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冬夜晚風仿佛加著刀子,呼呼地吹在二人身上。
剛才泳池里爬上來的魏郁渾身寒氣,泡過一身冷水讓他止不住的打顫。
他死死抱著魏應城,力氣大的要把他連骨帶肉一起融進自己身體里。
魏應城皺眉推開他,“你身上都是濕的。”
魏郁不愿意松手,抓著魏應城的手,就像溺水的人死死拽著浮木。
“哥,你別丟下我……”
魏郁瞪大眼,想從魏應城臉上看出點類似不舍動容或者別的什么情緒。
但是魏應城低垂著眼睫,只有冷漠的表情留給他。
魏郁:“你剛剛在哪里?”
魏應城抬眼瞥向一個方向,“就在那里。”
在那個位置隨在角落,但依舊能看聽見魏郁在家里驚慌失措的聲音。
魏郁找了他這么久,一層一層地翻找,叫了那么多次“哥”,但他就一直無動于衷,像一個觀眾默默看著演出。
但是魏郁這個演員已經瀕臨崩潰,觀眾還是毫無波瀾。
就像半年前那場車禍。
魏應城眼睜睜看著魏郁的車在路上被撞到偏出公路,也沒有表現出任何關心。
他還以為這些天過去,哥對他多少也會有些許不舍。
可是到頭來,還是和以前一樣。
意識到這一刻的時候,魏郁的腦子木得厲害。
日日夜夜的見面相擁,也不過是魏應城忍讓著他,被迫遷就他的強求。
魏郁看著魏應城的眼神深得可怕。
魏應城下意識想后退,但身體早已被魏郁桎梏住。
魏郁:“你想去哪?”
他的聲音像浸過冰,冷得出奇。
魏應城:“我哪里也不去。”
魏應城額上有冷汗劃過。
他剛才旁觀了魏郁從不安慌亂到完全失控,在很多瞬間,他都想站出身來。
可是他沒有。
他想看看魏郁接下來會怎么做。
如果自己突然離開,魏郁是什么樣?
用盡一切手段把他找回來?
或者是終于不用演了,大松一口氣坐下。
還是說要對他在意的人下手……
魏應城腦海里浮現的種種結局淹沒了他。
魏郁……還是會和以前一樣吧。
魏應城心里想。
如果我走了,他就不需要繼續演了。
那個善于偽裝,滿腹算計,沒有感情的魏郁會重新出現。
所以在魏應城走到魏郁面前的時候,他已經準備好接受一切。
包括魏郁的憤怒和暴力。
他想魏郁是會紅著眼掐住自己的脖子,或者把自己推進水池,就像三年前把他逼下樓梯一樣。
黑暗里猛地亮起的火光,浴室里的鏡子,還有樓梯前通紅的眼睛,這些都是魏應城揮之不去的噩夢。
這些東西橫亙在他和魏郁之間,無法跨越又無法忘記,注定每想起一次都會讓他們剛剛拉近的關系再度分開。
所以在魏郁打著冷噤抱住他的時候,他全身都僵直了。
他下意識在害怕過去重演。
但魏郁就像走失后找到主人的狗,臉上滿是難過和后悔。
“你沒走就好,你做什么都可以,但是求求你,不要丟下我。”
可能是燈光的問題,魏應城看到魏郁的眼眶濕潤,仿佛下一秒就要流出眼淚。
這是演的還是他看錯了?
這是真的還是假的?
魏應城無法判斷。
魏郁感覺到魏應城的僵硬,他知道自己應該學著讓魏應城找到安全感。
可是他的神經像根蓄勢待發的箭弦,如果在找到魏應城的瞬間才有所松懈。
他們彼此都緊繃著不敢放松。
即便肢體交織在一起,兩個人的心卻始終不在一條線上。
魏郁透過朦朧的光線觀察魏應城,讀魏應城疏遠冷淡目光里的情緒,惴惴不安地分析自己應該怎么做。
他聽到干澀的聲音從自己收緊的喉嚨里擠出來。
“哥,是不是嚇到你了,那現在呢?現在好了嗎?”
魏郁狂跳的心臟還在咚咚跳著,他深呼吸,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在自己能忍受的范圍里稍微松開了點桎梏,又胡亂擦了擦臉,擠出笑容給魏應城看。
“我剛才是有點著急了,你不要害怕,我什么都不會做…只要你沒走,只要你不走,我無所謂的。”
魏郁想表現出自己毫不緊張的樣子,但是撫摸魏應城臉的手還是冰涼的,轉而幫魏應城整理額發的手指也笨拙的要命。
他握住魏應城的手,問:“你要和我回去嗎?我們進去吧,外面太冷了,要是把哥凍感冒了怎么辦?”
魏應城被他帶回客廳。
從始至終,魏應城的表情和語氣都沒有改變,魏郁卻忐忑地轉換了數次態度。
魏應城被他安置在沙發上,他自己則濕漉漉地回道通往院子的玻璃門前。
只要鎖上,就出不去了。
魏郁的手放在門鎖上,但又停住。
不行。
如果這樣做,哥肯定又要害怕了。
魏應城看著魏郁在門前站了幾分鐘也沒關門,心中疑惑著,魏郁又把門打開了。
魏郁坐到魏應城身邊,憋了半天后低聲說:“……外面黑,你要出去記得叫我一起。”
是因為天黑,是因為院子沒有燈。
反正不能是他不想讓魏應城出去。
魏應城沒有說話,只是幾秒鐘的安靜,空氣仿若一片死寂。
說些什么呢?
好像一直都是魏郁主動和他說話。
還是這樣吧,沒必要多嘴。
魏應城等著魏郁重新坐回他身邊。
但魏郁站在他面前,然后直接坐在他腳邊的地板上。
魏郁勾住魏應城垂在腿側的手指,輕聲說:“我身上都是水,別弄濕你。”
他還記著魏應城體質有多差,在島上被風吹就發了幾天低燒。
魏應城的三根手指被他握住手里,時不時捏一捏,但也不敢用力,就像得到珍寶的小狗,只敢輕輕含在嘴里,生怕玩壞了。
他曲腿坐在地上也是巨大一只,抬頭就是魏應城的胸口。
魏郁無疑是英俊的,但他的長相不是傳統審美里正氣凜然的沉穩樣貌。
他年少時候還有幾分像程婼的眉眼已經隨著時間變得成熟銳利,換上正裝之后更會放大他長相里更為冷硬的部分。
靠著這份泠冽自傲,魏郁吸引了無數目光,也以此打敗了很多人。
但他抬頭看著魏應城的神情卻帶著一份小心翼翼。
魏郁:“是不是有點無聊?”
平時這個時候,基本都是魏郁出門買了飯帶回來,魏應城坐在小桌子前背書,兩個人擠在桌前,胳膊杵著胳膊,,面對著面把飯吃完。
吃完之后魏郁就找各種理由把魏應城磨到床上,等再晚一些就洗漱休息。
小破屋不僅小,還沒有電視,兩個人在有限的空間里算不上多熱鬧,但絕不是現在這樣冷淡。
這個陌生的別墅所有家具一應俱全,樓上還有健身房和家庭影院,反而沒有事情可以做。
魏郁打開抽屜,取出一個DVD盒子。
魏郁問:“看這個吧?”
“這是什么?”魏應城問。
塑料盒的外包裝看起來頗有年代感,但是保管得當,外表沒有劃痕和污跡。
現在很多剛上學的孩子都不知道DVD是什么,但在十幾年前互聯網還不發達的年代,DVD 和VCD切切實實地流行過。
“我一直想讓你看的……”
魏郁含糊其辭,魏應城只能靜靜等待播放。
沙沙地聲音已經出現,但畫面是一片漆黑。
巨大電視屏幕上反射著魏郁飛快回到魏應城身邊的樣子,他坐回魏應城腳邊,然后又抓住魏應城的手。
“這樣應該行了吧?”
畫面有了聲音。
稚嫩的聲音還沒到變聲期,乍一聽像是有些中性的女孩聲音,但是仔細聽還是能分辨出男生的音色。
魏應城瞬間抬起眼,凝視著電視上的畫面。
隨著一陣晃動,畫面逐漸出現了內容。
一個充滿生活氣息的中式房子,晴天的陽光在鏡頭里照出光暈,拿著DV的人顯然沒有讓畫面更好看的意識,只是用鏡頭拍著他想記錄的東西。
干凈的地面。
藍色帶著格紋的小拖鞋。
書柜里裝了三層的獎杯和金牌。
還有畫面里一閃而過男人身影。
即使只有短短一秒,魏應城也認出畫面里低頭看報的男人是誰。
時間太久遠了。
久的他都忘了魏家過去是住在另一處房子里的。
那個房子不如后來的大,也不如后來的豪華,但那是程婼生命最終生活的地方。
那時候的魏仲愷還是會把他抱在腿上一起看報的父親。
魏應城的喉嚨發不出聲音,收縮的瞳孔盯著抖動移動的鏡頭。
他知道接下來會看到什么,所以連眼睛都不敢眨。
“小城到媽媽這里來。”
溫柔到可以滴出水的聲音。
程婼對他伸出手,身上米色的亞麻裙子紋路都是這么熟悉,仿佛下一秒魏應城就能摸到那綿軟清爽的面料。
“小城想去新家嗎?”
“想!”
“小城喜歡我們的新家嗎?”
“我們的新家是白色的嗎?”
“不是。”
“那有草坪嗎?”
“沒有。”
“那……我可以在家里養一只小狗嗎?”
“暫時不行。”程婼笑了一下,“媽媽會和爸爸商量的。”
畫面戛然而止。
又重新開始。
沙沙地聲音再次出現,魏應城回想起當時自己拿著DV的好奇。
他以為這只是一次再普通不過的日常記錄,但再也就沒有這種機會。
夏日知了的聲音像是要撕裂鏡頭,魏應城記得那個夏天特別熱,但程婼的手卻時常是涼的。
如果他再懂事一點,就不會只拉著媽媽的手來祛暑。
再過去幾年,程婼的病就會突然爆發,一個健康溫柔的人會被折磨得只能纏綿病榻,幾個月時間就消瘦成兩個人。
烈陽留下過亮的痕跡,擋住了程婼的面容。
媽媽長什么樣子他永遠記得,但那已經是在他長大后了。
后來魏仲愷把所有和程婼有關的東西全都燒了,只有一條項鏈還保留她的照片。
但也是魏應城再大一些時候去拍的。
如果是那個時候,媽媽是不是更年輕更快樂一些?
男孩拿著DV仰著拍攝只能拍到巨大的太陽光暈,魏應城瞪大了眼睛,也只看到一團模糊的白色。
魏郁握緊他的手。
魏應城才猛地從那段消失的夏天里抽離出來。
魏郁:“我給你準備了禮物。”
他說著,表情居然有些不好意思。
他打開手機,擦了擦上面的水跡,然后當著魏應城的面輸入密碼。
魏郁轉頭說:“你看到了嗎?”
魏應城點頭。
“0923”四個不知代表什么的數字。
魏郁點頭,“看到就看到了,以后你要是想要從我這里拿到什么就用這個密碼,我所有秘密都是這個。”
魏應城:“我為什么要用你的東西。”
魏郁立刻解釋,“我只是舉個例子。”
他打開相冊,跳出來上次預覽的照片。
魏應城安靜靠在床頭睡著的樣子。
床頭燈亮出的微弱光勾勒出他清俊的面部輪廓,點綴在卷翹的睫毛上的燈光像點點珍珠。
清瘦的手搭在書上,和白皙修長的脖頸一起顯現出他身體的單薄。
魏應城從來沒從這個角度看過自己。
這樣看,似乎是稱不上難看。
但魏郁偷偷拍下照片的行為讓他皺起眉頭。
魏郁轉移話題,“我想讓你看的不是這個。”
魏郁點出頁面,卻讓魏應城看到更多他存在相冊里的照片,全部都是他拍的魏應城。
“也不是這個。”
魏郁飛快向前翻,終于停在一張照片上。
照片上白色毛茸茸的小奶狗用亮晶晶的眼睛看著鏡頭。
它躺在小窩里,乖的不像話。
小小一團,可能還沒有魏應城的兩只手大。
魏郁試探又期待地問:“你喜歡嗎?”
魏應城知道魏郁之前說的話是為什么了。
白色的房子,大草坪,還有小狗……
魏郁:“這只小狗我看過了,性格很好,你要是點頭我現在就把它接回家。”
這個地方,魏郁把它形容成“家”。
四目相接,視線糾纏。
魏郁等待一個點頭和一個肯定,緊張到手心冒汗。
第92章
隔著手機屏幕也能感覺到小東西的乖巧可愛。
魏應城不知道這只小狗是什么品種的,但它短而卷的奶白色皮毛像緞子一樣光滑柔順,又像擺在貨架上的泰迪熊娃娃。
小狗明顯還沒到立耳的時候,左右兩邊的耳朵垂在臉側,像小姑娘扎的雙馬尾。
魏郁是知道這只小狗有多可愛的。
就連他這種人都會感覺可愛,更何況是心軟的魏應城。
但凡事都有例外……萬一魏應城拒絕了呢?
魏郁的心仿佛注了鉛,連帶著肺和胃都被擠壓,呼吸時候喘不上氣,胃部緊張地收緊。
魏郁不自覺地去捉魏應城的手,只有和魏應城有實質性的接觸,他沉重的心才能有些許放松。
魏郁說:“它不是什么品種狗,本來活不了幾天。它剛出生就因為太弱被狗爸爸扔出去了。”
一條孤零零的野狗正在等待魏應城的接受。
魏應城的眼睛看著手機屏幕。
他很少在魏郁面前流露這種感興趣的神情。
魏郁不敢呼吸,也不敢眨眼。
他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錯過魏應城情緒的變化。
魏應城問:“你想養狗?”
“是……也不是。”魏郁說:“是我們。”
魏應城輕輕抿唇,神情猶豫。
魏郁:“這里足夠寬敞,別說養一條狗,你想養多少只都足夠了。如果你還想養貓,養鳥,養馬,養……養什么都完全足夠的。”
他想讓魏應城開心一點,做什么都可以。
如果魏應城想要一,那魏郁就要給到十。
在魏應城第一次到這個房子的時候,魏郁就已經在計劃要圓他小時候的夢,可是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時機。
魏郁想應該等他和哥關系再緩和一些再來。
他以為今天就是最好的時機。
但止步于魏應城突然躲起來的那一刻。
他以為的正在緩和,原來還是他的一廂情愿。
凡事都有萬一。
萬一呢?萬一哥就接受了呢?
