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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回家

    陸何先是一愣,繼而又一幅早就預料到了的表情:“之前棠棠跟我說,我還有些不信。后來我觀察了你倆好久,我覺得你倆之間也是挺曖昧的。其實你這突然跟我一說,我也覺得沒什么太大驚喜了。”

    賀瑱有些無語,他醞釀了這么久,卻不成想是如此結果。那是不是也意味著,在賀父賀母那里,他們的坎坷磋磨也不會那么多?

    陸何見賀瑱不說話,又有些刻意試探地演出了驚訝的表情:“哇!你們在一起了?好厲害……哦!”

    賀瑱斜他一眼:“少說廢話。”

    陸何立馬在自己嘴巴上拉了個拉鎖,又問:“那能跟棠棠說嗎?”

    “不行。”賀瑱嚴詞拒絕,“你自己憋著。”

    他如今懊惱大過于害臊,覺得自己是多蠢才能跟陸何說這件事。但還是又囑咐了陸何幾句,他就和宋知意一同上了車,準備去父母那里。

    “現在感覺怎么樣?”宋知意一腳油門出了小灰樓外的停車場,又溫和地問。

    “不知道,雖然陸何這個反應、表情有些差強人意,但我確實心里沒那么慌了。”賀瑱搖下了點車窗,透著氣。

    逐漸回暖的春日里,微風輕輕拂過他的鼻尖,卻吹得他打了個噴嚏,立馬關上了窗戶。

    宋知意瞥他一眼,只輕笑一聲,并沒有說什么。

    周五的晚上路有些難走,紅的發紫的導航線路,讓他們多堵了二十分鐘他們才堪堪將車停在了別墅門口。

    賀瑱從兜里掏出鑰匙串,扒拉著找到自家別墅門的那一把,自然而然地擰了開來。

    家里根本沒人注意到他晚到了這件事。

    賀母正陪著陳曉勤一起學做菜,林姨在一旁指導著,只有賀父一個人繼續孤孤單單地坐在沙發上看報紙。

    賀瑱先叫了一聲“爸”,然后才換了鞋去廚房和賀母他們說話。

    賀父沒應他,卻扭頭用余光看了一眼,叫了宋知意坐在他身邊,問著最近他們隊里的工作與變動。

    陳曉勤也是許久沒和賀瑱見面,開心地叫了一聲,捧著花就想拉著賀瑱說好久的話。

    但賀瑱又從背后拿出了另一束康乃馨,送給了賀母:“媽,也不是什么逢年過節的,就隨便買了一束,看您喜歡不。”

    賀母哪能不喜歡,被哄得眼角紋都皺了起來,立馬和陳曉勤開開心心地一起去找了花瓶插上,分別放在了自己的床頭。

    如今陳曉勤在賀家住的習慣了,賀母就把二層原先的客房收拾出來給她住了,還改了衛生間各種的格局,以讓陳曉勤能自己適應。

    雖說是個客房,但也和賀瑱的房間布局完全一樣,不算虧得了孩子。

    陳曉勤的心情明顯見得開心多了,話也比以前密了。

    一直拉著賀瑱“哥哥哥”的沒完,仿佛一只展著翅膀,想要下蛋的小母雞。

    賀瑱對她的話句句有回應,見她終于把一肚子話掏完了,又問:“最近課上的怎么樣?”

    陳曉勤忙點了點頭:“過段時間我要去試試再教育了,但阿姨說想給我申請國外的學校,就是不知道我能不能適應。還有我這個腿也不知道到時候方不方便呢,但也想嘗試一下。”

    “都試試。”賀瑱給她倒了杯水,又說,“前幾天去牢里和你哥說了幾句話,他一切都好,也沒人欺負他。聽著獄警說他表現尤其優秀,適當減刑肯定不成問題的。”

    陳曉勤嘴巴都快咧到后腦勺上去了,眸中盡是驚喜之色:“那太好了,我是不是過些年就能見到他了?”

    賀瑱點點頭。

    人活著,總得有些盼頭的。

    他又和陳曉勤聊了幾句,可目光卻總是往宋知意與賀父的方向飄著。

    陳曉勤如何能看不出來?

    順著賀瑱的目光望了兩眼,她就吐吐舌頭開口:“賀哥哥,看男朋友呢?”

    她本意是揶揄賀瑱一下,卻沒想到這回賀瑱點了頭:“對。”

    “啊?”陳曉勤懵了,“啊啊啊?是我理解錯了,還是……真的?”

    “真的,但你要先給我保密。”賀瑱對她比了個噓聲的姿勢,又朝著賀父賀母的方向努了努嘴。

    陳曉勤立馬在嘴巴上比劃了一下拉緊拉鎖的樣子,可又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問道:“什么時候的事兒啊?我怎么感覺一下子就變了呢?分明在不久前你還跟我說只是朋友呢。你瞞得夠好的啊!但是宋法醫那么漂亮,你是真的不虧。還有你倆誰上誰下啊?還有……”

    “停!”賀瑱立馬叫停了她無休止的問題,說起某些事情臉上還是有些臊的。

    他嘖了一聲,還是坦言:“能有多久?不就只有幾周的事情。破之前那個掏心案的時候,沒忍住……”

    “我就說,他肯定忍不住,他那么喜歡你。”陳曉勤噘著嘴,異常篤定。

    賀瑱輕笑了一聲:“是我沒忍住,他可太能忍了。要是我不說,他恐怕能憋到死了,估摸著他上輩子是做忍者的。”

    如果真的如宋知意所言,第一面相見之后就喜歡他了,那……有十年了。

    十年暗戀,卻誰人都瞧不出來。

    他一時間竟不知道是覺得是不是該佩服宋知意了。

    陳曉勤聽罷,更是忍不住拖著長音哦了一聲,引得賀母都頻頻看她,這才注意到,小聲地又問:“那你們要和叔叔阿姨說嗎?”

    賀瑱半天沒回應,只是微微地點了頭:“肯定會,就是不知道我什么時候能……下定決心。”

    “加油,我看好你!”陳曉勤雙手握拳,給他比劃了個助力的姿勢,而后立馬要搖著輪椅就要去找宋知意說話,但看見賀父在和宋知意聊天又折返了回來,和賀瑱面面相覷,想問些說些什么,又不敢說。

    賀瑱心里揣著事,也沒太留意她那溢于言表的表情變化。

    晚上一頓飯吃得還不錯,只是各懷心事之人頗多,聊天都沒之前多了。

    賀母倒是一如既往地照顧著所有人的情緒,時不時地拋出幾個話題,讓整個餐桌上不至于只有菜是熱的。

    陳曉勤坐在圓桌對面,忍不住一直用目光輪轉在賀瑱和宋知意之間。還是賀瑱撂了筷子,對著她咳嗽了一聲,她才收斂一些。

    飯后賀父似乎還想和宋知意多聊一些,就又拉著他去去了茶室喝茶。

    陳曉勤也還想和賀瑱多聊點八卦,賀瑱卻以累的名頭拒絕了,回到自己的房間就洗澡上了床,來回來去地滾著,措辭著自己和賀父賀母捅破窗戶紙的開場白。

    等宋知意回來的時候,他還能聽見賀父中氣十足的聲音:“又得委屈你和賀瑱那小子擠一擠了。”

    宋知意冷靜地說著不委屈,一進屋就被賀瑱學:“不委屈。當然不委屈啦,宋大法醫多樂意呢!”

    “那的確,我很樂意。”宋知意一挑眉,緩步朝他走來。

    他頓時有些不妙的感覺,往后微微挪了一點:“你可別,這在我家呢還!”

    說著,他還微微拔高了一點聲音,卻又怕被察覺到什么,立馬壓低了嗓子:“宋知意,我可警告你啊,小心行事。”

    宋知意見得有效,又忍俊不禁:“我只是樂意,沒想做什么。”

    他湊在賀瑱的跟前,抽出了賀瑱手上放著的書籍,又退了半步保持安全距離:“足跡分辨?你這是……?”

    “隨便看看,多學點知識。”賀瑱一攤手,“你現在可越學越壞了啊,還是說這才是你的本性,你一直壓抑著沒有暴露?”

    宋知意不置可否地笑笑。

    他如今在,賀瑱也看不太進去書了,就有一搭沒一搭地問:“我爸又找你說什么了?”

    春日里屋內的暖氣沒那么足,卻也還是有些燥熱的,他順手脫下了灰色毛衣,只穿著內里一件白色絲質襯衣,又說:“也沒什么,只問了這幾個案子的情況,和最近你的狀態。”

    “老頭還挺關心我。”賀瑱一撇嘴,“那你怎么回的。”

    “照實而言,說你在這幾個案件上當機立斷,邏輯縝密通順,尤其是□□那個案件中,只依憑推理就完美還原了案情。”宋知意事無巨細地夸贊著。

    賀瑱卻越聽越驕傲:“我似乎逐漸在你的夸贊中,開始飄了。不過沒事兒,你讓我先飄一會兒,你記得來給我放氣,別飄遠了。”

    “行,我用繩子把你拴在我腰上,就不會丟了。”宋知意的情話并沒有那般動聽,卻也讓賀瑱心馳神往。

    賀瑱在床上打了個滾,趴著看著坐在床腳的宋知意,又說:“你腰上那個胎記,再給我看看?”

    “怎么了?”宋知意雖是如此問著,但也縱容著賀瑱掀開了他的襯衣,露出他白凈卻八塊腹肌的腰,上面赫然有個淺淺淡淡的月牙兒型胎記。

    胎記并不明顯,是淡淡的粉色。如果不仔細看,是瞧不清楚的。

    “我怕回頭你走丟了,我還得通過胎記認你呢。”賀瑱又認真在自己腦海中臨摹了一遍胎記的模樣,放下了宋知意的衣角,又伸手拍了拍,“穿好,守點男德。”

    宋知意無奈笑笑:“還不是只給你看了。這也算不得什么胎記,算個印記吧。是……我爸火災去世之后,突然冒出來的。想想我媽都不太清楚在意過,恐怕只有你知曉了。”

    “懂了,小秘密。”賀瑱噗嗤一聲還是笑了出來,又推推宋知意,“去洗澡吧。”

    宋知意應了一聲,卻在進門的時候又說:“今天你爸爸的心情還不錯,要不要去說?”

    賀瑱猶豫了一下,仍是搖了搖頭:“不去了,再等等吧。”

    他歸根究底還是害怕的,害怕父母對他再一次的離心訓斥,害怕父母的失望,更害怕自己不能承擔這樣的后果。

    他好不容易才把這個家團圓回來,他真的恐懼再一次失去了。

    宋知意只是默默站定在原地看著他,并不去過多的干涉賀瑱的任何決定。他只是希望賀瑱所做的一切都會開心,由心而為之,他便會奮不顧身堅定地去支持他。

    “哎呀,你去洗澡吧。”賀瑱看著宋知意那熾熱的目光,又是心跳快了半分,“別耗著了,我自己琢磨琢磨就行。”

    宋知意不再多言,轉身入內。

    等他濕漉漉出來的時候,賀瑱就已經不再糾結了,開開心心地繼續看著他的新書。

    “有點渴,幫我去樓下拿點水上來唄。”見得宋知意頭發吹得半干,賀瑱就朝他稍作大聲地撒著嬌。

    可怎么看,都有些刻意,就像是說給誰聽一般。

    第72章 冰釋

    宋知意雖是有些疑惑,但心中亦是有了猜測,但也沒過多遲疑就準備下樓。不出所料,一開門就見得門口一個正搖著輪椅想要裝作路過的陳曉勤。

    賀瑱朝他挑挑眉,他也無奈地微微勾起唇角,將陳曉勤的窘態展露無虞。

    陳曉勤尷尬起來的時候顯得特別忙,又顧著搖輪椅,又要忙著要去看墻上一點污點,又忍不住添了一句:“哎呀,賀哥哥你們還沒睡呢?”

    “有人聽墻角,我們怎么睡得著呢?是不是啊,勤勤?”賀瑱歪著頭,揶揄打趣著陳曉勤。

    陳曉勤立馬窘迫地要回房間:“我什么都不知道,宋哥哥你快下去拿水吧……我錯了。”

    她說到一半,立馬捂嘴,瞬間明白自己暴露了。

    賀瑱輕笑一聲:“拿水都知道啊?那這么看起來我家隔音不好,以后說話都得偷摸背著點人了。”

    陳曉勤哭喪著臉,連忙擺著手討饒道:“沒有的事,是我非要貼門上才能聽見的。真的不大,我回去了,我好困,晚安!”

