之前剛到茱莉亞的那周也沒見他這么忙呀”
她的嘀咕被突然響起的提示音打斷。
正被她念叨的顧杳然仿佛心有靈犀一般,突然發出來一條語音。
常矜愣了一下,真是說曹操曹操就來啊!
常矜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在看到顧杳然發來新消息的時候,她整顆心都輕盈了起來。
常矜先是點了轉文字。
她看完轉出來的內容,懷疑微信又發癲了,于是點開了語音。
是顧杳然的聲音,熟悉的溫和,帶著淺淡的笑意:
“你還在學習嗎?下來開門看看,有驚喜!
常矜有些懵:“開門?我家的門嗎?”
顧杳然秒回:“對啊,快來!
常矜本來躺在沙發上來著,聞言一下子坐了起來,看著遠處的玄關,大門緊閉,門口的綠植靜謐地扎在青花瓷瓶中,紋絲不動宛若標本。
她回想了一下顧杳然去上夏校的時間,有些不可思議的猜測在她心底緩慢成形。
像是為了印證她的猜想,那扇沉重且雕紋華美的紅木門被人從外頭敲響,很克制的三聲。
門口矗立無言的綠植,忽然輕輕晃了晃。
常矜走了過去,她打開門的瞬間,霞光爭先恐后地涌入玄關,將門口站著的人的影子拉長。
門內與門外人的影子交疊,仿佛緊緊相擁。
顧杳然穿了件白襯衫,衣角微松,風吹動他眉前的發梢,在看到常矜的那一剎那,他注視著她,彎著眼笑起來。
顧杳然柔聲道:“我回來了,驚喜嗎?”
常矜站在門前,她有些被沖擊到呆滯了,她張了張嘴,又緊緊閉上,因為那種心臟要從喉嚨里跳出來的感覺太真實。
于是當她開口,聲音就細小許多:“你不是去三周嗎?還有好幾天的,你怎么現在就回來了”
顧杳然微微彎腰看她:“因為我提前完成論文,拿到教授的推薦信,就回來了呀!
“我今天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都快累死了,但是一下飛機看到你在群里發的消息,就讓司機繞路來這里一趟!
顧杳然彎著眼睛的時候,睫毛會微微上翹,像是他的笑起來時嘴角的弧度。
他笑道:“怎么樣?現在是不是有種愿望成真的感覺?”
常矜一副要哭了的表情:“太有了”
“你這么搞我真的會感動到哭,”她揉了揉眼睛,并沒有真的哭出來,“等我今晚醞釀一下,哭了給你打視頻。”
顧杳然又啼笑皆非了: “還要醞釀一下啊?看來不是真感動啊!
出乎他意料的是,這一次,常矜低著頭沒有回話,再一次開口時,也沒再扯天扯地了。
“我真的很感動!
面前的女孩微微抬起眼看他,她的手握在門把手上,似乎有些局促。
常矜很少這樣說話,所以有些不好意思,聲音也比往常要低,反倒顯得柔軟:“你應該很累了,快回去休息吧。其實你給我發條信息說你回來了,我也會覺得很驚喜的!
顧杳然垂下眼,水潭似的眼里完整地映著她。
他的聲音也低下來:“但是直接出現在你面前的話,你會更開心吧!
常矜抬起頭看到他時,剛好迎上顧杳然的笑容。
他雙眼微睜,眼角和眉梢的弧度都柔和得不可思議,宛若兩座被晚霞融化的春山。
“真的?吹侥氵@么高興,我就覺得一點也不累了。”
發燒
自從顧杳然結束夏;貋, 常矜便經常去他家蹭飯,美其名曰一個人吃飯太無聊了。
顧杳然當然是很歡迎的。
兩人偶爾會一起學習,主要是常矜提出的, 她自己一個人學了半個暑假, 有時候會產生點厭學情緒,她就會去找顧杳然一起學,雖然兩人總是各干各的。
常矜考完西語考試那天就去找顧杳然了, 終于結束一個日程,她躺在顧家的沙發上長出一口氣:“啊——該死的c1我終于考完啦!!!”
顧杳然端著杯子走過來時剛好聽到, 不由笑了:“這么不喜歡還考?”
常矜:“有什么辦法, 還不是為了履歷好看么。而且我對拉美文學還算感興趣一點, 學了還能看看原文書!
她邊說著, 邊撐著手臂坐起身, 黑緞似的長發滑下肩膀。也就是這一抬頭, 她剛好撞上顧杳然傾身俯面,將茶杯放在她跟前的玻璃矮桌上。
顧杳然難得帶了眼鏡, 他度數不深, 鏡片纖薄,沒有扭曲他漂亮的五官, 反倒為其平添一分內斂的書卷氣, 配合側臉明晰的下頜骨線, 溫穩清潤,如琢如磨。
面前這個好看的人開口:“家里沒有烏龍茶了, 喝點橙汁吧!