或許是魏郁的祈禱被上天聽見,也可能是他說的話讓魏應城表現地更為動搖。
魏應城張開嘴的時候,魏郁已經準備好立刻起身去開車。
一腳油門,就能把新成員接回來。
“……我不會養的,魏郁,我不能不負責。” 魏應城平靜地說。
魏郁不敢相信,全身仿佛凍住了一樣。
魏郁:“你不愿意?為什么?我已經做了全部的準備,會對它負責的。”
魏應城輕輕搖頭。
“你和我都沒有能力照顧另外一個生命,我有學業,你有事業——”
“這也不算什么問題。”魏郁打斷他的話。
他激動地拽住魏應城的手,身體幾乎是順著魏應城的腿貼了上去。
“我可以雇保姆,雇一個不行我就多雇幾個。”
魏郁不理解,“時間和精力都不是問題……”
“對,這只是我給出的借口。”魏應城的聲音冷漠,“你應該比我更清楚你的目的。”
“不……我……我的目的?”魏郁的喉嚨哽得厲害。
“你是究竟是為了我,還是為了拴住我?魏郁,你沒有必要這樣做,我和你只有錢,不要再牽扯無辜進來了。
你說你愛我,到底是愛我,還是愛這種愛而不得又為愛堅守的感覺?魏郁,我從來都沒感覺你是一個有能力感受愛和去愛別人的人,或許我也不懂吧……但是你現在做的這些,到底是為了誰呢?”
冷色調的燈光落在魏應城臉上,像給他的面容鍍了一層朦朧的寒氣,就像是置身事外的第三者,隨時可以結束旁觀。
在過去魏郁以為自己能看透他,但現在怎么也看不清了。
魏郁的手攀上魏應城的手臂,有力的手指鉆進魏應城的手里,五指撐開魏應城并攏的手指。
十指交疊著穿插在一起的溫度和以往一樣,為什么別的事情不能也不變呢?
魏郁牽應著魏應城的手舉到自己臉邊,用力平穩下聲音說:
“我愛你啊,我說過無數次我愛你,但是你一次都沒有相信過。”
魏應城:“我的確不信。”
“為什么?”
“沒有為什么。”
魏應城垂眸看著魏郁,他讀不懂魏郁這種悲傷的表情。
魏郁的眉毛因為痛苦而皺起,他問魏應城:“你不信我,那你會愛我嗎?哪怕只有一點點,一點點也行。你會愛我嗎?”
“我想不會。”魏應城語氣淡然。
“現在不會,那以后呢?一年不行就五年,五年呢?五年不行就十年,二十年,四十年,六十年……總有那一天的吧。”
魏郁在說服自己。
他還年輕,有大把時間等下去。
就算是六十年也可以等。
看不見魏應城的兩年都已經熬過來了,能看著魏應城的六十年又有什么等不了的。
魏郁拽著魏應城的手不放,“我會一直等下去的,等你什么心情好了再來愛我。”
每次從他口中說出“愛”這個字,就好像香煙帶著火星的煙頭落在魏應城心上,刺得他心頭發顫。
魏應城坦誠地說:“不可能,魏郁,這不可能的。我從來都沒有愛過你,過去是,現在是,過去多少年也是一樣,除非——”
“除非什么?”魏郁瞪大了眼。
“除非你徹底變了,死了燒了,可能會有一點可能。”
字字錐心。
魏郁深不見底的眼眸里映照著魏應城的臉。
那是一張適合微笑的臉,但是現在已經很少會有表情。
魏郁問:“可是如果我死了,就永遠得不到你了。你也會很快把我忘記了是不是?我死了就能給你讓路了,是不是?”
他口中呢喃著,神色中的絕望逐漸染上癲狂的色彩。
魏郁:“如果是這樣的話,不如讓你殺了我。”
他拉著魏應城的兩只手扼在自己的脖子上,眼底通紅。
“你用力,殺了我,這樣你就會永遠記住我,記住你親手殺過一個人,那就是我。”
魏郁感受到魏應城的抵抗,于是更用力的掐住自己的脖子。
血管強勁跳動的浮動像是要穿過皮膚,黏在魏應城手心。
“用力……”
魏郁額角和脖子上的血管暴起,臉上的笑意卻越發濃郁。
“哥,殺了我,你會永遠記得我。”
他的臉漲成不自然的紅,魏應城找回自己的聲音,大聲呵止到:“魏郁,你瘋了!”
魏郁不反駁,反復說著殺了我,又變成我愛你,求你了,殺了我。
魏應城抽出手,飛快給了魏郁一耳光。
“魏郁,你冷靜下來。”
魏郁撫著脖子一邊笑一邊狂嗽。
如果不是魏應城用了最大力氣掙脫,可能再多幾分鐘,魏郁就會如愿死在他手下——即便是被魏郁強行按著的手下。
“你舍不得我去死,是不是?”魏郁直起身來,面貼面詢問魏應城。
“沈郁,你離我遠一點。”
魏郁微怔,“你叫我什么?”
沈郁?
這個名字連他自己都快忘記了,哥又是怎么知道的。
“你……知道了什么?”
不等魏應城回答,魏郁笑著說:“你在之前就知道了?”
魏應城抿唇,魏郁卻已經繼續說了起來。
“所以你這些天……是在可憐我?”
那些被他認為是關系緩和的瞬間,都是因為同情才施舍的嗎?
魏郁感覺自己全身爬滿各種小蟲,密密麻麻地啃食他光鮮亮麗的表面。
“沈郁……”他低語,似乎對自己過去的名字非常陌生。
魏應城剛剛張開嘴,就被猛地撲倒。
魏郁不留余力地親吻他,每一次都像是要發起一場征服的戰爭。
顧不上唇齒的磕碰,魏郁像個野獸掠奪魏應城口中的領地,連著呼吸一同強制遏止。
可是這還遠遠不夠。
還想要更多……更深入……
松軟的沙發上,兩道糾纏的身影。
魏郁吻著魏應城,在喘.息的間隙在魏應城耳邊低聲說:
“我不叫沈郁,我只和你姓,這樣所人都會知道我魏郁和你魏應城之間的關系不一般。”
“魏郁你……!”
魏郁吻住魏應城的嘴唇,讓他不能說話。
過去他想盡辦法也想聽魏應城說話,但是今天不了。
今天他只想聽魏應城的嘴唇發出些別的聲音。
魏郁撩起額前散落的發,笑著繼續他糾纏不放的話題。
“等我死了,墓碑上也刻著你和我的名字,到了陰曹地府也帶著這個名字,在生死簿上鞋的魏也是你的魏……魏郁和魏應城,是永遠拴在一起的名字。”
魏應城第無數次說魏郁瘋了。
但魏郁欣喜著領下這個評價。
“瘋嗎?我還能再瘋一點。”
魏應城說:“我沒有同情你,我只是今天才知道你之前還在福利院待過。”
“所以呢?你是可憐我還是想嘲笑我?”
魏郁扣住魏應城的手指,與他十指交扣的顫栗依舊。
“都沒關系,怎樣都行。我過去的事情都和你說過,你還記得吧?”
過去那些經歷是魏郁最不齒的污點。
充滿酒氣的昏暗破屋,出門就是垃圾和污水和陋巷,被皮帶酒瓶椅子捶打后留下的傷疤,仰人鼻息時咽回去的眼淚,還有人們偽善面容下隱藏的殘暴。
這些通通被魏郁壓縮進心中隱蔽的深淵中。
如果可以,他愿意把所有抹去。
這樣的話,他就不再會成為躲在暗處陷詬王子的老鼠。
這樣的話,也許事情就不會變成這樣。
最起碼不會在他們親密無間時也只能吻到魏應城緊閉的嘴唇。
魏郁:“你可以和所有人說我有多不堪,你可以把這些事情放在新聞上,讓全世界的人來看我的笑話,只要你開心,怎樣都可以……只要你開心,怎樣都可以。”
魏郁吻住他,又不安的抱緊他。
“我不要你愛我了,只要你能在我身邊待完這段時間就好……”
冰涼的淚水落在魏應城的臉側。
*
瘋狂又荒誕的一晚。
刺眼的陽光刺得魏應城不得不翻身,從背對著魏郁到和他面對面。
魏應城知道魏郁醒著,但是自己還不愿意睜開眼。
魏郁卻主動說:“我們昨天……”
魏應城閉著眼,但呼吸卻慢了許多。
魏郁:“主要責任在我,所以我會對你負責的。”
魏應城皺眉,而床那邊的重量消失了。
一陣細碎的聲音。
緊接著耳邊響起像是呼吸的聲音,又比正常人的呼吸聲輕了很多。
魏應城睜開眼,被濕漉漉地舔了一臉。
一只哼哼唧唧的小狗趴在床頭,笨拙地討好著這個面容溫柔的人類。
……比照片還可愛。
魏應城想摸摸它身上卷曲的毛發,但卻摸了個空。
魏郁彎腰把小狗抱了起來。
他點著小狗濕潤的鼻尖,煞有介事地說:“好了,你只能看一眼,小城老師不想讓你成為他的絆腳石,知道了嗎?”
魏郁繼續教育它:“你不想走?不行。我們都不能對你負責。”
魏應城靜靜看著他打著算盤。
嘴唇忽然有些發痛。
魏郁才是狗,用嘴親還不夠,要用啃的。
被他拎起來的小狗嚶嚶嚶地回應。
它明顯什么都不理解了,只在魏郁手里扭來扭去,掙扎著要離開。
魏應城看不下去了,“……別讓它摔下來。”
魏郁順勢說:“那就只好暫時把他放在床上了。”
小狗對魏應城表現出極大的興趣,尾巴搖的像螺旋槳,邁著短小的四肢跑了過去。
魏應城又伸出手,這次沒有魏郁中途阻攔。
小狗被摸得舒服地抬起脖子。
魏郁幽幽地說:“小狗摸了就要負責的。”
魏應城本不想認,可小狗熱情地貼了上來。
回絕的話卡在喉嚨里,下一秒又咽了回去。
魏應城鄭重地說:“我只能試著養,但是如果出了事,我會把它托付給信得過的朋友。”
魏郁聽出他話里只想一個人養的意思,順勢說:“買一送一,一條小點的捆一個大點的。”
這條大點的昨天晚上還在用命來糾纏不放手,一晚過去就什么都不要了……
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部分東西,現在已經讓自己把昨天不高興的事情全部忘了。
既然已經得不到了,不如就不要掛在嘴邊了。
只是沒有愛而已,一切如舊,沒什么大不了的。
作者有話說:
第93章
原來一條小的捆一個大的意思是把他們兩個一起帶到小屋子去。
學校離魏郁買的房子還是很遠,魏應城思考了之后還是打算先住回來。
原本只打算住一個人的房間被迫接納了魏郁,現在又多了一個活潑好動的小東西。
現在每天吃飯的時候又要對付貼上來的魏郁,還得同時應對另一雙期待的眼睛,魏應城愈發感覺自己應該堅定的拒絕到底。
自從小狗到家,魏郁來的理由也越來越多。
給小狗送狗糧,一定要看著它吃完才走。
看看給小狗買的新狗窩合不合適。
把小狗帶出去做個美容的同時把魏應城一起拐出去,在寵物店老板曖.昧的打量里挺起胸膛,默認自己和魏應城的關系并非普通朋友……
這些都是魏郁做的事情。
魏應城已經懶得說他了。
隨他去吧。
實在沒辦法。
*
魏應城終于結束了最難的考試,回家之后大睡了一整天。
魏郁沒打擾他,趴在枕邊看著他沉沉的睡顏。
小狗有自己的小窩,但剛到家那幾天有些膽小,魏應城狠不下心把它丟在窩里,只好帶在床上一起睡。
睡過溫暖懷抱之后,小狗就不愿意獨自睡窩,總是哼哼唧唧的想上.床。
魏郁怕吵到魏應城,只好把它撈出來。
“蛋卷,你爸在睡覺。”魏郁低聲說。
魏應城已經醒了,但是這幾天精力透支太多,只想閉著眼假寐一會。
蛋卷是魏應城給它起的名字,但魏應城從來沒有以爸爸的身份自居過。
我是爸爸,那魏郁算什么?魏應城心里冒出這個古怪的問題。
魏郁:“你就跟舅舅待著吧。”
魏應城睜開眼,“……你的輩分是怎么算的?”
問完他就又補了一句“算了”,何必和魏郁討論他和狗的輩分,完全沒有必要。
麻煩的事情已經很多,魏應城不想再多加一件。
學期結束總事趕著事,魏應城忙得焦頭爛額。
好不容易熬到期末考快要結束,又接到臨時通知要補幾天課程。
魏應城每天都要把提前蛋卷安置好了才能走,本來安排好他們兩個分別照顧蛋卷的日子,如果兩個人都不在家,就把蛋卷送去寵物店寄養。
但這次改動十分突然,附近的寵物店都沒有空檔,陌生的寵物店不知根知底,魏應城不敢輕易托付。
他猶豫了半天才給魏郁發去消息。
“我明后兩天突然有課,但是寵物店寄養滿了,你能調一下時間過來照顧蛋卷嗎?”
這段時間魏郁來的時間很不規律,有時還半夜匆匆離開,用在處理工作的時間也明顯多了。
魏應城想著如果魏郁不來,他還能麻煩的對象還有誰……
思考不到幾秒就收到了魏郁的回信。
魏郁回他的消息向來很快,但是魏郁的第一反應是他可以聯系系主任給魏應城請假。
魏郁的態度是哥最近已經夠累了,不要再受累上課了。
在他心里,上課是最沒用的事情。
書上的東西自學就行了,為什么非要把這么多人湊在一起?
但魏應城只想讓他過來履行自己當初說會負責的承諾。
課一定會上,一節都不能落。
他咬牙堅持這么久的首要動力就是要把書讀完。
這個思考的間隙,魏應城忽然想到一個可以拜托的人。
“你要是沒時間就算了,我去問問別的朋友。”
“誰?”
魏應城揉了揉眉心。
他只是想讓魏郁過來,為什么又發展到盤問關系上了。
“黎若柏?”魏郁又問。
魏應城的人際關系很簡單。
簡單到基本沒有和外人往來,朋友屈指可數。
周捷然除了上學還要去醫院實習,比魏應城還忙。
那還能是誰?
如果真的是黎若柏……
“魏郁!你以為你在玩過家家嗎?!”
一聲壓抑怒意的低吼,讓看消息的魏郁抬起眼來。
魏仲愷胸膛劇烈起伏,手里拐杖敲打著地面,但已經無法和以前發出干脆利落的聲音。
他看著自己的兒子坐在自己坐了幾十年的位置上,卻屢屢忤逆他的意志,頓時怒上心頭。
魏仲愷:“光是這座大樓就有幾千號人等著我們養,他們全都有自己的家庭,你卻拉著所有人陪你一起賭……魏郁,你到底要意氣行事到什么時候?!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不在S市的時候在做什么。如果你再這樣一意孤行,別怪我對魏應城不客氣!”
魏郁挑眉,“你現在還有底氣做‘不客氣’的事情嗎?”
他漫不經心地整理著扣子上精美的袖口。
藍寶石的款式,魏應城也有一對。
“你從這個位置上退下去就應該想到會有這一天,現在公司核心成員七成都是我的人,你要做的就只能是看著,或者是跑來撒野。”
魏郁手指摸了摸寶石瑩潤的表面,低聲說:“爸,對你的兒子滿意嗎?”
魏仲愷氣紅了眼,但除了反了你也說不出新詞匯。
魏郁抬手,讓秘書把魏仲愷“請”出去。
魏仲愷:“魏郁,我等著你掉下來的那天,到時候誰都兜不住你!”
