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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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后, 傅向隅就沒再來找過他了。
他沒有再出現,秋池心里反而感覺慶幸。
秋池覺得自己可能對他那張臉,或者應該是對他這個人,有一點微妙的應激反應。在新聞里看到或聽到他的名字就會無端感到焦慮, 見到他的時候渾身血液好像都在向上涌, 心跳快到異常, 情緒也會變得很不穩定。
他從沒想過會再相遇, 畢竟這里和首都隔著上千公里, 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旅游城市,周邊就零星幾個冷門景點,就算是節假日, 也不會有多少外地人來。
秋池挺喜歡這里的, 在這里他有朋友, 也沒有那么多的煩心事。
可傅向隅的忽然出現,卻使得那些不堪回首的記憶再度被驚擾,他原本以為已經被自己徹底忘掉了的那些細枝末節,回想起來竟然還是歷歷在目。
這種清晰讓秋池感到很痛苦。
……
秋池今天上的是早班, 傍晚四點的時候,袁俏準時來接他的班, 剛巧這時飲品供應商送貨來了, 秋池就留在店里搭了把手,回來的時候已經快五點了。
剛走上樓,秋池就瞥見自己家門口蹲了個人, 帶著頂熟悉的墨綠色鴨舌帽:“小禾?”
小禾抓著鴨舌帽邊緣往上一抬,沖著他笑了。
“干嘛啊?”秋池說, “跟做賊一樣。”
他手里提著好幾袋子包裝盒:“我買了點燒烤,一個人估計吃不完, 想著你應該也快下班了,就干脆過來等你一塊吃好了。”
秋池掏出鑰匙打開門,他剛剛在樓下快餐店買了盒飯。因為住得很近,所以小禾偶爾會來他家串門,兩人平時經常請來請去的,因此秋池也沒跟他說客套話:“你早說啊,我家里沒酒了,不然我現在下樓買兩瓶?”
秋池不怎么愛喝酒,但小禾還挺喜歡的。
“我自己帶了啊,”小禾笑著說,“我多細心的一個人,怎么會忘記這個?”
秋池一邊笑,一邊往他腳邊丟了雙家居拖鞋:“你不是晚班嗎,回去有睡嗎?醒這么早。”
“當然有啊,今天醒來第一頓就是這家烤串,早上臨睡前就想了,可惜那時候這劉大伯還沒出來擺攤。”
兩人在那張折疊餐桌旁坐下,小禾一邊拆塑料袋,一邊低聲問:“你媽媽怎么樣了?”
秋池的目光稍低:“還行,醫生說暫時穩定下來了。”
兩年前他媽終于排上了腎源,換腎手術前后花了大約四十萬,他本以為媽媽的身體會一天天好起來,可抗排斥藥才吃了一年多,前幾天她突然因為肺部真菌感染進了醫院。
沒辦法,只好先按醫生說的停用了免疫抑制劑,這兩天人看著才有好轉了,直到昨天醫生說沒問題后,他才敢重新回來上班。
好在老板很好說話,小禾跟袁俏這些天前后也幫了他不少忙。
“現在醫療這么發達,”小禾安慰他道,“阿姨肯定會沒事的。”
“嗯……”
“不過阿姨生病應該得花不少錢吧?”小禾又忍不住擔憂道,“之前不是還做了場換腎手術嗎,你現在還有沒有存款?”
秋池猶豫道:“……還有點吧。”
“那就好,”小禾有點語重心長,“就怕你去借網貸什么的,要是缺錢跟我們說,我倆跟老板肯定會盡力幫忙的。我之前有個高中同學,上了大學后開始借網貸,之后又以貸養貸,反正聽說欠了得有小幾十萬,他家家境又不怎么樣,后來父母把老家房子賣了才幫他還上的。”
“我不會的。”秋池說。
這些年他一直在試圖用自己賺的錢去補那張卡里被自己用掉的窟窿。每次用那筆錢的時候,他就會安慰自己,以后慢慢地肯定能還上的。
等湊齊了原來那筆數字,他就找個途徑把錢打回去還給傅家。
可是他好像永遠都填不上那個窟窿。房租水電、一日三餐,母親的醫藥費和手術費,他的工資還是太低了,所以只能繼續這樣既辛苦又捉襟見肘地活著。
飯吃到一半的時候,小禾忽然說:“對了,我之前在一個公|眾|號上看見了一條市研究所發布的招聘信息,要求好像還挺低的,你要不要去試試看?”
“真的嗎?”秋池有點不相信,“那種地方不都要考試才能進嗎?而且少說也要有碩士學歷。”
小禾在手機上劃了幾下,然后把手機遞給他看:“好像是真的,我同學發給我的。他倒是讀完本科了,專業也能對上,據說那邊工資是咱便利店的兩三倍,每月還有各種補貼,就是工作性質好像有點危險,每天做實驗的時候都得穿好防護服。”
秋池看了眼這上邊發布的招聘簡章,的確沒提學歷要求,只標明了有在相關實驗室的操作經驗即可。他念大學時選修的基本都是實踐類課程,實驗沒少做,就是不知道現在還記得多少。
而且那樣正規的地方,人家就算放低了門檻要求,也不可能完全不看他的過往履歷。
“還是算了吧。”秋池把手機遞還給他。
小禾見他不感興趣,于是也道:“也是。工資那么高,說明工作性質肯定很危險,還是當我們店長安全點。”
秋池笑笑,沒說話。
他其實并不在乎安不安全,只是現在這份工作還挺穩定的,而且他也不想再去吃那些人的冷眼了。
飯后秋池去陽臺點了根煙,不知道是什么時候染上的這個壞習慣,但意識到的時候已經有點戒不掉了。
但因為煙賣得貴,又不是必需品,因此秋池還是抽的很少很克制。
天有些暗了。小禾從廁所里出來,瞥見秋池站在陽臺上,夾在指尖的那只細煙緩慢地閃爍著,防盜窗外的天藍得像用畫筆均勻粉刷出來的色彩,像是他從前不知道在哪兒看到的“藍調時刻”。
小禾一直覺得這個人抽煙的樣子特別性|感,他有些恍惚了,半清醒半癡迷地走到他身后,可開口卻是:“池哥,聽說煙抽多了人會變得不漂亮,還是戒一戒吧。”
秋池回頭看他,不太在意地笑:“本來就不漂亮,沒關系。”
“可我覺得池哥長得很漂亮啊。”他的語氣很篤定,目光里有種說不出來的情緒,“我說真的。”
秋池于是用拿煙的那只手輕輕地碰了一下他的肩,他感覺小禾今天的語氣好像有點奇怪,于是小道:“干嘛突然這樣?看起來呆呆的。”
小禾還是那樣注視著他。
于是秋池只好說:“以后一定戒。”
現在有點太難過了。
昨晚睡覺的時候他夢到了一個小孩子,看上去才丁點大,有著很可愛的嬰兒肥,拉著他的手不知道往哪兒走。
現在想起來那夢就是一堆亂七八糟的片段拼湊而成的,可秋池卻不知道為什么,今天因此難受了一整天,連上班的時候也在想著這個事。
他以前從來沒信過神鬼,可這兩年卻忽然有點兒迷信了,總想著那個孩子在那邊會不會缺錢花,會不會受欺負,是不是因為過得不好所以才會經常到夢里來找自己。
想著想著他又覺得自己有點可笑,那團小東西早被當做醫療廢物處理掉了。秋池記得自己當時好像管護士要過,但醫院規定不能給,說是之前有人特意流下來拿去賣,法律不支持這種行為。
秋池想想也是,拿回來也不知道往哪兒放,所以就沒有再堅持。
媽媽這次病得很兇險,從醫生的話里他能聽的出來,他差點就失去媽媽了。
因為那些錢,秋瑞君直到現在都沒再跟他講過一句話。他很想硬氣地告訴媽媽,他以后會把那些錢還給人家的,可他靠什么還?
把他囫圇賣了都還不起。
正當秋池看著窗外出神的時候,小禾忽然做賊一樣把一個小盒子塞到了他手里。
秋池轉頭看向他:“……這什么?”
“生日快樂,池哥。”
秋池看著他臉上的笑容,有些愣神。
“打開看看吧。”
小禾緊接著又說:“老板讓我一會兒到八點的時候帶你下樓,他倆也給你準備了驚喜。”
盒子上有層很薄的塑料膜,秋池平時手腳挺麻利的一個人,現在卻突然有些笨手笨腳的,摳了半天也沒打開。
“我幫你吧。”小禾幫他把那層塑料膜撕開,然后把里面的盒子重新遞過去給他。
秋池打開盒子,里面是一個智能手環,應該不是什么特別貴的牌子,但看得出來款式很新,戴起來也漂亮。
小禾自己腕上戴的那只都是老款,卻舍得花錢給他買這樣貴重的禮物。
“太貴了……”秋池有點不好意思收,“我不能要。”
“網上打折買的,”小禾坦然道,“而且我現在連對象都沒有,我奶也不用我照顧,每個月工資就顧自己吃喝拉撒了,真用不完。”
“也要攢一些錢應急用啊。”
“知道啦,”小禾笑著說,“你也不是天天過生日,你要天天過生日,那我頂多每天送你顆糖吃。”
秋池忍不住笑了笑。
緊接著他低頭開始調弄那個手環,心里下意識地想,等小禾過生日的時候,他也得買個等價的還回去才行。
他很久沒用手環了,而且現在的智能手環都更新換代不知道多少次了,里面多了很多他弄不懂的新功能。
小禾離他很近,秋池以為他湊過來,是想看看這新手環上的復雜功能,于是還把手腕朝他那邊挪了挪。
可小禾卻忽然抓住了他那只手腕,接著忽然欺近,最后猝不及防地在他臉頰上吻了一下。
秋池驚愕地看向他。
“咱倆在一塊吧。”小禾說,“池哥。”
隨即他又笑著問:“連袁俏都看出來了,你怎么一點也看不出來啊?”
他把話說出口后,秋池才猛然發現小禾平時有些話好像確實有些曖昧了,可小禾這個人本身就有點自來熟,秋池一直以為那只是好朋友之間的正常“親昵”。
“我……”
小禾期待地看著他。
小禾是他很珍貴的好朋友,幫了他很多忙,秋池不敢把話說得太絕:“我現在還不太想談戀愛。”
說完他又繼續找補道:“像以前那樣,當朋友,挺好的。”
小禾就猜他會這么說,所以早就打好了腹稿:“就當搭個伴嘛,咱倆都是Beta,之前聊天的時候,你不是說自己以后就想找個Beta過日子么?咱倆一塊努力、相互依靠,以后一日三餐都有人陪了,不好嗎?”
他跟小禾的確很合得來,但……
“我真的很喜歡你,池哥,”小禾坦然道,“不過你要是不愿意的話就算了。”
“不要因為我而不開心。”
秋池還是忍不住動搖了。
Beta沒有發熱期,也沒有信息素匹配度可言,他的確很渴望能夠有一段穩定的關系,無論是親情還是友情。小禾的家庭情況跟他差不多,他只有媽媽,小禾只有奶奶。
他們可以互相依靠……聽起來真的很好。
“我……我想再想想。”秋池說,“行嗎?”
他沒有當場拒絕,小禾就已經挺高興了,于是他說:“沒事,你慢慢想。”
他們之間的氣氛好像并沒有因為這個小插曲而變得奇怪,小禾還是和以前一樣,和他講一些好玩的事。
不知不覺的就快八點了,小禾催著秋池出門,說是老板和蛋糕都已經到店里了。
店里每次有員工過生日,他們都會找借口聚一聚,湊一塊趁機熱鬧一下,秋池心里其實已經有準備了,所以并沒有太驚訝。
秋池還在穿鞋,小禾先他一步打開門,卻見門外站著個穿軍裝的年輕Alpha,跟座雕塑一樣戳在門口,小禾愣了一下,問:“……你誰啊?是不是找錯門了?”
Alpha手里捧著一束淺綠色包裝的花束,不知道在門外站了多久。
傅向隅的目光并沒有在小禾身上多做停留,他面色僵冷地看向小禾身后的秋池:“……你跟他住一塊了?”
秋池沒出聲。
“是嗎?”
0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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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禾回頭看了眼秋池:“你認識他嗎池哥?”
聽見這聲“池哥”, 傅向隅的眼神明顯變得冰冷。他這么大一個人倔在門口不動,兩人也不太好走出去。
秋池只回答了小禾的問題,他頓了頓,選了一個不那么難聽的說法:“……是我以前的老板。”
“這樣啊, ”小禾回頭直勾勾地看向傅向隅, 意味深長地笑, “老板好。”
“能請您讓一讓嗎?”他又說。
傅向隅沒有動, 還是用那種眼神看著秋池。
秋池終于抬眼直視他的目光, 依舊是上次那樣生硬的語氣:“傅向隅。你現在是沒有事情可以做嗎?”
“有,”他的目光微動,聲音很低, “來給你過生日。”
傅向隅用那種帶著一點委屈和難過的眼神看著他, 秋池有點招架不了。好在小禾及時察覺到了他的為難, 開口替他說:“不好意思啊,我們提前說好的要跟池哥一塊慶祝生日,看池哥這反應,您應該也沒提前跟他約吧?”
“約人不也講究一個先來后到么, ”小禾說,“你擋在這兒不讓人出去, 顯得多沒素質啊是不是?”