    說罷,她就晃晃悠悠又非常迅速地推著墻轉了個身,立馬回到房間里去了。

    宋知意看著賀瑱故意鬧得這一遭,又笑問:“還喝水嗎?”

    賀瑱聳聳肩:“當然了,廚房左手柜子下面有瓶裝的,拿兩瓶上來一起喝。”

    宋知意下了樓,廚房左手柜子中并沒有什么瓶裝水,只有兩瓶賽美蓉的白葡萄酒。

    他明顯知道了賀瑱的意圖,還從一旁拿了酒杯上去。

    回來的時候,賀瑱已經坐了起來,見到宋知意手中拿著的東西,立馬露出了笑顏:“這還是我剛畢業那會兒,想和我爸緩和的時候買的呢。我也不愛喝這種酒,他也看不上,就一直隨便放在廚房角落里呢。要不是我上回大半夜餓了下樓找吃的,也發現不了這個事兒。”

    宋知意一頓,又垂頭看了眼酒瓶上面沒有半點的灰塵,搖搖頭:“他很珍重這個禮物,所以才一直放著沒舍得。”

    “啊?”賀瑱愣了愣,“怎么會?”

    宋知意只將酒瓶遞給他:“你作為一個刑警,不是觀察力最優秀的嗎?”

    賀瑱看著不染任何塵埃的瓶身和其上有些翹起的標簽,似乎也印證了有個人經常會去摩挲著上面所導致。

    他抿了抿唇,垂著頭想了半天才又說:“那也有可能是林姨時不時地拿出來擦一下,她……很勤快的。”

    宋知意就把酒放在了桌上:“那就等等看,是誰先發現了的吧。”

    賀瑱嗯了一聲,卻也沒多的心思去喝那兩瓶酒了:“睡覺吧,困死。”

    第二天沒到中午,賀父自然而然晃悠到廚房的時候,一通翻找過后,立馬急赤白臉地問:“我酒呢?誰動我酒了?”

    賀母并不知道他在惱怒些什么,把酒柜門打開又說:“不都在這呢嗎?老王老張給你的白的,還有這些紅的、洋的,我又不愛喝酒,動你酒干嘛?”

    賀瑱在一旁也裝模作樣地和陳曉勤聊著天,可心思早就飛了過去,恨不得耳朵長在那邊。

    陳曉勤也抻著脖子看著,有些茫然地戳了戳他的胳膊:“賀哥哥,叔叔這是怎么了?”

    賀瑱莫名其妙地說:“找兒子呢。”

    陳曉勤看了一眼賀瑱又看了一眼賀父,似乎這真的觸及到她的知識盲區了。

    林姨也在圍裙上擦了擦水,放下手上的活就來幫賀父一起找:“是您放左手柜子那兩瓶嗎?沒人動啊,不是您說不讓碰的嗎?”

    賀父嘆了兩口氣,又到別處找去了,路上還瞪了賀瑱一眼。

    賀瑱攤攤手,湊上前去:“爸,我幫你找吧,什么樣的酒啊?”

    “就兩瓶白葡萄酒,就是……”賀父語塞,把是你買的幾個字又咽回了肚子里,“算了,你也找不到。”

    賀瑱卻摸著下巴,裝腔作勢地找了起來,直到他從臥室里將那兩瓶藏起來的酒拿了出來:“爸,是這個吧?”

    賀父如今再不明白怎么回事,他就白當這么多年領導了。他長長地嘆了口氣,從賀瑱的手中拿過了那兩瓶酒:“我一直存著……唉,看起來今天就是那個個適合開了它的日子。”

    他招呼了林姨一聲,拿了開酒器和高腳杯,擺放在了桌子上。

    “爸……”賀瑱在他背后叫了一聲,看見他已經佝僂下去的脊背和花白的頭發,眼眶到底還是有些濕潤。

    賀父唉了一聲,反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小瑱,你現在什么都好了,我也不會再說了。也早就不生氣了,你現在大了自己也知道輕重了,也認識了小宋這么不錯的孩子。以后做事情,你就自己掂量吧,我也不會再說什么了。”

    “之前我只是一直放不下我自己的心結,跟你沒什么關系。”他搖了搖頭,“我當領導當慣了,你超出我的控制范圍后,我就會覺得渾身不自在,也愛挑你的刺。”

    “我明白的,爸。”賀瑱笑著抱了抱他家這個倔老頭,又說,“我可愛惜生命了,一定不會讓自己受傷的。”

    賀父看了一眼他的手腕,又嘖聲說:“那你這算是什么?”

    賀瑱大咧咧地露出來給賀父看:“上次出外勤,被掃黃組當嫖/客抓起來了,給我卡的,都破皮了。我忍了半天,才忍住沒跟您和我媽撒嬌告狀呢!”

    賀母哪知道這事,本是在旁邊看著父子和好的戲碼,聽到這話忙不迭地上前去,握著賀瑱的手仔細瞧著。

    “沒事,都好得差不多了。我爸要不是火眼金睛,都得拿個放大鏡才能看見我這沒退去的淤血了。”賀瑱把袖子往下擼了擼,又說,“吃飯唄,吃完了有點事兒和你們說。”

    這一頓飯這幾年來吃得最開心的,兩瓶白葡萄酒根本不夠,賀父又做主開了一瓶放了多年的典藏版茅臺。

    賀瑱陪著喝了幾杯就開始認輸,賀父卻是喝到下桌都要賀母攙扶才行了。

    走的時候,他嘴里還念叨著:“小瑱啊,你要跟爸爸說什么事啊?”

    賀瑱本是有些迷迷糊糊,可聽了這句立馬打了個激靈,腦海中也冷靜了下來。

    他看著賀父如今醉醺醺的樣子,還是說:“爸,等你酒醒了吧。”

    賀父嘟嘟囔囔的就被賀母嫌棄地扶回了房間,賀瑱跟上前去,替父親脫了鞋蓋好被子。

    賀母看著終于沒了嫌隙的兩人,忍不住落下淚來:“我盼這一天盼了多少年了,終于等到了。”

    賀瑱也摟摟他的母親:“以后一定都會好好的。”

    賀父這一覺睡到了晚飯之后。

    賀瑱來看了他幾次,老頭的呼嚕都還打得震天響。本來賀母還說叫他下來吃晚飯,賀瑱也沒忍心叫醒他,只讓林姨幫忙留了些飯菜,等他醒了餓了,也能吃上一口。

    直到他第六次上樓看得時候,賀父終于悠悠轉醒,看見賀瑱下意識地想罵上一句,卻又反應過來他們父子間已經冰釋前嫌了,當即改口說:“小瑱,幾點了?”

    賀瑱給他倒了杯溫水:“沒到八點,爸是準備起來吃口飯,還是洗漱下繼續睡?”

    “睡不著了。”賀父坐起身來,賀瑱就扶著他穿了鞋,他又問,“你說中午要跟我說什么事來著?說了沒?我確實喝多了,有點記不清了。”

    賀瑱心中一緊,扶著賀父的手都捏緊了幾分。他深吸了一口氣說:“下樓吧,我跟您和我媽一起說。”

    賀父點點頭,倆人坐了電梯就到了客廳里,一路上竟是都不曾說話。

    大家都在,宋知意看了賀瑱神色也明白了大半。他并不多話,只是在話題提及他的時候回應一聲。而賀母又在給陳曉勤挑著新衣服,見到他們父子二人和睦地下樓,連忙招呼著,給他二人留出了點位置來。

    賀瑱卻沒坐下,他終是鼓起了全部勇氣,站定在宋知意的單人沙發座后,扶著沙發的椅背,抿唇開口:“爸媽,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有關于未來人生的事情要告訴你們。”

    賀母驚訝地張大了嘴:“小瑱,你是不是談戀愛了?”

    陳曉勤瞪大了眼睛,沒想到她就幫賀瑱保密了一天,就所有人都要知道了。

    賀瑱兀自頷首,又說;“對,我談戀愛了,就是……”

    “和誰啊?”賀母立馬著急忙慌地問道,“長得好看嗎?什么時候領回家看看!”

    賀父趕緊阻止她繼續問下去的話:“你讓孩子說話,人本來都要說清楚了,就是你非得打斷。”

    賀瑱勉強擠出個笑意來:“好看,帶來過了,就坐在你們面前。對不起……爸媽,我喜歡的人是宋知意。不是因為我喜歡男人,而是因為他恰好是個男人而已。”

    賀父的表情有些扭曲,賀母頓時濕潤了眼睛:“怎么又會是這樣的?小瑱,你能不能改?”

    賀瑱也紅著眼眶搖了搖頭。

    他已經做好被劈頭蓋臉一通罵的準備,可卻沒想到一向愛斥責他的賀父卻拉住了搖搖欲墜的賀母,又說:“夠了,你難道還想再逼死一個孩子嗎?!還有……小瑱,你想好了嗎?”

    賀瑱鄭重地點了點頭,宋知意更是早就站起身來,陪著賀瑱一同面對:“叔叔阿姨,我不能說抱歉,但是我能保證我這輩子會用我的生命愛他。”

    賀父長長地嘆了口氣:“一個兩個都這樣,隨你們吧,只要健康快樂就行。”

    “爸?”賀瑱似乎從這幾句話里察覺到了什么,他張張嘴,半天才憋出一句問來,“是……我哥嗎?”

    第73章 跟蹤

    賀父點了點頭:“如果不是當年你哥和我說這些事,我怒罵他讓他滾,他可能也不會去接那個案子……從而,天人永隔。”

    賀瑱從不知道他哥背后竟然還有這么曲折離奇的故事,一時間咬著下唇不曉得該再說些什么。

    賀父卻是朝他招招手,賀瑱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宋知意,可還是到賀父跟前,垂著頭不言語。

    賀父無奈地嘆了口氣:“當時他也是帶著自己的同學來,告訴我們這件事,結果你媽被氣得住院,而我也讓他滾出去。他問我如果不能改怎么辦?我說那你就不是我兒子,死在外面也不關我事。”

    “可是……我沒想過那是最后一面,小珩他……真的不在了……”他說不下去了,賀母在旁邊也捂著臉掉著淚。

    賀瑱是記得哥哥在去世前回家的那次,和父母大吵了一架。可他卻一直不知道,竟然是這個原因。

    他沉默了許久,卻微微顫抖地開了口:“不是的……哥哥,是為了他的理想而死的。他沒有和你們賭氣去做不合時宜的選擇,而是他完成了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即便是我沒有見過他的尸體,我也知道他死時雖然會有不甘,但卻不會怨懟你們任何一個人,更不會因為生氣而自暴自棄。”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堅定地又說,“他愛你們,就和我愛你們一樣。”

    宋知意不知何時也立于他身后,緊緊地捏住了他的手,給予了他莫大的力量,亦是穩住了他戰栗的身子。

    賀瑱不曾回頭看他,卻是挺直了脊背,重重地又對著賀父賀母點了點頭。

    賀父瞧見他倆一直緊握的雙手,又勉強笑笑。可他卻沒有接下賀瑱的話茬,只是說:“小瑱,你可得承你哥的情啊,如果不是他珠玉在前,恐怕今天被趕出家門,斷絕父子關系的是你。”

    賀母在旁邊也用袖口拭去了眼淚,亦是強撐著勾起唇角,啜泣道:“是……小瑱說得對,小珩是為了他的榮耀而死,他是英雄。”

    賀瑱抿著唇,上下牙關緊咬著:“爸……”

    賀父擺擺手,又說:“我想明白了,不管怎么著,只要你開心健康地活著就行。從前你和你哥一樣讀了警校,我也是怕你和他一樣生命安全不能保證,現在也沒那么怕了。”

    賀瑱重重地點了點頭,像個小孩子一樣黏在父母身邊,蹭了蹭,似乎要將他哥哥的那一份也補上。

    只是他似乎又想到了些什么,咂了咂嘴,又問:“說起來,我哥喜歡的那個人……不會是方胖子吧?”

    一想到方局長腆著肚子總在他們支隊晃悠的模樣,他只覺得一陣眩暈,完全不能接受。

    “那肯定不是,這要是小方,別說我們不同意了,你哥自己也不同意啊!”賀父忍不住大笑起來,又看了宋知意幾眼,“你哥和你一樣,這叫什么……顏控?”