“那就一起掉,我等著這一天。”魏郁勾起嘴角,“說完了嗎?沒說完我也不等了,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魏郁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大步離開。
*
趁著課間,魏應城在教學樓走廊打電話和老板娘求情。
“是的,我也是上午才知道學校要加課……明天真的沒有空檔了嗎?可不可以就把它放在角落里,我不放心蛋卷單獨在家,它現在還太小了,我可能一整天都沒時間回家,實在照顧不過來。”
但沒有位置就是沒有了,寵物店老板娘無能為力,同時問:“既然決定要養就得提前做好準備啊。”
“……蛋卷是個意外。”
魏應城說完,感覺這話十分奇怪。
就仿佛什么失足少女未婚先孕一般。
“我今晚會去把蛋卷接回來的。”魏應城無聲嘆息,“我再問問朋友吧,謝謝你了。”
但他并不想麻煩這位朋友。
如果這個時候突然去問臧北天……是不是太突兀了?
上次聯系還是和黎若柏訂婚前夕,一轉眼已經過去一個多月。
他既不知道臧北天現在身在何處,也不知道臧北天有沒有時間。
要是臧北天不喜歡小動物,那就更加尷尬。
但為了蛋卷,魏應城還是得硬著頭皮問一問。
他的手指正放在通話鍵上,忽然響起上課鈴。
老師可能是有事遲到了,讓他有足夠的時候在座位上編輯消息。
忽然“咚咚”兩下清脆的敲擊聲。
兩支修長有力的手指落在他面前的桌面上。
“同學你好,請問你身邊的位置有人嗎?”
魏應城抬眼。
目光順著休閑的運動服向上,這人舒展自信的姿態盡收眼底。
周圍有女孩在偷看,小聲議論著從來沒見過課上有這個人。
像他這種長相的人如果出現了,一定會留下深刻的印象。
魏應城:“……你要做什么?”
“我喜歡這位老師的課,所以特地來旁聽,同學你不會不歡迎吧?”
魏應城心里又氣又想笑。
“魏郁,你又在演什么?讓你照顧看蛋卷,你跑到這里做什么。”
魏郁坐在他身邊,煞有介事地問:“神圣的課堂不要分心,同學,你不學習嗎?”
魏應城咬牙,“魏、郁。”
魏郁偷偷對他笑,“好了不逗你了,哥怎么這么可愛。”
老師姍姍來遲,開始調整投影的課件。
魏郁放下肩上的背包,特地先換的運動服加上銀色頭發,這幅打扮比他平時更像青春恣意的大學生。
但他的存在感太強,他和魏應城的位置每隔幾分鐘就要被目光洗禮一次。
魏郁臉上帶著微笑,壓低聲音說:“哥你別生氣,我給你帶了禮物……”
他拉開背包拉鏈。
魏應城面色嚴肅,“你把蛋卷帶來了?!”
他緊張地把魏郁的包奪過來。
講臺上的老師忽然凝視過來。
“這里是課堂,要談戀愛出去談。”
這下飄過來的目光更熱烈了。
就知道不能讓魏郁過來。
魏應城冷著臉把包打開確認。
如果蛋卷在包里,一定要把魏郁……
“魏、郁。”
魏應城大力把拉鏈合上,隱忍著怒火把包扔回給他。
“哥…”
魏郁靠過去,又被魏應城推開。
“誰是你哥,不要亂叫。”
“魏同學,小城老師,魏醫生,你怎么生氣了?我不該來嗎?”
魏應城不說話。
魏郁已經習慣他這種無聲的回答。
有時候是懶得理,有時候是無可奈何。
這些一概被魏郁理解為得哄了。
魏郁重新打開包,魏應城警惕的目光再度瞥來。
背包十分空蕩,里面裝的東西一覽無余。
三盒不同包裝的避孕套。
魏郁抬眼看魏應城,魏應城目光卻閃躲起來。
他從包里拿出一樣東西。
東西不大,直接被魏郁用手掌包住。
魏應城按住他的手,低聲說:“魏郁,你不要亂來。”
他白皙的臉上敷上一層淺淺的粉色,耳尖也跟著紅了。
魏郁簡直就是亂來,這么多人的課堂要送他這種東西……
混蛋。
魏郁笑著反握住魏應城按住自己的手。
手指撬開魏應城的手掌。
一個形狀不規則的東西被塞進魏應城的手里。
魏郁按住了他的手,“別害怕,那三盒套不是禮物,禮物是這個。”
魏應城語氣有些慌亂,“這是什么?”
“你看看。”
魏郁目光含笑,魏應城懷疑的心緩緩放了下來。
這是什么?
涼的,不規則的。
魏應城悄悄把手挪到桌下。
五指張開,兩把鑰匙赫然躺在他手心。
一把老舊一把嶄新。
“你家的,我家的,現在都是你的了。”
魏郁單手撐著頭,側臉注視著魏應城從惱怒到迷茫的表情。
“不過你家要搬個位置,以后蛋卷長大了,家里就沒那么大的空間了。”
魏郁望著他,期待著魏應城接下來的反應。
魏應城把鑰匙塞回給他,低聲說:“家里不夠大,你不來就行了。”
“蛋卷年紀輕輕不能沒有舅舅。”
魏郁笑著湊上去。
“我知道叫你什么了——蛋卷爸爸。”
魏郁舉起書本,欲蓋彌彰地遮擋住他們逐漸靠近的臉。
魏應城冷清的眼垂下,“你真夠不要臉的。”
“要臉有什么用?我要你。”
呼吸交融之際。
手機鈴聲打斷了接下來的行動。
魏應城仿佛驚醒似的,一把推開他。
“還在上課。”
魏郁低頭,不耐煩地掛斷電話,但是接二連三又開始打來。
“哥,等我回來。”
他匆忙起身到走廊接電話。
然后直到放學也沒回來過。
魏應城把他送的鑰匙塞進背包的最底部。
但是回家的時候,兩把鑰匙碰撞著,伴隨著魏應城的呼吸聲一同發出聲音。
蛋卷在籠子里,蜷縮著睡著了。
想到回家之后魏郁又要和蛋卷在家里造反,魏應城就頭大。
他打開門。
家里是空的。
魏郁不在。
作者有話說:
第94章
魏應城并非一定要見到魏郁。
今天本來也不是魏郁過來的日子。
只是按照常態,魏郁應該會在家里等他。
此時魏應城肩上還背著魏郁的背包,包的主人卻不知去了哪里。
“嗷嗚~”
蛋卷在籠子里小聲咆哮。
這個小東西個頭小,每天的飯量一點不小,這會又在要吃的了。
魏應城顧不上魏郁了,他愛去哪里就去哪,魏應城管不著他,只要明天他記得履行承諾,在家盯著蛋卷就行。
*
魏應城把蛋卷它安置好后,自己正常著單獨吃飯洗澡。
一切如舊。
只是在打算用面包片湊活一下的時候,下意識把拆出來的包裝紙往垃圾桶里埋了埋。
省得魏郁回來看到他不認真吃飯又要大驚小怪。
在洗澡的時候發現一周前才換上的新沐浴露又見底了。
魏郁這個混蛋每次都用很多,說喜歡沐浴露的薄荷味道。
但魏應城從來不覺得有多好聞,只是習慣用這個品牌,所以一直沒有更換而已。
魏應城嘆息著拿出新的一瓶。
一天八萬,買點沐浴露也不是不行。
擦去鏡子上的霧氣,魏應城看到自己的模樣。
還是和以前一樣,但又好像哪里不一樣了……
好像身上的肉比以前更多了。
魏應城捏了捏自己的腰。
距離胖還很遠很遠,但比之前已經好了很多,之前穿著松垮的睡褲也逐漸能撐起來了。
這和魏郁想方設法加的餐離不開關系。
他總是點一堆,讓魏應城撿感興趣的吃。
這樣哪怕魏應城每樣都只吃一點,一圈吃下來也能吃到七分飽。
相比之下,魏應城今晚吃的面包片就相當簡陋了,如果讓魏郁看到,一分鐘后就會被當成沒有營養的垃圾扔進垃圾桶。
換魏郁最近的話來說就是:“吃得還不如蛋卷的罐頭。”
魏應城打算出門之后再制造一點垃圾,把他“犯罪”的證據藏深一點。
在來A市之前就在地理課上學到南北方的冬天截然不同。
北方的冬天干燥且寒冷,但魏應城沒想過會是這般干冷。
這種天氣開了空調再加上暖氣只會讓他迅速上火,嚴重的話夜里鼻血就會流一枕頭,只能靠著暖氣過活。
他窩在靠近暖氣片的床上,鼻腔干燥到呼吸都疼。
但是如果把身體挪遠一點,很快又會感覺手腳冰涼。
過去也沒有這樣的感覺啊?
魏應城摸了摸暖氣片,還是和之前差不多的溫度,最近幾天的氣溫也沒有很大的變動。
唯一的改變就是……
他裹緊了身上的被子。
魏郁之前也不是每天都來的。
一切都是心理暗示。
對,就是這樣。
魏應城起身翻出一雙洗干凈的襪子穿上,又找出一條薄毯壓在棉被上。
這樣全副武裝后才逐漸找回一點暖意。
不知幾點,魏應城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咔噠。”
一聲不太明顯的輕響。
魏應城幾乎是同時醒了過來。
他伸手擋住眼前的燈光。
“魏郁,太亮了。”
幾秒鐘過去,燈既沒有關,房間也沒有再傳來聲音。
“魏郁?”
魏應城從朦朧中睜開眼。
根本就沒有除他以外的第二個人。
“咔噠咔噠”,是精力旺盛的蛋卷在籠子里亂轉。
魏應城扶住額頭。
他忘了,燈是他睡著時就忘了關的。
時鐘的時針指向“四”,城市一片安靜,只有蛋卷小小的呼吸聲和他相伴。
“蛋卷,你想到床上嗎?”
魏應城把眼睛亮晶晶的小奶狗抱進懷里,剛洗干凈的它又暖又香,靠在魏應城胸前像個乖巧的毛絨玩偶。
床頭柜上的手機一直黑著屏幕。
魏應城呆呆地看了半分鐘才意識到自己居然在猶豫要不要聯系魏郁。
魏郁不出現不正是他期待的事情嗎?
可白天他不能把蛋卷獨自留在家里。
蛋卷現在還很沒有安全感,一見不到人就會一直哀叫。
有次他和魏郁一起下樓買東西忘了帶鑰匙,蛋卷就在樓上哀哀叫了幾個小時,鎖匠把門打開的時候,蛋卷的嗓子都叫啞了。
魏應城摸了摸蛋卷圓滾滾的腦袋,還是決定聯系一下魏郁。
無論怎樣,魏郁要做到他自己說得事情。
就這樣不動聲色地消失了算什么負責任?
魏應城點了點屏幕,但手機毫無反應。
……沒電了?
魏應城找來充電器,手機依舊沒有動靜。
他平時就很少使用手機這種電子產品,從學校到寵物店再到家里這一段路上他也沒有看過手機,到家之后更是沒有動過。
這支手機還是三年前他到Z市換的,現在使用的速度和電池容量都大不如從前了。
本想著能用就用,平時也沒什么人需要聯系,沒想到在需要和別人聯系的關頭壞了。
下巴傳來一陣柔軟毛絨的觸感。
是蛋卷抬著頭在他懷里好奇地張望著,時不時發出奶聲奶氣的“嗷嗚嗷嗚”。
魏應城撓撓它圓短可愛的下巴,輕聲說:“別擔心,我在呢。”
*
日光微晞。
魏應城踏著一地白霜出門。
蛋卷被他塞在胸前的兜帽衛衣里,它兩條小前腿剛好可以卡在衣領上,像個小掛飾趴在魏應城衣服上。
此時剛剛六點,街邊早餐攤上也只有少數幾個食客。
但魏應城十點鐘就要去上課,不得不盡可能早地出門修手機。
現在的確沒什么店在開門,但他得試著碰碰運氣,否則連一絲希望都沒有。
按印象里兜兜轉轉找了幾家手機維修店都沒有開門,最后找到第一家營業的店已經是八點多了。
老板把他的舊手機研究了”半天,然后宣布這部手機“壽終就寢”。
“這個手機也用了好幾年了吧?主板壞了,這個換不如重新買一個,我們店有最新款的iPhone,你要不要看看?”
魏應城搖搖頭。
換就換,但不用那么高檔的,給他用都浪費了。
魏應城看了一款價格中等的國產手機,老板轉為推銷同品牌的高價款式。
老板:“小伙子你穿得都是大牌子貨,用這種手機怎么配得上你呢?”
今天出門匆忙,魏應城隨時找了幾件就穿上了,基本都是魏郁送的。
魏應城堅持只要這款,老板也不再多嘴,夸了幾句小狗真乖,居然這樣就睡著了。
就是因為太乖太可愛了,魏應城才越來越舍不得它。
*
老板把包裝好的新手機遞給魏應城的同時把舊手機也裝了進來。
其實舊手機里也沒什么重要的東西,無非就是通訊錄需要重新錄入。
還有……和黎若柏的那些照片短信也全都沒有了。
很多和黎若柏在一起的東西他都沒有刪。
現在好了。
不用再猶豫,全都歸零。
老板察覺出他表情不對,于是問:“小伙子,舊手機里有東西啊?我可以試著幫你導出一下,但不一定能成功。”
魏應城微怔,搖搖頭。
“不用了,謝謝。”
總歸是要刪掉的,無非就是時間問題。
*
插進卡,充上電,開機沒過半分鐘就有電話撥了過來。
新手機沒有備注。
魏應城掃了一眼,不是魏郁的。
或許是用別人的手機聯系?
魏應城接了起來。
“喂?”那邊比魏應城開口更快,聲音也低沉了許多。
魏應城:“是你?”
“是我,臧北天。你怎么沒接我電話?”
魏應城有些不明白臧北天為什么會突然給自己打電話,但還是先解釋說手機壞了,剛換了新的。
臧北天松了口氣,問:“那你人沒事吧?”
“沒事啊……”魏應城還是摸不著頭腦。
“沒事就好,我看你只給我發了一個句號,打電話發短信都沒有回話,我還以為你怎么了。”
魏應城恍然大悟,連連道歉說:“不好意思,可能是我昨天不小心點到了。”
“沒事就好。”臧北天剛才放松的聲音又失落起來,他故作輕松地笑了笑,“我還以為你有事找我呢。”
魏應城只當他是因為被打擾了心情不好,于是再次道歉。
臧北天制止他,“沒事的,我是希望你多麻煩麻煩我……你現在還在學醫嗎?聽你的聲音好像很累。”
魏應城如實回答,同時把蛋卷的存在和盤托出。
“不僅上學比較累,最近還養了一只小狗,膽子很小需要人配,不然自己能把嗓子叫啞。我昨天給你發消息也是想碰碰運氣,看你能不能幫我照顧一天……”
話說到一半,忽然有通電話插.入。
魏應城連忙說:“稍等,我接個別人的電話。”
他撫摸著蛋卷的頭,同時率先說出第一個字。
“魏……”
“您好,請問您需要升級寬帶業務嗎?”