常矜回神:“哦, 沒關系!
“對了, 你托?嫉迷趺礃?”
顧杳然是這學期才考語言,他點點頭:“108分, 夠用了!
常矜:“去你想去的學?隙]問題了!”
顧杳然也坐了下來,聞言笑了笑:“你呢?丘成桐比賽的論文寫得怎么樣了?”
常矜捧著茶杯,嘆了口氣:“別說了,寫這種論文真的太費腦細胞了有幾個地方我怎么也證不出來,已經熬了兩個大夜了!
“別熬夜,”顧杳然聞言蹙了蹙眉,叮囑她,“你的身體熬不了夜的。”
常矜:“知道,我今晚一定早睡!
話是這么說的常矜,當晚卻又熬了一次夜,因為一條她突然有了靈感的數學式子。
第二天早上起來,常矜方一睜眼,就感覺大事不妙。
喉嚨里熟悉的腫痛擠壓著她的嗓門,她慢慢坐起來,拿過窗邊的杯子湊近唇邊咽了口水,甘涼的液體熨過,還是一片火辣辣的疼。
常矜頓時苦瓜臉。
完蛋了。
對于著涼生病這種事已經頗有經驗的常矜麻木地躺在了床上,她已經能預見自己今晚的結局。
常矜看著天花板上的圓形花瓣燈,喃喃道:“事已至此,先把昨晚那個方程證完吧!
夜空蕭條,星也稀落,天幕蓋了一襲深藍的袍,僅碎綴明珠幾顆,光芒黯淡。
給顧爺爺端去茶水的顧杳然回到房間,長指摁開臺燈,光暈柔和地籠罩了這一片書架和長桌,被黑暗掩埋的琴譜和筆記本褪去浮影,映入眼簾。
顧杳然單手捻了眼鏡的銀絲邊,將眼鏡摘下,長睫篩過溫暖的光線,落了一片稀疏的影。
手機里還是沒有新消息。
從今早開始,常矜就沒找過他。
顧杳然拿著手機,指尖輕輕地敲擊屏幕,斟酌了許久才發出去。
“還在忙嗎?”
他放下手機,在書桌前坐下,寫了一會兒琴譜。
時間分秒流逝,黑色的音符穿梭在五線譜的縫隙間,漸漸編織成曲。
顧杳然時不時地看一眼旁邊息著屏的手機,眉眼低垂,有幾分心不在焉。
“杳然!
顧杳然正拿著手機,聞言抬眸看向門邊,顧奶奶穿了一身深砂紅的長裙,探出半邊身子,正笑著喊他:“你在學習嗎?方不方便和奶奶說兩句話?”
顧杳然扶著椅背起身:“奶奶找我嗎?”
顧奶奶笑吟吟地伸手招了招,示意他出來看,顧杳然跟著顧奶奶來到樓梯角的陽臺邊。
夜幕疏朗,別墅內外卻燈火明堂。他一眼看到家門外停的運貨車,工人正循著管家的指示,從車內搬幾個被包裝成禮盒的箱子出來。
顧奶奶笑眼看他:“你許伯伯給我送了幾箱水果過來,美洲今年瓜果季第一批空運來的粉鳳梨。”
“我想著我們幾個也吃不完,怕放壞了,你明天要是去找矜矜,記得讓管家搬一箱到車里,你順路給她帶過去。”
顧杳然單手扶著陽臺的黑漆欄桿,聞言頓了頓。
他垂下眼,抬起拿著手機的左手,屏幕上的消息框空白。
兩個小時過去了,常矜還是沒有回他的消息。
愛吃水果的顧奶奶已經開始犯饞了:“就和你說一下這件事,你回去繼續學習吧,待會兒我讓小張切一個送上來給你”
顧杳然忽地開口:“我今晚就去吧。”
顧奶奶轉身的動作一滯,她微微睜大了眼睛,有點驚訝地看著站在陽臺邊的孫子:“嗯?”
少年人的骨骼修長秀麗,挺拔在一片霧蒙蒙的夜色里,月光落在他的手背上。
顧杳然看著奶奶:“我正好今晚要去找她借本書,順路帶去給她!
顧奶奶:“這樣啊,那奶奶和管家說一聲!
顧杳然目送著顧奶奶下樓,他微微傾身,趴在欄桿上,任由風吹開遮住他眉尾的鬢發。
他撥通了常矜的電話,一聲一聲的音樂鈴,宛若洪鐘,愈發響亮,漸漸和他的心跳重疊。
電話終于接通了。
顧杳然抿了抿唇,發現自己喉嚨有些干澀,他張口:
“常矜?”
然而那頭傳來的,卻并不是他預想中的常矜的聲音。
陌生女人的聲音帶著一絲疑惑和謹慎:“你是杳然同學嗎?”