    賀瑱也忍俊不禁,終是含著熱淚笑了起來。

    宋知意見如此,也跟著牽起了唇角,又將賀瑱的手握得更緊了些。

    陳曉勤在一旁聽著的時候,一會兒左右看看,一會兒又安撫著賀母的情緒,瞧見大家都釋然,她才點頭開口打了岔:“啊對對對,賀哥哥真的顏控。”

    所有人都被她這話逗得笑了起來,就連賀母用紙巾擦了擦眼睛,都大笑說:“這孩子。”

    賀瑱抬眼,和客廳角落放置的骨灰龕對視一眼。他只覺得那一瞬間,照片中他的哥哥是由衷地笑了的。

    或許……他沒得到的幸福,如今由弟弟承繼了,他也很欣慰。

    賀母也喜笑顏開,非拉著宋知意這個話不多地坐在身邊,細細致致問他們兩個人相愛的全過程。

    賀瑱向宋知意投去了個自求多福的表情,就坐在沙發扶手上和賀父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哥哥的事情。

    賀瑱回到房間的時候,還有些飄忽,只覺得今天下午就如同一場夢一般。

    他拉著宋知意的手,讓他在自己的胳膊上擰一下:“我不會是中午喝多了,這一切都是我臆想出來的吧?畢竟我都看見我哥對我笑了……”

    宋知意指尖輕輕地在他胳膊上帶過,又笑說:“賀隊長不是最相信科學的嗎?”

    賀瑱感受到了微微的刺痛,心里也踏實了下來:“真好,見了光的愛情……可真好。”

    明明是深夜,可他卻覺得亮如白晝,照得他心中盡是光明。

    “明天出去玩吧,之前去了那么多次朝瀾市,一直說朝瀾市的山里很不錯,明天一起去吧?”賀瑱提議著,“就咱倆。”

    宋知意從不曾反駁過他的話,又說:“那先去洗澡,早點睡吧。正好明天養精蓄銳,好好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賀瑱晃悠著就去洗澡睡覺了。

    第二天不過六點多,宋知意先起了床收拾完了一切,又確定了一下他們的門票預約,這才叫醒了賀瑱。

    賀瑱伸了個懶腰,眼中是少見的迷蒙之色。他朝著宋知意伸出手去,將自己的全身重量都交托于賀瑱環抱住他的手上面,是賴皮著讓宋知意將他抱起來的。

    他打著哈欠下了床,很快就收拾妥當下樓和父母一起吃了早飯。

    吃完不過七點半,他們就緊趕慢趕地出了門。

    三叉戟行駛出路口的時候,賀瑱似乎又莫名其妙的在人行道上看到了那個和他那天在支隊外面見到很相似的人影。

    只是依舊行色匆匆,讓人看不清正臉。

    可同樣的黑色衛衣,卻讓他恍惚了一下。

    他皺了皺眉,又扒著窗戶往后瞄了一眼,卻只見得那人過了馬路之后,就自然而然地拐去與他們相反的方向了。

    有點說不出來的奇怪,也許只是他職業病犯了,又想得太多。

    “怎么了?”宋知意余光瞥到賀瑱的出神,忙問。

    賀瑱搖了搖頭:“應該是我想多了,有點疑神疑鬼的職業病犯了。沒什么事,你開車吧。”

    可宋知意卻并不覺得這是一件小事,只問:“到底怎么了?”

    賀瑱仍是不語,只說:“快點吧,不然咱們別午飯前都進不去景區。”

    宋知意卻是將車打了雙閃,停在了路邊,又鄭重地問:“到底是怎么了?”

    賀瑱這才猶豫了一下,說道:“我不知道,我這幾天似乎看到這個人好幾次了,上次是在咱們支隊外面,這次又在我爸媽家外面。雖然看不清臉,但我總覺得就是同一個人。我有點擔心,會不會是來跟蹤我的,但又沒證據。”

    “我們現在回去確認。”宋知意滅了雙閃,準備在前面紅綠燈路口調頭。

    賀瑱連忙拉住了他的手,又認真地說:“別,暫時不用。事不過三,這是我見到的第二回,如果再有一次我感覺到熟悉了,我一定會去問他的。”

    “好。”賀瑱仍是按著導航繼續往景區位置開去,“讓叔叔阿姨也注意安全。”

    賀瑱已是在編輯信息提醒賀母了,聽到宋知意的話也微微點了頭。

    賀母回復的很快:好的小瑱,我們一定會多注意少出門的。你也注意安全,不行就報警。

    賀瑱不禁發笑:媽,我就是警察。

    賀母也回復的可愛,應是和陳曉勤學的:讓你稍微開心點,媽媽這個笑話講的怎么樣?O(∩_∩)O哈哈~

    賀瑱無奈:太可愛了,媽媽,我有點受不了。

    賀母就沒再回他,估摸著也對賀瑱的回復不甚滿意。

    好在這景區不遠,也挨著灃潭市,他們不過一個半小時多就到了大門。

    停好車,賀瑱戴好帽子穿好裝備,拿著一根在賀家都積了灰的登山杖便打開了車門。

    景區的山不算陡,他二人調整著自己的呼吸節奏緩慢又扎實地走著。

    結果還沒爬多遠,就被一個穿著細高跟的女生刷刷地超了過去。

    賀瑱看看宋知意,藏在墨鏡下面的眼神有些茫然。他一向自詡體質好的,怎么會就這樣……?

    “你看見沒有?”他咧了咧嘴,嘖了一聲。

    宋知意目不斜視:“沒看,只看著你呢。”

    賀瑱被他這話弄得更尷尬,打了個哆嗦說:“宋知意,你快別裝了,每次你說這種話的時候,我都覺得渾身汗毛和雞皮疙瘩賽著立了起來。”

    宋知意并不當回事,又說:“你鞋帶開了。”

    賀瑱無語凝噎:“你上網沖浪學來的?可人家不是吵架拌嘴時候,說的是你牙上有菜葉嗎?你還給變通了一下,變成鞋帶開了?”

    宋知意不再多言,而是彎下腰去,真的替賀瑱系緊了鞋帶。

    賀瑱頓時有些不知所措,好在直到系完了,旁邊都沒有人經過。

    他沒再說話,只是一直盯著宋知意不放,原來真的宋知意在乎他太多太多了。

    在宋知意起身的時候,他伸手扶了一下,然后就沒再松開過了。

    步調從來一致的兩個人,很快就在半路上超過了那個氣喘吁吁的高跟鞋女孩,三個小時就到了頂峰。

    一路上的風景當真不錯,雖是還有些冷,但已然能見樹木枝芽冒著點點綠色,一眼望過去并不那么禿了。

    賀瑱深深地吸了兩口城市中罕有的新鮮空氣,只覺得最近郁結積攢于心中的濁氣,全部消失殆盡。

    他和宋知意就坐在山頂特意修出來的休息區,宋知意拿出酒精濕巾擦了手后又擦了桌子,要遞給賀瑱的時候就見得他將雙手都攤平伸了出來。

    宋知意無奈,只得抽出一張新的,挨個指頭給他搓了一個遍。

    然后嘴巴也互相搓了一個遍。

    賀瑱這才滿意。

    第74章 衛衣

    賀瑱從他和宋知意的背包中拿出不少吃的,如同變魔術般掏也掏不完——

    自熱鍋是早上臨時下單定的,是賀瑱最喜歡吃的煲仔飯味道,再配上林姨做的“中式漢堡”燒餅夾肉,別有一番風味。

    只是怎么轉,他們都找不到一個避風可以吃飯的地方。這山頂的風都像是追著他們刮一樣,不讓他們喝一肚子不罷休。

    最后賀瑱只能趁著風不注意,快速地扒拉了幾口飯,把燒餅夾肉塞進了嘴里,噎得連灌了好幾大口水,又打了好幾個噎出來的嗝才算結束。

    他拍拍手上的食物殘渣,又和宋知意挨著在山頂坐了會兒,看著不遠處朝瀾市最高的標志性建筑,發了會兒呆。

    見得時間已經悄然過了兩點,他起身撣了撣屁股上沾的土,又替站起身來的宋知意也輕輕拍了兩下,揶揄道:“手感挺好的嘛,小伙子!”

    下山的路就比上山輕松多了,他們又半途上遇到了那個女孩,她已經完全癱軟了,掙扎爬不起來的時候,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只對著同伴說:“你們自己去吧,我坐這等你們下來。”

    賀瑱輕笑著路過她身邊,對她說:“加油啊,沒多遠了,上面風景真的不錯。”

    她看了賀瑱一眼,還是沒站起來:“行吧行吧,帥哥說的話我信。那再等我休息一會兒,一定也要上去看看!”

    賀瑱沒再搭話,繼續跟在宋知意身后一同下了山。

    “你累嗎?回去的路要不要我來開?”賀瑱站定在車頭前,見宋知意搖頭,立馬拉開副駕駛門上去,捶了捶自己的腿,“當然了,如果你此時此刻用不到我,那是最好啦!”

    他怕宋知意困,一直不住地和宋知意說著話,沒想到稀里糊涂地竟然把自己哄睡著了。

    腦袋一點一點地往下墜著,宋知意就伸手替他擺正了一下,靠在枕頭上。

    他如今在宋知意面前算是一點多年警察生涯培養出來的戒備心都沒有了,只要嗅著那股來自于宋知意的清淡白茶雪松味,就覺得萬分舒心。

    等他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車已經不知道在凌御西府的地下車庫停了多久。

    他揉了揉眼睛,看著時間已經過了晚上七點,一時間有些懵。

    “醒了?”宋知意輕緩的聲音自他耳畔響起。

    他哼唧著又歪了頭:“沒醒,還在睡呢。”

    宋知意順著他,又幫他挪了挪頸枕到個更舒服的位置。

    賀瑱伸了個懶腰,又頂到了三叉戟的頂棚:“我記得你之前還跟我說,這是你媽的車。”

    宋知意敲了一下方向盤,不緩不慢地說:“多花些她的錢在不必要的事情上,是從前我報復她的手段。”

    賀瑱搖了搖頭,嘟著嘴說:“阿姨還是在意你的,別再跟她較勁了。”

    “嗯。”宋知意算是應下了,“朝瀾市其實我也有房子,下次我們不用回來,住在那里就好。”

    賀瑱倒吸了一口涼氣:“哪里你沒有房子啊?”

    “平縣沒有。下次你去見鄭局長的時候,只能再住酒店了。”宋知意誠實說道。

    賀瑱深吸了一口氣,保持住了自己的平靜:“所以……瓏川市也有?”

    宋知意算是默認了。

    賀瑱只是無奈,他這算是嫁入豪門了?還是門當戶對?

    “算了,回家吧。”他也有點想鐵柱了。

    鐵柱這回沒跟他們回去,只在樓道中聽見他們的腳步聲時,就開始扯著嗓子喵喵叫了,仔細聽著似乎還有用頭撞門想要出來的聲音。

    宋知意打開門的一瞬間,它就像是個小炮彈一樣沖了出來,撞進了準備捕捉它的賀瑱懷里。

    鐵柱在賀瑱懷里蹭了兩下,終于平復了自己這幾天沒人疼沒人愛的情緒,又喵喵叫著讓賀瑱給它開罐頭。

    “小饞貓!”賀瑱揉了揉鐵柱的腦袋,又拿著逗貓棒陪著這只體力頗好的小貓玩了很久。

    直到鐵柱伸出舌頭,像個小狗散熱一般喘著粗氣,再也挪動不了,賀瑱才結束了他們父子倆的親子活動時間。

    中午吃的不好,這會兒到了家雖是餓,卻也不大想做飯。

    宋知意便點了些營養健康的外賣來,兩人一同吃了。

    賀瑱嚼著那些健康飲食,有些食不下咽:“咱下次還是點點不健康的炸雞、火鍋什么的吧,這個……我實在是吃不下去。”

    宋知意看他模樣,還是跟著他改變了自己多年的習慣。

    吃飽喝足后,賀瑱靠著沙發發著呆,看著時間逐漸繞了一圈又一圈,他還是張張嘴,眼神渙散地說:“我今晚回家住,還得給羔子換個水,他太能拉了,又綠……我都怕他臭了。”

    宋知意沒多阻攔,只和他又來了個晚安吻,親的他眼神更加游離起來,這才放過他。

    賀瑱回了自己家收拾了一下攢了幾天的衣服。特意將今天穿的臟衣服單獨洗了一鍋,多擱了些洗衣液。

    等著洗衣機轉動的時候,他就準備拉上窗簾,去洗個澡。

    他心臟突突地跳了兩下,讓他不由自主地往樓下看了過去,便見得那個格外令他眼熟的身影,正仰著頭往上看著。

    一模一樣的寬大黑色衛衣,只是這次賀瑱看到了他的正臉。他立馬又掏出手機,放到最大,對著樓下各個角度拍了好幾張照片。

    雖是手機相片依舊不清晰,但也看得出來這個人年紀并不輕了。臉上遍布的是經年累月的風霜痕跡,頭發花白了一半,表情有些詭異的呆滯。

    他立馬給宋知意發了消息:那個跟蹤我們的黑衣男又出現了,直接下樓,不用等我。

    自己則是拿了外套,快速地出了門,向著那個人所在的位置奔去。

    他一定要問清楚這個人到底要做什么!