魏應城手下一頓,當即回絕了推銷電話。
切回和臧北天的通話,魏應城說:“不好意思,我一會就要上課了,蛋卷的去處我還沒安排好,我得再和寵物店老板娘商量一下,就先掛了。”
“等一下。”臧北天的語氣有些著急。
“怎么了?”
臧北天:“你是想擺脫我幫你照顧小狗嗎?”
魏應城眨眨眼,遲疑道:“是的…但是你現在在A市嗎?”
臧北天:“我在,你把你的地址發給我。”
現在已經快到九點,距離他上課只有一個小時了。
不知昨晚魏郁有沒有聯系他,反正到現在沒有任何音訊。
時間并不富裕,魏應城只好把學校的地址報給臧北天,打算直接在學校門口見。
誰料臧北天笑著說:“你學校的地址還用說嗎?我之前經常在門口等你。”
魏應城愣住。
的確是這樣,但是單獨拎出來重述,就顯得有些不對味。
在他發愣的功夫,臧北天說:“那就五十分鐘后,老地方見。”
結束通話后,魏應城揉了把蛋卷的屁.股,輕聲說:
“今天你要被一個陌生的哥哥照顧了。他和那個帶你回家的人不一樣,他很守約,也不會騙人。”
手機屏幕忽然亮起。
魏應城立刻拿起來。
但只是移動發來的消息。
他說不上來自己在等什么。
可能還是感覺因為魏郁沒有守約。
魏郁沒必要和他實時報備,也沒必要隨叫隨到。
但他說會對蛋卷負責是那么認真,魏應城就以為他會守約。
但也就只是一時興起。
只是他怎么蠢到又相信呢。
作者有話說:
第95章
顏色低調但車標并不低調的黑色大型SUV停在首醫大門口。
魏應城手提著籠子小跑向車邊。
“來了?”
臧北天早已經靠在車門上等待。
許久沒見他,乍一看似乎比前一陣看到又有些不同了。
原本就線條分明的面容似乎更立體了,眉骨的高度堪比混血的黎若柏,但他的雙眸又是很典型的中式丹鳳眼,狹長上挑的眼尾看上去既薄情又兇狠。
他的性格倒是和長相截然相反。
仔細想想,和那個和魏應城有過一面之緣的表舅有些相像。
這么冷的天他就穿著褐色風衣,沒站直的身子也比路過的大部分男大學生高出許多。
魏應城剛想問他怎么和之前長得有點不一樣了,后又立刻想起來……他只是發育很猛,可能今年才剛剛成年而已。
臧北天探究地看向表情復雜的魏應城。
臧北天:“怎么不說話,不是著急嗎?”
魏應城抬眸,拍拍額頭說:“對對,蛋卷!”
他從一清早就開始忙忙碌碌,臨到事情可以解決就開始迷糊。
他提起手里的籠子遞給臧北天。
臧北天的出現解決了魏應城的燃眉之急,否則今天就要請假錯過系主任的課了。
蛋卷對這個陌生且氣場強大的男人表現出恐懼,小小的身體蜷縮在籠子里瑟瑟發抖。
臧北天目光落在這個像玩具一樣的小狗身上,無奈地笑笑。
“小家伙還沒我巴掌大。”
魏應城:“它膽子可小了,但你等它和你熟悉一下就好了,它還是很親人的。”
他想了想又補充說:“蛋卷的疫苗已經打全了,你放心好了。”
臧北天又笑了,“可能它嘴巴都咬酸了我也不會疼。”
“還是要小心一點,它雖然小,但是——”
從身邊經過的學生們小聲交談著“走快一點,馬上就要遲到了!”
說起蛋卷,魏應城就不自覺多說了幾句,不知不覺就忘了時間。
他正要低頭看手機上的時間。
“九點五十五分。”臧北天放下帶著腕表的左手。
十點鐘就要上課了。
系主任的課,千萬不能遲到。
魏應城焦急,“那蛋卷……”
臧北天冷硬的面容上露出些許笑意,“交給我吧。魏同學快些去吧,別讓老師抓到你遲到。”
“那我下課聯系你。”
魏應城顧不得聽完臧北天的回復了,撂下這句話就轉身大步開跑。
魏應城拼了命趕到大教室,幾乎是和系主任前后腳,但好在沒遲到。
因為是期末考結束后又臨時加課,班上少了些著急放假或者在通知前就走了的同學。
但階梯教室里稀稀拉拉只坐了不到一半。
系主任嘆了口氣,對學校的安排同樣感到不理解。
于是他大手一揮,“這節課改自習吧,大家安靜做自己的事情。”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目光在教室里的學生中搜尋著。
“……魏應城,你和我出來一下。”
*
近幾天的天氣都不太清朗,正午的陽光被厚重云層擋住,整個天都灰蒙蒙的。
捕捉到從校門里往外那道身影,臧北天驚訝地打開車門。
“不是十二點才下課?現在才十一點四十。”
他看著魏應城有些茫然的眼神,問:“遇到什么事了?”
“沒事……”
魏應城搖搖頭,把自己腦袋里裝的重重心事甩走。
“缺課的人太多,老師提前下課了。”
臧北天說:“那下午的課呢?”
“也取消了。”
魏應城對著臧北天不好意思地笑笑,“真是麻煩你特地過來…你下午有事嗎?我中午想請你吃個飯。”
車上那位帶著墨鏡的司機聞言側過頭來。
“宮先生讓我提醒你不要忘記約定。”
臧北天冷聲回答:“我自有分寸,你不必多嘴。”
司機不卑不亢地頷首。
墨鏡擋住他的雙眼,但鏡框底端蔓延出了一道蜿蜒的刀疤,可以想象全貌是何等猙獰。
魏應城下意識想后退一步,臧北天說:“靳非,不遠嚇到別人。”
名叫靳非的司機應聲轉過頭,繼續化為仿佛空氣的存在。
魏應城低聲問:“你還方便和我出去吃飯嗎?”
臧北天邁開腿下車,“沒什么不方便的。”
他反身把裝著蛋卷的籠子從車里提出來。
可憐的小狗一看到魏應城就開始小聲哼唧。
臧北天說:“我可沒欺負它。”
“它就這樣,沒事也喜歡裝可憐,真不知道是和誰學的。”
魏應城無可奈何,蛋卷仿佛能聽懂他寵溺語氣里的嫌棄,又加大了哼唧的音量。
臧北天說:“小朋友都是這樣。”
魏應城剛想說他怎么知道,從臧北天背后冒出一個和他腰差不多高的小孩。
小五反駁:“才不是呢,我就不這樣。”
魏應城差異,“你把你弟弟也帶上了?”
沒想到這一趟又麻煩了臧北天,還連帶著小五一起也出力。
魏應城準備大出血,請他們去A市的高檔餐廳。
他彎腰摸了摸小五的頭,“叔叔帶你去吃米其林三星,怎么樣?”
小五一本正經,“叔叔穿得太隨便了,我們得穿正裝!”
一聲輕笑,臧北天和小五說:“這是哥哥。”
魏應城大囧。
他還說魏郁分不清輩分,自己也不小心占了臧北天的便宜。
臧北天把小五一把抱起來,笑著說:“西餐一道菜就一口,我想吃飽恐怕要你吃破產,而且規矩又多得很……要不還是吃路邊攤吧,好久沒吃了。”
他料到魏應城會不好意思,搶先說:“錯過這次的話,我恐怕近半年都吃不上這口了。”
魏應城只好同意。
*
兩大兩小一同落座。
臧北天一手把小五抱上高腳凳,一手把蛋卷的籠子放在小五旁邊的凳子上。
完事之后,臧北天扭頭和魏應城說:“沒想到我們都拖家帶口的。”
他眼底帶著柔和的笑意。
魏應城微怔,除了干巴巴地回“是啊”之外,一時間不知道接什么話。
不知是不是想多了,這次見臧北天,總感覺他對著自己欲言又止,每次說話也像是話里有話。
魏應城一抬頭,又撞上臧北天看向他的目光。
“你……”
“我……”
兩人同時開口。
臧北天:“你先說。”
魏應城:“你說吧,感覺你有話想問似的。”
臧北天抿了抿唇,問:“你和黎若柏……”
“已經結束了。”
魏應城的十指空空。
臧北天略顯驚訝,還是安慰說:“聚散有緣。”
魏應城牽動嘴角“嗯”了一聲。
他也知道臧北天只是安慰,也知道這句安慰說的有道理。
但是心里復雜的情緒還是會大過理性。
一起度過最絕望的時刻的人,卻沒有緣分給對方帶上婚戒。
哪怕就差一天,也無力回天。
“嘭!”
小五猛地從椅子上跳下來的聲音分散了此刻的緘默。
“小五,你要做什么?”臧北天的聲音充滿警告。
小五手指著蛋卷說:“我要和它玩,但是它不理我。”
臧北天凝視著小五因為憤怒而發紅的臉。
“小五,聽話,別胡鬧。哥哥是怎么教你的?”
“你不陪我玩,連它也不理我,為什么你們都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小五一邊用稚嫩的聲音低吼,一邊憤怒地跺腳。
他不協調的肢體動作和有些扭曲的表情讓魏應城再度意識到,小五和別的孩子不一樣。
小五捂著臉大哭,“你已經不是我哥哥了,我哥哥才不像你這樣天天消失。”
臧北天深呼吸,把小五哭濕的臉按進懷里。
即便魏應城不了解他們平時是什么樣子的,但也能猜出聚少離多。
忽然去到完全陌生的環境,又和相依為命的哥哥成天分開。
小五的眼淚全是委屈。
住多大的房子睡多軟的床他都不在乎,他只想和哥哥在一起。
但現在都成了奢望。
臧北天輕撫著小五顫抖的背,低聲和魏應城說:
“我要忙的事情很多,很少有時間陪小五……不說我的煩心事了,你有什么好消息可以分享一下嗎?”
“好事……?”
魏應城想了想,居然沒辦法離開找出好事,只能苦笑說:“最近的好事…我順利挨過了期末考吧。”
臧北天:“這就是好事啊,還能在學校學習,真羨慕啊。”
魏應城問:“你呢?”
臧北天同樣也思考了幾秒,先是說沒有,又說:“來見你,算不算。”
“嗯?”魏應城愣住。
縱使他遲鈍,也察覺出臧北天語氣里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面來咯。”老板娘端上兩大份面。
“中辣是小臧的……微微辣是你的。”老板娘笑瞇瞇地對魏應城說:“上次一起和你的銀色頭發的小酷哥特地和我說你不能吃辣,所有我這次只加了一點點辣椒,適合你吃。”
她眨眨眼,“那個小酷哥怎么沒和你一起來?”
魏應城含糊道:“他有事。”
臧北天遲疑地問:“魏郁?”
藏不住就不藏了,魏應城老實地點頭承認。
臧北天蹙眉,“那現在你和他是……他強迫你的?”
“說來話長。”魏應城無聲嘆氣,“只是暫時住在一起,他也不是每天都出現。”
聽到熟悉的名字,蛋卷在籠子里不安分地動來動去。
臧北天的視線挪到它身上,“所以蛋卷是你們一起養的?”
“嗯……是他帶回來的。”
臧北天默默打量著他,“看起來他對你不算很壞?”
看起來……不算很壞嗎?
魏應城身上穿的還是魏郁買的衣服。
家里更是充滿魏郁留下的痕跡。
蛋卷的所有東西也是他們一起選的——魏郁選好,然后一個一個拿給魏應城確認的。
平時也還算和諧。
吃住相處都沒有大問題。
但是,不應該是這樣啊。
魏應城沉默著,心里亂成一團。
魏應城輕聲似呢喃,“他好像變了……但是我也不知道,他是在演還是真的再改變。”
臧北天:“人都是會變的,也許他在為你改變,也許是你自己在變,亦或是你們都在改變。”
魏應城頭疼起來,“我不知道。我感覺我在逐漸變得麻木,我還是會想起過去的事情,但是我已經不再和過去一樣保持冷漠的態度……我,我不知道。”
“你需要一個看清自己的機會,可能需要一段時間,但其實你心里已經有了答案。”
魏應城剛想反駁,但遇上臧北天仿佛能洞察他一切的目光,又只能迷茫地合上嘴。
臧北天是能聽出來自己的心事的。
他這樣說,是不是已經聽出什么來了?
可是我自己都還沒有看透自己的想法……
魏應城茫然地說:“我還是不知道。”
臧北天:“你說的‘不知道’是不知道什么呢?”
魏應城才發現自己一直在說的不知道并沒有主語。
“你心里追問的那個事情那個人,就是你一直以來的心結。”臧北天說:“不用當下就作出判斷。禍福相依、否極泰來,你看不清你的心只是因為你身在局中,也許這段時間正好可以讓你好好思考這件事。”
魏應城怔住。
“什么?”
這段時間是指什么。
魏應城拿出手機,按下一串電話號碼。
那邊的提示音告訴他,這個電話是空號。
蛋卷在籠子里發出一陣哭泣似的聲音。
魏應城把它抱了出來,中途打開籠鎖時手都有些發麻。
“聽說了嗎?之前那個家大業大的魏家,現在可慘咯。”不遠處的議論聲傳來。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再慘也比我們強,你就別操心了。”
“這可不一樣,你是不知道啊,就那個什么什么叫郁還是雨啊的,他可一直都沒出現。”
兩個人說話的音量猛地降低。
“卷錢跑了?”
“也可能是壓力太大跳樓了……?這都說不準啊。”
魏應城撫摸著蛋卷的手頓住。
魏郁這種人怎么會死呢?
他不是還說要自己等他。
但他之前說的“過完這段時間”是什么意思?
還有那句“現在還不能死”又是什么意思?
“你沒事吧?”臧北天的聲音讓魏應城飄忽的心回到地面。
魏應城搖搖頭,“沒事。”
魏家出事,他等著看笑話就是。
魏郁去哪里更是和他沒有關系。
不見了才好。
干脆就永遠別出現。
魏應城深呼吸,對臧北天笑了笑。
“今天學校的老師還在問我今后是打算深造還是工作,當時我還在思考有他在會不會礙手礙腳,現在好了,我終于能自由了。”
他的賬戶里足夠他享受幾輩子的錢。
無論是在出國深造還是直接工作都不再受限。
等待這么久的自由近在咫尺,魏應城卻有些不敢確定。
他向來分不清真和假,所以讓魏郁用死換他相信。
那如果魏郁現在死了,誰還能告訴他魏郁過去做的事情是真還是假的?
臧北天說:“事情還沒有定奪,你不用擔心。”
魏應城搖搖頭。
“沒有什么好擔心的,魏郁這種人……他的目的還沒達到,所有人死了他都不會死。”
作者有話說:
一直都忘了說,看這篇文最適合的BGM除了在開頭寫的那兩首純音樂,就是福祿壽的《我用什么把你留住》和《馬》,我在寫的時候基本都在單曲這幾首。
第96章
“吱呀——”
伴隨著鑰匙“叮當”碰撞的聲音,魏應城打開家里那扇老式防盜門。
終于見到熟悉環境的蛋卷發出興奮地叫聲。
小狗哪知道它的家是簡陋還是豪華,它只知道這里有它熟悉的味道和家人。
魏應城走進屋內,看著略顯簡陋的房間,坦誠地對臧北天說:“租的房子,有點小。”
臧北天滿不在意,“住的舒服就行了。”
被他牽著的小五瞪大了眼睛,抬頭和臧北天說:“哥哥,我喜歡這個地方。”
魏應城強行提起已經疲憊的精神,招呼他們進屋坐一會。
臧北天搖搖頭,“你今天已經很累了,我們就不進去了。”
他揉揉小五的腦袋,寬慰魏應城:“小五只是喜歡你這間房子很適合兩個人朝夕相處,如果家太大,人少住起來很冷清,這樣的一居室會很熱鬧。”
魏應城一愣。
是這樣嗎?