……
常家別墅內,燈火通明如晝。
李姨站在玄關處,無意識地來回踱步,時不時地看一眼樓上常矜房間的方向。
驀然響起十分急促的兩下叩門聲。李姨腳步停住,連忙去開門。
眼熟的黑發少年站在門外,發絲輕亂衣角微皺,看得出是匆匆忙忙趕來,看到她的第一眼,開口便是詢問:“常矜她現在情況怎么樣了?”
李姨喊他進來,合上門:“杳然同學,你跟我來。”
“小矜的狀態不太好,她這次高燒得厲害,晚飯也沒動,六點那會兒去到40度了,我急得不行,就喊劉醫生帶著人來給她吊了水!
李姨一邊和顧杳然說明常矜的情況,一邊往常矜的房間走,她聲音憂慮,“剛剛吊完,現在已經好多了,但還是在38度5左右,怎么也不下去!
顧杳然擰著眉:“醫生有說什么原因嗎?”
“就說是普通的著涼,但也不知道為什么這次那么嚴重!
說著,兩人已經到了門口,常矜的房間門剛好被人從里面打開,一個穿著白大褂的男人走了出來,順手帶上門。李姨走了上去,聲音急切:“劉醫生,小矜現在情況怎么樣?”
劉醫生看過來:“已經比下午的時候好多了,但還是燒!
“待會兒九點的時候再吃一次退燒藥,然后今晚再看看溫度有沒有降下去,不排除可能是流感。”
顧杳然走了過來,開口:“她最近一直在家里學習,沒怎么外出過,應該不會是流感。”
“她這段時間經常熬夜,會不會這方面的原因?”
劉醫生這才注意到顧杳然,聞言摸了摸下巴:“那倒是了,小矜的話,她身體不好,不能熬夜的。她最近睡得晚嗎?”
李姨憂慮:“確實這幾天睡得要比平常晚但我以為她對自己的身體情況有數,就沒有來喊她!
劉醫生看了眼一旁站著的顧杳然,目光又移回李姨:“這位是?”
“他是小矜在學校里的朋友,聽說小矜病了,剛剛從家里過來探望她的。”
劉醫生:“這樣,那你要進去看看她嗎?”
“她現在睡著了。”
象牙白的房門被推開,顧杳然回手掩上門,慢慢走到常矜的床前。
常矜穿著睡裙躺在床上,在被子外面的一條手臂纖細,手背上貼了醫用紗布和創可貼。
顧杳然坐了下來,目光從始至終落在常矜的臉上。
她是側著睡的,雙眼緊閉,看上去睡得很不安穩,額角不斷地沁出一顆顆汗珠,洇濕了發際線,幾縷黑發黏著她的臉頰。
顧杳然眼睫低垂,伸手將那幾縷頭發撥開,順著常矜腦后的黑發梳去。
常矜睡得迷糊了。
高熱催人發蒙,她沉在熱海里,怎么也睡不踏實,好像置身于一艘搖搖晃晃的游船,碧波滾滾而過,撼動她的溫巢。
因為異常的體溫而變得不太靈敏的鼻子,恍惚間嗅到了熟悉的香氣。
熱浪里,忽然開了一株溫柔的鳶尾花。
顧杳然微微俯身,手心輕蓋在常矜的額上。那一處如他料想的一樣炙熱,幾乎將他燒化。
他垂眼,就要把手移開。
常矜卻似乎被驚觸,她眼睫忽然不穩地輕顫起來,顧杳然注意到她的不安,動作便遲緩了一瞬。
他回過神來時,常矜已經仰起臉,臉頰緩慢地蹭了蹭他的手心。
似乎是覺得安穩舒適,她卸了力氣,緊貼著他的手心再次睡去,睫羽也不再抖動,兩尾黑蝶靜靜停棲。
房間里只點了盞床頭燈,開到最小的亮度,散發著生怕驚擾到人的柔和光線。
近在咫尺睡去的女孩,和掌心里滾燙柔軟的觸感。
顧杳然沒有動作,他僵在了那里。
有什么東西頂破了心臟的壁壘,慢慢纏繞著伸探出來,它攀扎得太深也太緊,以至于他覺得好像被扼住呼吸。
他停滯的指間,被女孩逐漸平穩的鼻息染得溫熱。
所謂愛
涼。
被高熱包裹的常矜, 本能地去靠近那些她覺得可以讓溫度降低的東西,緩解她的困苦。一開始,她感覺到有人觸碰了她的臉頰, 那雙手的指尖帶著薄繭, 很涼。
于是她湊了上去,輕輕扒住,像尋到心愛的枕頭的小貓。
那雙手先是僵在那里, 后來便想要離開,她還伸出無力的手指勾住了那人的手心。她以為杯水車薪的挽留, 卻成功地讓那人拉遠的動作停止。
那雙手還是很涼。像是春寒未盡的溪水的溫度。
常矜閉著眼, 又慢慢沉入了夢鄉。
常矜睡著之后, 做了一個夢。
她夢到顧杳然喊她起床吃藥。
她慢慢睜開眼, 窗外和屋內還是一片漆黑, 只有床頭的一盞臺燈微光漫開, 照亮這房間的一隅。
常矜看到顧杳然坐在她面前,發絲垂順, 穿著一身棉質睡衣, 修長的手指搭在杯壁上。
她聽到了顧杳然的聲音:“常矜,到時間了, 先起來把這個藥吃了再睡!