    宋知意已然在單元樓門口等著他了,見得他連衣服都沒穿妥帖,順手就將拉鏈幫他拉了一下。

    他嗅見了宋知意的洗發水香氣,淡淡的草木氣息在他的鼻腔中游離彌散著。

    “我剛在上面看的時候,他在樓中間的小亭子那塊。所以一會兒咱倆分開行動,你從后面繞一下,堵了他的去路。”賀瑱安排著,非得今天弄明白這個人到底是個什么情況。

    他將手機塞回了外套口袋里,又拉上了拉鎖,生怕在自己追擊的途中掉了出來。

    和宋知意兵分兩路后,他立馬像小亭子的方向而去。雖是看著不遠,可走路還是要些時候的。

    遠遠的,他就瞧見了那個男人的身影。那人回頭看了他一眼,立馬拔腿就跑。

    賀瑱距他之間還是挺遠,即便立刻反應了過來,憑借自己更加年輕的體能,他仍是沒有追上,只得將人盡可能地往宋知意的方向趕。

    可是他直到追到看不見人影,也沒瞧見宋知意。

    他撐著膝蓋喘了幾口氣,給宋知意打了電話想問他有沒有抓到。接連打了三個,卻不成想,宋知意根本沒有接電話。

    他有些奇怪,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中,此刻才又收到了宋知意的消息:我好像知道他的去向了,我去看看,稍后給你回復。

    賀瑱不疑有他,在周遭又轉了幾圈卻依舊無果后,就又給宋知意發了信息:你有消息了告訴我一聲,我先回去了。

    看到宋知意回了個OK的系統表情,他也沒擱在心上。

    他們小區綠化頗好,樓間距也大,中間栽的竹子經過一冬天的寒冷,枯萎了大半。在昏黃的燈光映襯下,婆娑影子,分外恐怖。

    賀瑱快走了幾步,雖是沒那么害怕,但也遍體生寒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他一直捏著手機等待宋知意的消息,等了約莫有一個小時,手機卻一直沒有響起。

    再從窗戶往下看去,只能看到路燈下偶爾出現的路人,并沒有那個人和宋知意的其中任意一人的身影。

    他心中慌亂,還是想再下去看看的時候,又收到了宋知意的消息:沒問題了,解決了。

    解決了?

    賀瑱讀著這話,卻頓感有些奇怪,立馬編輯信息:什么意思?你問清楚了這人怎么回事嗎?我現在下樓去找你,我們見面說。

    宋知意回得很快:明天上班再說吧,我有些累,先休息了。

    賀瑱怔怔地盯著那幾個字,總感覺有些怪異。他思來想去,還是下了樓,敲響了宋知意的房門。

    等了許久才有人開門,宋知意似是正在洗澡,長及肩膀的發絲還往下滴答著水。他見得是賀瑱,臉上表情一滯,又說:“怎么來了?不是說明天上班和你細說嗎?”

    可是……剛才下樓之前,宋知意不是已經洗過一次澡了嗎?

    但他很快又給宋知意找出了理由來,或許是追擊又出了些汗,他這種潔癖大法醫,自然要再洗一次才愿意上床。

    賀瑱想著這些,就一時間編不出個合理的理由來解釋自己七上八下非要來看看宋知意的心,只能訕訕地說:“我剛沒看見你的消息,就直接下來了。”

    宋知意不置可否地笑笑,又說:“那明天見,我先休息了。”

    似是在趕自己走一般。

    門倏地在賀瑱面前被關上的時候,他摸摸鼻子,還是不懂宋知意怎么會突然變了?宋知意從來都是希望自己和他一直待在一起的,即便是無話可說也不分開。可現在……怎么會變了?

    難道那個一直跟蹤著他們的男人,和宋知意說了些自己什么不同尋常的話嗎?

    可是他又沒什么把柄,會讓宋知意突然接受不了,對他忽然冷漠下來的……

    他皺著眉頭轉身回了房間,有些想不明白這件事。

    琢磨了許久,他又想給宋知意打電話問詢這件事,卻還是在撥通的一瞬間掛斷了。

    算了,等明天上班,宋知意自然而然會告訴自己答案的。也許他也需要一段時間,來消化那些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

    賀瑱洗了個澡,清清爽爽地上了床。

    因為白天登過山,即便是他心中揣著事,不大一會兒也進入了夢鄉。

    還未到生物鐘醒來的點,他就被自己壓在枕頭下面的手機鈴聲吵醒:“喂?”

    來電不是他最熟悉的陸何聲音,而是分辨了半天才意識到了聞也的聲音:“老大,發現了新的尸體,位置就在銀臺路上的垃圾回收站。您方便現在過來一下嗎?棠棠已經聯系宋法醫了,痕檢的同事也到位了。”

    賀瑱立馬清醒過來,銀臺路就是他們小區所在的街道。

    他立馬換了衣服,走路不到五分鐘就到了那個他經常會路過的垃圾回收站。

    聞也和張棠棠已經在等著了,賀瑱看了一眼,卻并沒有見到宋知意的身影。

    但卻一眼看到了那具尸體,穿著是和昨夜他看到的一直跟蹤他們的人一模一樣的黑色寬大衛衣。

    第75章 法醫

    賀瑱只覺得腦海中嗡的一聲,如同炸開了一般。

    他的眼前有些迷糊,拼命地揉搓著去嘗試看清眼前這具尸體,穿的不是他見到那個跟蹤者穿的。

    可是不管他如何努力,死者穿的依舊是那件黑色的寬大衛衣。

    死者趴伏在地上,讓人不能在第一時間看到正臉,但從他花白的頭發和背后的身形望過去,賀瑱已經大致斷定了就是同一個人。

    他深吸了一口氣,所以解決……是這樣的解決嗎?

    怪不得宋知意昨晚那么奇怪,他到底那個時候經歷了什么?

    還有宋知意刻意地洗了第二次澡,也是有這些原因的嗎?

    賀瑱緊緊地閉上了雙眼,他不敢再繼續往下想這些恐怖如斯的念頭,但作為刑偵對賬敏銳的覺察力讓他不得不重視這件事情中所有的細節線索。

    但是……那是他摯愛之人,他又怎么會相信即便冷若寒霜,卻對死者懷有敬畏之心的法醫、警察,會知法犯法,真的去殺人呢?

    更何況那是宋知意啊,他最愛、最了解的宋知意,怎么可能去殺人?

    他看了看那具尸體,和翹首以盼等著宋知意來一起看現場的張棠棠,他直言開口說:“棠棠,你師父病了,他今天不會來了。所以現在你要挑大梁了,先去把這個尸體的現場看好。”

    張棠棠有些慌,卻沒有懷疑過賀瑱這話的準確性。

    待見得張棠棠去動手處理查看尸體的時候,賀瑱走到一旁給宋知意發了個消息:你今天在家休假吧,等等再來上班。

    不多時就見得對話框上宋知意刪刪改改,一直處于對方輸入中,許久才回了個:好。

    等他回到現場后,張棠棠已經準備將尸體翻過來查看了。

    她一個人有些搬不動,朝著周遭投去求助的目光。聞也剛想出手幫忙,賀瑱就攔住了他:“我來吧。”

    賀瑱和張棠棠一起將尸體翻了過來,他真真切切地看清了這具尸體的臉……

    “這兇手好狠啊,他和這個死者這么深仇大恨,竟然將死者的臉搗爛了都!”張棠棠倒吸了一口氣,看著潰爛得恨不得和地面貼在一起的一張臉皮,還是忍不住驚呼出了聲。

    那些暗紅干涸的鮮血和發臭的組織液是平日里賀瑱最怕看到的,可如今……他卻恨不得沒有那些東西,死死地盯著死者的面容,想要從那僅剩的幾塊皮肉中,分辨出這個人只是和跟蹤者穿了同樣的衣服。

    可是他做不到。

    賀瑱深吸了一口氣,垃圾場本來的惡臭混合著尸體的味道,讓他忍不住想干嘔,卻生生又止住了。

    張棠棠按照她師父所教誨的一切步驟,有條不紊地去在尸體和現場取著證,每一步都仔仔細細地核對好幾遍,確認自己不會再出粗心大意的問題。

    良久,她終是長舒了一口氣,將自己的記錄本重重地合上。

    她終是做完了這些需要在現場完成的簡要內容,又和賀瑱一起將尸體裝進了裹尸袋中,準備將其運回支隊里進行解剖。

    賀瑱沒再在現場多逗留,只是拍拍聞也的肩膀,溫和又頹然地說:“你去跟發現現場的證人聊聊,看看有沒有什么可用信息。實在不行的話,就請他來支隊里面,等我來問詢。”

    聞也也是第一次做這件事,緊張得手心出了好多汗。但他還是重重地點了點頭:“老大,我一定會努力的!”

    “行,我看好你,去吧。”賀瑱撂下這句話,沒多想,就立馬跟著張棠棠回了支隊。

    他實在是沒法子在這個現場再待下去了。

    那些垃圾混合著尸體的腐臭血腥味道,讓他又是一陣險些要壓抑不住的嘔吐欲望,生生將反起來的酸水咽了回去,臉色也有些不大好看。

    張棠棠的心思也有些不穩定,她舔著嘴唇,有些為難地問賀瑱:“老大,我師父什么時候來啊?我一個人不行的。”

    “你得行。”賀瑱嚴肅地看著她,給她下了死命令。

    張棠棠還想要再追問些什么,可看見賀瑱那如一潭死水般的眼神,又有些不敢再造次了。

    她將尸體放在了解剖臺上,看著從來不監督解剖內容的賀瑱,如今站定在她身側,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的動作,又深吸了一口氣,先匯報說:“剛才在現場,我已經根據尸斑、尸僵、肛溫以及現場溫度比對,大致確定了死亡時間為6-8個小時。”

    “根據尸斑情況,以及現場采樣判斷。發現尸體的位置不是第一案發現場,存在拋尸過程。”

    賀瑱心下一緊,這和他與宋知意分開,再到宋知意回復他消息說解決了的時間,恰好吻合。

    “死亡原因,現在需要做進一步的調查。”張棠棠和賀瑱說著,同樣也是告知自己現在開始解剖任務了,這不再是她在宋知意平日里監督下小打小鬧的練習了,她需要將宋知意囑咐過的所有細節,都熟記于心并運用在這一場艱難的實戰中。

    她深吸了一口氣,先行從一側剪開了死者的衣物,將其完整且帶著一些組織液地剝落后,打包裝進證物袋中,繼而又研究起了死者的死因。

    雖然面容被毀得徹底,死者的身上卻干干凈凈,只有胸口處一道深深的傷痕。其次就是腹腔處被切開,又縫了線。

    “這些線是新縫的,所以兇手破開了他的腹腔,似乎想要取走什么。”張棠棠嘗試著開口,卻并不篤定。

    賀瑱目光似是想要透過這個縫線看出什么,忙又問:“所以,兇手可能想要摘取他的某些臟器拿去賣掉?”

    張棠棠不敢篤定地回答,只能說:“會有這樣的可能性存在,但并不能完全確認。”

    但她沒有準備先去拆這個縫線,而是細致地檢查了可能會留下兇手證據的地方,譬如指尖、牙床。

    果不其然,在她的第二遍重復檢查后,當真在指縫間提取到了一丁點的皮屑殘存。她立馬將其放入玻片,送去了檢驗科。

    賀瑱則是一直一個人待在解剖室中,看著那具面目全非的尸體發呆。

    他不知道自己該想些什么。

    按照平日里,此時此刻他應該已經開始整理可能是兇手所遺留的痕跡,從中抽絲剝繭,分析出一個完美貼合犯罪動機的故事了。

    可是如今……他總是在中途就自行將自己的設想掐斷,讓一切都戛然而止。

    是他不知道、理不清嗎?