所以魏郁才把換個大點的兩居室這件事一推再推。
臧北天:“你還有什么事想問的嗎?”
他靜靜地看著魏應城,目光沉著,像個任何時候都不會倒下的雕像。
這一路上他們都默契地沒多說什么,但他們都知道知道這段沉默來自于誰。
魏應城的雙眸像蘊著一團水霧,朦朧著看不出他的想法。
好幾次臧北天都看到他張開嘴,但是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臧北天:“你今天是真的累了。回家好好休息,有什么想問的發消息給我就行了。”
魏應城目送臧北天離開。
看著臧北天的背影逐漸從樓梯往下,魏應城知道臧北天給自己留了足夠的余地。
他既然讓魏應城問,就代表他知道些什么,但可能出于身份的考慮,臧北天沒有直接告訴魏應城,而是把主動權交給魏應城。
如果魏應城問,他就會回答。
可如果魏應城不問,他就什么也不會主動提起。
魏應城站在抉擇之間,中間那條線就是魏郁。
向前一步是靠近,向后一步可能就是永別。
“咚、咚、咚—”
臧北天的腳步聲漸漸弱下去,仿佛一道逐漸消失的電波。
魏應城轉身回到屋內,輕輕掩上門。
沒什么好問的。
他自由了,不該再對著過去的枷鎖念念不忘。
*
晝夜飛逝。
三天過去,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新文報道上始終沒有關于魏家的消息,但小道上的消息已經傳得沸沸揚揚。
有人說魏家就是空殼,財產早就轉移了。
有人說魏仲愷把魏郁關在家里反思,但其實已經于事無補。
也有人說魏郁早就自己帶著錢跑了。
各種說法紛沓而至,其中音量最大就是:魏家早晚要倒。
那個過去被捧上神壇的商業天才,幾乎在一夜之間就變成眾人嘲諷的對象。不管是誰,都可以過來羞辱幾句。
從長相到經歷,魏郁的所有事情都成了可供消遣的話資。
魏應城看著不堪入目的各種言論,默默點了退出。
“久等了,最近生意太忙了。”寵物店的老板娘終于忙完手里的事,一臉歉意地向魏應城走來。
她從魏應城懷里接過蛋卷,熟稔地逗弄幾下后問:“你真的要在我們這一口氣預留一個月的位置嗎?就算我給你打了八折,這也是一筆不小的費用。”
魏應城點頭。
他不敢保證自己隨時都能把蛋卷帶在身邊,更擔心某一天突然有意外要長期離開……最壞的打算就是把蛋卷托付給這位善良熱忱的老板娘,拜托她給蛋卷找個有能力把蛋卷好好照顧長大的家。
他簡短和老板娘解釋自己的原因,不等她的勸說就直接給出付款碼。
“好吧,那你下次來做造型洗澡給你算五折。”
老板娘不經意地問:“你男朋友最近不在家嗎?這幾次你過來,我都沒見到他。”
魏應城抿唇,“他最近有點事……”
老板娘爽朗笑了笑,“出差去了?你男朋友看著挺不好相處,但相處下來發現他人還挺好。上次還說讓我幫忙選一些寵物用品,說錢不是問題,蛋卷就是你倆的兒子。”
魏應城“嗯”了一聲,心里莫名有些焦躁。
這股焦躁催著他在登記完就大步離開了這家店。
無論是那句“他人還挺好”,還是“蛋卷是你倆的兒子”,都讓魏應城手指發麻。
魏應城不清楚他不在場的時候,魏郁和老板娘說了些什么……
魏郁說他們正在交往,魏應城不想因為反駁牽引出麻煩,只能認下。
那剩下的那些呢?
魏郁似乎沒有和外人說的必要。
蛋卷是他一時興起為了拴住他才領養的,為什么要和不相熟的店家裝成很喜歡的樣子。
還有那次在大橋上,魏郁在拉住即將跳河的人,說自己對他很重要……
這些都是魏郁提前預測到的,故意表演給他看的嗎?
冬日的空氣冰涼入骨,魏應城深吸一口,逼迫自己從混亂中清醒過來。
*
魏應城將整理好的班級資料送到辦公室時,系主任已經等候多時了。
魏應城:“不好意思主任,我在路上耽誤了一會。”
系主任搖搖頭,“不打緊。”他結果資料點了點,“你做的工作我其實都不用仔細看,基本都不會出問題。只是為了保險才檢查一下。”
他毫不掩飾自己對魏應城的贊賞之意。
魏應城和他的相處時間不長,但每次都能感受到他的善意。
“上次讓你考慮的事情有結果了嗎?”系主任不表態,但眼神十分期待。
魏應城輕輕搖頭,“還沒想好。”
系主任:“是有什么問題嗎?方便的話可以分享出來,我根據我的經驗幫你分析分析。”
“我目前不方便從家里離開。”魏應城隱去蛋卷的存在,只提家里。
他對系主任說:“實在抱歉,我想我大概率要辜負您的厚望了。”
在大多數人眼里,為了一條狗放棄出國交流的機會無異于瘋了。
但魏應城有自己的堅持。
蛋卷的一生很短,而自己今后的時日還長,既然養了就要負責。
最起碼在蛋卷還不能獨自留在家里這段時間,他不能離開。
“如果是這樣的話就太可惜了。”系主任惋惜地搖了搖頭,“你是我近幾年來在醫大唯一一個看重的學生,你身上有多學生都不具備的品質——純粹。別人學習或多或少都帶有功利性的目的,只有你在為了醫學而努力,這是做醫生最重要的醫德。而且這一點不僅我一個人發現了,院里很多老師都發現了你的閃光點。”
面對這個成績優異態度端正,而且格外踏實努力的學生,系主任的栽培之心還是不愿放棄。
他拍了拍魏應城的肩膀,“這樣吧,這個寒假你跟我一起去市醫院見習兩周。你呢也趁著這段時間再好好考慮一下,如果可以,我還是希望你能夠代表醫大去美國交流一段時間,不僅是為你,也為了醫大。”
遠走高飛的橄欖枝又一次遞到魏應城面前。
就仿佛過去一直閉著眼的上帝猛地發現自己虧待了這個可憐的人,于是把機遇、自由、財富和上升之路一股腦地砸到他面前。
而且這次,魏郁可能構成的阻力幾乎為零。
魏應城被這么大的驚喜砸的措手不及。
他帶著蛋卷回到他的小房子,迷茫地輕聲問:
“蛋卷,我該怎么辦呢……我走了,你該怎么辦?”
蛋卷哼唧了幾聲,用胖乎乎的臉拱他的手。
真傻啊…但是如果傻著也能一直幸福。
魏應城把手邊的桶裝泡面挪到面前。
打開蓋子,首先聞到那股刺鼻的添加劑味道。
魏應城過去從不在意這種氣味,或者說在意也得忍著。
可現在他強逼自己吃下去,也因為胃部一陣翻騰而不得不放下叉子。
不知不覺中,自己的胃變得無比嬌氣。
過冷過熱不行,辛辣不行,不新鮮也不行。
這么多毛病,都是縱容出來的,他過去一個人忙兼職也沒這么脆弱過。
現在好了,他可以慢慢調整回原來的狀態。
不會再有人奪走他用來應付的面包片和泡面,也不會有人管他有沒有按時吃飯。
想著想著,魏應城就愣了神。
等門被敲響時,他面前的泡面已經在表面結了厚厚一層紅油。
“咚咚咚。”敲門的聲音很輕也很慢。
魏應城眨眨眼,起身的動作有些慌亂。
“誰?”
外面沒有應答。
老房子的門上沒有貓眼,魏應城只能打開一條縫,通過冷風往外看。
沒有看到意料中的人,魏應城的情緒有瞬間的低落。
但下一秒又重新提起。
古珠云站在門外,面容憔悴地猶如老了十多歲。
她眼底熬得通紅,眼圈一周泛著青黑,本就苗條的身體更是瘦得可怕。
此時的她站在破敗昏暗的樓道里,仿佛一株凋零枯萎的花苗,不用寒風就快倒下。
“應城……”她的聲音也啞的不像話。
古珠云努力調動面部肌肉,但給出的笑容比哭還難看。
“應城,別關門。媽……我有話想和你說。”
透過一道半人寬的門縫,古珠云把禮物塞進門內。
不是什么高檔燕窩,而是用保溫盒包裝起來的餃子。
透過瑩白的餃子皮能看到里面飽滿的肉餡。
“沒有海鮮,都是你愛吃的。”古珠云顫抖著聲音說。
魏應城深呼吸,“有什么事就在這里說吧。”
古珠云點點頭,動作有些麻木地遲鈍,臉上卻堆滿笑容。
但這笑容維持不到十秒,又在魏應城的眼前慢慢變成笑著哭。
古珠云的雙腿從打彎到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她拽住魏應城的褲腳,哭著說:“應城,求你讓魏郁回家吧。你記恨媽媽就打我罵我,怎樣都可以,但是公司是魏家幾代人的心血,不能說沒就沒……”
古珠云枯瘦的手拉住魏應城的手,粗糙且冰涼。
空氣中回蕩著她無助絕望的啜泣聲。
“我不知道他在哪。”魏應城回答。
古珠云瞪大了眼,碩大的眼睛順著眼眶留下來。
她嘴唇皸裂,輕聲說:“你還是生我的氣是不是?對…沒錯……當年是我的錯,我不該那樣對你,我不該在三年前忘記你的生日,也不該在魏郁回來之后對他偏心,更不應該懷疑你是不是真的把我當成媽媽……是我錯了,我怎么就能忘記那年從游樂園回來,你把許愿的機會都讓給了我……”
地面上暈出一滴一滴的水跡。
“應城,是媽媽錯了,都是我的錯……”
古珠云伏在他腿邊,身體如枯葉般顫抖。
她的懺悔為了魏家,也為了自己。
一己之私讓她錯過了太多,也害了自己那個胎死腹中的孩子。
但她不知自己的悔過能有多少用。
現在的魏應城已經不再是過去那個渴望一點關心的孩子了。
冷淡的聲音從她頭上飄來。
魏應城:“你說的這些我都忘了……魏郁我也真的不知道他去哪了。”
古珠云用灰暗的眼眸看著他,“我要怎么做你才會消氣?”
她挪動著膝蓋向前,卻脫力地踉蹌撲到一側。
她看著自己按在水泥地上滿是臟污的手,果斷抬起手抽了自己幾個耳光。
鐵銹味在她口腔中蔓延。
她的嘴角有血流下,但是沒有魏應城過去流過的血一半多。
“應城,是媽媽錯了……能不能就告訴我一個位置?大概的也行。”
魏應城嘆息著。
“他前幾天就不見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哪。”
古珠云頹然倒地,面色如紙。
“如果你都不知道他能去哪,那這個世界上就不會再有第二個人知道了……”
聽到這番話,魏應城心中泛起漣漪。
“魏郁……”
魏應城一提到魏郁二字,古珠云就猛地抬起頭。
魏應城:“我想他不會有事,但只是可能從一開始你就想錯了,他就算出現,對你們也不是幫助。他就沒想過要對魏家負責。”
古珠云嘴唇發抖,“什么?”
魏應城垂下眼睛,輕聲又殘忍地告訴她:
“你還不明白嗎,他做的,就是要毀掉你們啊。”
魏郁說過會幫他解決一切。
包括魏家。
魏應城心里忽然一緊。
魏家是魏郁最后解決的對象嗎?
那最后一個輪到的,是不是魏郁自己?
作者有話說:
第97章
天氣預報又帶來寒潮來襲的消息。
臨近日落,氣溫又低了許多。
魏應城口中呼出熱氣,想挪出手把往下掉的圍巾整理下。
但他一手拎著從菜市場買回來的菜,一手扶著背在胸前的蛋卷,得先把菜放在地上,才能空出手來。
彎腰時,視線猛地闖進一雙精致的紅色高跟鞋。
這讓魏應城聯想到那個過去熱衷打扮自己的女人。
為了讓自己時刻保持美艷的外表,古珠云曾連入睡都要帶著薄薄的底妝。
名牌的裙子更是一季一季送到魏家,衣帽間里從來沒有過季的款式。
魏應城以為她會一直精致下去。
但那天從他家門口離開時,過去那個從頭到腳都被修飾過的完美女人不見了,古珠云眼尾掛著絲絲明顯的皺紋,慘白的嘴唇干燥無光。
她穿著一身簡單的衣服,蒼白凹陷的臉上滿是絕望。
下樓梯的時候腳步踉蹌,幾乎快要站不住。
魏應城不知她是為了魏家悲傷,還是為了她自己。
她也許也對魏應城有過心軟的時刻,在新婚燕爾時也想過要做個好母親。
可欲壑難平,古珠云的天平上,魏應城的重量有限,她還有更多想要拼命留住的東西。
古珠云這一生似乎都在討好別人。
她看似光鮮亮麗、揮金如土,實則戰戰兢兢地對待身邊的所有人。
她走上命運送給她的捷徑,卻不知這條路上的所有東西都已經有了標價。
是時候還債了。
*
總是喧鬧的夜市今晚似乎有些冷清。
魏應城走到熟悉的面攤前,但所有的桌椅都已經收起來了,光溜溜的攤子只有老板娘在低頭收拾灶臺上的東西。
他手里塑料袋摩擦的聲音引起她的注意。
老板娘笑著抬頭,“小伙子又來照顧嬸子生意了。可是我準備收攤啦,今天你叔病倒了,這些天這么冷,我讓他多穿他非逞能,這不是直接凍發燒了,在床上哎呦哎呦地說難受,非要我回去看看他。”
她嘴里責備,臉上卻滿滿都是笑意。
據魏應城所知,老板娘的丈夫是個跑長途的司機,為人憨厚幽默又十分能干,雖經常不在家,但每次開長途回來都會給老板娘帶禮物,兩個人的女兒都結婚了,他們還十分恩愛。
簡單快樂的生活讓老板娘笑口常開,對魏應城就像對自家晚輩一樣。
她看了看魏應城懷里的蛋卷,笑著說:“你這天天帶著小狗出門,跟帶個娃似的。”
蛋卷水汪汪的眼睛看著她,好像很驕傲的樣子。
魏應城:“既然叔叔生病了我就不打擾了,阿姨你早點回家吧,注意安全。”
他說完就要離開,被老板娘叫住。
“你是不是還沒吃晚飯?”