常矜大腦還很遲鈍, 她微張唇瓣, 模模糊糊地吐出一句輕怨:“顧杳然,你好兇啊”
已經用了比平常還要輕柔百倍的聲音喊她的人, 此刻也是滿臉的無奈了:“這還兇啊?”
“那喊你矜矜, 可以嗎?”
常矜太困了, 于是又閉上了眼。意識還是黏糊糊的,一團混沌, 但她本能地駁斥他,像朵張揚著身上的刺的小玫瑰,有副傲骨,也有點嬌氣。
“矜矜你也喊得出口怪惡心的!
顧杳然這次沒有出聲回她了。常矜還閉著眼,朦朦朧朧間聽到了玻璃杯底和木頭相碰的一聲,馬蹄般清脆。
幽香漸漸地包圍了她。
她再一次聽到顧杳然的聲音,離得更近,聲音也更低沉溫柔:“矜矜!
“起來吃完藥再睡,好不好?”
常矜感覺后腦和枕頭的縫隙間滑入了一只冰涼的手掌,輕輕托起了她的脖頸。她還是很困很累,渾身發軟,但因為一點殘存的理智,因為那個熟悉的哄勸她的聲音,她借著這股力量,還是坐了起來。
常矜艱難地睜開眼,即使是這樣弱的光線,她也不太適應,只能半撐著眼皮看面前的顧杳然。
她嘀咕了一句,剛好被離得很近的顧杳然聽清:“顧杳然,你怎么會在這里啊!
說完這句話之后,她就伸出手,捏了一下脖頸后面搭著的顧杳然的手指。
常矜喃喃:“一點也不疼,原來我是在做夢啊!
顧杳然:“”
他把手收了回來,微笑:“因為你掐的是我的手。”所幸常矜現在比剛出生的幼貓還弱小,力度輕到掐也不像掐,反倒像舔舐。
常矜聲音低軟,卻十分堅定:“你胡說,我明明就是掐的我自己,你還想騙我!
顧杳然決定不和病人計較,他揉了揉額角,從床頭柜上拿來勻了退燒藥的溫水,遞給常矜。
“你怎么說都行,但你得先把這個喝了!
常矜被硬生生地塞了一杯水到手掌心里,她這種時候倒是聽話識趣了,不用顧杳然再說,乖乖把藥都喝完了。
她把空杯子遞給顧杳然:“我喝完了!
顧杳然接過杯子,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試探溫度的同時也是表揚:“很乖,做得不錯。”
常矜半睜著眼,就這樣看著顧杳然:“我肯定是在做夢!
“平常的顧杳然才不會這么說話!
顧杳然已經把生病的常矜當作智商只有七歲的小孩了,說什么都附和:“好,你先躺下來。”
常矜雖然人躺下了,眼睛也閉上了,語氣卻是批評的:“你演的不像。”
顧杳然替她蓋好被子,慢慢拉平被角。他俯身,垂著眼看她,眉眼柔緩:“哪里不像?”
“我平時不就是這么說話的嗎?”
常矜的大腦短路了,掙扎了好一會兒才發現,她的大腦根本沒有啟動的意思,于是常矜干脆擺爛了:“嗯我不知道,反正就是不像!
顧杳然坐下來,收拾著床頭柜上的藥盒,聞聲輕笑開來:“說我不像,又不說明白,那我下次要怎么改正?”
常矜開口:“還有一個原因!
顧杳然把拆出來的藥片盒子都丟進垃圾桶,重新抬起眼看去:“嗯?”
床上的女孩輕輕拉扯著被角,攥在手心里。她唇瓣輕微分開,又合上,吐出幾個迷糊的音節:
“還有一個原因.……顧杳然,他才不會現在出現在我家里!
“他應該在家里呆著,練琴或者寫他的譜子”女孩的聲音漸漸低下去,不再清晰可聞,“他家在青城區。從他那兒到我家,要開一個小時的車呢!
“那么遠,他不會來的!
說完這句話,常矜便徹底睡著了。
女孩的身體蓋著被褥,輕微的起伏,伴隨著呼吸的頻率穩定。顧杳然坐在床邊,柔軟纖薄的燈光將他的影子拉長,映在一片雪白的墻上。
他看著床上躺著的常矜,握著玻璃杯的手指慢慢收緊。
顧杳然的聲音低沉:“不!
“我會來的。”
“如果是你的話,就算橫跨大洋,穿過赤道和南北極,無論多遠,我都會來見你!
“現在是,未來也一樣!