    或許……只是他不愿意、不敢罷了。

    他顫抖著手指,想掏出手機做個對比,可卻忽而想起來他把手機扔在無菌室的外套口袋里了,現在身上穿著那個藍藍綠綠的無菌服,丑的要命。

    他第一次和宋知意發生沖突,好像身上就穿著這件藍藍綠綠的無菌服。

    好像是,他覺得明明沒多久,卻有些記不清了。

    他抿著唇,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指尖摳進了掌心,留下了幾牙血痕。

    張棠棠一路小跑,回來的很快,氣喘吁吁地又和賀瑱說:“老大,送過去了,檢驗科說三個小時左右出結果,去和基因庫作比對,今天應該就有消息了。我也順道將死者的DNA切片一同送過去了,到時候結果一起出。”

    “好。”賀瑱平靜地看了看表盤中的時間,不過才七點過,“我也得等你們這邊的結果之后再去走訪調查,倒也不著急。”

    張棠棠終于下定決心要拆開那道縫線了,她先給尸體腹部單獨拍了特寫后,又用一把精細的手術刀,緩緩地割開了縫線:“這縫線很密,看起來十分專業。”

    等腹腔打開后,迎面先來的是被縫進去的空氣,在這幾個小時中發酵所產生的臭味。

    賀瑱被熏得直辣眼睛,手忍不住在面前扇了又扇。

    反觀張棠棠卻仍淡定地站著,準備將死者腹腔中的臟器全部取出來,比對是否有缺失。

    “咦——”她詫異的一聲,立馬引得了賀瑱的目光。

    未等賀瑱開口問詢,她便先說:“老大,這好奇怪。他的所有臟器,都已經被取出來過。這是重新放回去了的模樣,但兇手的基礎知識很好,保障了所有的臟器都該在自己原本的位置。除了因為運輸,而稍稍偏離。這手法也有點像我們法醫學的,好奇怪啊!”

    賀瑱的腦子動得很快,在張棠棠還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又有些了然地說:“兇手就像是……一個專業的法醫,在解剖完了這具尸體后,又將他完全復原,是嗎?”

    “是、是吧。”張棠棠微微遲疑地點了點頭,仍記得宋知意告訴她如果沒有絕對的把握之時,不能貿然地下定論。

    賀瑱默默垂頭,指尖已經摳入了掌心之中,出了血的疼卻依舊沒法子喚醒他全部的理智。

    他的身體在劇烈地顫抖著,強撐著扶住了一旁的椅子坐下,將自己蜷縮了起來。早上沒吃東西的胃在痙攣著,他咬緊下唇直到滲出血來,點點碩大的汗珠自他的額頭滾落。

    這一切的一切,都完完全全地像是宋知意所為。

    可他不相信,宋知意會干出這些事來!

    事情怎么會發展到這種地步?如果……如果他當時沒有告訴宋知意這個跟蹤者就好了,如果他能一個人處理就好了。

    可惜沒有如果。

    賀瑱這才陡然意識到,他竟然在腦海中已經給宋知意蓋棺定論了。他的心臟如同被什么東西狠狠地刺了一下,讓他又忍不住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老大,老大你怎么了?”恍惚間,他只能聽見張棠棠焦急呼喊他的聲音,可眼前卻有些模糊了起來。

    第76章 秘密

    這樣的癥狀不知道持續了多久,賀瑱才勉強地回過了神來,看見面前就是張棠棠寫滿擔憂的面容。

    他奮力地擺擺手,張張嘴想要告訴張棠棠自己沒事,卻連說句話都有些困難。

    張棠棠忙不迭地查看著他的狀態,又是端水又是順氣,忙活了許久才又聽見他嘶啞著嗓音說了一句:“我沒事,棠棠。”

    她懸起來的一顆心,這才揣回了肚子里面,忙忙叨叨地擔心著說:“老大,你可嚇死我了。我跟你說著話呢,你就突然沒聲音了。然后我一回頭,你臉白得比解剖床上躺的那個還嚇人。怎么回事啊?”

    賀瑱搖搖頭,被滋潤過的嗓子終是不再沙啞,但仍是有氣無力地說:“沒事,可能昨晚沒休息好,今天早上起得太早又沒吃早飯,胃里實在是難受,有點反酸。你先忙吧,好好解剖,回頭把尸檢報告整理好交給我,別辜負你師父的教誨。我出去歇會兒,找點吃的墊一下。”

    張棠棠還是不放心,非得扶著把他交代還在整理檔案的陸何手里,可勁兒地囑咐了兩句,這才又一步三回頭地返回去繼續自己的解剖工作。

    陸何也被賀瑱這幅模樣嚇壞了,又給賀瑱找女同事要了紅糖泡水,又去翻出了自己所有墊肚子的零食面包遞到賀瑱的面前。

    賀瑱其實也只是哄著張棠棠罷了,他如今當真什么也吃不進去。

    可是瞧著面前陸何那期許和掛懷的目光,還是隨便拿了個小面包塞進了嘴里,被噎得還有些難受。

    從前……他第一次和宋知意一起出差的時候,也吃了好多面包的。

    陸何又忙不迭地給他兌了溫水,勸說著:“別急,老大你別急,咋這么餓啊!不對……老大你有些不對勁兒。”

    賀瑱動作一滯,似是想要和陸何說出這一切,可終歸還是忍了回去。

    他又能說什么呢?

    只是看著那些小餅干,又隨便拆了一包吃了,說道:“沒事,就是起太早了,也沒吃早飯。”

    見得賀瑱吃下一點狀態好多了,陸何才長松了一口氣,不疑有他地揶揄道:“老大,我不在你身邊陪你辦案,你就把自己折騰成這幅模樣?你說說,你這樣,宋法醫得多心疼啊!對了,今天只看見棠棠了,還沒看見他呢!”

    賀瑱有氣無力地捂著胃說:“他病了,沒來上班。”

    陸何啊了一聲:“行,你倆這也是傳染,都病了唄。哎呀,老大你還想吃點什么?食堂應該還沒結束,我去給你拿點。”

    賀瑱搖搖手:“都行。”

    陸何便一溜煙地去給他盛了一碗小米粥,又帶了幾個蔥味兒的花卷回來:“清淡、養胃,老大你趁熱吃。”

    賀瑱沒一點胃口,可卻也強迫著自己生噎了進去。

    都說胃是情緒器官,他這心里面亂七八糟混著恐懼與迷茫,胃痛哪里又那么容易紓解?

    如今他只能祈禱,那指甲里的皮屑DNA和宋知意的不吻合。

    他不敢給宋知意打電話,生怕宋知意那什么都不會瞞著他的性子,會讓他把所有一切希冀都推翻。

    可又無比期待著宋知意能給他發消息,說明這一切都不是他干的。可若真的發了,那才證明了宋知意心中有鬼,怎么解釋這些還沒個定數的事情。

    賀瑱無時無刻不捏著手機,一丁點的風吹草動似乎都能讓他有應激反應。

    可宋知意一上午都沒有聯系過他,這不正常也有些正常。

    似乎宋知意真的“病了”……

    中午吃過飯,賀瑱回了自己的辦公室里躺著。他很困很累,身上又很不舒服,可他仰面躺在沙發上,卻根本不敢睡。

    只要他一睡著,夢中便是宋知意在氤氳的熱水之下洗去自己一身的血污的畫面,是宋知意提刀殺害了那個跟蹤者并剖出他的臟器后又縫合的場景。

    他在驚懼中醒來,看著自己辦公室的模樣,久久呆坐著,不敢再入睡。

    直到張棠棠敲響了他的屋門,對他說:“老大,死者的DNA比對出來了,基因庫里是有結果的,你要來看一下嗎?”

    賀瑱立馬起身,臉色還是不好,但仍快速地跟了上去,到了鑒證科看著電腦里的照片。

    “這應該是他二十多年前的照片了,那時候他是一場火災的目擊證人,所以留下了他的DNA。他叫王榮,今年五十歲,朝瀾市人,不知為何會出現在灃潭市。”鑒證科同事將對比好的信息展示給賀瑱看。

    賀瑱看著那張明顯年輕許多的臉,卻和那個只在他手機照片中出現的男人完美融合。即便是年歲變了,可他的大部分五官走向、肌肉紋路卻一樣。

    他一頓,到底還是拿出了自己拍攝的照片:“找技術幫忙修復一下這幾章模糊的照片,和死者比對一下。”

    鑒證科同事瞠目結舌:“老大,你這是從哪里來的?”

    “昨晚上我拍的,這個人似乎跟了我好幾天,我之前在支隊外面、我父母家小區外和我家樓下都看見了他。”賀瑱平淡地解釋著,“但我昨天下去,本想和他問明白,但是卻沒有抓到他的人,讓他跑掉了。”

    鑒證科同事張了張嘴:“老大,那這件事……你是不是也不能參與?畢竟和你有關系了。”

    “那正好。”賀瑱當場便想將這個案子交付出去,他懼怕到最后真的會和自己最愛之人刀兵相見。

    可還沒等他去跟方局長表態,把這件事全權交付出去,死者指縫里的DNA比對結果也已經出來了。

    張棠棠先拿了結果,不曾等賀瑱看見,她的表情便極度凝重了下來:“老大,是、是我師父……”

    她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勇氣,才完整地把這句話說出來。她看著賀瑱,一時間抓住那張薄薄的化驗單的手都忍不住顫抖,讓其緩緩落下。

    她蹲下身,卻讓賀瑱搶了個先,拿到了這張報告。

    賀瑱看著那上面100%匹配的結果,眼睛赤紅。他深吸了一口氣,又說:“我去跟方局長說,派合適的人來……接替我和宋知意。”

    “老大……”張棠棠還想說些什么,可看著賀瑱的表情,又堅定了心神,“不會是我師父的,我師父那么好的人,面冷心熱。他那么熱愛工作,熱愛支隊,他不會做出這種事的,這其中一定有誤會!”

    “我也希望是誤會。”賀瑱的臉色愈發不好,整個人搖搖欲墜。可他真的不能確定,這件事到底和宋知意有沒有關系。

    只是昨晚宋知意的各項舉動,實在太古怪了些。

    他回到辦公室,立馬給方局長打了電話。方局長也意識到了這件案子的嚴重性,但賀瑱的的確確也不能作為主理人了。

    方局長在電話里深深地嘆了好幾口氣,似是也在辦公室里轉了幾個圈:“行,你在支隊等著吧,到時候我安排人過去幫你。”

    賀瑱應了一聲,也沒多想,只是靠在椅子上發呆。

    還是陸何來叫的他,有些尷尬地說:“老大,來幫忙處理事情的,似乎是個熟人。”

    “誰?”賀瑱揉了揉酸脹的額角,又問。

    有人長手長腳地自陸何身后錄了面,果真是熟人不錯:“賀隊長,又見面了。”

    “鄭玄。”賀瑱算是松了一口氣,即便他上次和鄭玄稍有齟齬,可自己心底也是認可鄭玄拔尖的刑偵能力的。

    至少不會出現冤假錯案的情況。

    況且死者也是朝瀾市人,讓鄭玄來主理這個案子,也沒什么太大的沖突。

    鄭玄言簡意賅地和賀瑱核對了一下案件現有的公知信息,又問:“宋知意呢?”

    賀瑱起身,領著他往審訊室而去。其實宋知意早在兩個小時前就到了,只是賀瑱沒有膽量更不合適去和他面對面,溝通說話,一直把自己像只鵪鶉一樣藏在辦公室里,不愿意見人。

    鄭玄自單面玻璃外看了一眼宋知意仍是挺直的脊背和矜貴的姿態,冷哼了一聲,又對賀瑱說:“你在這里待著,我去審問一下。”

    賀瑱本也沒做好面對宋知意作為疑犯的準備,故而也點了點頭,在單向玻璃外看著內里的情況。

    鄭玄推門而入的時候,明顯見得宋知意一怔:“你?”

    “很意外?”鄭玄不像是賀瑱那般喜歡喜歡用筆記本記錄下重點,所有的線索都在他的腦海中整合匯聚。

    宋知意稍稍垂頭,沒言語。

    鄭玄環臂于胸前,那張不輸于雕塑般棱角分明的臉繃著,又問:“為什么會殺了王榮?”

    宋知意卻并不認罪:“我沒有殺人。”

    “那好,先來說說你的不在場證明。”鄭玄靠在椅子上,以氣場壓迫著宋知意,“昨晚21-24點,你在哪里,做什么?”