她把魏應城招呼回來,從灶臺上飛快地挑揀了些什么裝進打包盒。
看魏應城沒手拿,老板娘直接塞進魏應城拎著菜的手里。
“你叔說想吃餃子,正好給你裝點帶回去,水燒沸了下進去煮就行。”
魏應城看著她遞來的兩盒餃子,打算掏出手機。
老板娘開口阻攔:
“誒不用跟我客氣,今天立冬不能吃速凍的餃子啊。這一盒三鮮的一盒豬肉薺菜的,你拿回去和那個銀頭發的小酷哥一起吃。”
立冬了?
已經過去這么久了?
直到回到家里魏應城也沒反應過來時間居然過去這么快。
鍋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冒泡,魏應城望著兩盒餃子發呆。
回過神時,手機鈴聲響著,有人正在敲門,鍋蓋因為煮沸的水而噗噗跳躍著。
魏應城匆忙中先打開了鍋蓋,等到手卻被蒸汽燙到發紅,他才意識到可以直接關火。
但他有些太著急了,急到只想快點把小電鍋關了去處理別的事情。
顧不上處理燙傷,他立刻起身一邊去拿手機一邊趕去開門。
“喂?”
他同時打開了門。
一張許久未見的臉。
*
紅酒入杯,散發出酒釀的香氣。
魏應城想的卻是那份立冬餃子還是沒有吃上。
如果可以,他不想以這種形式和“家人”團聚。
魏應城面前擺著琳瑯滿目的美食,樣樣都出自大廚,但他卻連刀叉都沒有拿起過,只是靜靜的坐在椅子上。
面對魏仲愷,他沒有丁點胃口。
“我想已經到了不得不和你面對面聊聊的程度了。”
魏仲愷的聲音沙啞。
魏應城沉默地看著他,卻得到一塊魏仲愷親自切下來的牛排。
“我記得你習慣吃全熟的。”魏仲愷似乎陷入回憶,看著魏應城的目光深遠。
良久,他說:
“這幾年我也在想,要是當時我能夠及時阻止魏郁犯錯,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
“……及時阻止?”魏應城臉上流露出不理解的神情。
“他的想法我也能理解,畢竟在外面吃了那么多苦,心里難免會有些不平。但他不該設計你陷害你,借我之手把你趕出去。魏郁做事不擇手段不留余地,根本不配姓魏。”
魏仲愷剖析著魏郁犯下的錯,而后搖了搖頭,不知是對魏郁失望,還是在對過去感到感嘆。
魏仲愷:“比起魏郁,我更希望你是我的孩子。”
“你是不是弄錯了什么。”一直沉默的魏應城開口。
魏應城深呼吸,平復激蕩著的心情。
他想起身離開,直接脫離這個場合。
但他既然接受了魏仲愷的邀請,就是抱著要把話說清楚的態度來的。
魏應城目光平靜,冷靜地問魏應城:
“魏郁剛回來的時候什么都沒有,連高中都是后來才復學,就憑他一個人能做到一切嗎?”
魏仲愷愣住,“他是個很聰明也很有手段的人,從一開始就在做局布陣。”
“不,不是他在設計你們,而是你們主動為他提供了幫助。”
魏應城的反駁鏗鏘有力。
如果魏郁是那個對他揮刀的人,那刀就是魏仲愷和古珠云親手遞給他的。
魏應城:“如果不是想利用我挽回事態,你會跑來找我嗎?不會。你只會像過去那樣繼續無視我。
你把所有人當成工具,要求所有人都以你的意識生活。古珠云是你人生的點綴和附庸,仰仗你的鼻息過活。
魏郁有成就的時候是你炫耀的資本,失敗了就不配做你的兒子。
你以為自己能掌控所有人,結果呢?”
即便魏仲愷今日努力維持著和過去一樣的威嚴。
但魏家的頹勢已經無法控制。
魏郁深諳如果合理做空一家上市企業。
但這套手法卻用在了冠著自己姓氏的企業上。
幾代人奮斗出來的家族企業在魏仲愷手里發揚光大,又在魏仲愷手里徹底倒臺。
在魏仲愷讓魏郁上位的時候,他以為自己只是打出手里的一張牌,而沒有意識到在出牌的瞬間,自己就被洗牌出局。
此時的魏仲愷只剩一副強撐著的空殼,妄想用自己屈尊降貴的反思打動魏應城,得到的是魏應城冷漠的眼神和不留余地地戳穿。
魏仲愷握著刀叉的手微微發抖。
他穩住聲音和魏應城說:“我過去也曾是你父親……”
“養而不育,也算嗎?”
魏應城問出這句話的時候,接連回想起的卻是小時候的過往。
那些如DVD里呈現的,美好到模糊的時光。
是什么讓魏仲愷變成這樣……
魏仲愷抱有同樣的想法。
他問魏應城:“你為什么會變成這樣?你小時候從來不會和我頂嘴,坐在你媽媽懷里乖得像個洋娃娃。”
“你還記得在我小時候你是什么樣嗎?”魏應城抿唇,他默默握緊了口袋里的項鏈,“從媽媽去世,你就變了。”
魏仲愷沉默,“我從來沒有變過。”
魏應城還記得孩童時期的夏日午后,熾熱空氣里飄蕩著洗衣液的清香。
他背著魏仲愷偷偷打開冰箱偷走一根冰棍,然后高興了一下午。
他以為自己做的事情天衣無縫才沒被嚴謹他隨意吃零食的父親責備,但其實冰箱里的東西少沒少一眼就知,魏仲愷也能聽見他打開冰箱的聲音。
那些點點滴滴中流露出的溫柔,讓魏應城一直相信魏仲愷并非真的不在意自己。
只是魏應城這份相信和希望一次又一次被推開。
也許真的是他記錯了,魏仲愷從來都是這幅嘴臉。
魏應城心中平靜,對魏仲愷連失望都不剩。
他站起身,冷聲說:“我不知道魏郁在哪里,不要再問我了。”
“我這次來,不是找他的。”魏仲愷說。
魏應城離開的腳步微滯。
“我是來道歉的。”
燈光下魏仲愷的面部凹陷。
姿態和穿著和過去一樣。
但有些東西已經變了。
比如,他堅硬到固執的雙目已經無法逆轉地混沌起來。
魏仲愷:“我快要去陪婼婼了。”
他臉上浮現出難得一見的柔和。
魏應城許久沒見過他展現出這幅表情……記憶里的上一次還是程婼活著的時候。
魏仲愷:“她把所有的愛都給你了。”
魏應城握緊雙拳,“你沒有資格去找我媽,你這種人配不上她,你下地獄,而她在天堂!”
一字一句,都是魏仲愷過去對他和魏郁說過的話。
魏仲愷閉上眼,沒有回答。
遲了。
一切都遲了。
魏仲愷聽著魏應城離開的腳步,手里的刀叉“當啷”掉落。
“先生?先生!120,快打120!這里有個客人暈倒了。”
*
魏應城腳步匆匆。
他手腳冰涼,走進黯淡無光的樓道。
這種有年頭的小區的物業有和沒有幾乎沒區別,經常出現路燈故障無人解決的情況。
魏應城踏著黑暗摸索著前行。
忽然一束光亮起。
作者有話說:
第98章
適應了黑暗的眼猛地見光,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光暈,幾秒之后才能重獲清明。
魏應城瞇著眼看著樓道。
在向上走幾步就到家了。
換上新燈泡的感應燈比先前亮了數倍,這讓熟悉的家門變得有些陌生。
深夜的樓道空無一人。
只有明亮到刺眼的燈光,照得魏應城雙眼酸脹不已。
*
“當啷。”
鑰匙剛剛放下,蛋卷就忍不住大叫起來。
魏仲愷的出現純屬意料之外,魏應城沒有時間把蛋卷送去寵物店,只能咬咬牙把它單獨留在家里。
聽到它委屈又沙啞的微弱叫聲,魏應城心疼地把它抱出來,用手不停安撫著蛋卷的后背。
蛋卷濕漉漉的鼻尖拱著他的臉,喉嚨發出可憐地嗚嗚咽咽,和撒嬌地小朋友沒什么兩樣。
魏應城低聲安慰了半天就不見好,思索了一圈才發現是自動喂食機壞了。
壞得這么突然?
魏應城記得這臺機器到家里也沒多久,是魏郁寫錯收貨地址,從樓底下一層一層搬上來的。
魏應城一邊對著喂食機拍照,一邊上網聯系客服能不能保修。
客服詢問他有無保修卡時,凝視著照片的魏應城忽然改變了想法。
魏應城發送文字消息:“不好意思,不用修了,我重新下單一個。”
他將照片放大再放大,直到清晰地看到一個紅點——與提示燈并排在一起的,一處隱蔽的紅光。
*
蛋卷不知道今天晚上到底怎么了,它只知道自己被獨自丟在家里,平時能變出好吃的那個東西也沒有反應了。
這讓它又委屈又害怕。
好不容易等到它那個和天使一樣的飼養員爸爸回來,沒過一會因為一通電話,飼養員爸爸就開始收拾行李。
蛋卷不安地在他腳邊打轉,似乎也不起作用。
魏應城現在太忙了。
“我已經在整理衣服了——是,我知道不用帶很多,但我不能只穿一套衣服去美國吧。”
魏應城一手舉著電話,一手往行李箱里放他平常穿的衣服。
不知那邊說了什么,魏應城笑了笑。
“沒關系,我從來沒有怪過你,如果不是魏郁夾在中間,我應該早就能和你繼續完成訂婚了。”
似乎是小狗敏銳的第六感讓蛋卷感到不安,它趴下前身,對著魏應城“汪汪”地叫了起來。
魏應城從柜子里拿身份證和護照的手停下,看了一眼蛋卷,然后淡淡地收回目光。
魏應城對著手機那天說:“小狗……?小狗就不要了。”他的語氣漫不經心。
“我為什么要帶著一個累贅在身邊?過去的所有我都不要了,沒什么好留戀的。”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行李箱一點一點被填滿。
距離接到電話到他打開門,過去了三個多小時。
此時已經是凌晨兩點多。
門外的低溫凍得面頰生疼。
但這也沒有影響魏應城離開的腳步。
蛋卷咬住魏應城的褲腳,不讓他出門。
但它太小了,根本留不住魏應城離開的腳步,只能眼睜睜看著那扇巨大的門被關上。
蛋卷微弱的哭嚎聲音被門隔開。
取而代之的是行李箱輪子滾動的聲音。
魏應城提著箱子慢慢走下樓梯,離開這片感應燈的光明,重回昏暗之中。
再往前就要走出樓道。
魏應城的步伐沒有絲毫猶豫,堅定地離開。
不見五指的漆黑里,一陣急躁慌亂地腳步聲傳來。
“別走!”
粗.重的呼吸聲伴隨著熾熱的溫度籠罩在魏應城耳邊。
有力的雙臂抱緊他的身體。
“別走……你要去哪?”
魏應城:“和你有關系嗎?”
“告訴我,你要去哪?”魏郁的胸膛劇烈起伏,不知是趕來得太過著急,還是因為情緒激動。
魏應城偏開臉,躲開耳邊熾熱的鼻息,冷聲說:“松開我,我出去散散心。”
“不放。”
魏郁變本加厲地抱緊,“你要去哪里散心?和誰?做什么?住在哪里?什么時候回來?你告訴我,你說不出來就是在騙我。”
“你想知道?”魏應城的聲音通過冬天的空氣,像是也帶上刺骨的寒意。
“你想知道我也可以告訴你,我打算出國、結婚、工作、定居,從此以后都和這里沒有瓜葛。”
他的語氣過于平靜。
平靜到像早就計劃好了一切。
魏郁感覺無論自己怎么用力收緊雙臂,也無法留著魏應城早已堅定要離開的心。
“一定要走嗎?你的書不讀了嗎?蛋卷你也不要了嗎?難道……難道這里沒有任何值得你留下的事情嗎?”
魏應城:“你說呢?”
“能不能不要走?求你了,哥,求你不要走。你走了,我真的找不到你……我現在一窮二白,什么都不是了。”
和魏應城冷清的聲音對比,魏郁的聲音低啞到像是被人扼住喉嚨,只能發出低聲顫抖的哀求。
“你做了這么多,就從來沒想過要給自己留一條后路?”魏應城牽動嘴角露出笑容,“這真不像你的作風。”
且不說魏郁過去把錢看得那么重,這些年他野心勃勃地做拓展投資版圖,居然會一分不剩?
魏應城不相信魏郁會像他所言的那般一無所有。
“沒有了,什么都沒有了,我得到的全都不要了……是不是我什么都沒有了,你就不要我了?”魏郁的話里充滿慌亂,像是怕極了被拋棄。
魏應城冷聲說:“你什么都有的時候,我也沒要過你。”
魏應城不知道魏郁為什么表現得這么懼怕,以至于攥緊他手腕的手都在微微發抖。
“別走,求你別走。”
魏郁焦急地尋找著讓他留下的理由。
可他發現,就像魏應城說的那樣,好像沒有什么是值得他留下的。
恨的人得到報應。
愛的人不在此世。
魏應城孑然一身,去留都沒有牽掛。
“蛋卷……蛋卷還在家里。”
魏郁猶如抓住救命稻草,問魏應城走了之后要怎么處理蛋卷,得到的卻是簡短的回答。
“扔了。”
“扔了?”魏郁不敢置信地重復這兩個字。
“你要把蛋卷扔了?”
“對,扔了……”
魏應城還有更多冷漠的話沒說,被一連串順著衣領浸濕皮膚的眼淚打斷了思路。
“怎么可以?你都摸過它了。你這么善良的人,怎么會把它丟了?”
魏郁的眼淚從眼眶溢出,無聲地劃過下巴,滴落在魏應城的脖子上。
從顆顆都滾燙又飽滿,能推測出他現在哭得有多慘。
但他又沒有發出多余的聲音,只是克制地抱著魏應城不放手,仍由自己淚如雨下。
“你不要我,也不要蛋卷……那我帶蛋卷走,你走吧,蛋卷跟我走。我大不了就和以前一樣帶著蛋卷居無定所,走到哪里都被人趕走,反正他現在還小,也記不住爸爸長什么樣,我會告訴它,都是因為我的錯,才讓他爸爸離開。”
魏應城沉默良久,問:“魏郁,你在發什么神經……”
魏郁略過他這句話,說什么也要把蛋卷從家里帶走。
魏應城沒有挽留,反而轉身上樓,“行,那你就帶著它走。”
門前感應燈亮起,魏郁臉上還掛著濕漉漉的淚痕。
他穿著沒有質感的衣服,沒有時間打理的頭發長出一層黑色。
比起那天從醫大離開時的意氣風發,現在的他看上去要粗糙許多。
魏應城打量的目光只停留了一秒,魏郁卻就在這秒里和他對望。
四目相接時,魏應城險些被魏郁眼里的情緒感染。
那雙看不透的眼睛,現在居然除了悲傷和后悔再也沒有別的東西。
“哥,你真的不要蛋卷了嗎?”