清晨,露如凝霜,遍布于花園里的苞朵與枝葉。
常矜第二天醒來的時候,陽光已經攀上了她的床尾,兀自燦爛著。
她感覺大腦漸漸褪去沉重的繭殼,變得輕盈。
常矜撐著身子坐了起來,一邊抵抗著來自周身的酸痛,一邊收攏清醒的意識。
床尾的那抹光,映入常矜的瞳孔之中,令她眼睫毛顫了一下。
她昨晚,好像做了個夢。
門忽然被人從外面推開。
常矜抬頭,看到李姨端著水果走進來,李姨開門的動作很輕,她很顯然也沒想到常矜已經醒了,臉上頓時就有了欣喜的表情:“小矜!你起來了?”
“太好了,應該是退燒了,讓我看看”
常矜乖順地任由李姨拿測溫槍給她測體溫,李姨看了眼顯示屏,點了點頭,長舒一口氣:“已經下降到37度了,佛祖保佑,這場燒病總算是過去了!
常矜看李姨還念叨起神佛,忍不住微扯嘴角笑了:“那都是多虧了醫生和退燒藥,還有我頑強的生命力啊,跟佛祖有什么關系?”
李姨仿佛想起了什么:“噢對了,也多虧了杳然守夜,喂你吃退燒藥。要是沒有他的話——”
常矜有些怔住,她以為自己聽錯了:“誰?”
“杳然?”
她驚愕住了:“他昨天來了嗎?”
李姨點點頭:“對,他昨天打電話給我,說要送點水果過來,順便和你借書,我說你發燒了,現在正在臥床!
“他可著急了,馬上從家里趕了過來呢。”
常矜怔怔地看著她:“怎么會他家離這里三十幾公里,大晚上的,他為這就跑過來了?”
李姨驚訝了:“他家住這么遠的嗎?我還以為就在附近,所以他才會過來看你呢!
記憶碎片宛若浮光掠影,漸漸涌入腦海。
常矜忽然記起了自己昨晚做的夢,也記起了顧杳然的臉。
他扶著她的后頸,垂眸看著她,手掌冰涼。
常矜動了動唇:“那他昨晚,也在這嗎?”
“是呀,劉醫生拿了你的核酸樣本回醫院檢測了,他讓我也跟著去,把報告領回來。我說,這樣就沒人看小矜了,不行呀,他就說他來看著你,讓我放心去!
“我回來以后,他還給小鶴打了電話說了這些事,然后就說今晚他留在小鶴的房間睡一覺,晚上還能幫忙照顧你,喊你吃藥,看你退燒沒有!
“我看他是真的很關心你,就答應了!
所以不是夢。
顧杳然昨晚真的來了,還喊她起床,陪她吃了藥。
心頭一番滋味翻涌復雜,一時酸一時甜,全都糾纏在一起,難以分辨。
常矜揪住了手底下的被子:“他現在在樓下嗎?”
李姨“噢”了一聲:“他今天早上一大早就走了,好像是他爺爺給他打了電話,說他爸爸媽媽回來了!
常矜怔了怔,有點驚訝:“顧阿姨他們今天回來?”
此時此刻,顧杳然剛剛下車,穿過中庭的山水影壁,來到家門口的玄關處。他回得匆忙,在門口換了鞋子便徑直走入客廳。
穿過一排名貴木材制成的博古架和陳列柜,瓷器,名酒,玉玦交錯填滿空格,而那些不甚緊密的空隙里,流露出客廳內的晏晏笑語。
顧杳然走進來的那一刻,顧爺爺顧奶奶,還有顧父顧母都看了過來。
穿了身蒲綠旗袍的顧母林鵑倚著紅木椅,一看到他就笑彎了眼,伸出雙戴著玉鐲的皓腕:“杳然回來了!”
顧杳然快步走了過去,拉住母親的手在她身邊坐下來,臉上漾開笑:“媽媽,你們怎么會突然有空回來?”
顧奶奶:“是啊,也不提前說一聲!”
顧父坐在沙發上,一身妥帖的西裝,眉眼端正俊朗,依稀能看出舊年的風華錦茂。
顧闡舒展了眼眉,開口:“最近我和你媽媽的工作都告一段落了,后面的會議安排剛好錯開,這幾天都空著。忙里偷閑,就一起回國來看看你!
“快一年沒見你了,長高了不少啊!
顧杳然抿著唇,眼睛里全是星星點點閃爍的笑意:“確實,和上次跟你們見面時比是又高一截了。”
林鵑笑道:“再長高一點,就能超過你爸爸了!”
顧奶奶:“可不是,就是杳然他平時吃得不多,又長這么快,難免瘦了點!
顧爺爺不茍同:“他哪里瘦了,這叫結實!你讓他去和人打一架,比他塊頭大的都不一定能打贏他哪!”
