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明宗的藏書閣由榫卯搭建,藏在閬山松林之中。
沿著生長青苔的石階而上,清幽的環境極容易讓人靜下心來。
正逢秋冬交替閉關修煉的好時機,來借閱經書的弟子少了許多,只有幾個看門的弟子百無聊賴打著哈欠。
看門的弟子見到來者是問澤遺,連忙讓開身迎他進去。
“師叔。”
問澤遺走入藏書閣,一個青衣少女連忙起身。
正是青藿。
她是谷雁錦去年收的關門弟子,今年剛好十三,生得玉雪可愛,很難讓人提起惡感。
“你是在幫三師姐找醫書?”
“是。”青藿眨了眨眼,笑著露出梨渦。
“有好些書要查,這幾日都要留在藏書閣里。”
問澤遺了然。
青藿再聰明,終歸是歲數小藏不住事,躲閃的眼神已經暴露了心思。
估計是谷雁錦覺得他前科累累,不放心他單獨待在藏書閣,所以明目張膽讓青藿待在外閣當個眼線,遇到事也好及時照應。
問澤遺也就不再管她,點了點頭往藏書閣深處走。
拿出玉牌嵌入厚重的門,機關轉動,法陣光芒大盛。塵封的內閣大門緩慢開啟。
入內閣需要有長老玉牌,等到問澤遺雙腳邁入,門又再次自動關上,嚴絲合縫。
單看外表,內閣的經卷和外閣沒差別,連擺放道書的架子都似是同一批沉木。
可里頭的經書和秘籍比外頭精貴許多,所以此處也是宗門管理最嚴密的地方。
因為內閣一般一年也開啟不了幾次,所以里頭的空氣很悶,混著沉香味,嗆得問澤遺捂嘴連連咳嗽。
等到適應里面昏暗的長明燈光線,他小心翼翼在木架間挪動。
他的任務很簡單,只需要清點其中部分經卷,而蘭山遠給了他十日時間,完成任務后去尋找其中提及魔性的經書、藥書綽綽有余。
為防止節外生枝,他帶上鮫綃手套以防傷到脆弱的經卷,片刻不停地開始清點。
藏經閣內閣里頭秘籍成千上萬,可隨便拿出一本都是珍貴的寶物,可以拍出十來萬靈石的天價。
出于負責,他清點完后,還會簡單地查看一遍紙張是否有漏損。
不知不覺,四個時辰過去了。
看了眼放在角落的漏刻,問澤遺將手頭最后一卷劍譜歸位,在冗長的書錄中用朱筆劃圈。
今日的任務算是結束了。
走到外閣,青藿抱著本醫術看得全神貫注,小姑娘和四個時辰前相比,連動作都沒改變。
看到問澤遺出來,她才起身笑著問好。
“師叔,你忙完啦。”
問澤遺看了眼天色,夜幕西沉。
“這么晚了,我送你到三師姐那去。”
要不是為了盯他,青藿不必待到傍晚。
藏書閣在宗門偏僻處,還得經過段無人小路,附近有不少靈獸出沒。讓個十歲出頭的藥修走夜路,實在是過于危險。
作為谷雁錦唯一的徒弟,青藿的結局雖然沒在書中被明說,但想必也不會太好。
青藿睜大眼,原本游刃有余的小大人顯得手足無措,顯然是沒預料到問澤遺會關心她。
以往遇到四師叔,他總是冷冰冰的不關心任何人,甚至還會挖苦她。
“走吧。”
見她不說話,問澤遺再次出聲:“你是你師尊派來盯梢的,要是你半路出事,我可成罪人了。”
見意圖被拆穿,青藿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多謝師叔。”
“客氣了。”
問澤遺提上燈,穿過越來越重的夜色,先把青藿送到了谷雁錦的居所附近。
“我就不進去了。”
問澤遺停在門口:“替我同師姐問個好。”
青藿雙手提著燈,回眸看向問澤遺。
“師叔。”她鼓了鼓包子臉,猶豫地道,“你好像真的變了。”
“人總會變的。”
問澤遺朝她揮手告別:“我先走了,免得讓師兄師姐知道我晚歸,肯定得念叨我。”
“記得別告訴你師尊。”
他眨了眨眼,聲音飄散在夜晚的霧里。
青藿重重點頭,小手緊緊攥上燈籠,踏著輕快的步子跑入小筑。
翌日。
青藿沒有再跟到藏書閣來,倒是來了個不速之客。
瞧著杵在藏書閣門口,長著白面細長眼的劍修,問澤遺不動聲色,徑直路過他。
他對這修士有印象,似是回宗那日跟著塵堰的其中之一。谷雁錦放心不下他是好意,塵堰派人來純粹只能是壞心了。
可這不請自來的修士沒點自知之明,見問澤遺不理睬他,反倒還叫住了問澤遺。
“副宗主,在下明蜀。”
他態度很客氣,指望著問澤遺伸手不打笑臉人。
“師尊放心不下您,所以哪怕纏綿病榻,還是讓我來幫襯您。”
問澤遺回頭,奇道:“我怎么不知大師兄有親傳弟子?”