    可宋知意仍是不卑不亢地敘述著:“我本來在自己的家中,接到賀瑱的短信說發現一只跟蹤我們的人,就同他一起下了樓。”

    “我們兵分兩路去追跟蹤者,他追丟了,我看見了就跟了幾步上去。但實際上我也沒有追到他,只是在周遭又看了看他可能會出現的地方。”

    鄭玄咧咧嘴,看著報告中王榮那花白的頭發,嗤笑一聲:“青壯年竟在自家熟悉的小區中,抓不到一個老年人?這話,你信嗎?”

    宋知意垂著頭,卻沒有回應。

    鄭玄也不著急,只是又將賀瑱收到的來自于他的消息給他看,又問:“那你說解決了,是什么意思?”

    宋知意這回倒是不緩不慢地解釋著:“我怕賀瑱擔心,先安撫一下他的情緒。本想今天來上班后,就將我昨天沒有抓到他的事情和賀瑱同步。但沒想到還沒出發,就收到賀瑱的消息,讓我今天休假。”

    這解釋邏輯通順,也是合理的。

    鄭玄不覺什么,可賀瑱在外面卻聽得愈發古怪。

    宋知意一向不會瞞他的,如果真的是這點事,自己下樓去找他的時候解釋清楚不就行了?根本沒有什么必要拖拉下去。

    只他沒有當場與鄭玄表達出來,似是想要聽聽宋知意而后的說辭。

    他不想懷疑宋知意的,可他與宋知意那般的相熟、了解,又如何不在心底暗生疑竇?他也希望自己能全然盡信宋知意所說之話,那般便不會冤枉了他愛的人去。

    但是……宋知意一定藏著秘密。

    鄭玄抬眸瞥了一眼單向玻璃,目光如鷹隼似乎想要將其后的賀瑱也看清楚。

    但他終歸沒多言語,只是又重復問:“你沒有抓到王榮是吧?”

    宋知意仍是篤定地點了頭。

    “好。”鄭玄的唇角揚起一抹譏諷的笑意,“那作為一個優秀的法醫,你幫我解釋一下,為什么死者王榮的指縫間,殘存了你的皮屑組織?”

    宋知意微微頓了頓,可又嚴肅認真地開口:“那你知道,同卵雙胞胎會擁有相同的DNA嗎?事實上,我還有一個雙胞胎哥哥,叫宋知念。”

    第77章 雙生

    這件事就連賀瑱都不知道,宋知意也從來不曾跟他提起過。

    從前說道宋知意家里的事情之時,所提及的多是母親和去世的父親,他甚至連宋知意父親的去世原因,都沒有細問過。

    他知道宋知意有秘密,可他也知道自己不會去問。

    他總想著,如果哪一天宋知意自己愿意開口了,他就會聽著,一直宋知意。

    可若是宋知意不想說,即便是愿意藏再心里一輩子,他就一生都裝作不知道,不去撕開宋知意心底的傷口。

    可如今……這道疤卻是血淋淋地露給眾人看了。

    賀瑱覺得這不大對勁兒。

    他深吸了一口氣,再抬頭便見得鄭玄已然撂下宋知意,轉頭過來開這邊的屋門了。

    “你也不知道宋知意有個雙生哥哥的事情,對嗎?”鄭玄不用問出口,看著賀瑱的表情就明白了。

    賀瑱抿唇搖頭:“從未曾聽他提及過。但是……他父母在他四歲的時候離婚,如果正常的話那就是他跟了母親,哥哥跟了父親。但是他父親后來去世了,那他哥哥去了哪里?他母親身邊,也從來沒出現過另外一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孩子。”

    鄭玄擰著眉眼,陷入了自己的沉思。許久過后,他看了一眼仍在審訊室中正襟危坐的宋知意,對賀瑱說:“先將他移交看守所吧,等我們這邊確認之前,他不能再出來。”

    賀瑱知曉這是最好的法子,他不能阻止,只能稍微和看守所打聲招呼。

    他路過窗子,忍不住往里瞧了一眼——

    可宋知意還是那般,矜貴而又驕傲地挺直著脊背,長及肩膀的發絲凌亂地垂在頸間,微微的碎發遮住了他的神情,讓賀瑱看不清楚。

    賀瑱頓了頓,似是想到了些什么,可終歸沒有捕捉過那一閃而過的靈光。

    宋知意被送上警車的時候,瞧見了一旁陰影處看他卻不說話的賀瑱。他那雙眼眸清澈,只定定地又說:“賀瑱,我沒說謊。”

    賀瑱的心臟突了一下,莫名轉頭對鄭玄說:“你是不是還沒用過測謊儀去判定他所說之言?我們……能不能再給他一次機會?”

    “還沒到給不給機會的時候。”鄭玄冷漠開口,“賀隊長,你有些關心則亂了。還有你應該知道,我這個人最討厭用那些科技手段來斷定說謊與否,這是最愚蠢的決定!”

    他說罷,便去調用刑偵支隊的警力為他調查有關于宋知意說的他哥哥宋知念的事情了。

    陸何正巧在窗邊瞧見了這一幕,他義憤填膺地對賀瑱說:“老大,他怎么能這么說話呢?”

    “他說得沒錯,其實測謊儀本身就沒那么值得信任。你不記得之前陳曉禮就騙過了測謊儀了嗎?”賀瑱勉強笑笑,“更況且鄭玄年少成名,學的是祖上傳下來的足跡辨認和刑偵方法,他的所有經驗都來源于他破過的案子,傲氣些也是應該的,他是真的有能力的。”

    即便是心中再難過,他也知道如今去質疑一個刑偵能力非常之強的警察,有多愚蠢。

    陸何隔著窗戶和外面的賀瑱說著話,眼眸中盡是心疼:“老大,我明白你的。宋法醫他……一定不會是兇手的,真的。”

    這世界上如果真的有感同身受,也就只是陸何了吧。

    眼見著心愛的女朋友在自己面前被戴上了手銬,而自己的職業生涯因此也再也沒了指望。

    賀瑱沒力氣再給陸何一下了,只是有些慘然地朝著陸何笑了一下,過分勉強。

    直到眼前出現了一個巧克力棒,陸何在他面前晃了幾下:“老大,來一根?橫掃饑餓,活力無窮!”

    “你如今倒是心態好了?”賀瑱被他逗得,雖是心中難受,但仍微微笑了笑,“不自我懷疑了?”

    陸何聳聳肩:“人總是要活著的,日子也總是要過下去。活著才有盼頭,才有可能看到電視劇的大結局。”

    賀瑱也知道他這樣的樂觀性子一部分是被逼出來的,卻也有天生的存在。他深深地嘆了口氣,隔著窗子拍了拍陸何的肩膀,又說:“我先回去了,整理看看王榮是不是還有別的仇家。至于宋知念,就留給鄭隊去查一下吧。”

    可是如果有其他仇家,那他指甲縫中殘存的宋知意的皮屑,又是如何做到的呢?宋知意分明直言他根本就沒有真的碰到王榮。

    他百思不得其解。

    除非真的是宋知念所為。

    賀瑱回到辦公室,打開系統內部查詢這有關于王榮的事情。沒什么多余的記錄,只有對于二十一年前的那場火災的一些筆錄說明。

    他細致地看了一下,火災是發生于灃潭市的海邊的。那時候那邊還沒有拆遷修建樓房,大多都是擠在平房小院之中。

    當時的起火點不在廚房,卻在臥室之中。所以警方懷疑過這并非意外,而是一場蓄意謀殺。而王榮和他妻子就是當時的唯一的目擊證人加報案人。

    王榮因為在此之前和火災死者間并沒有任何關聯,所以在排查了屋內線索后,確定了王榮及其妻子和這場火災沒有任何關系。

    賀瑱下滑著鼠標,每一行每一句都仔仔細細地看過去,妄圖從其中找到任何的端倪出來。

    最終警方因為無法找到更多的他人縱火線索,將該案件定義為了一起自殺案件。判定為屋主因為賭博欠債,所以帶著七歲大的幼子自焚身亡。

    幼童的名字沒人說,可屋主的名諱卻明明白白地寫了出來——

    宋澤。

    賀瑱只覺得如同一盆涼水,將他從頭淋到了腳。

    難道這件縱火案當真是王榮做的,而宋知意也在此刻發現了不對勁兒,為父報仇,對王榮痛下殺手?

    那那個死在火災中的七歲幼童,應該就是宋知念無誤了吧……

    所以,宋知意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還沒想明白,鄭玄已然拿著全部證據來到賀瑱的辦公室了:“宋知念在二十一年前就已經銷戶了,是他和宋知意的母親親自前來完成這些事情的。所以,宋知意不可能不知道宋知念已經死了的事實。”

    鄭玄將一份死亡證明放在了賀瑱的面前,朝他又怒了努嘴:“他貿然提及宋知念,又是為了什么?攪亂警方的偵查動線?”

    賀瑱猜不到這個答案,卻是仔細認真地讀了那份死亡證明,母親寫的是宋知意媽媽的名字,父親一欄寫的的的確確就是宋澤。

    宋澤這個名字很普通,驊國重名的應該有許多,可是這么湊巧的卻應是罕見。

    賀瑱抿了抿唇,想要給宋知意的母親發消息求證,可最終還是沒有按下發送鍵。

    他發了、問了,又有什么用呢?

    警局備案的事情,難道還有假嗎?

    他要是當真貿然發出,恐怕傷害的事宋母一顆好不容易長好的心,把傷疤又翻出來劃開。

    他合了雙眼,深吸了一口氣,轉身還是在電腦上將自己看的火災信息也同步給了鄭玄。

    鄭玄面無表情,看完火災事故半晌都沒有再開口。

    可賀瑱卻心中萬千思緒,還在思考宋知意突然說起宋知念到底是為了什么,他分明應該已經知道宋知念死了。

    除非……“人格分裂。”

    他腦海中閃過這個夸張離奇的想法。

    宋知念是不在了,可若是宋知意臆想出來了一個宋知念,一直就藏在他的意識深處。

    而這次見到王榮,他發現了什么不對勁兒,讓深層意識中的宋知念跑了出來,替他殺掉了王榮呢?

    那么他一直說自己不是兇手,這件事就有邏輯可循了。

    “我不知道,我只是猜測……”賀瑱腦子里亂糟糟的,如同一堆麻繩纏繞在了一起,怎么都無法解開。

    鄭玄皺著眉頭,不大相信地說:“你的意思是,他分裂出來了一個宋知念。宋知意是好人、法醫,而宋知念則是看到了當時殺害父親以及‘自己’的兇手,所以對王榮下了手?”

    他只覺得這猜測可笑至極。

    上次他們在樂苑民宿中見面的時候,宋知意邏輯縝密,不曾有一絲古怪的行徑,哪里像是一個精神病人的模樣?

    “你和他接觸的多,他有沒有什么奇怪的舉動?”

    賀瑱搖了搖頭:“從來沒有,除了那天我們在凌御西府的小亭子前分開,去包抄王榮之后,他忽然對我就變得不如往日般,總多得幾分疏離和冷漠感覺。”

    “確實,他對你和旁人不一樣。”鄭玄頷首,“那你既然猜測他是人格障礙,不如找個心理醫生來對他做出評判。對我而言,我覺得這一切都是他故弄玄虛,只為了迷惑警方,再行脫罪。”

    鄭玄的話沒有半點人情味,冷漠到不像是在面對不久前還暢談的人。

    賀瑱想為宋知意辯駁兩句,可話到嘴邊,竟是連半句理由都編不出來。

    他能說什么呢?

    說自己為宋知意作保,宋知意根本不會做這樣的事情?

    可他自己又算個什么東西呢?

    他也知道身為一個刑警,他最該做的事情是尋求真相,為死者沉冤昭雪。

    可他也了解宋知意的真實品性,明知道他定然不會做這件事,又百口莫辯。所以,如今的他只能選擇了三緘其口,干脆什么也不說。

    他信宋知意就好了。

    鄭玄說完這些,轉身就要離去,再去痕檢科和他們詳談有關于現場殘留痕跡的事宜。

    臨出門,賀瑱叫住了他:“所以如果真的是知意的話,他又為什么非要將人殺死后,又解剖了他,再將臟器都裝回去呢?他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難不成大咧咧地告訴警方,兇手就是個技術高超的法醫?”

    第78章 分裂

    鄭玄的腳步一頓,他也意識到了這是整個案子中最大的疑點。

    但他仍是思索兩秒,繼續說:“和雙生子一樣,仍然是障眼法,讓警方錯誤地判斷覺得不會是他這個法醫所為,是被陷害。實則此事從一開始,他就是在做局。”

    賀瑱不知道為何鄭玄篤定了心思,覺得宋知意就是兇手,但他仍據理力爭:“那他能做這么大一個局,又熟悉法醫知識,知道法醫每次的解剖流程,他又怎么會在指縫間留下自己的皮屑呢?”