祖孫三代的歡聲笑語再次盈滿這一處廳堂。
窗格外日影昏昏,催人入睡的灼熱。
樓上,顧杳然和林鵑坐在書房的沙發里,正在促膝長談。林鵑每次回來,都喜歡這樣拉著顧杳然到書房聊天,聽他說最近發生的趣事或者煩惱。
一番閑聊過后,顧杳然先垂下了眼睫,他似乎是想了很久,從這場對話開始之前就在醞釀。
顧杳然說:“媽媽,我喜歡上了一個女孩。”
顧母笑了,她說:“那你一定要對她好啊,千萬別學那些討人厭的小男孩,做那些欺負人家的事情讓人注意你,那會讓人家討厭你的。”
顧杳然點點頭,又搖搖頭:“我不會欺負她的。我對她好還來不及!
“媽媽,我是想和你說,我感覺她應該不喜歡我!鳖欒萌淮鬼,“還可能更糟。不僅是現在,以后她也不會喜歡上我!
顧母耐心道:“為什么呢?”
“因為我不符合她的要求。她對喜歡的人有很明確的要求,媽媽,我想我達不到那些要求。”
ap考試的成績在七月份就已經全部下來了,即使同時在準備國際競賽,還考了五門,常矜還是拿到了全5分的成績,堪稱驚人的強悍。
而顧杳然,他的平時成績也比上學期要好一些了,最終ap考試成績也比模擬考和小測要好很多,這都歸功于他這幾個月來的努力學習。
但正是因為努力過,顧杳然才明白,僅憑他付出的這些汗水,是無法超越常矜的。
“她很努力很聰慧,非常優秀,做任何事情都拼盡全力,從我認識她的那天開始就是這樣。而我除了音樂以外,對很多事都不夠認真,總是敷衍了事。這樣的我現在才開始追趕她,已經太遲了。我沒辦法在她擅長的那些事上做得比她更好!
“她是個很有原則,也很倔強的女孩。如果我達不到她的要求,她就不會去想和我在一起的可能性,我只能在她身邊做她的好朋友。”
林鵑輕聲說:“杳然,你知道我聽你說到這里,我在想什么嗎?
“我想,那太好了,她應該還沒有愛過別人!
顧杳然靜了一會兒,才問:“你會覺得我很奇怪嗎?”
顧母伸出手,將他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寶貝,我從來沒有那樣想過。聽到你說喜歡上某個女孩,媽媽只覺得你長大了。你開始懵懂地認識到一種對你來說陌生的愛,但那也是你人生成長過程中必須了解的一種愛。你可能會茫然,會困頓,甚至恐慌,那都是正常的。但真正的愛,一定會帶你走出迷霧,也一定會讓你越來越幸福。”
“媽媽想告訴你,你只需要去體會,認識和理解這種情感,爸爸媽媽都會站在你身邊幫助你!
顧杳然:“如果我希望她也像我喜歡她一樣喜歡我,我該怎么做?”
林鵑:“有時候愛不是能通過交換得到的。但是媽媽想說,如果不付出愛,就不會得到愛。害怕嘗試就什么也不會擁有。如果你希望她有一天也像你愛她一樣愛你,那我認為你只需要愛她,其余的就交給命運。”
“當然,前提是,你明白什么是正確的愛。”
顧杳然問:“什么是正確的愛?”
“嗯媽媽其實也很難告訴你這個問題的答案,因為關于愛,我們實在是有太多方法解釋,又有太多地方不解。但媽媽覺得,愛,它一定是積極的,讓你變好的東西。你愛一個人,應當去保護她,陪伴她,支持她。你應當尊重她和她的選擇,你要把她看作你的伙伴,而不是你的所有物。”
“怎樣才算愛一個人呢?”
“在許多瞬間你也許會毫無緣由地意識到她美好,優秀,獨一無二,無可替代。哪怕什么也不做,和她在一起,你就覺得幸福。她輕而易舉地吸引著你的目光,控制著你的心跳頻率,與她對視會讓你整個人覺得滾燙。那就是愛,不用懷疑!
臉紅
常矜吃完早餐之后就給顧杳然發了消息。
但是顧杳然似乎沒有在看手機, 一直沒有回復。
常矜反應過來自己在出神的時候,草稿紙上的運算過程已經到了結尾。她停住筆,驚詫地發現自己居然在解題的同時想了其他事。
這不應該。
顧杳然不會無緣無故不理她, 現在他想必正在為了什么事而忙碌吧。
常矜強迫自己再度集中精神, 為此她把放在目光所及之處的手機和平板都鎖進了柜子里。
直到中午的午飯時間,常矜才收到顧杳然回復的消息,是一條語音。
李姨在流理臺邊忙碌, 常矜坐在飯桌前吃飯,她看了眼身后, 調小了聲音才播放, 對準自己的耳朵。
春風拂面的嗓音, 一如既往的熟悉和溫雅:“我剛剛在和我媽媽聊天, 沒有看手機!