明蜀愣了下,尷尬解釋:“不,在下是塵掌事的親傳弟子。”
問澤遺微微蹙眉:“可喊我整理經卷的是大師兄,同掌事有何干系?”
明蜀還沒塵堰伶牙俐齒,支支吾吾半天,沒說出句好話來。
“請回吧。”問澤遺轉過身,“聽聞二師兄病得嚴重,你們安心照顧好自家師尊才是正事。”
“可師尊派我來后,就病得昏過去了,我也不好違抗他的命令。”
說完這話,明蜀恨不得咬自己舌頭
他干嘛在問澤遺面前露怯,暴露出師尊的情況不容樂觀。
而且就師尊這幾日的暴脾氣,要是他無功而返,肯定要吃苦頭。
問澤遺聽不到他心中的小九九,干脆忽視掉這甩不開的尾巴,按部就班,準備用玉牌打開內閣的門。
“副宗主!”明蜀咬咬牙迎上前去,低聲下氣,“整理經卷任務繁重,請讓我隨您......”
轟的一聲,施過道術的門重重合攏,問澤遺甚至沒再回頭看他。
于情于理,他都不該放明蜀進來。
明蜀呆呆站在門口。
這也太不給面子了。
問澤遺很快將明蜀拋之腦后,開始清點與咒法相關的經文。
昨日已經整理完將近三成,今天可以著手去找他需要的線索了。
仗著青藿不在,他比昨日又多忙了一個時辰,還從書海中尋到幾本疑似有價值的典籍。
離開內閣,問澤遺發現明蜀還賴著不走。
他和狗皮膏藥似地粘在墻邊,頭一沉一沉打著盹,瞇到幾乎看不見的眼中俱是不耐的神色。
只是見到問澤遺的一瞬,不耐立刻煙消云散。
他擦了擦臉,連滾帶爬跟到問澤遺身邊。
問澤遺冷眼看著,將玉牌收好,往后還退了幾步
不愧是塵堰的弟子,修為不高,看人臉色的本事卻很強。
“副宗主.......”明宗諂笑。
“閑雜人等不能隨意進內閣。”
問澤遺瞧著他這副可憐模樣,卻不為所動:“你明日就算過來,也只能在外閣看書,不如去好好勸勸你的師尊,讓他安心養病。”
看著明蜀臉色發白,問澤遺唇角最后一抹笑意也消失不見。
“以及,讓他別把手伸得太長。”
說罷,他目不斜視往前走去。
“看起來你有金丹修為,我就不送你去塵堰處了。”
看著問澤遺的背影,明蜀眼中愈發陰沉。
他磨了磨后槽牙,卻不敢對問澤遺真做什么,灰溜溜地摸入松林中。
問澤遺提著燈,慢騰騰往湖心小筑去。
他很喜歡現在這般忙碌過后的閑短暫適,所以不急著離開。
山上和昨日一般起了霧,遠處的路口漸漸傳出極淡的燈光。
一道白色的身影站在松樹下,長發和廣袖被風吹起,白衣人靜立,宛如尊雕塑。
“師兄!”問澤遺加快步子,腳踏在石階上卻依舊沒響聲。
“你怎么來了?”
他高舉著燈,映照出蘭山遠萬年不變的微笑模樣,還有他淺淡不一的雙瞳。
“和蒔葉谷該談的事忙完了,我得去藏書閣辦些事。”
“這兩日可還自在?”
“一切都好,師兄要我幫忙嗎?”
蘭山遠搖頭:“不必,一些小事而已。”
“行。”
問澤遺將手中更為明亮的燈籠遞給蘭山遠:“看來師兄要走的夜路比我長,還是拿我的燈去吧。”
其實修煉到他們這種境界,黑夜白天都不會有分別。
但若前頭的路敞亮,總歸是能心情好些。
蘭山遠也不推拒,將手里已經略有熄滅的燈遞給問澤遺。
“早些去休息。”
“知道了。”問澤遺接過那盞素雅的燈,“師兄也別忙得太晚了。”
“對了。”
他露出個笑:“還得多謝師兄愿意信我,肯把要緊事交給我來做。”
“我素來信你。”蘭山遠溫聲道。
問澤遺清楚自己之前惡貫滿盈,只當蘭山遠在同他說漂亮話。
可當他轉身離去,蘭山遠的神色隱沒于薄霧,表情意味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