魏應城抿唇,轉身打開門。
地上有一團卷在一起的毛團,是蛋卷蔫巴巴地蜷縮趴在門邊。
“嗚——”
蛋卷像是在確認自己有沒有看錯,愣了一會才哼唧著跑向魏應城。
“蛋卷!”魏郁彎腰把它抱起來,他滿眼悲傷,低聲說:“蛋卷,你和我走。”
“還演?”魏應城反問魏郁。
“什么……”魏郁無辜又驚詫地抬頭看他,臉上還帶著淚痕。
魏應城氣得發笑。
“你要是真有骨氣就別回來啊。”
魏郁垂下眼,輕聲叫他“哥”。
“下次自動喂食器買個質量好點的,這個壞得太早,不然你裝的東西還能多藏幾天。”
魏郁安撫蛋卷的手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戲也演完了,你也該滾了。”魏應城冷冷地看著他,“我還真以為你死了,真是浪費心情。”
“哥…你是故意說給我聽的?”
從一開始,魏應城就沒有接到別人打來的電話。
他怎么會答應這么匆忙的離開。
但魏郁在聽到魏應城說要收拾行李的時候,所有理智都隨之消失,滿腦子只有一個想法:魏應城不能走。
“哥是故意演戲騙我出來?”
“比起你還差點。”
魏郁還有些沒想明白。
為什么,要讓他出來?
這段時間,哥不是很自由很自在嗎?
魏郁又困惑又有些期待,他盯著魏應城的臉,問:“哥在……擔心我?”
但魏應城的反應就像他問了一個無比愚蠢的問題,臉上的笑容毫無溫度。
“我不引你出來,怎么能看到你現在的樣子。”
看笑話而已。
魏應城的余光瞄到還沒來得及收進小冰箱的餃子。
兩盒,原本是一人一盒。
魏應城抿唇,迎上魏郁受傷的目光,心里像被蟄了一下。
魏郁垂眼,“那你現在滿意了嗎?對古珠云,對魏仲愷……對我現在的。”
魏應城不回答,讓出走出門的方向。
在魏郁懷里的蛋卷可憐巴巴地看向魏應城。
“……蛋卷留下,我養它一個沒問題,橋洞你一個人去住吧。”
魏郁定定地站在原地。
他上下打量著魏郁,催促道:“站著干嘛?還是說忍不住要動手了。”
魏郁握緊拳頭。
“不會的,我不會對你怎樣……”
他的腿就像灌了鉛,怎么也抬不起來。
“準備留下讓我養著你?”
魏郁緩慢搖頭,腳邁出門的瞬間,身后的門就被“當”一聲合上。
他抬頭看了眼頂上亮得過分的感應燈,苦中作樂地慶幸這盞燈沒有白換,這不就派上用場了。
他靠著墻坐下,靜靜等著天亮。
*
不知夜里幾時,A市迎來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
立冬剛過,皚皚大雪就降臨地面。
從窗戶望去,大地一片蒼白。
魏應城緊了緊身上厚重的羽絨服,把蛋卷揣到懷里打算出門。
“咔噠——”
門開的聲音在安靜的走廊里格外明顯。
一個蜷縮著靠在門邊的身影出現在魏應城的視線余光。
魏郁瞇著眼看他,口中呼出重重霧氣。
“哥?”
魏應城蹙眉,“你怎么不走。”
樓道里雖比室外暖一些,但也像個冰窖,在這里待上一整晚,這會恐怕凍得連腿都站不起來。
“我沒有地方去。”魏郁抿唇,“我真的什么都沒有了。”
他好像眼睛看不太清楚,剛才還在瞇眼,現在又在用力眨眼。
魏應城離開的褲腳被拽住。
“求求你了,別趕我走,我做什么都行。”魏郁低聲說。
第99章
“疼。”
魏應城倒吸一口涼氣,向內收斂的眉宇間擠出淡淡的皺紋。
魏郁的發頂在他眼前晃悠,亮眼的銀色刺得他微微瞇起眼。
“你現在知道疼了,昨天晚上怎么不知道?”魏郁的語氣有些懊惱。
但這情緒不是針對魏應城,更像是自己在賭氣。
他手里捧著魏應城昨晚被蒸汽燙紅的手,小心翼翼地用棉簽蘸了燙傷膏,點涂在魏應城手背發紅的皮膚上。
看著他認真噘嘴給自己涂上藥的傷口吹氣的樣子,魏應城心里說不出的復雜。
“還疼嗎?”魏郁問。
魏應城沒作聲,魏郁嘴角往下一壓,灰溜溜地說:“水開了,我去下餃子。”
面對昨晚燙傷魏應城的罪魁禍鍋,魏郁有些茫然。
看著餃子,他在思考是一口氣全倒進鍋里比較好,還是一個一個慢慢下進去好。
這比線性代數還難懂……
蛋卷從他腳步跑過。
短小的后退勾著排插的線向前——“哐當”一聲,燒到沸騰的熱水濺了一桌子。
魏應城嚇得額上出汗,趕緊上前把蛋卷抱離地面。
魏郁:“對不起哥,我馬上就處理!”
他笨拙地把水擦干凈,緊張地偷瞄魏應城的反應。
“這是誰家賣的手工餃子嗎?看著真不錯……”
魏郁試探著搭話,但得到的只有安靜的空氣。
魏應城不理他,也不給他多余的眼神。
魏郁就像被他自動屏蔽的空氣,得不到任何反應。
但魏郁不會放棄,鍥而不舍地繼續表現。
“哥你喝水,溫的,可以直接喝。”
“哥你吃個水果,都切好了,你用叉子吃。”
“哥你腳抬一下,怎么能不穿襪子呢?我給你襪子穿一下。”
折騰了好幾次后,魏應城忍不住開口了。
“魏郁,你在做什么?”
他左一趟右一趟,仿佛拿了什么小媳婦劇本。
正在給魏應城披外套的魏郁回答說:“我在照顧哥啊。難道哥不喜歡我現在這樣嗎?那哥喜歡什么樣的?我都可以學。”
魏應城:“你老老實實的,按照約定做事。”
他的語氣有些生硬,顯得像是在給魏郁下發命令。
魏郁抿唇,“那不夠吧,我會比約定地做得更多。”
“做得多但做不好又有什么用,別再給我添亂了。”
魏應城頭隱隱作痛,開始后悔自己讓魏郁進來。
聽到他的話,魏郁垂下眼簾,低聲說:
“熟能生巧,我可以學。我已經計劃好以后每天的安排。
哥早上起床之前我就起來把藥膏擠好、牛奶熱好、早飯做好,出門穿的衣服我也睡前就幫你挑出來熨好了掛在外面,等你一醒來就舒舒服服地。
你上課下課我也跟著一起接送,上午的時候就能帶著蛋卷一起去菜市場買菜,回來做家務然后做飯,這樣你就不用去食堂和別人一起擠了。
下午我也不閑著。你之前上課做的筆記我幫你整理出來,分類歸置好,等你以后復習的時候用。
英語四你肯定自己就能過,六級我看幾眼然后梳理一下思路,以后晚上你回來,我就把被窩暖好,你躺在床上我教你英語。”
魏郁噼里啪啦說了一堆打算。
看得出來是真如他所說地“都想好了”。
但這份想好了,讓魏應城的表情有些微妙。
魏郁用渴望的眼神看著他,“還有哪里不滿意嗎哥。”
魏應城:“我只是暫時收留你。”
“嗯嗯。”魏郁用力點頭。
魏應城:“你打算所有時間就這樣度過?像你剛才說得那樣?”
一天二十四小時,時時刻刻都在圍著他打轉。
只是聽魏郁描述,就已經足夠讓魏應城感到荒誕。
魏郁卻不以為然,甚至十分困惑地問:
“這樣不好嗎?你在外面可以做任何事情,剩下的事情都交給我幫你處理,多自由啊……你不是最想要自由了么。”
他是想要自由,但不是這種感覺的自由。
魏應城眉宇皺得愈發緊了。
他凝視著魏郁的臉,忽然意識到他和自己一樣大。
“我記得你今年應該是大三。”
意識到問題嚴重性的魏應城正襟危坐,“你不上學了嗎?”
回想到魏郁之前說只需要自學的言論,魏應城憤慨地問:“學校把你開除了,還是你自己不愿意去?”
魏郁眨眨眼,表情有些無辜。
“去年修夠學分我就提前畢業了……學校推送我保研,我沒去,學校既不在A市也不在S市,離你太遠了。”
魏應城消化了幾秒鐘,才把這番話徹底理解。
是這樣了。
大學不是硬性規定要上滿多少年,學分修夠,就能提前畢業。
大部分人達不到要求,所以默認只能一年一年讀完。
這對于學習從沒發過愁的魏郁來說,不過是多做幾個項目,考下最高分,以及積極參與活動。
魏應城沒有評價魏郁因為離他遠就拒絕保研的行為,冷聲說:
“我只給你兩個月時間處理問題,等這個冬天一過去,我們立刻橋歸橋路歸路。”他淡漠地眼睛一橫,丟出狠話:“到時候你真的去睡橋洞也是你自找的了。”
從小就信奉一定要積極向上的魏應城無法接受魏郁的想法。
又不是蛋卷能在家里不出門,好生生一個手腳健全的人,怎么可以只在家里打轉。
魏應城想著魏郁會想辦法拒絕,于是直接說:“你要是想繼續待著,就要在這兩個月里有收入。”
“哥你很缺錢嗎?”魏郁不理解,“之前我給你的應該夠用了才是……”
“我的錢和你有什么關系。不,是我和你有什么關系?”
魏應城再度強調:“我只是暫時收留你兩個月,如果我不想留你,你就立刻要走。”
魏郁低眉順眼地“嗯”了一聲,“那我就按哥說得做,哥不要趕我走。”
回憶起早上魏郁可憐絕望地拽著自己說別走的樣子,現在的魏應城和當時的他心境有些不同了。
也不知是怎么了,魏應城感覺自己可能是被鬼附身,居然對著魏郁的樣子心軟了。
如果那時候的自己心硬一點,家里就不會多出這個笨手笨腳還愛表現地累贅。
也不是在意家里多出一張嘴,只是再度和魏郁重新湊在一起,不知是好還是壞……
只是這次,魏郁這頭會咬人的野狗已經爪牙盡失。
無法攻擊別人的野狗,難道不是最適合馴服的時候嗎?
*
魏應城嘴上催魏郁快些出去做點正事,實際上他并不缺錢,每月的存款利息都有三千多。
除了必要的開支,他也沒有什么花錢的愛好。
目前最大的開銷就是養著蛋卷這張小嘴……現在還多了魏郁這張大嘴。
不過上午才多了魏郁這張嘴,下午他就得到一筆“意外”之財。
魏應城從外面回家時,魏郁正摟著蛋卷在掃地。
聽到開門的聲音,魏郁笑著抬頭。
魏郁:“哥,你回來了。”
他上前解開魏應城脖子上戴著的圍巾。
魏應城還有些不適應這種熱情地迎接,向后一步,卻看到魏郁張揚冷冽的面容被身后窗外的柔光所包圍。
屋內整潔光亮,居然生出幾分類似溫馨的感覺。
我今天是沒睡醒嗎?魏應城問自己。
魏郁笑意盈盈,問:“哥怎么一臉高興,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嗎?”
“有嗎?”魏應城都不知道自己喜形于色。
但的確被魏郁“歪打誤著”了。
魏應城:“之前有個同校學長欠了我一萬多的課時費,報警處理了一段時間都沒有回復,我還以為這件事會不了了之,沒想到今天公安局的人通知我事情解決了。”
錢已經打到賬戶上了,魏應城還有些懵。
魏應城:“感覺像在路上白白撿了一萬多。”
“好事啊,那哥這不就有錢了。”
魏郁臉上的驚喜之色并不濃,目光轉向魏應城手里塑料袋裝的新鮮整雞。
魏郁:“今晚加餐嗎?”
“給狗吃的。”魏應城言簡意賅。
魏郁遲疑了一下,“是……嗎?”
魏應城被他的反應弄得也遲疑起來,“怎么了?”
魏郁食指指向自己,“給狗?”
魏應城氣不打一處來,臉色由疑惑轉為惱怒。
他咬著牙說:“你昨晚被凍傷腦子了嗎?這是清燉給蛋卷吃的。”
聽到這個回答,魏郁不僅沒有釋懷,反而神色艷羨地說蛋卷的命真好。
“你要和一條狗比嗎?”
一會以為自己是狗,一會要和狗比較……
魏應城深呼吸,讓自己別再發脾氣。
但自己好像一遇到魏郁,脾氣就開始變差。
他穩了穩情緒,有意讓自己約束情緒。
“還是家里太小了,如果大一點就好了。”
魏應城的輕聲呢喃被魏郁聽了去。
魏郁:“這里多好,不要換。”
屋內的空間本就不大,加上蛋卷的東西越堆越多,落腳地都越發小起來。
魏應城:“我在回來的路上已經在聯系中介,我看到后面那棟樓有間一室一廳的房不錯,約了明天去看看——你和蛋卷一起住客廳。”
魏郁抿唇,點頭的動作隱約有些委屈。
*
看房這事一直掛在魏應城心頭。
一早睡得迷迷糊糊就接到昨日那中介打來的電話。
“喂……”
“不好意思啊魏先生,您看中那套房昨天被房東直接租出去了。”
“為什么?”魏應城沉浸在困意里的混沌腦袋猛地清醒了。
中介連連道歉,給出了最大程度的賠償。
但在魏應城問他有沒有別的房源的時候,中介又繼續道歉,說暫時沒有。
到手的房不見了。
魏應城深呼吸,才讓自己清醒過來。
他許久都沒睡過這么舒服的覺,溫暖的被窩烘得他全身肌肉都放松了,窩在床上就像只慵懶的貓兒伸了個懶腰。
忽而一雙手攀上他的腰身和肩膀,動作自然又霸道,將魏應城撈到自己身邊。
魏郁晨起的聲音低沉磁性。
“誰啊?這么早打擾哥睡覺。”
“中介,我看中的房昨晚被人高價買走了。”魏應城先回答了才想起來——魏郁應該在地鋪上啊。
“那可真是不巧。”
魏郁勾起唇角,高挺的鼻梁戳在魏應城脖側。
“既然沒有合適的,我們就繼續住下去,擠一點多好。”
為了證明這一點,魏郁把魏應城抱得更緊。
魏應城:“你怎么在我床上?!”
魏郁眨了眨眼,隨口說:
“你忘了嗎?昨晚我發現你睡覺窩成一團,問你是不是冷,你還和我點頭。我說用不用給你上.床暖一暖,你還是說‘嗯’。”
魏應城昨晚實在睡得沉,這些事情一時也想不起來。
但的確又感覺到和魏郁說過什么。
魏郁的手溜進魏應城的睡衣下擺,滾燙的手按在魏應城平坦的小腹上。
魏郁問:“我的手熱不熱?”
魏應城咬牙,“魏、郁!”