“你現在怎么樣, 已經退燒了嗎?”
常矜聽著聽著, 忽然覺得鼻子一酸。
另一邊,顧杳然的手機響起鈴聲, 他發過去不到半分鐘的消息被回復了, 常矜發來的也是一條語音。
“杳然,你快去休息吧……你昨晚起來照顧我, 肯定沒有睡好。”
“別說不是, 你聲音都啞了, 我聽得出來!
語音短暫,但飽含的情感逸散在空氣中。
顧杳然貼著耳廓聽的語音, 以至于覆著手機的手僵滯住, 微微發麻。
他站在陽臺邊緣, 眺望著院子里的竹林和假山,忽然笑了笑:“知道了。”
“這只是小事, 你可別太感動了!
常矜:“你放心,等你以后發燒了,我也這樣照顧你!”
顧杳然失笑:“好吧,雖然想嘗試一下被你照顧,但我還是希望不會有這一天。”
他想要的并不是這個,但沒關系。
與母親林鵑的對話足夠深入,直到此刻他還在回憶母親說過的話語,一次母子間的長談,也讓他想通了一些困惑他已久的事。
他還有很多很多時間,和很多很多耐心,足夠支撐他陪在她身邊,等待她下次看向他的眼神改變。
八月底,常矜終于卡著丘成桐比賽的截止日期順利提交了她的參賽論文。
縈繞了她將近半年的壓力卸下大半,常矜肉眼可見地變得輕松歡快起來,哪怕即將開學,還要在一個月內接連考ACT和SAT,她的心情仍是相當的好。
對此,俞西棠的評價是:“寧是怪物嗎?”
秦姣珠附和:“常矜者,非人也。”
雖然掛著群聊語音,但所有人中還是屬周既堯笑聲最大,聽上去簡直要笑死了,常矜表示無語:“你們神金!”
“怎么會有人喜歡開學,搞不懂一點,”俞西棠還cue了波顧杳然,“杳然你來評評理,你說常矜她是不是瘋了?”
顧杳然打開了麥克風,小綠標志在頭像右下角一閃一閃,傳出他帶了點磁性的笑音:“我可不敢評這個理!
周既堯還在笑,常鶴音調平直,但卻莫名犀利:“笑那么開心,作業寫完了嗎?開學考的大綱背完了嗎?pre的PPT做了嗎,稿子準備好了嗎?”
周既堯頓時不笑了,常亮的麥克風標志瞬間消失:“”
所有人都沉默了,只有常矜的麥克風亮起,話筒里傳出她歡快且開朗無比的聲音:“我都做完了!”
所有人異口同聲:“你閉嘴!”
惹了眾怒的常矜被踢出了聊天。
開學后,不出所料又是一場兵荒馬亂,大家一邊適應長假后的學習生活,一邊應付接踵而來的各項事務。
開學后不久的某個周末,常矜去考完了SAT。
被稱為美國高考的SAT試題,對于常矜來說卻因為準備充足而顯得易如反掌。她從G8那年就開始準備SAT考試了,到如今,她早已被各種各樣的題目捶打數次,對這場考試信心滿滿。
唯一不太順利的一點是,常矜考SAT那天下了大暴雨。
她走出考場,打開手機的第一眼便看到了氣象局發來通知黃色暴雨預警的短信。
常矜目瞪口呆地看著瀑布傾盆的大雨。
她進考場的時候還陽光明媚的呢!
周圍站著的人都開始拿出手機打電話了,常矜也一樣,她一邊轉身往地下停車場的方向走,一邊撥了個電話給司機:“陸叔,你現在方便嗎?我剛剛從考場里出來——”
沒過太久,一輛黑色的保姆車開進了地下停車場,停在常矜面前。
上車之后的常矜調了座椅加熱溫度,她起的太早,現在已經有點困了,閉眼被暖烘烘又柔軟舒適的皮椅包圍,睡意便漸起。
不知過了多久,她被司機陸叔叫起,懵懵懂懂地睜開眼,便已經回到家中的地下車庫。
常家的地下車庫到地面設有玻璃壁的直梯,常矜坐電梯到了一樓,邊開家里的大門邊打了個哈欠。
她得回去補個覺才行,真是要困死她了。
腦袋還有點迷糊的常矜沒有注意到玄關多出來的鞋子,徑直來到二樓自己的房門前。
她剛要進屋,卻聽見隔壁傳來淋浴的水聲,來自常鶴的房間。
咦?
常鶴在家嗎?