傅向隅根本沒拿正眼看他。
“算了池哥, ”小禾回頭跟秋池說,“咱別理他了,再磨嘰一會兒, 袁俏他們該給我打電話了。”
說著他把門完全打開,拉著秋池往傅向隅身側擠過, 秋池這才看見傅向隅另一只手上還提了一個橙子形狀的蛋糕。
Alpha一手拿花,一手提蛋糕, 只能用身體攔住他,很近的距離,傅向隅低頭甚至能聞到他發絲上洗發水的香,可秋池的一只手腕卻被那個男的緊抓在手里。
在他跟那個男店員之間,秋池明顯是向著那個男店員的,這種區別對待讓傅向隅感到抓狂。一瞬間,他只覺得頭皮發緊,理智逐漸往邊緣潰散,他有種強烈的、想動手的沖動。
好在他剛剛才去研究所提取完多余的信息素,對自己的信息素還具有正常的約束力,況且他也不想在秋池面前對這個男的動手。
他的腺體損壞太嚴重,就算有微創手術,發熱期仍舊無法避免。易感期來臨的時候,他只能一個人待在秋池原來那間破宿舍里,想象著他還在。
很難熬,可是他還是熬過去了。
剛結束發熱期,傅向隅就特意請了假,從首都橫跨千里趕到這兒,加急定了蛋糕和花束,一路風塵仆仆地趕來,卻遲遲不敢敲響秋池家的門。
上次見面他們鬧得不太愉快,傅向隅有點怕秋池又用那種態度對自己。
正當Alpha抬手想要敲門的時候,卻聽見門內傳來了一陣隱隱約約的說笑聲,這種老破小的隔音一般都很差,傅向隅開始意識到秋池家里是有客人的。
他沒法辨認這笑聲里是否有秋池的,只知道他以前對自己,好像都沒有笑得這樣“開心”過。
傅向隅忽然開口:“秋池……”
秋池沒看他,語氣很平淡:“你回去吧。我老板給我買蛋糕了。”
說完他就和小禾一塊下了樓。
秋池的心情很亂,好在小禾并沒有問他關于傅向隅的問題。
剛走進店門,袁俏就從身后掏出了一只充氣禮花槍,捏了一下居然沒放出來,她不甘心地說:“重來重來,池哥你倆再重新進一次。”
秋池和小禾很配合地又倒退回門口,這次走進來,禮花槍很順利地響了一聲,各種形狀的五彩亮片精準地落在秋池身上。
老板則端著插了蠟燭的蛋糕從里面走出來,用本地方言唱著蹩腳的生日歌,他有些五音不全,一開嗓所有人都忍不住笑了。
“許個愿吧小秋。”
袁俏原本在旁邊用手機錄像呢,聽見老板唱那首生日歌,倚在貨架上笑得差點直不起腰。
老板等不到秋池吹蠟燭,就忍不住轉頭罵她:“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再笑就把你開除了送回你爸媽家里去!”
袁俏憋了會兒,但還是沒忍住。
老板惱羞成怒道:“跟你說了用那個手拋彩帶,那個好清理,一會兒門口這塊地你自己掃。”
秋池就在這樣嬉嬉鬧鬧的環境里許了個愿望,然后湊上去吹滅了蠟燭。
袁俏笑得臉都紅了,她低頭看了眼手機,忍不住抱怨道:“都怪表舅你,害得我視頻都沒錄好。”
他們剛剛在店里清出了一塊地兒,放了張折疊桌,上面擺了不少菜,桌旁放著兩箱子剛從冷柜里搬出來的冰鎮啤酒。
小禾拉著秋池到桌旁坐下:“蛋糕先別那么快切吧,咱先吃宵夜,一會兒讓甜的膩住了,酒都喝不下了。”
袁俏于是把那塊六寸的小蛋糕又重新放回到了盒子里,然后將其放回了冷柜中。
秋池剛剛跟小禾吃過一場,胃里的東西還沒消化完,所以吃的很慢,小禾倒是不怎么受影響,依舊吃得很歡。
袁俏不喝酒,跑到冷柜邊上挑了兩瓶店里賣的最貴的飲料,回來的時候被老板逮住:“我就說我這家店怎么不賺錢,敢情是被你吃垮了。”
袁俏知道他是在跟自己開玩笑,她這表舅對她比親舅還好,直到現在過年還給她發壓歲錢,于是她很不客氣地說:“你少來,你平時自己也沒少喝,煙酒都是從店里拿的,要吃也是讓你自己吃垮的。”
她話音剛落,就瞥見店門外好像站了個陌生人。便利店靠街那一整面都是玻璃墻,他們三每天都會把玻璃擦得干干凈凈,因此她看得也格外清楚。
“那是客人嗎?”袁俏狐疑地問,“怎么一直站外面不進來?”
聞言幾個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店外。
片刻后她又用一種不可置信的語氣道:“這人長得怎么好像……好像傅少將啊?”
“人首都當官的,能上咱這小縣城來嗎?”老板吐槽道,“你別看誰都像你那些偶像。”
袁俏偷偷打開手機,放大鏡頭朝門外拍了一張,越看越覺得這人簡直就是傅向隅的翻版,緊接著她又找了張網上的照片,跟剛拍的那張作對比:“可是真的完全一模一樣啊。”
老板聞言也湊過去看她的手機。
小禾則看了眼秋池,低聲問他:“要不要報警?”
秋池搖搖頭。
“為啥報警啊?”袁俏和老板都用那種好奇的目光看著他倆。
“池哥說他是之前的老板,不知道怎么找到這里來了,”小禾說完,又偏頭問秋池,“……你是不是欠他錢了池哥?”
“但他手里拿著花啊,”袁俏說,“看著應該也不像來討債的,你上門討債還給債務人送花么?不給人兩嘴巴都算你遵紀守法了。”
老板說:“小秋要是認識的話要不就讓他進來吧?穿著軍裝站我們店門口,待會客人都不敢進了。況且來者都是客嘛——袁俏你再去拿只塑料凳來。”
他話音未落,袁俏就積極地起身去拿凳子了。
“算了,”秋池和小禾說,“我去跟他說吧。”
“要不要我陪你?”
秋池搖搖頭。
夏末秋初,這幾天氣溫不降反升,最高氣溫甚至攀至四十度以上,也就是這會兒太陽落下去了,氣溫才有所下降,只是空氣依然還是悶熱。
Alpha一身正式軍裝,在這種天氣里站在室外,恐怕外套里面早就汗濕了。
他的皮膚曬黑了一點,面部輪廓線條也比從前更明晰了。電視新聞里媒體拍到的總是他不茍言笑的模樣,挺括的軍裝把這個年輕人包裹得像個成熟的、完全褪去了青澀的成年男性。
可當秋池親眼見到他的時候,卻發現他跟從前其實并沒什么分別。
推開玻璃門,秋池下意識回避了他灼燙的目光:“……你別站在這兒了行嗎?影響我們做生意。”
傅向隅沒回話,還是那樣的眼神。
“小秋,”身后老板叫了他一聲,“沒事兒,讓人進來吧,也就添雙筷子的事。”
眼看這人一臉倔樣,趕也趕不走的樣子,秋池終于讓步道:“那你進來吧。”
得到他準許后,傅向隅終于走進店來,袁俏一邊殷勤地幫他把蛋糕放進冷柜,一邊好奇地問:“為什么買橙子蛋糕啊?池哥是屬橙子的嗎?”
他正要開口說話,秋池卻忽然看了他一眼,于是傅向隅只好換了種說法:“我喜歡橙子。”
“好吧。”
他的座位被安排在老板跟袁俏中間,秋池的正對面,袁俏忍不住又看了他好幾眼:“你是傅少將吧?傅向隅?”
“嗯。”
“真的啊?”袁俏激動得臉都紅了,很大聲地說,“我能跟你合個影嗎?”
傅向隅的反應溫和而禮貌:“等一會兒吧。”
“好的!”
袁俏腦子一抽,忽然又說:“對了池哥,之前我們問你的時候,你不是說不認識傅少將嗎?怎么現在他又成你老板了?”
她話音剛落,便利店里的氣氛頓時便冷滯了下來。
最后還是傅向隅先開的口:“之前我們之間鬧了點矛盾……我做錯了一些事,惹他生氣了。”
“我們池哥脾氣可好了,”袁俏挺訝異地說,“你是怎么把他惹生氣的?”
傅向隅沉默。
關鍵時刻還是老板出來打哈哈:“喝酒喝酒,今天小秋過生日,別提那些不高興的。”
“少將會喝酒嗎?”老板問他,“小秋跟袁俏都不太會喝,店里也就小禾可以跟我一戰。”
傅向隅本來想說“能喝一點”,但聽見他提那個“小禾”,他頓時就改了口,說:“我酒量還可以。”
“那敢情好。”老板說,“今晚就看看咱三誰先倒。”
小禾平時既愛說又愛笑,今晚卻罕見的沒搭什么話。
酒過三巡,老板已然跟傅向隅熟絡起來了。他是生意場上的人,人生信條就是“多個朋友多條路”。
不過平時酒宴聚會里頂天了就能碰見個縣委書記、集團老總之類的,像傅向隅這樣從首都來的,只有在新聞里才能看見的公眾人物,實在很罕見,擁有的社會資源也是常人難以想象的。
“調到國防部好啊,上升空間大,”老板已經有點喝大了,“你看你又這么年輕,以后升到上將、軍防長,前途真是一片光明。”
同時間,小禾正在偏頭跟秋池說話,兩人旁若無人般小聲交談。緊接著小禾似乎是在秋池的頭發里看到了剛才沒清理干凈的亮片,于是他很自然地伸出手,將那個小片從他頭發里摘了出來。
傅向隅手里的酒杯忽然很重地落在了桌上。
所有人都看向他。
老板像是看出了什么,于是立刻笑著緩和氣氛道:“少將是不是已經喝醉了?”
傅向隅冷著張臉,過了很久才“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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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禾笑笑, 轉頭也跟傅向隅碰起了杯,他抿了兩口酒,然后狀若無意地提起:“少將婚期不是定在今年十一月嗎?恭喜啊。”
“聯姻是家里人的意思,”傅向隅似笑非笑, “前不久剛退的婚, 確實是不合適, 我也沒跟他在一起過。”
他這話顯然是故意說給秋池聽的。果然, 傅向隅瞥見秋池的表情似乎有些微妙的變化。
袁俏接口“哇”了一聲, 很驚訝地說:“新聞上怎么沒報道啊?”
“過一陣可能會發公告。”傅向隅答。
袁俏又“哇”了一聲,得意洋洋地問:“我能在網上說嗎?”
老板在桌底下偷偷捅了她一下,示意她別再犯傻了。
“可以發文字信息。”傅向隅看起來挺好說話的樣子, “別發照片什么的, 那個很麻煩。”
袁俏:“好的!”
網上的謠言怎樣離譜的都有, 他并不在乎那些,而且大多數人也不會把那些東西當真。
袁俏話音剛落,小禾那邊忽地又端起酒杯,跟傅向隅虛虛一碰:“少將, 可新聞上不說是什么十年九不遇的命定之番嗎?AO兩性人種本身數量就稀少,能找到匹配度互為100%的, 簡直像刮彩票中大獎一樣幸運。百分百的匹配度, 怎么會不合適呢?“
“很奇怪嗎?”傅向隅淡然反問,“Beta們壓根沒有信息素匹配度一說,他們怎么也能和人相愛?”
“我們談的主體不一樣吧, 我說的是你們特殊人種,少將說的卻是Beta們, ”小禾笑著說,“就算是沒能找到命定之番的Alpha, 也總會試圖去追逐那些高等級且高匹配度的Omega們吧?”
他頓一頓,又繼續說:“生理課本上就是這么寫的,我記得初中就在學了。是吧少將?”
傅向隅看向他,他輕笑一聲:“課本上的知識代表的是‘權威’、是‘正統’,但誰告訴你那就是真相了?有哪篇報告表明負責支配和控制特殊人種一切生命活動的是腺體而非大腦?”
小禾張了張嘴,看起來還要繼續跟他爭論的樣子,兩人之間的劍拔弩張就是瞎子大概也能感覺得出來。
老板見狀故意插嘴道:“好了好了,怎么忽然聊起這么深奧的事了?聽得我腦子都暈了,來來再走一圈!”
秋池一直沒說話。袁俏則后知后覺地問:“……啊?你倆剛怎么突然打起辯論賽來了?”
老板無語地瞥了她一眼。
兩人之間終于偃旗息鼓。
就算傅向隅是個從首都來的金貴人,但老板好歹跟小禾認識這么多年了,也不可能為了這就把胳膊肘往外拐,因此接下來他有意無意地就幫著小禾一塊給傅向隅灌酒。
傅向隅的酒量倒不差,只是由于過量的酒精攝入會誘發腺體溫度上升,可能會因此出現信息素紊亂的現象,所以平時就算是聚會,傅向隅也會克制一下盡量少喝酒。
但今天他的心情實在很差,就算看出來了這兩人是有意想把自己喝倒,傅向隅還是不要命地把酒往下灌。
秋池看著有點擔心,見旁邊地上又多了許多空罐,他忍不住開口道:“別讓他再喝了……”
小禾轉頭看向他。
“他身體不太好。”秋池小聲解釋說。
但傅向隅這人看上去實在沒半點身體不好的樣子:很典型的頂級Alpha的體格,高大、年輕,看著瘦,脫掉外套后露出的手臂肌肉線條看起來也并不夸張。但生理課上有對此專門做過介紹,說他們這類人種一般肌肉纖維密度大,有著極強的爆發力。
Alpha們天賦異稟,幾乎很少生病,幾個月一次的發熱期幾乎可以算是他們人生中經歷的最糟糕的慢性疾病。
雖然老板和小禾都以為這是秋池替Alpha找的借口,但兩人還是不約而同地停下了勸酒的手。
說來也怪,剛剛秋池不講話的時候,傅向隅酒還喝的好好的,他剛一說完,Alpha就顯出了一臉的醉態,偏那醉態又不像是假裝的。
袁俏見他半倒在桌上,她比誰都急:“少將,你還沒跟我合影呢。”
老板又用手肘狠狠地撞了她一下。
傅向隅喝醉后的眼神完全是直勾勾的,大概是因為秋池剛剛忍不住替他說了那一句話,他眼里的委屈更多了,像一個不小心跌倒后,發現家長就站在附近的小孩子。
但他也僅僅只是撐在桌沿,很安靜地盯著秋池,并沒有其他逾矩的舉動。
已經挺晚了。過了沒多久,老板就被妻子一個電話罵回家去了,秋池送老板出去的時候,在馬路邊上看到了傅向隅的車,他今天開的不是公務車,而是自己的那臺,秋池認得他的車牌號。
他走進看了眼,只見車頭上被交警貼了張罰單,于是秋池只好又折返回去問傅向隅拿鑰匙。
折疊桌被人收起來了,秋池進來的時候,傅向隅正半靠在冷柜上,袁俏正在旁邊問他要不要給他在附近定家酒店,Alpha閉著眼沒回應。
“你車鑰匙呢?”秋池走上前問。
傅向隅終于緩慢地睜開了眼,遲鈍地:“……口袋里。”
“外套口袋還是褲子?”
“不知道。”
于是秋池只好一個兜一個兜挨個摸過去,最后在他褲袋里摸到了那串鑰匙,秋池剛要把手抽出來,傅向隅忽然不輕不重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秋池警惕地看向他。
但傅向隅只是在他手腕上很輕地捏了一捏,隨即就松開了。
秋池把傅向隅的車停在了自家小區里,他自己租的這間房不包含停車位,但好在老板在這小區里親戚多,找了半天終于找到個空位,好歹先把車給停好了。
回到便利店時,秋池聽見袁俏和小禾正在討論該把傅向隅安置在哪里。
小禾看見秋池,低聲建議:“池哥,不然我開車帶他上這附近開家酒店吧?”