    鄭玄冷哼一聲:“那如果按照你的說法,他是人格分裂,哥哥宋知念的人格去殺人,又為什么要解剖?而且,一個新生出來的人格,懂得解剖這些知識嗎?”

    他似乎意識到了自己語氣的不善,即刻又緩了緩又說:“倒不是我非要和你爭論些什么,只是這些我覺得都得等心理醫生判定后,才能斷定。我提出了我的問題,你也可以提你的。”

    賀瑱也察覺到了自己關心則亂,忙說:“抱歉,是我太慌了。我現在就去聯系心理醫生,給宋知意做精神評估。”

    待鄭玄離開后,賀瑱立馬撥通了季朗星的電話。

    季朗星這次還沒有任何消息,只笑著問:“學長又需要我幫忙了嗎?這次是幾頓飯的忙?”

    賀瑱緩慢而又鄭重地和他說:“宋知意被懷疑殺人,但他又存在人格障礙的現象。現在我們需要一個優異可靠的心理醫生,來對他進行評估。”

    季朗星也認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他立馬問了幾個大概的狀態,賀瑱能回復得立馬告訴了他,剩余的只有見到了宋知意才能確認。

    “好,學長,我現在立馬趕去你們那。”季朗星立馬整理了一下材料,推掉了下午的課程。

    賀瑱卻是抿抿唇:“我們直接在看守所見,我發你地址。”

    末了,他又補充了一句:“謝謝,朗星。”

    約莫等了半個小時后,賀瑱便在看守所的大門口見到了季朗星匆忙趕來的身影。季朗星的頭發都被風吹亂了,外套也扣得上下顛倒。

    ——“學長,我們快點進去吧。”

    即便是季朗星之前就和宋知意不怎么對付,可如今關乎于一條人命,他也不會坐視不理,更希望能幫助到賀瑱。

    賀瑱身邊站著的是鄭玄,季朗星和他打了個照面,又輕聲問賀瑱:“這位是?”

    賀瑱還沒開口,鄭玄便已經先言簡意賅地自報家門了。

    季朗星微微打量了鄭玄一眼,和他握過手后,三個人就一同進了看守所,和宋知意面對面的交談著。

    宋知意仍是那副漂亮矜貴的模樣,長發沒有束起,隨意地披散在腦后。只是他的面容上有頹唐之色,脊背也微微垂了些下去。

    這和賀瑱平日里見到不管多累,都不會有疲態的宋知意完全不一樣。

    賀瑱的心一揪,難以言喻的疼著。

    宋知意看到季朗星的時候,沒有半分的反應,只定定地用著那雙杏眼看著他們,目光自三人之間掃過。

    “宋知意,因為懷疑你有人格障礙,所以我現在需要對你做一些正常評估,請你配合。”季朗星開門見山。

    宋知意卻是漠然回應:“我沒有人格障礙,我也沒有殺人。如果真的DNA和我匹配上,那我只能告知你們,我還有一個同卵雙胞胎哥哥……”

    “你哥哥宋知念早在二十一年前就已經死了。”鄭玄打斷了他的辯白。

    宋知意一怔,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般,眼神呆滯了兩秒:“所以這就是你們懷疑我是人格分裂癥的原因嗎?覺得是我自己構想出來一個哥哥,替我去殺人?”

    鄭玄不置可否。

    賀瑱有些看不下去這些對宋知意的審問,沖著鄭玄點頭示意,就準備出門。

    可還未曾離開,就聽見宋知意又稍稍拔高了些聲線斥道:“別吵,別說話!”

    可在場幾人,無一人出聲,甚至連動作都靜悄悄的。

    季朗星的臉色驟變,驀地回頭看了一眼賀瑱。

    賀瑱也立馬自他的目光中,讀懂了些什么。即便不是人格障礙,宋知意也定然還有些其他的病狀。

    賀瑱不再出門,而是站定在門旁繼續心驚膽戰地看著。他一時間竟不知道心中是何想法了——

    宋知意若是故意殺人,又侮辱尸體,那便大概率是死刑或者死緩。

    可若是人格障礙這些精神疾病,他在不受控制下,是不會被追求刑事責任的。可那也意味著他的后半生,都會在精神病院中和藥物同度余生了。

    無論哪種,賀瑱都不想接受。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渾身顫抖到指尖都沒了直覺。

    季朗星看著宋知意的情緒似乎穩定了下來,又緩緩而問:“你剛才在和誰說話?讓誰別吵?”

    茫然的表情瞬間寫滿了宋知意的臉,他有些不知所措:“我在和誰說話……?我沒有和誰說話吧,我不知道……”

    他的眼神逐漸迷蒙,似乎真的有些懷疑起了自己。

    季朗星乘勝追擊,繼續問著一些人格障礙的問題來確認。

    賀瑱聽不大懂這些有些刁鉆奇怪的問題,只能一直靠在門邊,看著宋知意的表情變化——

    從堅定到了不確定,又從清明到了些許迷茫。

    宋知意就像是個提線木偶一般,逐漸被吊了起來,被那些問題牽著鼻子走。

    這場評估做了足足有一個半小時,在這還不曾盡然回暖的春日里,宋知意的額頭上都浮現出了薄薄的汗漬,季朗星終于停下了問題。

    他將電腦合上,深吸了一口氣,才轉身和賀瑱二人說:“學長、鄭隊,我們一會兒出去說吧。”

    賀瑱深深地回頭看了宋知意一眼,宋知意的目光陰暗不明,不再似是來時的清明干凈。

    他心中莫名有些突突的,不知道自己現在面對的是宋知意還是宋知念。

    但他試了一下,一把握住了季朗星的手,在季朗星還有些茫然地問什么情況的時候,又湊近了季朗星卻沒說話。

    季朗星沒聽清,還想問,可賀瑱已經扭頭去看宋知意的狀態了。

    宋知意并沒有任何的悸動、吃醋的表情,就像是看普通人一般看著賀瑱和季朗星互動。

    “宋知念!”賀瑱陡然喚了一聲,就見得宋知意的眼皮微微一掀,卻又在須臾之間保持住了穩定。

    季朗星不明所以,又問賀瑱:“怎么了,學長?剛才跟我說了什么,我沒聽清。”

    賀瑱深吸了一口氣,又多看著那張他異常熟悉的臉,心中驟然又涌起一股不對勁兒來,可他更是說不上來為什么。

    鄭玄已經和看守所的警察知會了一聲,讓宋知意先不被帶回房間中。

    而季朗星見得賀瑱情緒稍微平靜些,又開口:“他如今這個狀態,確實很像是人格障礙等精神疾病,但是具體的檢查還是需要專業的精神科醫生來。所以,我現在建議將他送去市里精神醫院,由專業的人員照顧看護。”

    鄭玄從鼻腔中嗤出一聲:“呵——精神病人在不能辨認或者控制自己行為的時候犯下的案子,屬于完全無刑事責任能力,根本不用負刑事責任[1]。”

    賀瑱沒搭腔,只是又覺得宋知意剛才的表現真的很奇怪,就像他是真的宋知念一般。

    他抿著唇,是季朗星叫了他好幾聲才回過了神來。他看著仍不想這么輕易地放過宋知意,讓他能去精神病院。

    可賀瑱已然清醒過來,給方局長打了通電話說明情況,方局長沉默了許久,還是讓他們先把宋知意送去精神病院好好看管。

    “派人去精神病院看著點吧,如果你再不放心的話。”賀瑱提議著。

    鄭玄頷首:“只能如此了。”

    安排好一切后,賀瑱又回到了辦公室。他心中仍是存著大把大把的疑慮,王榮既然已經確認不是縱火案的兇手,那宋知意又為什么會想要去殺了他呢?

    到底其中有什么隱秘,是連警方都不知道的呢?

    賀瑱咧咧嘴,開始調查起來了王榮的家庭關系。他的家庭背景很簡單,父母已經去世,有一個精神異常的妻子被關在精神病院中。

    他還有一個獨生子叫王成,今年二十八歲。之前聞也去聯系過,卻怎么都聯系不上。出于事態緊迫,他們就先進行尸檢了。

    賀瑱直覺這王成有些問題,可奈何如今根本聯系不上,又有宋知意的DNA被匹配上一事,讓他也沒法子提要求去查。

    他深吸了一口氣,又繼續看著有關于王榮的有效信息。

    他們之前一直都在朝瀾市住著,去年突然賣了朝瀾市的房子,舉家搬來了灃潭市。

    他正準備聯系一下,登入戶籍系統多看些有關于王成的資料時,門就被敲響了。

    探頭進來的事張棠棠,她有些尷尬地捏著手中的解剖報告,又說:“老大,你知道那個……鄭隊去哪了嗎?我這邊做了病理毒理分析,又有新的線索要匯報給他。”

    她看著賀瑱有些緊繃的表情,又立馬解釋:“老大,你別生氣,不是方局說這個案子交給他主理的嗎?你別生我的氣,我不是故意來你面前顯這一下的,我就是……”

    “我沒生氣。”賀瑱勉強也擠不出個笑容來,“我明白你有你的難處,只是現在調查的有些心累,所以繃個臉。我也不知道鄭玄去哪里了,不過你有什么新線索?”

    張棠棠猶豫了一下,還是直截了當地開了口:“王榮是胰腺癌晚期,本來就應該活不過這個月了。”

    賀瑱抿著唇用指尖敲了敲桌面:“那么這樣的話……如果他現在不死,也很快就會沒命了,對嗎?”

    所以王榮才想來告訴宋知意真相的嗎?

    他總覺得事情沒有這么簡單。

    [1] 精神病人犯罪定義選自律圖。

    第79章 危險

    張棠棠嗯嗯了兩聲,撐著腦袋又說:“老大,你有什么新線索證明不是我師父不?我覺得我師父肯定不會干這種事情的!”

    “暫時還沒有。”賀瑱也頗為無奈,他也想有,他比這世界上所有人都更希望這件事跟宋知意無關,可是……

    他登入了戶籍系統,去查王成的戶籍資料。叫這個名字的更多,光朝瀾市就有九個。他很快地鎖定了其中一個,生日差不多,父親名字也叫王榮。

    只可惜戶籍系統里面并沒有照片,只是寥寥數筆寫了些許并不罕見的信息來。

    如今賀瑱因為只作為協助,故而只能在這些系統里瞧見信息,更細致些的都被屏蔽。如果想要更多的,他也一時間沒這個權限,還得往上申請。

    但他等不及,更沒有什么過多的理由去查王成的信息。

    賀瑱一時間有些被動了下來,可他怎么可能認輸?

    他深吸了一口氣,繼續搜索著有關王榮、王成、朝瀾市的信息,終是讓他在某個網站的角角落落里看到一張模糊的初中畢業合影圖,上面在角標中寫了王成的名字。

    他確認了一下初中畢業時間,這和王成的上學的時間基本上對得上。但根據王榮的面貌特征以及遺傳準則,他卻并沒有在這張照片上找到一個王成應該擁有的臉,反而看到了一張令他匪夷所思的臉。

    賀瑱驚駭到騰的站了起來,他想了所有可能性,卻忽略了這一個。

    他咧了咧,不敢置信地再看了一次,重新確認了那張臉的模樣,當即就準備去找鄭玄一同看這件事。

    可是他繞了兩圈,還是冷靜了下來,將這張照片打印了下來,捏在手中。

    他緊張驚異到指尖都打著滑,險些要弄丟了這薄薄的一張紙。

    他行色匆匆,立馬下樓在小灰樓里到處晃悠著找鄭玄的身影。陸何見到他,他根本沒有搭理。還是張棠棠給他指了路,說鄭玄在痕檢科中。

    賀瑱立馬往上又爬了一層,到了痕檢科寬闊的辦公室中,就見躬身和痕檢科同事正說著什么,似是在探討著案發現場的足印痕跡。

    他來不及多想,直截了當地打斷了鄭玄和他人的對話,也不顧鄭玄的表情是否有些不快,直接給他看了照片,那上面有他用紅色水筆圈出來的一個人:“你看看這個吧。”

    鄭玄仔細看了一眼那人的臉:“宋知意?”

    賀瑱卻嗤笑一聲:“這是王成,死者王榮的兒子。他根本不是宋知意,你明白了嗎?”

    鄭玄的表情一時間凝滯住了,但他又很快地反應過來,發問:“你怎么知道這不是宋知意?有什么證明嗎?”