常矜隱約記得常鶴今天一早就出門了,似乎是和顧杳然,周既堯兩個人去打球。
想到某個人,她心念電轉,步伐方向也變了,來到隔壁常鶴房間門口。
水聲恰好在這時停了。
虛掩的門被常矜輕而易舉地推開,她邊順著房門滑開的一道縫隙邁步走入,邊開口喚道:
“常鶴——”
后面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她就看清了站在浴室門口的人,那人也聞聲看來。
二人目光對視,俱是怔愣住了。
顧杳然光著上半身,只穿著褲子,浴巾搭在脖頸后面,頭發還在滴水。
他膚色干凈,白皙的皮膚上雕琢了一道道幽深的溝壑,仿佛連綿起伏的崇山峻嶺,栩栩如生在他白玉無暇的身體上;抬手的姿勢帶動肌肉舒張緊繃,所有張弛有力的線條一齊收緊于下腹部,順著滴落的水珠浸濕棉質長褲的邊緣。
濕漉漉的黑發上蓋了條白毛巾,發尾落在眼眉上,黑白的分割越發明晰。
那雙眼,此刻正盛滿驚愕地看著她。
房間內只點了臺燈,窗紗外的世界陰沉晦暗,暴雨帶來的濕潤潮氣仿佛滲透玻璃,飄蕩著彌漫了整個房間。
常矜只呆住了一瞬,然后她馬上退了出去,砰地一聲重重關上門。
所有綺麗靡幻的想法隨著視線的遮蔽而消散。
常矜倚在門板上,她雙手捂著臉,血液泛上了脖頸充斥大腦,將她整張臉都渲染成鮮紅欲滴的顏色。
門內傳來模模糊糊的聲音,遲疑地喊她的名字:“常矜?”
“你回來了?”
顧杳然放下毛巾來到門邊,他輕聲道,“我還以為你考試沒那么快結束!
常矜過了好一陣子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你怎么會在我家?”
“常鶴呢?”
“他在你爸媽的臥室洗澡!鳖欒萌徽f,“我們打球打到一半就下雨了,一路淋著雨回來的。常鶴讓我在他房間洗個熱水澡,不然怕感冒了!
顧杳然看著面前的門板,喉結輕微滾動,聲音有點啞,“……抱歉。”
“嚇到你了?”
常矜連忙回道:“沒有!是我沒敲門就進來了,對不起!”
“我、我去給你們倒個熱水吧!”
常矜隨便找了個理由,奪路而逃,沒有聽見顧杳然在背后喊她“常矜”的聲音。
顧杳然聽著女孩明顯凌亂的腳步聲,慢慢說完后面的話:“阿姨已經給我們煮姜湯了!
常矜已經跑遠,再也聽不到這句話。
顧杳然站在門前,不知為何,他忽然勾唇笑了起來,彎月似的眉眼里盈滿欣悅。
常矜慌慌張張地逃到樓下,在樓梯拐角差點迎面撞上人。
周既堯拿著浴巾,被突然跑下來的常矜嚇到:“我靠,誰啊跑這么快!”
看到對方的兩個人都愣了一下。
周既堯眼神一定,語氣疑惑:“常矜?你原來在家嗎?剛剛回來的時候怎么沒看到你啊!
常矜摸了摸臉頰,還是很燙,她抿了抿唇瓣,摁下心頭盤踞的一團亂麻回道:“我剛回來,我上午去考試了!
“噢對,SAT,你說過,我差點忘了。”周既堯,“你剛剛咋了,怎么看上去慌慌張張的?”
常矜:“沒什么。不小心看到了一只蜘蛛,有點被嚇到!
撒了謊的常矜心虛到四下移目,就是不敢對上周既堯的眼睛。幸虧周既堯是個缺根筋的,什么也沒發覺:“原來是這樣。”
“你看到杳然和你哥了嗎?我都洗完了,他倆怎么還沒下來!
“可能在穿衣服了吧。”常矜已經心虛到不行了。
周既堯和她一路下樓,還嘴了兩句:“他倆也太慢了,我還是最后一個進去的誒!”
“對了,說到這個,你是不知道,我今天還被杳然訓了一嘴!
周既堯說得神神秘秘的,聽到“杳然”這個詞,常矜一下就被吸去了注意力:“他訓了你?”
“對啊,因為我們回來的時候,三樓就兩個衛生間能洗澡嘛,常鶴就說他去主臥洗澡,讓杳然在他房間洗。”
周既堯確實是比較不拘小節的性格,也沒多想,看到常鶴隔壁的房間里也有衛生間,當時就接了句:“這個是常矜的房間?那我就在這里洗嗎——”
“不行!
顧杳然開口了。他頭發和衣服還是濕的,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了過來。
他說話的語氣里帶著些警示:“沒經過人家允許,不要隨便進女孩的房間。”
周既堯這才察覺不妥:“哦哦,那也是那也是!
常鶴也說:“你去樓下吧,二樓衛生間有熱水器。你隨便找個客房進去,應該有備用的毛巾在柜子里面。”
周既堯:“就是這樣!
“我確實不太注意這方面,幸好杳然提醒了我,”周既堯打了個哆嗦,“就是他當時的眼神怪嚇人的。”
常矜低著頭,她感覺自己的臉又開始發燙。
過了好半晌,她才接了句:“這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