袁俏則道:“不好吧,一會兒要是在酒店里吐了嗆了會不會有危險啊?而且他身上帶身份證了嗎?現在沒有本人身份證好像不讓隨便入住了吧?”
大概是胃里的酒精開始起效,一轉眼的功夫,傅向隅已經滑到地上坐著了。
見秋池下意識便要過去扶起他,小禾于是也跟了上來:“我和你一塊吧。”
“是去你家嗎?”他問。
秋池猶豫著答應了一聲。
小禾知道他心軟,外面酒店沒證件住不了,除非兩人之間有什么深仇大恨,否則秋池是不可能把這個Alpha直接往馬路牙子上丟的。
秋池看了眼時間:“再過一會兒你不要接小袁班了嗎?還是我自己來吧。”
袁俏忙說:“沒事,也不差這一會兒。”
于是秋池就跟小禾兩人一塊把傅向隅架回了秋池家里,小禾原本還想再待會兒,但奈何馬上就要換班了,袁俏也得回去休息了。
小禾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傅向隅,緊接著又看向秋池:“池哥,有事就給我打電話,手環上也有緊急報警裝置。”
“好。”
小禾離開后,秋池不由自主地盯著床上那人看了幾秒。Alpha正很安靜地睡在他那張床上,秋池把人翻過去,讓他側著睡,避免這人在睡夢中被自己的嘔吐物嗆到。
然后他才拿著進了盥洗室,簡單沖了個澡,因為怕吵醒傅向隅,所以秋池沒用吹風機,他把空調調到適宜的溫度,又把濕淋淋的頭發擦到半干,然后揣上半包煙去了陽臺。
很煩躁。
不知道是不是天太熱了,秋池總覺得自己的心好像一刻都靜不下來。
他坐在陽臺的臺階上點了根煙,很慢地抽著。
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命定之番,為什么又要退婚呢?
可就算傅向隅一輩子都找不到那位命定之番,自己也永遠不會是他的最優選。只要有心尋找,和傅向隅具有九成以上匹配度的Omega一抓一大把,哪怕對方只是個劣等的Omega,都遠比他更適合成為傅向隅的伴侶。
與其一輩子都活在愛人隨時可能選擇別人的陰影里,秋池寧愿從一開始就沒有,就像那年他拼命爭取來的入學名額,還有那個他想方設法都想保住的孩子。
那樣的錐心之痛,秋池這輩子都不敢再感受第二遍了。
抽到第三根煙的時候他終于克制地停住了手,天真的很熱,在外面只呆了這一小會兒,秋池感覺自己熱得又快出汗了。
臥室里。
傅向隅仍然保持著那個姿勢一動也不動,折疊餐桌上放著他帶來的那束花,包裝很精美,花也很漂亮,這樣熱的天,這把花束看上去卻仍是生機勃勃的。
秋池愣愣地盯著那束花看了會兒,長這么大,還從沒有人送過他鮮花。
正當他坐在床尾發呆時,身上忽然一緊,傅向隅猝不及防地從他身后攬抱上來,用醉酒后癱軟的四肢環住他的身體,隨后握住了他的手,掌心很燙,秋池的心猛跳了一下。
“生日快樂。”傅向隅的聲音很慢,“秋池。”
“……我是不是遲到了?”
秋池腕上的新手環亮了一下,上面顯示的時間是00:02。
真的遲到了。
“對不起啊。”他頓了頓,然后又說了一句,“真的對不起。”
他有點像是在說胡話,秋池動了一下,語氣冷淡地說:“松手。”
傅向隅不肯松。
秋池于是猛地一掙,肢體交碰間,他的手肘似乎不小心撞到了Alpha的身體,傅向隅很低地悶哼了一聲,然后才松開了手。
秋池有些緊張地看向他,可他最終卻只是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傅向隅再一次從這個Beta身上感覺到了一種無力感,他很無措,也很委屈,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被秋池一次又一次地推開。
他在道歉了,也在求和了,他們明明相愛過,為什么現在不能重新開始?
況且那個叫小禾的Beta到底哪里比他好?傅向隅從他身上根本看不到一點優點。那個任鈺禾學歷低、長相差,人也很不清楚,總之看起來就不是個好東西。
“你跟那個小禾……現在是什么關系?”傅向隅從亂七八糟的思緒里捕捉到了這個最醒目的問題。
“我為什么要和你說?”
傅向隅不明白他為什么會用這樣陌生的眼神看自己,心臟像是被人一把拽住了,他直勾勾地望向眼前這個Beta:“所以你跟他上|床了嗎?”
秋池看著他,不說話。
“你跟他做了,”傅向隅忽然扯住了他的衣領,很復雜的一個表情,“是不是?”
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口的,新聞影像里那高貴而冷淡的年輕少將的體面頓時蕩然無存。
“你就這么迫不及待?”傅向隅抓著他說,“又是相親又是跟那個‘小禾’……”
后面的那個詞他實在不想說。
“你為什么不能等等我?”
秋池看著他,忽然覺得讓他誤會了也好,一開始的時候這個Alpha好像就和他說過,在關系存續期內,不希望他去找別人。
傅向隅大概率是無法忍受和別人共“用”一個“東西”的,也許這樣他就會徹底地放棄自己。
于是秋池默認了他的猜測,他低下眼說:“你只和我說‘結束’,沒有讓我‘等你’。”
“我現在不賣了,我就想找個普通人,兩個人互相依靠,”他看上去很平靜地說,“我們像以前一樣,各自都好好的,難道不好嗎?”
不好。當然不好。
這兩年多的時間里,他沒有一天覺得自己過得好。
酒精讓他的腦子變得很不清醒,各種情緒跟隨著氣血一起上涌,他氣急敗壞,可又好像無處發泄,憤怒和著失落一并堵在他心口,最后竟然變成了一聲冷笑。
“你現在不賣了。”傅向隅重復著他的話,“因為已經‘賺’夠錢了是嗎?”
“你覺得自己值那些錢嗎秋池?”
除了那些錢,秋池沒有從他手上拿走任何東西,這似乎是傅向隅唯一可以用來要挾他的籌碼。
秋池低下眼,臉色慢慢轉白。
瞥見他的表情,傅向隅大腦中亂七八糟的憤怒忽然停止了,他開始感到了一種莫名的恐懼感。
他下意識抓住秋池的手,哀求道:“不要再跟他在一塊了,好嗎?”
秋池看著他,說:“我不值那些錢。”
“是我占了你們家的便宜,”他說,“一個Omega也未必能賣到這個價,你們家出手很大方。”
傅向隅叫住他:“你別說了!別說了行嗎?”
秋池苦笑了一下。
可是他那時候的確是走投無路了,他在首都這么久,也沒能攢下一分一厘的工資。離開首都的時候,他身上真正屬于他自己的錢只有財務那邊剛批給他的半個月的工資。
無論是大城市,還是小地方,似乎都容不下一個“性|犯|罪者”,沒人會管他是既遂還是未遂,更沒人愿意了解他到底是不是被人冤枉的。
他帶著那個注定沒法長大的孩子,不用那筆錢,他連去醫院的錢可能都拿不出來。
不用那筆錢……他就沒錢交房租和押金,沒錢給媽媽治病,他怎么才能不用那些錢呢?
當時他窮得只剩下自尊了。
那怎么辦?他總不能為了這點可笑的尊嚴就帶著媽媽一塊去死。
可潛意識里秋池一直知道這筆錢是“臟”的,媽媽辛苦地把他養大,又對他寄予了厚望,而他那么刻苦地念書,那么努力地活著,不應該這樣自甘墮落地把自己當成“商品”的。
或許是他太沒用了,所以才會弄成現在這樣。
“我會把錢還你的。”秋池平靜地說,“可能需要一點時間,但我會還的,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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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醒的時候秋池已經不在了。
傅向隅感覺頭很疼, 嗓子也發干。他起身去盥洗室里洗了把臉,打開手機就看見通知欄上躺著十幾個未接來電,傅向隅不想理,于是裝作沒看到, 又關上了手機。
秋池住的這個地方在傅向隅看來, 差不多就只有丁點大, 所有家用電器上的能耗標簽都已經發黃起翹了, 家具也舊得可憐。傅向隅發現之前掛在衣柜旁的那袋玩具已經不在了, 只有那只蝴蝶結發卡倒還擺在柜子上。
他心里其實隱隱約約地猜到了什么,但他實在不愿意細想。
傅向隅查過這一片所有的托育所,成堆的資料信息表里都沒有秋池的名字, 隨后Alpha又猜他或許并不是以自己的名字辦理的手續, 于是緊接著又查詢了他母親的名字, 甚至是那些便利店里的同事朋友。
還是沒有。
傅向隅不死心,最后連這附近的孤兒院,甚至是孤兒院近兩年內的領養記錄,他都抽空翻過了, 可就連一個稍顯可疑的孩子都找不到。
秋池好像已經不愛他了。如果連這個孩子都失去了,他還能用什么借口靠近他、留住他呢?
傅向隅有些焦躁, 他實在不知道該怎么做了, 好像兩人離得越近、說得越多,秋池就被他推得更遠。
他從傅霽身上習得的,永遠只有冷淡、疏離, 甚至是談判一般的親子關系。傅霽需要他作為自己的繼承人,作為彰顯傅家等級優越的一個高貴門面, 讓這個只有面子好看的“完美家庭”顯得更加的令人艷羨。而他則需要傅霽提供給他金錢、權利、社會地位以及各種資源。
傅向隅曾經以為這世上的一切都可以用“等價交易”四個字來解決,只要給的足夠多, 所有問題都可以迎刃而解。
除了腺體的病,還有所有跟秋池有關的事,他這二十來年幾乎是一路順風順水地飄過來的。
直到此刻他似乎才真正地踩到了實地上。他好像總是只想到自己的委屈、自己的可憐,好像秋池就活該吃那些苦,活該一直停在那里等著他來。
他是應該有自己的人生的,只是傅向隅一直不肯接受而已。
Beta永遠不會被信息素控制,甚至不會被信息素影響,哪怕他擁有遠超s級的信息素,也沒法完全地占有這個人。
秋池永遠是自由的。
他可以去愛任何人,無論信息素的匹配度是不是百分之百。
揭開那層可笑的“交易關系”后,他們之間其實什么都沒有、什么都不是。現在是他在向秋池乞討愛、乞討那股淡到可憐的橙子味。
可秋池現在要去愛別人了,他的挽回似乎只是徒勞。這種無處下手的感覺讓傅向隅感到抓狂,一想到秋池會把曾經給自己的愛給其他人,他的理智就會被憤怒吞沒。
就算沒有酒精的刺激,傅向隅也無法保持冷靜。
現在見面大概率只會把事情弄得更糟,于是Alpha決定冷處理,等過兩天再來,或許那時秋池的心情就好一點了。
那把車鑰匙就放在折疊餐桌上。他的假期很短,從這里趕回首都,開車至少需要十個小時,這次出行他沒帶秘書來,開的也不是公務車,甚至沒向上級匯報過行程,如果乘坐時速更快的公共交通返回首都的話,行程很容易就會被智能系統捕捉到。
站在原地怔愣了一會兒,傅向隅終于還是下了樓。
他在小區樓下的停車位上找到了自己的車,他打開車門,看見車后座上放著一束淡綠色包裝的花,正是他特意訂來要送給秋池的那一束。
花束上其實有個不太顯眼的淺色絲帶,只要伸手將它輕輕地提起來,就能在花里拉出一個綴著鮮花的小方盒子。他不知道秋池昨晚有沒有打開過這個盒子,但看起來應該沒有。
盒子里是他自己手工做的一條項鏈,鏈條上有個不規則的銀牌子吊墜,不是什么貴重的禮物,但卻是他第一次給別人準備生日禮物。
傅向隅不太會做手工,是去了首都一家小有名氣的工作室,讓人家設計師手把手教他做的。Alpha以前從沒發現自己的手竟然這么笨,復雜的圖案他弄出來跟人家設計師的展示品看起來簡直是兩模兩樣的。
因此最后他只能讓設計師幫忙簡化了線條,牌子上有他親手鑿刻出來的圖案,是一顆被鳶尾花包裹住的橙子,牌子背面則是兩人姓名最后一個字的首字母。
因為平時工作很忙,所以這個牌子傅向隅提前很久就開始做了,做出來挺多個成品,傅向隅都不太滿意,直到臨近秋池的生日,他才弄出來個看著順眼的。
秋池不肯要他的東西,不需要他再給錢……最關鍵的是,傅向隅感覺不到他的愛了。
Alpha忽然有種很深的無措感。
*
秋池搬家了。
原來的房子差不多要到期了,房東老太太也很好說話,秋池把自己原來買的那些桌子椅子都留下了,墻面他之前也自費重新粉刷過一遍,因此老太太倒沒跟他計較合同期內退租的事,還把剩余的房租和押金都退還給他了。
之前趁著便利店輪休,秋池鼓起勇氣去了趟市區上面的研究所,研究所下設好幾個實驗室,他通過招聘簡章上的聯系電話,來到其中一家實驗室面試。
崗位的要求的確不高,一開始秋池還為自己的“犯罪記錄”感到忐忑不安,沒想到這家實驗室似乎并不在乎他的不良履歷。
面試人員開頭就問了他一句話:“是鄧玚內推你進來的吧?”
鄧玚是任鈺禾的大學舍友,雖然小禾沒念完大學,但兩人一開始就處得挺好的,后來也一直都有聯系。
“是。”秋池回答。
“這邊看你曾經被都蘭學院錄取過,方便提供一下期末成績嗎?”
“只有三個學期的成績。”秋池從學校官網上下載了自己的成績單,拿給了面試人員傳看。
面試人員還是那種有點敷衍的態度:“這么說,你的學習能力還可以是嗎?”
“……應該。”
“是這樣的,我們實驗室有相關的筆試和實操考試,只有通過考試,才能正式入職,在入職之前你可以先在實驗室幫忙、學習,并且正式入職前你的月工資只有三千塊,但我們實驗室會提供食宿,你看能接受嗎?”