魏應城大力推了推魏郁,卻感覺到魏郁不聽話的動靜,臉色更差了許多。
魏郁也有苦說不出,小聲說:“昨晚哥睡著睡著就滾到我懷里了,現在怎么就這樣了。”
魏應城咬牙:“那你現在可以滾下去了。”
魏郁見他是真的動怒,只好可憐兮兮地下了床。
暖呼呼的被窩瞬間涼下去一半。
但比起之前幾天怎么都捂不熱的床,現在已經好了太多。
魏應城裹緊了被,聞著熟悉的味道,躺在又暖又熱的床上,把最近沒睡好的覺都補了回來。
*
“咚咚咚。”
一段歡快的敲門聲。
魏應城打開門,果然是一早就出門的魏郁回來了。
魏應城一覺睡到快十一點。
醒來時,家里一大一小兩條都不在。
他靠在床頭看書,感受到難得的清閑。
魏郁也看出來魏應城臉色好了許多,連雙眸都水潤潤地。
“哥真好看。”魏郁笑著說。
趁著魏應城罵他之前,魏郁立刻把手里的東西塞給魏應城。
魏應城攏起眉頭:“這是什么?”
“打開看看。”魏郁一邊期待地望著魏應城,一邊把手里牽的東西從門外拉進來。
——一只小狗形狀的氣球飄了進來。
魏應城:“這又是什么?”
魏郁把氣球拉到蛋卷臉邊上做比較,“小狗氣球,給蛋卷買的。”
魏應城深呼吸,讓自己不要動氣。
轉身打開剛才魏郁遞給他的紙質包裝盒。
香甜的氣味撲鼻而來。
一塊賣相極佳的黑森林蛋糕出現在魏應城眼前。
魏郁:“喜歡嗎?”
魏應城下意識咽了口口水,“……還行。”
他問魏郁:“你買這些做什么?”
魏郁笑著說:“我找到工作了,就在附近新開的一家咖啡廳,他們正在招服務員,實習期一個月三千五,轉正之后一月五千。排班制,但是目前缺人,所以我可能要時常加班。”
他笑瞇瞇地和魏應城把情況說了個底朝天,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好了,我知道了,別再說了。”魏應城被吵的頭疼。
“店主還說我每天都可以挑一塊蛋糕做員工福利,到時候我都帶給你。”
要是過去,這些東西不過是最基礎的東西。
但現在卻成了魏郁特地來邀功的理由。
魏應城顧不得感嘆,就被突然湊上來的魏郁嚇了一跳。
魏應城眼睫輕顫,但想象中的親吻并沒有落下來。
魏郁輕聲說:“我都聽哥的,哥讓我去東,我絕對不往西,你管我越嚴越好。”
魏應城臉上發熱,猛地推開他。
“別靠我這么緊,熱。”
但魏郁沒有忘記他說剛才說的最后一句話。
為了履行讓魏應城嚴管自己這點,魏郁把提前支出來的一個月薪水交給魏應城,讓魏應城每天給他發十塊錢做零用錢。
“一天就十塊,再多就別給,我要是用不完再帶回來給你。”魏郁認真計劃著。
魏應城:“過去一天八萬,一次給別人送六百萬,現在一天就十塊……”
他忽然收了聲,小心地瞥看魏郁的表情。
但魏郁臉上看不到沮喪和勉強,還是滿滿都是笑意。
“那些錢來得輕松,扔了就扔了,但哥給我發的錢,我得貼身留著。”
一副不值錢的賣乖模樣。
哪里像是剛從云端跌落的人,倒像是終于得償所愿。
魏郁果然不是正常人……
魏應城又氣又想笑。
作者有話說:
第100章
魏應城本還擔心魏郁的性格沒辦法處理好咖啡廳的工作。
之前他也是在Z市兼職了一年多,十分了解服務行業會遇到的各種情況。
個別素質低下的客人會故意刁難服務員。
按照魏郁的性格,魏應城只擔心故意找魏郁麻煩的人會不會被當場捅了。
或者被魏郁計算著,剛出門就被捅了。
魏應城懷揣著忐忑不安的心過了一周,眼見去醫院見習的日子近了,擔心的事情卻始終沒出現。
倒是當初約定好的蛋糕一塊都沒有少。
魏郁每天晚上回來,都會打包帶不同口味樣式的蛋糕。
魏應城每次想拒絕,但魏郁帶回來的員工福利天天不重樣還每種還都香甜,魏應城只能半推半就地連著吃了七天。
其中有天,魏應城忽然感覺自己可能是胖了,鏡子里的臉似乎都圓了些。
魏郁卻扳著他的臉說:“哪里圓了?離胖更是遠著呢。多吃點,你別客氣,我老板大方又有錢。”
魏應城沒有魏郁這么心大,打算趁著見習前最后一天去魏郁打工的咖啡店里看看,順便照顧一下店家生意,不能總讓老板出血。
昨日下了一天一夜的雪,今日地面上還有厚厚一層積雪。
魏應城剛出門就打了個哆嗦。
“哈——好冷。”魏應城對著自己的手掌哈了口熱氣。
蛋卷也瑟縮著往他懷里更暖和的地方鉆。
這么冷的天,魏郁估計也想不到自己會去接他回家。
“接”這個字眼實在曖.昧,讓魏應城心里浮起奇怪的感覺。
就像是他和魏郁關系是多密切的情侶,偷偷去接他下班就是為了給魏郁一個驚喜。
但魏應城不是送驚喜,而是去探班和摸底的。
他始終不太相信魏郁會老老實實地在咖啡廳里服務別人。
還沒走到咖啡廳門口,魏應城就側頭從窗戶看店內的情況。
可能因為天冷風大,咖啡廳里只有少數幾個客人。
于是魏應城一眼就看到站在吧臺前的魏郁。
見魏郁轉身,魏應城當即往后躲了躲。
“我們等會再進去。”他輕聲安撫蛋卷。
魏應城害怕魏郁在店里亂來,更擔心……
魏郁還是騙他的。
店內也有一兩個年輕帥氣的青年,但不得不承認,他兩加起來都不如魏郁一半惹眼。
魏郁就穿著普通的襯衫黑褲,但往那一站,就如同內室廣告拍攝現場。
魏應城記得自己在Z市做咖啡師的時候,也總有些年輕女孩男孩借著喝咖啡的名頭到店里偷看他。
不過他的動作可比魏郁看起來熟練多了。
一個星期過去了,怎么魏郁還是笨手笨腳的?
看著魏郁端了一杯咖啡送給客人,魏應城大氣都不敢喘,生怕自己在外面一口氣會影響到魏郁。
好在沒有出現意外。
咖啡杯平穩落座,魏郁也完成了微笑服務——
且不說笑容是否完美,但魏郁臉上是帶著笑容的。
魏應城摸著蛋卷,心里的憂慮終于落下。
魏郁在認真工作,也并沒有騙他。
魏應城快步趕去店里,臉上帶著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淺淺笑意。
但開門時,魏郁還站在剛才那桌前。
不是已經上完咖啡了嗎?
魏郁怎么還沒走?
店內安靜地詭異,這么多客人都沒有發出聲音。
魏應城心里一緊,就聽見一道極其嘲諷的聲音響起。
“怎么了魏總,過去的架子還舍不得放下吶,怎么給昔日老朋友服務一下,臉色比跑了老婆還難看?”
魏郁垂在腿邊的雙拳已經緊緊捏住,手背上暴起的青筋突突跳動。
但他臉上還帶著不卑不亢的笑容,低聲說:“不好意思客人,如果您有私人恩怨要清算,可以等到本店結束營業后或者我下班之后,不要影響店內正常經營。”
“這話說得好像我在故意找茬。”那人不以為意地翹起二郎腿,胳膊向后搭在椅背上。
魏應城看不見他的正臉,但能想象到那趾高氣昂的表情。
“這樣吧魏大少爺。”他把面前的咖啡推了過去,“你把這杯咖啡喝了,之前的事情,咱們一筆勾銷,如何?”
魏郁冷冽的眼中涌動著濃郁的情緒。
在魏應城幾乎以為他要揮拳上前的時候,魏郁點了點頭。
他上前一步,但那人又伸手攔住魏郁拿杯子的動作。
“誒,這一杯普通拿鐵怎么能配得上您啊。”他點燃一根煙,深吸一口夾在手中。
魏郁警惕地看向他,“你還要怎樣?”
“別緊張,都是朋友。我只是記得魏大少口味刁得很,好像是不愛吃甜,是吧——”
他將閃著星星火光的煙頭暗滅在深黑色的咖啡中,笑著說:“這樣肯定不甜了。”
魏郁臉上的最后一絲笑意隨之消失。
看著魏郁臉上的隱忍,那人笑得肩膀發抖。
“請,魏大少爺找這樣一份工作不容易吧?現在哪還有正經公司敢要你啊,可別連這幾千塊的工作都丟了。不過也是,你過去不也是吃別人剩飯的嗎,只能說返璞歸真……”
“嘩啦——”
帶著煙灰的咖啡被整杯潑了出去。
對面那人身上價值不菲的衣服瞬間濕透了。
“哥……!”魏郁瞪大了眼,看著擋在他身前的魏應城。
魏應城似乎是氣極了,連眼尾都泛著紅色。
他整張臉都浮著一層寒氣,冷漠的眸子凝視著一臉錯愕的蔡誠耀。
“魏應城……你怎么在這?你和魏郁……不對,你怎么敢往我身上潑咖啡?!”
面對蔡誠耀,魏應城深呼吸上前,質問道:“我為什么不敢?你這種落井下石的混蛋被潑就是活該。”
蔡誠耀身上都被澆濕了,此時咖啡正順著他的衣角滴滴答答地流在地面,狼狽到用衛生紙都擦不干凈。
魏應城怒視蔡誠耀,從牙縫中擠出質問:
“魏郁過去縱有百般不對,但他和你關系還算不錯,別人有立場說他不好,但你不行。”
“哥……算了吧。”
魏郁在后拉了拉魏應城的胳膊,魏應城皺眉,扭頭和他說:
“這店里有監控,他這種行為就是尋釁滋事和擾亂公共治安,他要是敢鬧我們就去找個公道。這里是A市,容不得你作威作福。”
蛋卷也對著他放聲大叫。
魏應城:“你亂來,我就要放狗咬人了!”
蛋卷狗小膽大,對著蔡誠耀齜牙咧嘴。
可能是被魏應城堅硬的態度逼退了,蔡誠耀帶著一身污漬匆忙離開。
走出去之前,他還轉身叫囂說:“魏郁,你現在真慫,居然找人給你出頭。”
魏應城不和他多嘴,拿出手機就要報警。
蔡誠耀連停都不帶停,當即走了。
“是經常有人來找你麻煩嗎?你怎么從來沒和我說過?”魏應城轉身問。
魏郁雙目閃爍,對著魏應城輕輕搖頭,“今天是第一次。”
“真的嗎?”魏應城將信將疑,“我第一次來,就剛巧遇上嗎?”
魏郁用力點頭。
他的目光仿佛被膠水黏在魏應城臉上,時時跟隨著移動。
魏應城把店里弄臟了,正要去和店長道歉,在后廚忙碌的店長才姍姍來遲地過來調解。
魏應城愿意配合處理,店長脾氣也好得出奇,沒說幾句就把問題和平解決了。
魏應城問:“真的不用賠錢嗎?還是說要從魏郁工資里扣。”
“哎呀不用的,這就是客人的問題,小郁這幾天在我們這工作態度可好了,做事又勤快,還吸引了很多生意過來。”
老板瞄了瞄魏郁的表情,笑著說:“今天客人也不多,要不小郁先下班吧,今天是辛苦他了。”
魏應城還是過意不去,買了許多蛋糕和產品出門。
外面又下起了雪。
夾雜著雪花的冷風吹在魏應城臉上,他心頭殘余的憤怒和焦躁才散去了些。
他轉身看向魏郁,才發現魏郁似乎一直沒有說話。
“你……”后面怎么了三個字還沒問出口。
魏應城才發現魏郁居然在笑。
不能是受刺激了吧……?
“你怎么了?”魏應城問。
魏郁濃密的睫毛上落著片片雪花,笑著呢喃說:“哥,我好高興……”
“嗯?”
不會真的被氣傻了吧?
魏郁眉眼彎成橋,輕聲說:“我沒想到哥會為了我出頭,我以為在哥心里我還是十惡不赦的壞人。”
飛舞的雪花被店外暖白色的燈光照出仿若蝴蝶翩躚的輕盈。
魏郁背光站著,也成為這浪漫夢幻光景的一部分。
魏應城心臟連漏幾拍,別扭地解釋:“我也是氣不過才沖動了一下。我過去也在咖啡廳遇到過很難對付的客人,所以就……”
“你就是為了我,對嗎?”魏郁問。
“……”
這個問題過于直白,幾乎等于逼問魏應城是不是對他心軟了。
有嗎?
但他只是來一探究竟,結果偶遇了魏郁被人欺辱。
沒有嗎?
可他又真真切切地氣得手指發抖。
魏應城垂下眼,避開這個他自己都想不明白的問題。
“如果我不出現,你會怎么處理這件事?你回家之后會告訴我嗎?”
“就忍著吧,也不會告訴你,我不想讓你擔心。”
魏郁扯動嘴角,露出一個輕笑。
“今時不同往日了,過去那些等著我摔下來的人終于揚眉吐氣,爭著搶著來看我笑話……不過為了以后和哥好好生活,我沒什么不能忍的。”
魏郁鼻尖凍得發紅,為他冷冽尖銳的長相增加了幾分柔和的感覺。
恍惚間,魏應城看到魏郁眼眶里閃著星星點點的淚光。
魏郁會因為這些小事哭嗎?那也太不像他了……
一定是看錯了。
但魏郁向他靠近,那眼淚的形狀越發清晰。
連帶著魏郁眼神里的澄澈和柔軟,一同化為一陣暖流,緩緩流進魏應城冰封的心坎里。
魏郁:“我們回家吧。”
前行的腳步踩在干勁的雪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魏應城從沒在南方見過這么大的雪,低頭看著雪花落地。
忽然發涼的手被魏郁握住。
魏郁的手依舊燙得驚人,張開五指擠進魏應城指縫的時候,寒氣全都被這強勢的溫度逼退。
“哥,我能遇到你真是太幸運了……”
魏應城“嗯”了一聲。
魏郁又說:“你遇到我真是倒霉。”
迎著魏郁期待的眼神,魏應城又“嗯”了一聲。
魏應城:“說得沒錯。”
魏郁沒得到想要的回答,側臉說:“聽不見。”
“那我說大點聲——我說你‘說得沒錯’!”
魏應城最后幾個字被魏郁繞過他肩膀的手捂住。
魏郁攬著他的肩,輕輕擋住他說話的嘴。
魏應城推開他,“無賴,你自己說得還不許我同意。”
魏郁解釋說:“倒霉只是暫時的,以后會變好的。”
但他似乎樂極生悲,腳下一滑,差點摔倒。
魏應城繃著的臉頓時露了破綻。
“哥,你笑了。”
“沒笑。”
魏郁湊上去,“我都看見了。”
“你滾遠點,別擠這么近,我怎么走路?!”
“那我拉著你走。”魏郁鍥而不舍地貼過去。
魏應城簡直無法和他這種人溝通。
執拗,不要臉,還百折不撓。
追上來就甩不掉。
但是如果是現在這樣,黏著也不算什么壞事。
作者有話說:
兌現營養液加更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