這個結果已經比秋池想象得好太多了,他不怕考試,只怕這些人連一個機會都不愿意給自己。
“可以。”他連忙說。
實驗室里的確很忙,不過很多區域都是實習人員禁入區,因此秋池只能在外圍熟悉一下實驗室的環境,順便爭分奪秒地準備入職考試。
期間他跟十幾個實習人員一起被叫去做了幾次體檢,做的體檢項目特別多特別雜,但好在這些檢查并不需要他們自費。
體檢結果出來后,有將近一半的人都被篩掉了,秋池猜他們實驗室的工作內容可能有體質需求,但具體是什么標準,管理人員并沒有明確告知。
秋池的學習能力很強,很輕松地就通過了實驗室的各種考試。可成績出來后秋池心里卻隱隱有些不安,因為那些考題內容其實不算難,至少和這個實驗室開出的“正式職工”的薪酬并不相符。
因為在各種考試中都取得了接近滿分的成績,秋池被安排進了一間原本低等級職工無法入內的實驗室。
秋池在里面待了幾天時間,觀察到這些人應該是在將各種等級、各種氣味,甚至是各個地區、乃至于各個國家的不同人種的信息素進行“簡易雜交實驗”。
信息素上分布著部分生殖細胞,其中包含的遺傳信息決定著人種差異和信息素等級。
秋池不知道他們是從哪里獲取到這么多樣本的,但這些數量龐大的樣本無疑非常珍貴。他們的實驗內容是類似于用枚舉法讓各類信息素相結合,然后對誕生出的“不完整胚胎樣本”進行人種和信息素的預測和統計。
實驗室里有些研究員的脾氣不太好,有些則還算溫和。一開始秋池只被他們支使著打打下手,但很快他們便發現他對這些實驗器械的操作上手很快,準確度也高,學習能力甚至比合作的高等院校派過來學習的碩博在讀生要強。于是管理人員終于允許讓他嘗試著獨立完成低等級實驗品的實驗工作。
實驗步驟其實并不難,只是需要很細心,過程中必須控制好各類實驗參數,實驗失敗率很高,“胚胎樣本”形成的時間是三到五天左右,只有達到了那個標準,實驗室的儀器才有可能準確測出樣本的信息素等級和人種信息。
除了每天的工作,他們這些低等級的職員,每隔一個月就要到總部研究所接種一次總部新研發出來的“疫苗”,秋池隱約察覺到了什么,猜測他們很有可能是在拿他們這些人試藥。
但實驗室的管理者跟他們簽訂了安全協議,保證該疫苗不會危害他們的生命健康,為防止發生意外,實驗室會不定期地免費帶他們去正規醫院做全身體檢,如果身體健康遭到了損害,他們可以立即叫停試藥,并且隨時都可以提出離職。
實驗室給他們開出的工資和補貼非常高,秋池最終選擇繼續留在這里,并不全是因為錢,還因為他在這里感受到了久違的“被尊重”的感覺。
隨著實驗操作的日漸熟練,秋池的“失敗率”越來越低,也因此成為了這里其中一位高等級研究員的助手,被安排做一些難度更高的工作。
研究員們會時不時地跟他討論一些學術相關的問題,在都蘭當校工那幾年,秋池利用閑暇時間把剩下部分的理論課程全都自學完了,甚至在這之上又做了拓展。
雖然知道以后應該也沒什么用了,但秋池還是想學、想做。
這么多年下來,學習已經成了他的一種習慣,娛樂和“虛度光陰”對他來說非常的可恥,每當想偷懶的時候,他總覺得媽媽就站在他身后,靜靜地凝視著他。
他學的那些東西在這里可以被用到,被其他研究員夸獎的時候,他心里會有一種膨脹的滿足感。那種滿足感和他在便利店里理貨,重復著把臨期商品下架、把空掉的貨架重新上貨、把倉庫擺得整整齊齊的那種滿足感是不一樣的。
這是他喜歡的工作。
因此即便覺察一些可疑的地方,秋池也刻意地忽視了。
之前那家便利店的利潤越來越低,老板終于還是把那家便利店轉讓掉了,小禾也因此來到了市里,去到一家蛋糕店當起了學徒。
因為實驗室的位置很偏,職工宿舍又不允許陌生人進入,因此兩人并不住在一塊。
偶爾有假期,兩人會約著一塊去市中心玩,看場電影、吃一頓飯,就像是普通的情侶一樣。
秋池和小禾相處得很愉快,雖然是那種同頻朋友之間的愉快,但秋池覺得這樣就已經很好了,現實世界并不像童話里書寫的那樣完美,有人陪伴、被人愛著,他已經很幸運了,秋池不想再貪心地渴求那么多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但自己也不能讓人家跟著自己一起塊過苦日子,等把那些錢還給傅向隅之后,他想繼續攢錢,或許以后能跟小禾辦一場簡陋一點的婚禮,組建一個家庭。
就這么穩定下來,沒有寶寶,他們可以養一只小貓小狗,日子總會越過越愜意的,秋池這樣幻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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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池好像消失了。
傅向隅在他家門口敲了半天的門沒人應, 吵得住在樓上的那個老太太佝僂著背走下來,老太太掃了他幾眼,然后說:“你是小秋的朋友吧?”
“他現在不住這兒了,前不久剛搬走的, 他沒跟你講過嗎?”
“他搬去哪兒了?”傅向隅問。
“這我就不知道了, ”老太太說, “你自己給他打個電話問問唄。”
傅向隅只有他以前用的那個號碼, 很早之前他在不太清醒的狀態下, 忍不住用基地里的座機打過一次。那時接電話的是一個陌生人,秋池應該是把自己的舊手機號注銷掉了,所以這個號碼才換了主人。
緊接著傅向隅又去了趟小區門口的便利店, 收銀員是個生面孔, 傅向隅讓他給“秋店長”打個電話, 年輕人愣了一下說:“我們店長叫袁俏,您是不是找錯店了?”
傅向隅掃給他幾百塊,讓他給袁俏打個電話。那個收銀小弟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收款信息, 然后果斷給袁俏打了個電話。
袁俏聽電話里說話的聲音有些耳熟,但也沒多想, 她就住在這附近, 接到店員電話,還以為是有人來店里找茬,從包里翻出一小瓶“辣椒水”往兜里一揣, 就趕去了店里。
看見傅向隅的時候她愣了一下,有些吃驚:“是你啊, 少將。”
“秋池呢?”傅向隅開門見山地問。
“他離職了。”袁俏說。
“你知道他搬去哪了嗎?”
袁俏:“不知道。我們現在已經沒聯系了。”
傅向隅看得出她在撒謊,這女孩沒城府, 什么都寫在臉上,于是他用了一點話術。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沒用,威逼利誘也沒用,袁俏怎么也不肯松口。
“你為難我也沒有用啊,”袁俏說,“我是真不知道池哥搬哪兒去了。”
秋池知道她藏不住話,因此走的時候也沒跟她說得太清楚。
袁俏見他還不肯走,干脆又耿直道:“傅少將……雖然你是個大帥哥吧,但你也不能影響我們開門做生意是不是?”
傅向隅不死心:“你把他聯系方式給我,我自己問。”
“什么聯系方式?我都說了我沒有了,”袁俏梗著脖子說,“你要再這樣,我就拍視頻上網曝光你了。”
店里來了幾個客人,一邊往里面走,一邊好奇地打量著兩人。
袁俏雖然看著沒什么城府,可交談起來就會發現,她其實是個硬茬。傅向隅不想在她這里浪費太多時間,離開便利店后直接找熟人在電信運營上的系統上查了一下秋池的名字,找到了他現在用的電話號碼。
回首都的路上傅向隅給他打了好幾個電話,沒人接,接著他又換了個手機號打,不知道打到第幾個的時候,秋池終于接通了電話。
“喂,你好……”
聽見這個人的聲音,傅向隅猛地有些鼻酸,還有種被“拋下”的憤怒:“秋池。”
“你去哪……”
“嘟”的一聲響,通話就這么被掛斷了。
傅向隅緊接著又換著號碼重復撥了十幾次,直到最后從耳機里傳來“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的電子女聲,他才不再打了。
傅向隅沒想到秋池會消失得這么徹底。
通過那通電話顯示的IP定位,傅向隅找到了臨近那個縣城的一個二線城市,秋池只要在這里租過房、有過就職記錄,甚至是乘坐過公共交通,傅向隅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找到他。
可是他幾乎找不到任何和秋池有關的信息,傅向隅只知道秋池人在這個城市里,但卻查不到他究竟在哪里。
*
正式入職三個多月以后,秋池被調到了總部研究所幫忙,總部比底下的實驗室規章條例更多,秋池入所的時候簽了保密協議,一個月只給一天外出假,其余時間就算是休息,也只能待在研究所里。
但是相應的薪酬也更高了,每次“試藥”結束后,研究所還會發放補貼,這筆補貼資金有時候甚至會比他的月薪還高。
除了定期打錢回去給媽媽之外,秋池在這個機構里幾乎花不了什么錢,研究所的福利很好,不止包食宿,每月還按時發放各種生活用品。
工作近半年,秋池攢下來了不少錢,大概再過個一兩年,他就能把“欠”傅向隅的錢如數還給他了。
這兩天有個跟他同是Beta的同事離職了,秋池之前有時候會跟他一塊去食堂吃飯,Beta三十來歲,很年輕,說自己念書的時候不懂事,迷上了網|賭,運氣特別差,一開始玩就贏了一萬多塊。
秋池沒反應過來,問:“贏錢了難道不是運氣好嗎?”
那Beta自嘲地笑笑:“你不懂,要是一開始就輸了,你反而不會對這東西上頭,可能把手里的錢輸光了就收手了。可只要贏了一次,你就總覺得下回還能贏,后面輸了錢,你又會覺得說我只要贏一次就能回本了。”
“那時真是走投無路了……我把我爸媽都害了,就想說不如找條江跳下去一了百了算了,”他繼續道,“還好當時我看到了這家研究所的招聘廣告。”
秋池心里又浮起一種不安。
研究所的進入門檻低,可薪酬卻又那么高,世界上哪有這樣的好事?秋池一直知道這里的不對勁,但出于對各方面的考量,他還是決定先留下來試試看。
Beta離職的前一天,還是跟秋池去食堂一起吃的飯,他當時給秋池的感覺有些奇怪,他點了很多菜,但卻沒怎么動筷,還說了一些奇怪的話。
Beta看起來很悲觀:“小秋,我的人生已經爛掉了,真的。就想說能不能給我爸媽多留點錢,他們年紀這么大了,都是農民工,也沒有退休金可拿,家里的積蓄全被我敗光了,還欠了一屁股債。”
“希望我爸媽以后能過得好吧。”
秋池怕他想不開,于是說:“人都會犯錯的,只要你把這個壞習慣改掉,總能把債還上的。”
那個Beta笑了笑,忽然問:“你是因為什么進來的?”
他的問法有些奇怪,秋池猶豫了一下,說:“我媽媽生病了。”
“你入職的時間應該不長,”他忽然壓低了聲音,“現在還走得了,我勸你一句,馬上離開這里……”
“那些管理者、那些高級研究員,全都是……”最后那兩個字幾乎是從他齒縫間擠出來的,“瘋、子。”
“別相信他們說的話。”
他話音剛落,忽然有兩個高級職稱的研究員朝他們這里走了過來,他們叫了一聲那個Beta的名字,然后告訴他,管理人員讓他去一趟樓上會議室。
這天之后秋池就再沒見到過這個Beta了。
*
好不容易等到每月一次的外出假,秋池剛走出研究所的大門,就看見小禾站在路燈底下,用鞋尖在地上畫著什么。
聽見這邊的開門聲,小禾眼睛一亮,朝著秋池這邊望過來,很高興地揮舞著手。
秋池笑了一下,朝他那邊走過去,靠近的時候,他在小禾面前的雪地上看見了一個歪歪扭扭的“池”字,被一個同樣不怎么規整的愛心包裹住了。
“不跟你說別來的太早嗎?”秋池說,“最近天太冷了。”
“沒事,我不怕冷。”
“抱一下嗎?”小禾笑起來,露出那顆標志性的虎牙,“好久沒見了。”
秋池有些遲疑地張開手臂,小禾撲上來,貼著他的臉說:“你剛剛是不是吃橙子了?一股橙子味。”
秋池愣了一下,說:“我沒吃。你是不是聞錯了?”
“騙我吧?”小禾笑,“你現在聞上去就跟一顆活的大橙子一樣。”
說著小禾湊到他跟前,很近的距離,小禾盯著他的唇:“能親你嗎?”
秋池有種想要退縮的猶豫不定,他跟小禾很好,但就算他湊得這樣近,秋池也沒有心跳加速的感覺。也正因為他把這個朋友看得很重要,才更不想欺騙他。
他愣愣地說:“小禾,我以前跟別人好過……”
“是那個Alpha嗎?”小禾說,“我早就猜到了,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咱倆加起來都五十多了,跟沒跟別人好過很重要嗎?”
秋池欲言又止:“我……”
小禾打斷他,嘟囔著說:“我都跟你談了這么久了,就牽個手親親臉,怎么跟兩中學生談戀愛似的,這太奇怪了。”
秋池沉默了很久,然后忽然沒頭沒尾地問:“你愛我什么呢?”
小禾笑著說:“池哥的眼睛很漂亮啊。”
“溫柔、細心,”他一連說了好幾個詞,“堅韌,又有股……”
他頓了頓,像是在想詞:“又有股犟勁。”
小禾說得很認真,秋池能從他的眼神和語氣中感受到一種直白的愛意。
他只有小禾這一個朋友了。
那些話秋池終于還是沒有說出口。
算了,他想。
因為自己,小禾辭去便利店的工作來到這里,他一個月甚至只能跟自己見上一次面,可秋池從沒聽他因此抱怨過什么。
秋池心里有種難以形容的愧疚感,他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很對不起小禾。
于是他主動地吻向他,只是一觸即分的一個吻,緊接著兩人擁在一塊,抱成了一個親密無間的姿勢。
秋池發覺小禾最近好像瘦了,人看著也有些憔悴,貼近的時候他在他身上嗅到了一點淡淡的中藥味。
“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秋池問,“生病了?”
“沒有啊。”小禾抱著他說,“可能最近店里生意好,有款手揉吐司特別暢銷,基本都是我在揉,肩膀那塊酸死了,每天都得貼膏藥。”
他頓了頓,忽然輕聲說:“池哥,我不想你再在這里工作了,一個月只能見到一次。總是這樣的話,我心里有點難受……”
“什么時候你辭掉這份工作,搬出來跟我一起住吧?”
秋池心里也有些動搖了,他已經隱約猜到了那些人到底在做什么實驗,可如果不把那些錢還給傅家,他一輩子都會覺得自己還欠著傅向隅什么東西。
“我再想想吧。”他說。
……
不遠處的一輛小車里,Alpha抓住方向盤的指節正在止不住地發抖。
他冷靜了這么久,也做過很多次心理建設,告訴自己這一次千萬不能太著急,就算發現他還跟那個小禾在一塊,自己也得忍住。
可傅向隅直到此刻才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忍受秋池和別人接吻,做|愛,甚至是組建家庭。
只是這個吻就讓他快要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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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6
傅向隅一直跟著兩人來到市中心。
天很冷, 他看到秋池輕車熟路地走到一家連鎖奶茶店臺前,掃碼、點單,然后把其中一杯奶茶塞到小禾手里。
兩人挨得特別近,商場外的人行走道明明很寬敞, 可兩人卻非要挨在一起走。
路過一個糖炒栗子攤時, 兩人又停了下來, 小禾似乎偏頭笑著對秋池說了些什么, 于是秋池也笑起來。
然后小禾把自己脖子上那條厚實的咖色方格圍巾摘了下來, 繞在秋池脖子上。
帶著體溫的圍巾突然裹住他凍僵的脖子和下巴,同時也擋住了外邊的冷風,秋池愣了一下:“你不冷嗎?”
“還想問你呢, ”任鈺禾用那種帶一點責備的眼神看著他說, “我出來好歹還穿了件羽絨服, 你怎么穿這么少?”
秋池過來的時候還是夏天,因為拿不了那么多行李,所以只帶了幾套夏秋的衣服過來,再加上研究所的實驗室里通常都是恒溫的, 平時在里邊秋池除了睡衣就是工作服,確實也不太注意穿著打扮。
他怕小禾又要拉他進商場買衣服, 于是笑笑說:“今天不算很冷吧, 而且穿大衣比較好看。”
“你少來,”小禾已經看透他了,“剛好我前兩天才發的工資, 不然現在就去商場里面給你看件外套吧?不去那種名牌店,我還是買得起的。”
“不用了, ”秋池拒絕道,“我一個月也就出來這一回, 買了估計一冬天也穿不了幾回,別浪費錢了。”
小禾那份蛋糕店的工作,從學徒轉正后月工資也就只有小幾千塊,除去房租水電生活費,幾乎就不剩什么了。可這片商場里的冬裝外套,動輒就要上千塊,給他買了外套,小禾月底可能就得吃一周清湯掛面了。
“走吧走吧,”小禾拉了拉他的手臂,堅持道,“一會兒凍感冒了上醫院,不是得花更多錢嗎?”
擺攤的老伯把一袋糖炒栗子遞給小禾,小禾接過來后就拉著秋池往商場大門走。
“我真不冷。”秋池說。
“我發現你這個人特別嘴硬,”小禾有點不高興地說,“鼻子都凍紅了還不冷啊?”
說著他抓住他的手:“手也跟冰塊一樣。”
小禾話音剛落,秋池忽然注意到了他手背上的淤青,淤青上還有一個很小的針眼。
見秋池正在盯著自己的手看,小禾猛地抽回手,眼里顯出了幾分慌亂。
“你怎么了?”秋池問,“感覺你最近氣色也不太好。”
小禾說:“之前有陣不是流感很嚴重嗎?你在研究所里可能不知道,反正我蠻多同事都感冒發燒了,還以為我抵抗力特別好呢,結果他們剛剛才好,就輪到我了。”
他頓了頓,又笑道:“我為了圖省事嘛,又不想請太多天假,就去附近小診所看了,那護士技術可能不大熟練,給我扎成這樣,青了好幾天了都。”
見秋池眼里露出了幾分擔憂之色,小禾干脆拉著他的手往自己兜里一揣:“不樂意買衣服就不買了,咱們進去蹭蹭免費的空調總行吧?這外面冷死了。”
電影票是小禾買的,是部動漫電影,秋池不怎么看這些,他小時候連動畫片都很少看,只有在校門口的保安室里等媽媽的時候,保安大叔有時候會打開那臺旋鈕調頻的老式電視機,調到少兒頻道。
他會故意跟秋池說:“好好做作業啊,不許偷看電視,不然你媽來了要罵你的。”
年幼的秋池乖乖點頭答應,可轉頭卻又被電視機里的情節給吸引了,有時候他既眼巴巴的想要媽媽快點來接自己,又想悄悄地把今天這集動畫片看完。
童年的記憶一晃而過。腕上的手環忽然震了震,他看了眼,是個陌生來電,秋池正打算接,結果電話才剛響了兩聲對方就掛斷了。
秋池沒當回事,只當是什么騷擾電話,被系統自動攔截了。
電影快開場了。兩人踩點進了影院,期間秋池腕上的手環一直在震,未接電話那欄里躺著好幾個陌生來電,秋池原本想直接將手機關機,可又怕是研究所那邊有急事。
于是電影快開始的時候,秋池忽然湊過去跟小禾耳語道:“我出去接個電話,一會兒就回來。”
小禾點點頭。
影院廁所里的熏香很濃。
秋池一邊接通電話,一邊走向廁所隔間,身后似乎有人進來了,秋池沒警覺,只以為是中途出來上廁所的觀影客。
不料他才剛拉開其中一個隔間的門,后背忽然被人撞了一下,緊接著他整個人猝不及防地往里倒去,卻又被身后那個人一把給攬住了。
秋池原本想喊,可低頭卻看見了這人袖口上那枚紫色的袖扣……這是那天夜里他冒雨跑去商場挑的,他不可能忘。
心跳聲徒然加快,接通的電話里卻遲遲沒有傳來對方的聲音,身后的人動了動,然后耳邊傳來了“嘟”一聲短促的音效。
身后的體溫如藤蔓般粘附上來,秋池感覺到自己的腰腹忽然被這個人箍得死緊。
傅向隅一直沉默著,可秋池能感覺到Alpha的情緒很不穩定。
這里是公共場合,Alpha又算是半個公眾人物,要是他們在這里吵鬧起來,到時候可能會鬧得很難看。
于是秋池抓住他的手背,試探著叫了他一聲:“……傅向隅。”
Alpha仍然沉默著,只是勒在他腹部的小臂又收緊了一些。
“你別總這樣行嗎?”秋池有些無奈地說,“你明明跟我約好的,‘以后就不要再聯系了’,你都是個成年人了,為什么總是食言呢?”
傅向隅緊緊抱著他,聲音沙啞:“我反悔了。”
“你反悔那是你自己的事情,”秋池很冷淡地說,“我現在已經有……”
傅向隅不想聽,暴躁地掰過他的臉,用力地啃咬著他的唇,Beta被撞到門板上,身后困住他的Alpha則一把抓住了他試圖探向隔間開關的手。
秋池感覺自己的嘴可能已經被啃破了。他試圖逃跑,可無奈Alpha的力氣實在太大了,秋池掙扎了幾次都沒能成功掙脫束縛。
甚至因為缺氧和從傅向隅體|液中感知到了那股極具攻擊性的信息素氣味,秋池的四肢開始變得有些發軟。
緊接著秋池突然感覺下|身一涼,他穿得很少。最后隔著那層薄薄的面料,Alpha很重地抓住了他。
在發覺這具身體仍然對自己的靠近有著積極的反應后,傅向隅逼近崩潰的理智似乎回來了一點,可很快他又想到這并不能代表什么。
只是生|理反應而已,秋池對自己可以,對那個小禾當然也可以。
傅向隅粗暴地上下,臨近時秋池胡亂抓住了他壓在自己腰腹間的另一只手臂,短圓的指甲幾乎掐進他皮肉里。
可這個Alpha卻絲毫不覺得疼似的,反倒沾了他的東西往后面探去。
“……傅向隅,”秋池忍不住叫,“傅向隅!”
“停……”
外面似乎有人走進來了,秋池下意識噤聲,那人好像走進來看了一圈,然后才出聲:“池哥,你在這兒嗎?”
是小禾的聲音。
傅向隅忽然貼近,側著臉含住了他的耳垂,秋池顫抖著抓緊了他。
“不在嗎……”門外的小禾在小聲嘀咕。
很快秋池就感覺到自己腕上戴的手環開始輕震,好在他進觀影廳之前就已經把所以通訊設備都關了靜音。小禾在入口處站了會兒,沒聽見回應,然后似乎是跑出去問工作人員了。
秋池艱難地往旁邊躲了躲,然后小聲說:“我們找個地方談談行嗎?”
Alpha對他的話充耳不聞,繼續我行我素地做著自己的事。他想要標記這個Beta,哪怕只有那短暫的一時半刻,只要秋池是被他的信息素占有著的……就像從前那樣。
“傅向隅……”正當Alpha即將向咬向他后頸時,秋池忽然顫聲說,“你再這樣對我,我真的會恨你的。”
他對這個Alpha曾經有過一點微妙的恨意,可那種恨并不是連續的,傅向隅很好很優秀,他就應該一直站在那個自己走不進去的世界里熠熠生光。
如果沒有他,自己可能已經為了那只二手名表變成了一個單眼盲,也不可能輕而易舉地就拿出媽媽做手術的費用。
不論從任何意義上,秋池都該是感激他的。那點縹緲的恨意,其實是他對自己曾有過的貪心和不甘的投射,只要想起這個人,他就會想起那些裹著糖霜的苦澀時刻,想起自己站在那片柵欄外窺看的可笑模樣。
……還有那個沒能出生的小孩子。他總是強迫自己盡量不要再去想,只要忘掉了就會好了。
傅向隅終于停了下來,他有些無助地抓緊了秋池的手腕。
他能感覺到自己跟秋池之間,有些東西已經流失掉了,他能抓住秋池的手腕,但卻抓不住那些已經悄然離開的東西。
傅向隅第一次感受到這種毫無辦法的無力感。
“那我們好好談談……”Alpha啞聲道,“我不那樣了,你別恨我行嗎?”
秋池沒說話。
兩人坐電梯下樓的時候秋池沒看到小禾,但腕上的手環還在震,秋池看了緊抓著他手不放的傅向隅一眼:“你別說話。”
傅向隅又用那種奇怪的眼神盯著他。
秋池只好把臉轉過去,電話甫一接通,聽筒里就傳出了小禾著急的聲音:“池哥你在哪兒呢?”
“不好意思啊小禾,剛剛研究所里忽然有急事,”秋池很抱歉地說,“沒來得及跟你說。”
小禾聽見這個理由,并沒有因此松一口氣:“他們這么著急找你干嘛呢?”
“可能是我負責的實驗樣本出了一點問題,”小禾的語氣越著急,秋池就越覺得愧疚,小禾是真心對他的,可現在他卻在欺騙他,“下次,等下個月我再請你吃飯好嗎?”
“池哥,不然你辭職吧,我……”
小禾這里的語氣有點奇怪,可秋池現在一腦子亂麻,并沒有及時注意到他的反常。
“馬上了,”秋池有些敷衍地說,“等我攢夠錢了就走。”
小禾頓了一下,然后才道:“好。”
“那你路上小心,”他又說,“到了記得給我打個電話。”
“嗯。”
傅向隅抓住他手腕的力道緊了又緊。
兩人相安無事地坐上了傅向隅的車,昏暗的地下停車庫里,是秋池先開的口:“我馬上就能把那筆錢還你了,我媽做手術花了三十萬,這就算之前交易的時候你買我的錢。剩下那些我會原封不動地還給你,還在原來那張卡上,到時候我會把那張卡寄到都蘭,你記得去拿。”
“還有,我現在跟小禾已經在一起了,”秋池平鋪直敘道,“我只想過平靜安穩的日子,你放過我行嗎?”
“不行。”傅向隅抓住他的手臂,音量忽然變大,“不行……秋池。”
“你要怎樣才能跟我像以前一樣?”傅向隅很難過地說,“你教我行嗎?我做錯的地方你告訴我,我會改的。”
秋池掙開他的手,可下一刻這個Alpha的手卻又攀了上來。
“你跟他分開,只要你跟他分開了,其他我什么都答應你……”他幾乎像是囈語一樣重復念著,怪異的眼神不斷逼近,像要將他燙穿,“以前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很開心的,你也是愛我的對嗎?”
“傅向隅,”秋池忽然說,“你別這么幼稚了行嗎?”
“可你敢說你沒愛過我嗎?”
秋池的目光抖動了一下,但很快他就承認道:“愛過啊。”
“但愛是會消失的,向隅,”他忽然像以前一樣叫他的名字,“再過幾年,你就會忘記這些,我也會忘記。”
“不會,”傅向隅的眼眶紅了,“不會的。”
“剛離開首都那會兒,”秋池平靜地說,“我還挺經常夢見你的,但現在我已經不會再夢到你了。”
“我已經放下了,所以就到這里吧向隅。”
真話和假話一起說,謊言才會顯得更真。說話時秋池始終直視著傅向隅的眼睛,于是后者幾乎完全相信了。
秋池已經不愛他了。不會再回心轉意了。
0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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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不行!
傅向隅猛地朝著副駕駛那邊靠了過去, 他試圖抱住秋池,可卻被后者不留情面地推開了,Alpha并不死心,依舊心存僥幸地在向他靠近。
混亂糾扯中, 傅向隅忍不住扯開了秋池脖子上那條礙眼的圍巾, 不知道那男的從哪個地攤上淘的, 拽開的時候還起了靜電, 圍巾尾端依依不舍地纏貼在秋池身上。
傅向隅沒空管這個, 因為當圍巾被扯下來的那一瞬間,立即便有股熟悉又古怪的氣味在狹小的密閉空間里四溢開來。
傅向隅皺了皺眉,忽然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你……”
“還我。”秋池看著他手上那條小禾的圍巾, 撲上來就要搶。
傅向隅氣不過, 干脆一手打開車窗, 一手迅速地把那條圍巾丟了出去。
秋池見狀想要開門下去撿,卻被傅向隅眼疾手快地扣住了肩臂。傅向隅牢牢地壓住他的后背,又掐住他的后頸,面目猙獰地抵在他脖子上聞嗅。
他的氣味很溫和, 甚至可以說是過于淺淡了,一條破圍巾就將那股淡淡的橙子香氣遮蓋得嚴嚴實實, 以至于傅向隅剛才竟然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一異常。
“你放開我!”秋池大聲說, “傅向隅!”
“你為什么……”
傅向隅抓住他亂動的手:“為什么我可以聞到你的信息素了?你到底在那破研究所里做什么?還我的那些錢都是他們給你的?”
他剛才被妒火沖昏了頭腦,可現在秋池身上的味道卻讓他身上沸騰的血液逐漸冰冷了下來,這個Beta連個體面的工作都找不到, 他哪來的這么多錢還給自己?
“秋池,回答我!”
秋池掙扎著動了一下, 傅向隅的指腹狠狠地壓在他后頸的位置上,被碰到的那個位置有種詭異的痛癢感。
信息素……為什么?
秋池顯然也有些錯愕, 他自己聞不到這些,傅向隅的話讓他想起來小禾剛才也問過他是不是吃橙子了,但當時他只以為是小禾聞錯了。
以前懷孕的時候似乎也出現過這樣的情況,可他目前才只接種過“疫苗”,應該還沒到最后一步……
秋池的腦子很亂,非常亂。
“你聽我說秋池,那個小禾不是什么好東西,”傅向隅的聲音很低,但很篤定,“他以前的性別是Alpha,D級,很早之前做過腺體摘除手術,所以現在看起來性別特征并不明顯,身份證件上的性別也改成了Beta。”
見秋池瞪大了眼,傅向隅繼續道:“他沒告訴過你吧?”
“或許是因為什么意外呢……”秋池解釋道。
“那有必要不告訴你嗎?”傅向隅看上去似乎有些喘不上來氣,他伸手死死地捂住秋池的后頸,然后打開他那邊車窗換氣。
“秋池,”傅向隅抵在他耳邊,很難受地開口道,“就算你現在對我……真的沒感覺了,但我們也可以重新開始。”
“你給我一點時間,我會幫你把案底抹掉,你還可以繼續回去念書,不想回都蘭也可以,我幫你申請其他高校,”傅向隅盡可能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冷靜,“你以后會有更好的工作的……”
“別在那個研究所里干了。”
他說話的時候,秋池的整個身體依然被他牢牢地壓制在椅背上,他們并不是“平等地在交談”,Alpha依舊在對他使用“力量”,讓他不得不聽。
秋池似乎是放棄了,一直都沒有再掙動。
“代價是什么呢?”他問,“你為我做這些,然后我就得感激涕零地繼續賣給你,是嗎?”
“不是……”
“你之前給我的那些,我就已經還不起了,”秋池平靜地說道,“而且我現在早就不想那些了,不過還是謝謝你。”
秋池已經想開了。
他覺得自己就該一輩子做個普通人。
一輩子都不該生出那些“逾矩又可笑”的念頭,妄想著自己有朝一日能和那些先天優越的族群比肩而立。
現在這樣就挺好的了,他只想自己在乎的人都能健健康康的,那樣就很好了。
秋池的語氣太過平淡疏離,傅向隅于是忍不住又想到他對待小禾的親昵態度。明明是他來得更早,他們過去共同擁有那么多的親密時刻,秋池甚至還向他袒露過自己最難堪的過去。
傅向隅以為自己對他來說,跟那些“別人”是不一樣的。
復雜的委屈感哽在他的心口,讓他幾乎說不出話來。他說什么好像都沒有用,因為秋池已經鐵了心了。
“送我回研究所吧,”秋池又說,“麻煩你。”
傅向隅發覺自己對他毫無辦法。
他應該把這個人直接用暴力綁回去的,就應該枉顧他的掙扎、他的抗拒。只要他能乖乖待在自己身邊,那些亂麻般的矛盾總可以慢慢去修補的。
可他又很怕秋池會恨他。
他已經沒有他的愛了,所以很不想再被這個Beta討厭。
軟磨硬泡沒用,威逼利誘秋池更不會接受,也不該粗魯地對他繼續使用暴力,傅向隅不想走到那一步,可他更不想看到秋池跟別人在一起。
那些關注和愛都該是給他一個人的,傅向隅不要它們被分給其他人,無論是誰都不可以。
正當他糾結之際,車子已經停在了研究所門口,秋池馬上就要下車了。
“秋池,”傅向隅忽然小聲道,“你以后接我電話行嗎?”
秋池沒說話。
傅向隅又抓住了他的手,不讓他走:“那你讓我現在該怎么辦?”
“回首都,”秋池背對著他說,“然后忘掉吧。”
秋池掰開了他的手。
*
研究所。
秋池換上了工作服,走進了實驗室,今天是他跟的那位高級研究員當值,但實驗室里現在空蕩蕩的,沒有人,只有機器發出的輕微聲響。
他走到主控臺前,電腦屏幕亮著,他在桌面上發現了一封文件,是在下面的任務欄里,應該是有人匆忙打開,走的時候忘記關掉了。
這個電腦里的所有資料文件都有設鎖,只有高級研究員及以上職位的工作人員有權限查閱里面的東西。
秋池遲疑了幾秒,然后被好奇心驅使著,移動鼠標滑到了那個文件所在的位置,文件的命名也很奇怪,叫“頂端計劃”,跟研究所里普通文件的命名格式不太一樣。
文件的內容秋池一目十行地看完了,實驗室里不允許攜帶電子設備,換上工作服的時候,他連腕上的智能手環都摘下來放在了更衣間里,因此也沒辦法把這封文件拍下來。
什么叫人類進化的頂端……秋池心跳得飛快,頂級的AO難道還不夠嗎?
他很快滑到最后一頁,找到了落款處這一項目審批人——
傅霽。
秋池握住鼠標的手忽然抖了一下。
外面似乎有人在說話,秋池迅速將那個文件最小化,因為考慮到研究員隨時都會回來,所以秋池并沒有把實驗室的門完全關上。
好像是兩個人爭吵的聲音,一男一女,音量很大,秋池認出了那個女聲,那是他現在跟的這個高級研究員。
“不能換個實驗體嗎?”女人說,“各個分所都不缺人,非要他干嘛?再說這孩子工作態度積極,又很認真,學東西也很快,我都用趁手了你跟我說準備開始實驗。”
男人的聲音很沉,篤定且不容反駁:“你要想教學生,我再幫你調幾個合作院校的碩博生過來,或者你可以自己去挑幾個早期實驗體,你想培養誰我管不著,但這個實驗體的評級非常高,你肯定是要不下來的。”
緊接著兩人又在外面說了些什么,秋池沒有聽清。
女研究員推門走進來的時候,秋池正在調試著實驗要用的機器,研究員看見他先是一愣,然后道:“你今天不是休假嗎小秋?”
“外面也沒什么好逛的,”秋池的表情看上去很正常,“就又回來了。”
研究員笑笑道:“你不是有個小男朋友嗎?一個月一次外出假,他不來找你玩嗎?”
秋池沒跟她提起過小禾,填報個人信息時,他勾選的也是“單身”那一欄。
“姐,”秋池問,“你怎么知道我有男朋友?”
“你不跟我說過嗎?”
“沒有,”秋池說,“我從來就沒提起過。”
研究員的表情突然變得有些奇怪:“啊。那可能是聽誰說的吧,門口那劉大叔不是很八卦嗎,說不定是他跟人說的。”
她打了個哈哈就糊弄過去了,秋池也沒打算跟她細究。
第二天。秋池向管理人員提出了離職申請。
那管理人員看了他一眼,并沒有要阻攔的意思,隨口道:“可以啊,不過職工主動提出離職的話,按規定必須提前一個月告知我們。而且因為你參與了我們研究所的重要實驗項目,手頭上的工作肯定是要跟后來的人對接完才行。”
“如果沒能對接完呢?”秋池問,他怕研究所的人拿這個說事,到時候不肯放他離開。
“不管怎么樣,三十天之后我們會把剩余工資發給你,然后你可以隨意決定去留。”
秋池這才說了聲“好”。
回實驗室的時候,負責帶他的那個研究員忽然走過來拍了一下他的肩,問:“聽說你準備離職了?”
秋池怔楞片刻,然后才點了點頭。
“離職了也挺好的,”研究員嘆口氣道,“我們這研究所又累假期又少,別人放春假,我們還得在實驗室里盯著樣本數據。”
秋池扯了一下嘴角,算是笑:“對了,我的推薦人鄧玚現在還在研究所里嗎?”
“他啊,”研究員頓了頓,然后才說,“他工齡很長了吧,之前因為工作能力出眾,好像被調到分所去當高層了。”
因為是小禾的朋友,秋池當時也沒有多問,因此他對這個人的信息知道的也很少。
下班回宿舍后,秋池給小禾打了個電話。
鈴聲響了才不到兩秒,對方就接通了,小禾很高興地開口道:“池哥,吃晚飯了嗎?”
“吃了,你呢?”
“剛點了外賣,還沒送到。”小禾說,“我要知道這家速度這么忙,還不如在樓下隨便打包點飯呢,說不定現在都快吃完了。”
秋池笑了笑,然后問:“你知道鄧玚現在還在研究所里工作嗎?”“
“應該還在吧,”小禾下意識問,“你找他有什么事嗎?”
“你們現在還有聯系嗎?”
“沒怎么聯系了,”小禾說,“感覺他現在工作應該很忙,怎么忽然問起他來了?”
“沒事,就是忽然想起來了。”
任鈺禾:“這樣啊。”
小禾頓了頓,然后又道:“下次你放假,我們報個周邊一日游的團吧?感覺每次出去都在逛商場、看電影。”
“好。”
“你小時候生過病嗎小禾?”秋池忽然問。
小禾沉默了一秒,然后才問:“什么病?發燒感冒那些算嗎?”
“不算。”
“那沒有啊,怎么忽然問起這個來了?”
秋池心里突然冒出了幾分愧疚感,他立即解釋說:“沒有,就是看你最近氣色不太好,而且你之前不是說你家里有遺傳病史嗎,不然什么時候去醫院做個全身體檢吧?”
“沒事,”小禾嗐了一聲,“就上次流感發燒,才剛好沒兩天,所以看著可能有點虛。”
“……那你注意休息。”
“知道啦,”小禾說,“你也是,早點睡覺。”
0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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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秋池向管理人員提出離職后的一個月里, 他的工作內容幾乎沒有任何變化。提出申請后第二天,實驗室里就調來了一個很年輕的學生,秋池在工作之余會教他如何使用實驗室里配備的各種智能器械。
二十來天之后,新來的這個學生就已經完全能夠勝任他之前的職位了。工作交接完畢, 秋池也馬上就要離職了, 之前帶他的那個研究員請客點了好幾家外賣, 給秋池在食堂里辦了場小型歡送會。
因為研究所內所有時間一律禁酒, 幾人只買了些飲料, 易拉罐和塑料瓶聚到中間相互碰了碰,有個男研究員仰頭灌了幾口可樂,然后發出“哈”的一聲舒爽的感嘆。
“說實話我也老早想辭職了, 咱這小破地方, 又不保證什么時候能做出成績來, 哪像那些有關系的,剛畢業就能進首都研究院。”男人嘆了口氣,“說出去倒是挺好聽的,研究所上班, 結果天天忙得跟狗一樣,連對象都沒空找。”
坐在秋池旁邊的女研究員聞言道:“隔壁實驗室不是剛進來一個Omega?你去追追看唄?”
“可我不敢跟Omega說話啊, ”男人誠然道, “我打小就這毛病,一對上Omega就臉紅你們知道嗎?唉丟死人了,不然也不能到現在都沒能談上。”
跟這些人混熟了秋池才發現, 這些外行人聽起來高高在上的教授、研究員,其實內里也只是很普通的人類, 各有各的小脾氣。
可他們應該都知道自己現在在做什么,各大高校都在教他們要“始終對生命與科學保持敬畏之心”, 但事實上這些人、乃至于一群人,都在試圖推倒“自然規律”,做違背社會道德的事。
秋池慶幸自己現在已經沒有那么強烈的正義感了。那一項目很可能代表著整個上層特殊人種的“愿望”,他沒有能力也沒有勇氣曝光真相,能夠從這里全身而退就已經足夠幸運了。
聚餐快結束的時候,秋池腕上的手環忽然震了一下,是小禾的來電。
秋池起身去了盥洗室,然后接通電話:“喂,小禾?”
小禾停頓了一下,聲音很虛弱:“池哥。”
“你怎么了?”秋池忙問,“不舒服嗎?”
“嗯。我現在在市立醫院,”任鈺禾低聲哽咽道,“我有點事想跟你說,你現在能過來陪陪我嗎?”
秋池的心跳快起來,他有種強烈的不安感。
掛斷電話后,他去跟聚餐的人說了一聲,然后上樓找到管理人員,說自己有急事,能不能申請一次外出假。
除了規定的每月外出日,平時想要請假外出非常困難,需要填寫假條,層層審批,但今天管理人員卻沒怎么為難他,很輕易地就讓他走了。
秋池心里著急,也沒想太多。研究所的位置比較偏,打車不好打,他走了八百多米找到一個最近的公交車站,中途又轉了趟地鐵。
到醫院的時候已經快九點了。
秋池走進一間普通病房,小禾躺在靠窗的那個床位上,因為是側躺著,所以直到秋池走到床邊時,他才看見秋池,并撐直身體坐了起來。
秋池輕車熟路地搖高了床頭部位,又搬了條凳子坐到床邊,小禾則轉身把床邊的簾子拉起來了。
兩人對視了一眼,有那么好幾秒鐘都沒說話。
秋池從未見過小禾這么虛弱的樣子,去掉羽絨外套后,他看起來更瘦了,跟之前在便利店上班時的模樣大相徑庭。
“……你怎么了?”
小禾把病歷單遞給他,然后低聲開口道:“我最近一直覺得不舒服,去小診所看了幾次,總是反反復復的難受,后來診所大夫讓我上大醫院來做檢查,才知道……又是這個病。”
秋池看了幾眼那一疊化驗單、檢查報告:“是你之前說的那種遺傳罕見病?”
小禾的爺爺跟父親都是因為這個病離開的,為了給兩人治病,他們家耗光了家里所有的積蓄。以前聊天的時候秋池聽他說過,小禾家以前是開餐館做小生意的,父母都是勤勞的人,后來還在市區跟縣城都買了房。
但因為爸爸跟爺爺的病,他們先后抵押了兩套房子,西醫中醫都看過了,都治不好,于是一家人又轉而求向玄學、拜神跪佛,但最終兩人還是痛苦離世了。
兩人走后,家里欠了一屁股債,房子沒了,生意也做不下去,小禾于是只能早早輟學,出來打工還債。
任鈺禾點了點頭:“之前我沒跟你們說,當時我爸住院的時候,主治醫生讓我也去做了檢查,說是病發的概率也很大,那時候醫院就給我安排了腺體切除手術。”
“但沒想到就算沒有腺體,我還是逃不過這個病。”
秋池對種罕見病不是太了解,問了小禾之后才知道,這種病在病發后,患者會從腺體處開始潰爛,腺體連接著全身的神經及血管脈絡,他們會一邊活著,一邊感受著自己的身體逐漸從內向外開始“腐敗”。
他沒有親眼見過這些病人的后期狀態,可小禾卻是親眼見過的。
他看著小禾那張發白的臉,心疼地握住了他的手:“……我會救你的。”
“我盡量想辦法。”
小禾低著頭,沒有看他,只是很小聲地說:“算了。”
“總會有辦法的,”秋池安慰他說,“我去問問醫生,去網上查一查治療這方面疾病的專家,或者我們去更好的醫院再檢查看看。”
小禾抬起頭,苦笑道:“沒用的。我爺爺跟爸爸都是這么死的,連首都我們都去過了,幾個知名的專家也都約診過了,他們都對這個病毫無辦法。”
秋池忽然有點不知道該說什么。
“算啦池哥,”小禾忽然說,“你辭掉那個工作陪我出去走一走吧?之前我跟你說我特別想去的那幾個城市,趁著我現在還有時間,我們一起去看看吧?”
“你還年輕……小禾,不要那樣想,”秋池抓著他的手,說,“一定會有辦法的,好嗎?”
任鈺禾看著他,忽然哭了。
秋池忙去給他拿紙,把紙塞到他手里的時候,秋池忽然聽見小禾說:“對不起,池哥。”
秋池又抽了兩張紙,替他擦干凈臉:“別這樣說,我會和你一起想辦法的,到時候我問問研究所那些人,他們認識很多權威專家,現在醫學這么發達,說不定已經找到解決辦法了。”
“可你已經夠辛苦了,”小禾說,“我還要連累你。”
“我們不是說好了,以后要‘互相依靠’嗎?”秋池說,“如果是我病了,你肯定也不會丟下我不管啊。”
說著他傾身過去,抱了抱小禾:“別怕,我和跟你一起面對的。”
小禾把頭埋在他頸間,心里的愧疚感就快要把他逼瘋了,可他什么都不敢表露出來。
篩查報告出來的那天,一個自稱是市研究所副所長的人聯系上了他。對方告訴他,他的病還在潛伏期,完全有機會被治愈,但腺體切除是個很大的手術,畢竟Alpha的腺體連接著全身神經脈絡,弄不好的話還會有很大的后遺癥。
當時家里已經不剩什么錢了,而且他爸正在承受著病發的痛苦,他根本不好意思開口讓家里人把那筆原本留給他爸治病的錢拿來給自己做手術。
畢竟他的病還在潛伏期,說不準什么時候才會病發,他不能這么自私。
那個副所長告訴他,他們研究院現在很缺人,問他有沒有認識的親戚朋友,只要性別是Beta就可以,最好是那種急需要用錢的,可以介紹來研究院上班,他們給開的工資很高,只要他介紹的三個人都成功通過了審核,作為報酬,研究所會免費為他申請到最好的醫療資源,并為他進行手術。
當時任鈺禾十八歲,剛剛才上大一。
他還那么年輕,看著爺爺跟爸爸先后被病痛折磨著死去,悲慟之余他又感到了恐慌與害怕。
小禾不想死。
于是他找到了十幾個生活條件不好的同學朋友,經過研究所的篩選,最后只勉強留下了兩個。
還剩一個名額他怎么也湊不上,直到他發現宿舍里跟自己玩得最好的舍友突然開始借網貸。
小禾沒有勸他,其實勸了也沒用。他看著鄧玚買了新鞋、新衣服,經常請他們下館子吃飯,還給對象買了名牌包、香水。
直到他再也貸不出來錢了,正在糾結著要不要跟家里坦白的時候,小禾向他推薦了那家研究所。
他用鄧玚換來了一次免費的手術,雖然感覺良心不安,可他終于不用再走父輩的老路。
可大概是報應,最后他還是患上了跟父輩一樣的病。研究所的人又找到他,說國外有個專家,曾經有過治好這種罕見病的經驗,只是治療費用高到他無法想象。
于是任鈺禾又開始找人,他找了很多個Beta,可他們都在首輪就被刷掉了,窮途末路之下,他把希望放在了秋池身上。
那天他故意和秋池提了一嘴,在發現秋池對此并不感興趣之后,小禾反倒松了一口氣。
算了,他想。能活多久活多久吧,這就是他自己的命了。
可他沒想到后來秋池竟然會主動來問自己要內推名額,那天任鈺禾真的感覺到了后悔,他試圖勸秋池不要去,但秋池說自己實在很缺錢,而且他似乎已經下定了決心。
小禾能從他的話里感覺到,他好像欠了誰一大筆錢,研究所很喜歡這樣的人,這樣的人好掌控,更別說他還有案底在身上。
不過他也沒想到秋池會進的這么順利,研究所的人告訴他,上面對秋池的“評級”很高,說他曾經自然受孕過,打下來的那個胚胎就放在他們總部,經過評定,甚至有可能超過S級。
但因為胚胎還未發育完全,所以只能保守估計這個胚胎可能會是個S級的Alpha。
任鈺禾每天都在后悔,于是他一直明里暗里地在勸秋池離開。可研究所的人又聯系了他,說是只要能穩住秋池,他們會送他到國外,讓那一位在這一類遺傳病領域最權威的專家,來為他制定專屬治療方案。
小禾有些動搖了。
他想活,太想活了。可那無時無刻不在的愧疚感卻幾乎快要將他擊垮了。
有時候他想算了吧,能活多久就活多久吧,至少他沒有對不起秋池,可有時候他又很怕,他怕死,更怕活生生地感受著自己的□□一點點潰爛掉的那種恐怖的無力感。
于是他又自我欺騙道:反正只是幫忙做一些實驗,那些人承諾過不會讓秋池有生命危險的,等他的病治好以后,他一定會補償他的。
研究所的人說這種實驗對Beta沒有傷害,他們只是需要一個孩子,只要那個孩子的信息素評定等級在S級或以上,到時候他們就會放秋池走的。
等他順利做完手術,他們以后想在一起多久,就在一起多久。
0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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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池在醫院里待到了很晚, 在幫小禾拿藥、取化驗單的間隙,他抽空上網查詢了這類罕見病相關的信息資料。
網上說這類罕見病的治愈率只有百分之零點一,唯一治療成功的病例是國外一個首席罕見病專家親自操刀的手術。
秋池看見有些患者在底下評論,說是現在連預約都約不上, 光有錢還不夠, 還需要有足夠的時間和精力去搶號排號。
可他們的病已經等不了了。
病房內熄燈后, 秋池又在外面走廊里干坐了一會兒, 上周他剛把那張卡寄回了都蘭, 之前攢下來的那點工資,他也幾乎全打那張卡上了。
現在再去聯系傅向隅……他覺得自己開不了這個口。
秋池情緒低落地往樓下走,他打算掃輛車去地鐵站, 說不定能趕上最后一班車。
剛找到車輛停放點, 腕上的手環忽然震了震, 秋池低頭看了眼,發現是研究所的座機號碼,他愣了一下,然后才接通:“喂……”
對面是那個女研究員的聲音, 可還沒等秋池來得及聽清她在說什么,身后突然有人用一塊潤濕的棉布捂住了他的口鼻, 秋池立即掙扎起來。
掙扎中他感覺后頸處忽然刺痛了一下, 十幾秒之后,秋池感覺自己的身體變得癱軟而沉重,緊接著他便被一雙手拉進了車里。
秋池掙扎著不肯閉眼, 最后眼前似乎出現了一張很熟悉的臉,那人低頭在他眉頭處吻了吻, 低聲說:“睡一覺吧。”
……
秋池做了個很短暫的夢。
夢里他正坐在一張熟悉的書桌前看書,有人從身后俯下身抱住他, 親昵地貼著他的臉。
窗外陽光熾烈,把目之所及的一切都照得通透又明亮。
沒人開口說話,只有窗外那吵鬧又寂靜的蟬鳴聲。
夢境就這樣持續了一會兒,然后身后的人突然開口問:“我們今天晚上吃什么?”
“好餓……”
“你還做飯嗎?”
“不然我點外賣吧。”
“要不要吃蛋糕?”
傅向隅說了很多話,但秋池卻一直都只是很安靜地聽著,因為每次只要他一開口,夢就會醒。他其實并不想醒,只有在夢里的時候,他才覺得可以稍微對自己好一點。
秋池現在只想貪心地再多睡一會兒。
夢里似乎只有這一間老舊的職工宿舍,外面那個喧鬧而復雜的世界仿佛已經不存在了。他不用再擔心媽媽,不用再為錢發愁,不會失望、痛苦,也不會再為誰感到傷心。
他很安靜地躲在這間小房子里,有人在抱著他。
還是他很喜歡的那個人。
可隱約的,秋池忽然預感到自己可能就快要醒過來了。但是他不想醒,更不想面對現實。
身后的Alpha忽然消失了,屋子里只剩下他一個人。緊接著周遭的景象開始發生變化,破舊的宿舍變成了醫院。
“聽不懂嗎?交易結束了。”
秋池很想要開口說話,但卻發不出聲音。他再一次感到了那種很深的無力感。
“和錢沒關系,秋池。”他看著眼前Alpha漫不經心的眼神,心口處很疼,秋池覺得自己就可能馬上就要哭出來了,可最后他竟生生忍住了。
秋池下意識撲上前,試圖抓住傅向隅的手,但卻抓了個空。
畫面繼續變化。籃球場上,他看見傅向隅站在離他很遠的地方,可那道聲音卻仿佛是在自己耳邊響起的。
“挺惡心的。”
秋池猛然驚醒過來。
睜開眼后他緩了大約十來秒才回過神來。秋池發現自己正睡在一張很軟的大床上,腕上的智能手環不見了,變成了一個深棕色的軟皮鎖扣,細長的鋼鏈似乎一直連接到了房間角落處。
窗簾拉得很緊,只有墻角的小夜燈亮著一團微弱的光。
秋池下了床,拉開窗簾,外面天才蒙蒙亮,看起來也就早上六七點鐘的樣子。
這里看起來像是一處別墅區,看層高他現在應該是在三樓,窗外視野開闊,戶外的積雪被清理得很干凈。
秋池有些坐立不安,他在這間臥室里四處翻找著,試圖找到自己的手機跟手環。衣柜是滿的,靠左的位置有好幾套軍裝,秋池忍不住伸出手碰了一下近在咫尺的肩章,有些發怔。
緊接著秋池忽然聽到了腳步聲,他下意識關上了柜門。
門開了。傅向隅穿著睡衣走進來,手上端著餐盤和牛奶。
兩人對視一眼,可誰都沒有說話。
傅向隅把早餐放在邊幾上,見秋池還站在原地沒動,他抬眼笑笑:“吃早飯吧。”
“你想做什么?”秋池看著他,心里壓著股莫名的火,“傅向隅?”
傅向隅看著這個Beta朝著自己這邊走過來,細長的鎖鏈被牽動,在胡桃木地板上拖出一段獨特又清脆的響。傅向隅忍不住想,早知道就該做成項圈的,那柔軟的皮質縛束在他纖長的喉頸間,應該會更漂亮。
他故意不說話。
“你瘋了嗎?”
傅向隅依然沉默著,只是看向他的眼神越來越怪異。
“鑰匙呢?”秋池的聲音慢慢大起來,“傅向隅!”
“先吃早飯好嗎?”傅向隅忽然很小聲地哄勸道,“這是我自己做的,你先嘗一口好嗎?”
他把三明治抵送到秋池嘴邊,后者則生硬地別開了臉。傅向隅于是又把那個三明治放回到盤子里,自顧自地開始低喃:“不想吃嗎……”
“那把牛奶喝了也可以。”說著他又把那杯牛奶抵到秋池唇邊,秋池仍然不張嘴,溫熱的玻璃杯沒輕沒重地抵壓在他下巴上。
秋池一直在抗拒,可傅向隅仿佛魔怔了一樣,不依不撓地把那只杯子送到他嘴邊。
“傅向隅,你能不能成熟一點?”秋池忍無可忍地說,“你是成年人了吧?二十二歲了,又不是兩歲小孩,為什么要做這種事?”
“你知道自己現在在做什么嗎?”
傅向隅仿若未聞,依然還是那副樣子。肢體交碰之間,那個裝滿溫牛奶的玻璃杯被秋池不小心打到了地上。
杯子碎了,牛奶淌了一地。
氣氛忽然間僵持住了。
過了一會兒Alpha突然開始笑,但那笑容很古怪,他用那種很復雜的眼神看了秋池一眼:“那你讓我怎么辦?讓我看著你被那個小禾騙,讓我眼睜睜看著你跟那個騙子濃情蜜意地膩在一起?”
“那你還不如讓我去死。”最后這一句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擠出來的。
秋池:“……他不是騙子。”
“他生病了,還在醫院里等我。”秋池的聲音變小了,可還是很堅定,“我得回去照顧他,你放我走行嗎?”
“還有之前寄回去給你的那張卡,”秋池低下眼,很緩慢地說,“……你能先給我嗎?我現在又需要錢了,等我以后賺到錢了,我馬上還你,分期還也行,你可以算我利息。”
見傅向隅不說話,秋池又道:“以后我會接你電話的,我不會跑,我會還錢的。”
傅向隅的臉色越來越差,看向秋池的眼神甚至顯得有些猙獰:“不是說不賣了嗎?現在為了這個小禾,你又可以賣了是嗎?”
“是嗎!”
他冷笑一聲:“你知道那個研究所到底在做什么項目嗎?你知道那個小禾九年前就跟那家研究所有來往嗎?你以為他做腺體手術的錢是從哪里來的?他有三個熟人都在進入這家研究所之后離奇失蹤了,你知道介紹這三人進研究所的人是誰嗎?”
“我說他是騙子都說輕了,秋池。”
秋池微微睜大了眼,鄧玚的事讓他對小禾起了一點疑心,但他始終不愿意細想,他已經失去的夠多了,不想連這最后一點情誼都是一場欺騙。
“不可能……”秋池不敢信,他顫抖著,“你騙我。”
可傅向隅緊接著就發瘋般地柜子里翻出一疊資料,證據太清晰了,里面有小禾接受割除腺體手術時的照片、銀行流水,通話記錄,甚至還有一段錄音。
傅向隅殘忍地把那只錄音筆打開,里面先是傳來了窸窸窣窣的動靜,緊接著是一個男性的聲音:“你知道他曾經自然受孕過嗎?”
對面的人沉默了一會兒,然后才說:“他沒跟我說過。”
是小禾。
“我們聯系那家醫院拿到了那個胚胎的標本,那簡直是個‘神跡’,只是很可惜它沒能順利降生,”男人的聲音隱隱有些癲狂,“分析報告顯示那個孩子有80%的可能性具有超過S級的基因,可它的母親卻是一位Beta,你知道這能說明什么嗎?”
他頓了頓,然后才道:“說明我們的計劃完全是可行的,我們的研究方向是對的!”
“我對這些不感興趣,”小禾說,“你之前跟我說,只需要做一次實驗,你們就會給我約定好的報酬和接受治療的機會。”
男人說:“我糾正一下,我說的是一次實驗成功,不是一次實驗,在實驗成功之前,你跟這個實驗樣本都需要積極配合研究所……”
小禾打斷他,語氣很沖:“你什么意思?”
“小禾,我們也不是第一次合作了,你難道真的聽不懂嗎?”男人不耐煩地說,“我說難聽點,現在只有研究所能救你的命了,這個實驗體不是你的伴侶嗎?你跟他賣賣慘、扮扮可憐,他難道還會不救你嗎?”
錄音戛然而止在這里,秋池感覺自己的全身的血都在往下墜,他忍不住開始發抖。小禾……還有那個孩子,他以為它早就被醫院集中處理掉了。
為什么?
“你以為他真的愛你嗎?”傅向隅又開口了。
秋池臉色煞白。
“他……他也只是為了活命。”這句話他說的很小聲,話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與其說是想要反駁傅向隅,更像是在說服自己。
傅向隅無法理解他,無法理解他為什么到這時候了還要為那個小禾說話。如果是他的話,就算馬上就要死了,他也不會去害秋池。
可秋池卻寧愿跟那個“騙子”在一塊,也不肯給自己一個溫柔眼神,傅向隅心里從一開始的愧疚委屈,到后來的嫉妒和惱羞成怒。
自己分明才是真正愛他的人,可這個Beta卻非要拋棄他,走向別人。尤其那人還是個完全不值當的人。
憑什么?
于是傅向隅毫不留情地打碎了秋池最后一絲自欺欺人的幻想:“上百萬的報酬、最好的醫療資源,你以為他會不知道那些人想對你做什么嗎?他自己現在也是Beta,會不知道腺體發育不完全的Beta到底值多少錢嗎?”
“秋池,別傻了。”
0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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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池肉眼可見地消沉了下來。
傅向隅的工作很忙, 有時候可能還要加班,但每天不管忙到多晚,下班后他都會立即回到家。
他能感覺到秋池越來越消瘦,也變得很不愛說話, 有時候連著好幾天都不會跟他說一句話, 像個啞巴。
傅向隅買了很多禮物回來, 但這個人似乎一直都不開心。
于是這天周末, 傅向隅一大早就開車去了都蘭, 找了幾個熟人,一塊在學校里逮貓。
那只被他取了個外號叫“煤球”的黑貓特別狡猾,傅向隅蹲了它一上午, 除了手背上多了幾道撓痕以外, 其他一無所獲。
雖然他身上有配槍, 肉搏也能以一敵幾,體力和靈敏度也算是人類之中的佼佼者,可對上這只滑不留手的丑貓,傅向隅還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最后傅向隅還是花錢請了專業團隊入校來抓貓。該貓飛檐走壁, 能夠輕易地分辨出誰是“壞人”,誰是好心管飯的“好人”, 罐頭不吃、陷阱不踩, 不過最終還是經驗豐富的抓貓隊更勝一籌,用網兜把小黑貓套住了。
好不容易才抓住貓,幾個不知情的大學生也在旁邊給抓貓隊隊員喝起了彩。
段鑫燁作為屁點貢獻沒有的參與者, 不僅一臉興奮地跑過來湊起了熱鬧,還對著籠子里的小黑奚落道:“你好丑啊。”
說完還非要求認同地看向別人:“它真的好丑啊, 沒見過這么丑的貓,還胖。”
旁邊有學生忍不住笑起來。
段鑫燁繼續指著貓鼻子說道:“你怎么這么不識好歹?我們傅少將看上你那是你的福分知道嗎?你馬上就要去他家當貓少爺了, 以后吃香的喝辣的不比你在學校翻垃圾強?”
段鑫燁的話特別密,說著他又看向傅向隅:“真搞不懂你,干嘛抓這么一只丑貓回去養?我認識個朋友,家里都是賽級的貓貓狗狗,他爸特愛擺弄這些,早知道你想養貓,找他要只小崽過來不就行了,隨便哪一窩都比這只丑貓漂亮一百倍。”
被指指點點的“煤球”終于忍不住爆發了,朝他這邊很難聽地叫了兩聲,可惜沒人理會它的憤怒。
“這只意義不一樣。”傅向隅意簡言賅道。
段鑫燁今天難得腦子靈光,猜到了他話里的意思:“是那個校……Beta喜歡嗎?”
“不知道。”
段鑫燁感覺他已經無藥可救了,之前那會兒是一放假人就跑沒影了,現在更夸張了,就連下班以后也叫不到人。
“你倆和好沒?”段鑫燁忍不住又八卦道,“都這么久了,不會還沒和好吧?”
傅向隅看了他一眼:“閉上你的嘴。”
段鑫燁挺樂呵地看著他:“真沒和好啊?”
眼看著就要被打了,段鑫燁這才抱著頭快樂地跑開兩米遠。
傅向隅沒追,一點都不想理會這個“智障兒童”。
*
傅向隅提著一個裝著貓的箱子回到家,煤球在寵物美容店里還挺聽話的,老板店員都能隨便摸,但只要他一靠近,這死貓就兇著張臉哈人。
他提著貓走上樓,來到臥室門口,遲疑了一下,然后才按下了門把手。
屋里秋池正站在窗邊,不知道在看什么。傅向隅之前買了幾本書給他打發時間,但秋池連牛皮紙袋都沒拆開。
傅向隅蹲下身,把籠子打開,煤球小心翼翼地從籠子里跨出來,然后像個偵察兵一樣,鬼頭鬼腦地往四處張望了一圈,猶豫了一會兒,才終于嗅著氣味來到了秋池腳邊。
它好像已經不認識秋池了,但圍著他轉了兩圈之后,它還是在秋池腳邊半臥了下來。
“……是你以前常喂的那只‘煤球貓’。”傅向隅頓了頓,才又道,“特別難抓。”
煤球剛在寵物店里吃過罐頭,這會兒很給面子地叫了兩聲。傅向隅看見秋池慢慢蹲下身,伸手撓了撓煤球的腦袋和下巴。
傅向隅的臉色好了一點,他緩步走過去,停在秋池身后,想起之前秋池還會因為這只貓跟自己開玩笑。
“你走后,有幾個食堂阿姨還在偷偷喂它們,每只都吃得很胖,”傅向隅緩聲道,“因為煤球經常搶不到吃的,阿姨就悄悄給它開小灶,所以它也沒能瘦下來。”
秋池沒有笑,也沒有說話,臥室里安靜得可怕。
傅向隅還是不習慣這樣的他,秋池的沉默讓他心里很難受,他總覺得自己像是在對一個假人玩偶在說話。
……
晚餐的時候他們又吵架了,起因是秋池吃得很少,動了幾筷子就不吃了。
傅向隅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突然間會發這么大的火,或許是秋池太安靜了,又或許是他覺得自己做的已經足夠多了,可事情并沒有像他想象得那樣發展,秋池還是沒有給他一個好臉色看。
傅向隅寧愿他跟自己吵一場、打一架,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他的熱情與關心,仿佛都像是投在深潭里那樣,看不見一點波瀾,也聽不到一點回音。
Alpha覺得自己就快要被逼瘋了。
他沒忍住摔了很多東西,那些觸手可及的軟裝擺件都被他掃在了地上。
煤球本來也在餐桌旁邊的地上吃著傅向隅給它倒的貓糧,結果被這突然的動靜嚇得直接竄進了沙發底下。
秋池看著他失控,直到他自己冷靜下來,他才很小聲地跟傅向隅說了句“對不起”,然后又坐下來,繼續吃自己跟前那碗白米飯。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秋池。”傅向隅很痛苦地說,“算我求你了,你別這樣對我了行嗎?”
秋池沉默地看著眼前的餐桌,他覺得很累,只想一個人躺在床上,什么都不做,什么話都不用講。
但Alpha看起來真的很痛苦,所以秋池又跟他說了一聲“對不起。”
然后他們之間又重新變得靜默。
*
每天晚上傅向隅都會抱著他睡。
不管是不是才吵過架,傅向隅都會把他抱得很緊,而秋池也沒有再反抗過。
今天傅向隅下班早,所以他上|床也很早,傅向隅這會兒還并不是很困,他摟著秋池的腰,小聲問:“今天一整天都在睡覺嗎?”
他在監控視頻里看見秋池今天幾乎沒有下過床,就連煤球跳到床上想找他玩,秋池也沒有動。
“飯也吃的很少,”傅向隅輕聲道,“是不是阿姨做得不合你胃口?”
秋池依然沒有給他回應,傅向隅像是習慣了似的,沒有回應,他也能一個人自言自語:“現在餓不餓?冰箱里還有蛋糕,都是今天才送來的。”
“你想不想吃?”
懷中人的沉默不語讓他感覺很難受,但又無可奈何。
進臥室之前,傅向隅給自己打了一針強效抑制劑,但好像沒什么用。離得太近了,這股令他念念不忘的橙子香氣始終近在咫尺,他感覺自己的呼吸正開始慢慢變得急促。
傅向隅忍不住在他的腺體上吻了吻。
秋池終于動了一下。
“秋池……”傅向隅叫他,“秋池。”
秋池按住Alpha探進自己衣擺的手,忽然開口道:“我想回去。”
“你放我走行嗎?”
傅向隅的臉色一下就變了,語氣也變得冷:“回去干什么?回去找那個任鈺禾嗎?”
秋池感覺自己很累,事實上他現在連動都不想動一下。回去好像也沒有用,他現在連唯一的朋友都沒有了,去跟媽媽傾訴嗎?可她好像也不愿意搭理自己。
他沒有開口說話,可在傅向隅看來,這個人就像是默認了。
他下意識松開秋池的腰,情緒又變得很不好。緊接著傅向隅忽然冷笑了一聲:“你明知道他接近你的目的,現在還要上趕著回去被他騙,你是不是賤?”
過了很久,他才聽見秋池啞聲說:“和你沒關系。”
“和我沒關系……”傅向隅重復著他的話,忽然又笑了,“你就那么喜歡他?”
他站起身,頂燈被他“啪”一聲打開了。
“我那時候也生病了秋池,我也病得很嚴重,”傅向隅就像個拼命叫苦叫疼以博得安慰的小孩子,“我每天都很疼,可你可憐過我嗎?”
“你說你愛過我,可你的愛就是帶著他們給你的錢從首都消失了!”
秋池沒說話,看著這個Alpha狀若癲狂地沖著他。因為他的沉默,傅向隅轉身把剛買的一盞落地燈踢到在地。
好像只有那種吵鬧的碎裂聲才能消解他的煩躁與痛苦。
“我有什么辦法,”秋池終于輕聲說,“你都找到命定之番了。”
傅向隅站在床邊,他發現秋池看自己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為了留住心愛的玩具而哭鬧不止的小孩子。可他并沒有將秋池當成是玩具。
他只是沒辦法了,所以不得不用這樣拙劣的手段將他困在這里,甚至還幼稚地翻起那些毫無說服力的舊賬,希望籍此逼迫這個人對自己繼續像從前那樣對待自己。
可秋池冷靜而無力的眼神讓傅向隅感到了恐慌,他聽見這個人繼續說:“Beta就應該跟Beta在一塊,方一珂那么優秀,我不想犯賤去跟他爭,也沒資格跟他搶……我還有我媽媽要養。”
“傅向隅,我已經把錢還給你們了,就當那時候是我自己犯蠢犯賤,是我對不起你行嗎?”秋池并沒有很大聲說話,可傅向隅看得見他在顫抖,“等我以后找到新工作了,我會把剩下那三十萬也還給你的,不會讓你吃虧。”
傅向隅突然哽住了。
“可能要很久之后才能還上,”說到這里秋池忽然有些氣餒,那家便利店已經轉讓出去了,現在再回去,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找到什么工作,他停頓了很久,然后才道,“對不起啊。”
“對不起……”
秋池的眼里全是眼淚,傅向隅看見他的嘴唇在發抖。
他偏過臉,似乎是想要阻止眼淚墜落,他不想哭,至少在傅向隅面前不想。
可那淺淺的眼眶早就不堪重負,在他眨眼的瞬間,淚珠直直地砸了下來,收不住般掉下去。
傅向隅忽然就生不起氣來了,他心里酸得要命,他本來不想再跟他吵的,可不知道為什么一開口卻又變成了這樣。
他忍不住抱住了秋池,很輕地摟住他的脊背:“不是你的錯,我不該說那些話,我以后再也不說了好嗎,你別哭了好不好?”
秋池感覺自己好像真的沒什么力氣了,他癱軟在傅向隅身上,忽然很小聲地問:“……我是不是很不討人喜歡?”
傅向隅伸手把住他的后腦勺:“不是。”
秋池像是自言自語一般開口說:“我念中學的時候,在商場里碰見過我爸,他跟那個阿姨生了一對龍鳳胎,一個Alpha、一個Omega,我沒想找他要錢,可他看見我,還是帶著那兩個小孩子,遠遠地走開了,好像很害怕被我纏上的樣子。”
傅向隅很安靜地聽他說著。
“后來我考上都蘭,他偷偷聯系我,說希望弟弟妹妹也能向你學習,還說以前都是爸爸做得不對,說到底血濃于水,我們還是一家人。”
“可出事之后,他就馬上把我刪掉了。”
“小禾……”
他的聲音更低了,傅向隅感覺到自己的肩頭好像濕了一大片。
“我當時很長時間都不想出門……一個人躲在出租屋里,當時我們還不怎么熟,可小禾發現我好久都不去便利店了,那天下班之后就買了份便當找到了我家。”
“他花很長時間和我聊天,之后幾乎每天下班后都會來找我說話。他很會逗人笑,所以好像慢慢的就好起來了。”秋池說得很慢,像是在回憶,“后來我找不到工作,也是他幫了我。”
“我媽生病,他幫我替了好多次班,還安慰我……”
如果沒有小禾的話,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才能從那個出租屋里走出來。
秋池其實并沒有那么堅強,失去那個孩子讓他身心都承受著巨大的痛苦。所以后來他總是想,還好他遇到了小禾,還好有小禾在。
他以為就算沒有愛,他們也會是一輩子的好朋友。
可原來連這最后一點真心也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