    “宋知意從小到大都在灃潭市長大,這個東西他在進入公安系統的時候,就已經完全被背調清楚了,根本做不得假,除非你不相信國家。”賀瑱指著照片下朝瀾實驗中學的一行字,“可這并非宋知意所上的學校,這名字中也并沒有宋知意,只有王成。”

    鄭玄心中其實也信了七八分,但他仍有疑竇:“可為什么王成和宋知意長得一模一樣?宋知意是否有在王家寄養過?”

    賀瑱搖搖頭:“我覺得可以去找朝瀾實驗中學問一問,確認一下這個人到底是不是王成。”

    他和鄭玄交換了一下目光,立馬明白了對方眼眸中的深意,又是同時三緘其口,并沒有將那個呼之欲出的真相說出來。

    鄭玄立馬掏出手機,聯系著自己在朝瀾市的朋友同學,不出片刻便有了朝瀾實驗中學的校長聯系方式,又從校長處了解到了曾經王成班主任的電話號碼。

    給王成班主任發消息的時候,賀瑱提議讓鄭玄同時也發一張宋知意的照片給他以確認。

    班主任已經退休,在家含飴弄孫。收到鄭玄消息的時候,還有些懵,但是看著宋知意的照片他逐漸回憶起了王成。

    “王成啊,是個很漂亮的男孩子,那時候他們班上好多女生都給他寫情書。我生怕他早戀,所以多關注了點他。”班主任回憶著當時的場景,甚是懷念,“但是他性格比較孤僻,也不怎么愛說話。”

    “好不容易有個朋友,看他對那個朋友挺好的,結果后來還被那個朋友欺負了。之后那個朋友就被迫轉學了,他就更不愛和人說話了,總是獨來獨往的。不過這之后,那些之前老欺負他的人,也繞著他走了。”

    鄭玄開的是公放,班主任的聲音賀瑱也聽得一清二楚。

    他抿著唇,耷拉著眼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等了許久,他又打斷了班主任的話:“他那個朋友怎么欺負他的?”

    班主任遲疑了一會兒,又說:“我印象中是逼著他喝了蟲子泡的的水,又強迫他在吃土。那孩子很可憐,因此生了好幾天的病,我也是后來才知道,立馬上報處理了。但是欺負他的那個,卻一直叫喚著自己沒做這樣的事,是被他誣陷的。誰會用自己去誣陷別人呢?又不是有病。”

    賀瑱嗯了一聲,和班主任又多說了幾聲感謝,又問:“對了,老師您能確認這照片里的就是王寧嗎?”

    “那我肯定是能確認的,畢竟教了他三年,還總多關注他。”班主任慈祥地笑了笑,“雖然略微長開了一點,但是他小時候就基本上就長這幅模樣了,不然怎么那么多女生喜歡他,男生欺負他呢!”

    賀瑱看了一眼鄭玄,兀自搖著頭冷笑了一聲。

    鄭玄也陷入了深思,敷衍了班主任幾句就掛斷了電話。

    所以說,怪不得他總覺得今天見到的“宋知意”說不上來的奇怪。分明臉還是那張臉,可氣質感覺都給他了一種不對勁兒感覺。

    原是今天……或者說,從昨天晚上給他開門的那個人,就已經不是宋知意本人了!

    賀瑱只覺得一種惡寒席卷了他的全身:“所以說,我們見到的是王成。可是……王成究竟是誰?”

    他盯著鄭玄的眼睛,又一字一頓地將自己的設想說了出來:“還是說,王成根本就不是王成,他就是宋知念。”

    鄭玄亦是被這其中的彎繞鬧得驚訝異常,他的唇抿成一條直線,卻莫名略過了賀瑱提出的這個疑問。

    他從一旁拿出幾頁分析報告,又說:“我剛才在痕檢科,和他們對現場的足跡痕跡。我發現兇手淺淺留下的幾枚足印中,證明了他這個人是穿著增高鞋墊的,只有這樣他才能留下前腳掌略重,而后腳掌偏輕的足跡。”

    “宋知意本身就有187,他不需要、更沒必要再穿增高鞋墊了。”賀瑱的眼神冷了下來,就像是一把寒光凜凜的利刃一般,想要將真正的兇手一刀刀地凌遲,“除非兇手想要扮演宋知意,又沒有他高,就只能依靠增高鞋墊來讓自己和宋知意在外貌上盡可能的完全一樣!”

    他們生得太像太像了,即便是賀瑱這種與他生活許久之人,幾次三番嘗試去辨別,都沒有分辨出來。

    不得不說,王成在模仿宋知意這一方面,下了莫大的功夫。

    如此,已經基本上斷定不是宋知意所為了。

    鄭玄面容上也有幾分愧色:“抱歉,之前也是我太武斷,將目光鎖死在了宋知意身上。”

    “你沒錯,不用道歉。”賀瑱知道這些事大概率不是宋知意本人所為,心下已經放松許多,“你覺得的兇手是今天你見到的‘宋知意’,這沒有任何的問題。所以現在我們的問題是……真正的宋知意,到底去哪里了?”

    他心中唯一的懼怕,就是宋知意已經遭遇不測。可直覺告訴他,王成搞這一切不是為了把自己送進監獄的。

    “雖然現在不能百分百確定王成就是宋知念,但是已經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了。”賀瑱篤定地說著。

    王成若是宋知念,他就直接殺了自己的養父王榮,然后在王榮的身上留下DNA殘留即可。

    如果王成不是宋知念,他也可以綁架了宋知意之后,殺了王榮之后,利用宋知意也是輕而易舉地能留下皮屑組織的。

    可是王成圖什么?

    而且他又是怎么做到和宋知意這般相像的?

    賀瑱到現在也想不明白。

    “我們現在需要去精神病院取王成的DNA,分別和王榮、王榮夾縫中殘存皮屑、宋知意做匹配。”鄭玄下了決定,賀瑱立馬表示自己也要一同前往。

    但賀瑱在出警前,還是先去找了張棠棠,又問:“同卵雙胞胎,是會擁有相同的DN□□段,此事我知曉。那么,他們是否還會擁有一模一樣的指紋呢?”

    張棠棠猶豫了一下,立馬像是靈光乍現般,沖進了宋知意沒上鎖的辦公室,從他的書架上取下了一本略顯古老的書,看著目錄翻到了合適的頁數:“老大,你看這里,所有人的指紋都沒有完全相同的,即便是同卵雙胞胎。”

    賀瑱嗯了一聲,確認了這個事后,立馬又給已經在路上的鄭玄撥了電話:“拿一下王成的指紋,到時候和宋知意的比對一下,就能確定他是誰了。但是……現場沒留下指紋,并不能確認現場的就是王成。”

    他這么說著,鄭玄也立馬明白了。

    只鄭玄還未抵達精神病院,就已經得到了消息——

    王成一個小時前從精神病院跑了。

    鄭玄在精神病院中大發脾氣,而賀瑱也是暴怒。可他在暴怒之余,卻想到了一件更為恐怖的事情。

    王成跑了,一定是為了去干些什么。而他如果真的設計這一場局就是想給宋知意困死在里面,他是一定要推宋知意出來做替罪羔羊的。

    所以說……他現在恐怕是去囚禁宋知意的地方了。

    憑著王成能弒父而毫不眨眼的這一舉動,他的第六感告訴他,王成可能會殺了宋知意再偽造成畏罪自殺的假象。

    宋知意如今有巨大的危險!

    第80章 追擊

    賀瑱來不及多想,就準備去尋找王成會把宋知意藏的位置。

    可他陡然一站起來,本來今天就有些虛弱的身子,又被這打擊轟炸到,只覺得眼前一黑,是他下意識撐住桌子,緩了幾十秒才恢復過來。

    他如今已經是爭分奪秒,甚至可能十幾秒的誤差,就會發生意外,他不敢想。

    他必須要趕在王成之前找到宋知意,才能完完全全地保證宋知意的安全,讓自己的一顆心落下。

    可是宋知意到底在哪呢?

    他絞盡腦汁,心中猜測萬千,可不論如何構想,他總會莫名其妙地讓答案回到家中。

    當時的時間緊迫,王成根本沒法子在極短的時間內完成殺人,并且轉移宋知意。

    更何況那時候他去敲門,王成來應門,卻不愿意自己進去說話,恐怕就是因為宋知意根本就還在家里。而一向聽到他聲音就會竄出來的鐵柱,也沒有出現在門邊非要擠出來,亦是證明了鐵柱被和宋知意關在了一起。

    不過也只是那時候宋知意一定是在家中罷了,畢竟王成還有一夜的時間去轉移宋知意,他也不確定王成會不會將宋知意放到別的地方去。

    他只能賭了。

    要么是宋知意家,要么就是王成在朝瀾市買的房子處。

    二選一的時候,他似乎已然有了答案。

    可又無比后悔自己怎么沒有再第一時間發現不對,沖進去救出宋知意。

    到底都是自己疏忽了,他怎么能做出這么愚蠢的舉動來呢!

    可是現在并非糾結于此的好時機,他也沒有更多的時間留給自責。

    他立馬出門,和鄭玄用信息知會過一聲后,也顧不得有沒有回應就直接下了樓,安排聞也帶著人去王榮在灃潭市買的房子處。

    支隊的人手沒那么足,更多的也出不了外勤。被鄭玄帶走一些,又有和聞也去那邊的,便只剩下他自己要去單槍匹馬闖一闖凌御西府中屬于宋知意和他的那個家了。

    陸何見到賀瑱一人出門,他的手緊緊地捏住配槍,緊張的神色不言而喻,立馬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沒顧上旁的直接追了上去:“老大?”

    賀瑱沒時間同他解釋過多,只能說:“我現在必須要回去一趟,宋知意的生命危在旦夕!”

    陸何點點頭,卻是一把搶過了賀瑱倉皇間拿在手中的警車鑰匙:“我跟你一起去,就算是回來之后,把我開除了我也認了。不論宋法醫是不是老大你愛的人,他終歸是我們所在乎的同事。為了他,這些不算什么的。老大你也不用勸我,你這個狀態也根本開不了車,你就聽我的吧!”

    他說罷,就已經到了警車旁邊,拉開副駕駛讓賀瑱進去。這一通話說下來,賀瑱根本沒有可以辯駁打斷的時候,只能咬著牙順著他坐了進去。

    鄭玄的電話也很快打到了他這里:“精神病院說的是他趁著看守的警察不注意,用自己的美貌哄騙了一個小護士偷偷替他把風,他就大搖大擺地換去了病號服,打了出租車。”

    “出租車定位到了嗎?”賀瑱緊緊地握著手機問道,這樣他就好判斷到底他將宋知意藏匿在了何處。

    可鄭玄卻沒給他這個希望:“還沒有。”

    賀瑱深吸了一口氣,又說:“好,那我現在去凌御西府,他可能會將宋知意藏在那。聞也那邊人多,我這邊只有陸何這個文職,所以你來支援我一下吧。”

    鄭玄也應了他的要求,改了行進的路。

    陸何一向開車都求穩不求快的,這次卻是為了宋知意亮起警燈,打開警笛,一路在車流和應急車道上奔馳、穿梭著,絲毫不顧旁人的鳴笛聲,用盡全力以最快的速度抵達了凌御西府的門口。

    警車一路暢通地停在單元門下。

    夜色極度漆黑,只有昏黃幾盞路燈。

    賀瑱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天,今天的月亮細細的一條,恍惚間仿佛根本不存在一般,也更沒有半點星子,黑得就像是一汪看不見的湖水,要將多看幾眼的人都吸進去。

    時間緊迫,他沒有更多閑心去研究這個天象的怪異,急忙進了單元中。

    他看著兩個電梯都不斷上升的數字,不知道何時會重新返回一層,沒有過多思考,立馬沿著樓梯向上跑去。

    不就是六層,以他的體能很快就能趕到了。

    可他卻忘記了他從今早就開始難受,是生生強撐著往樓上跑的。

    但卻沒達到六層,就聽見了打斗的聲音。他抬眼,就見到昏黃的樓道間中有兩個“宋知意”。

    他們穿著相同的衣服,正是王成被抓的時候所著,宋知意的身上恐怕也在他走之前被強迫換上了。

    賀瑱立馬將槍上了保險栓,架在手上預備著。

    而跟在他身后的陸何看到這個場景,立馬躡手躡腳地從樓道門退了出去,準備坐電梯到更上一層,和賀瑱能上下會和。

    賀瑱見得昏黃之下有一道亮光閃過,似是其中一人拿著刀子的。

    他們兩個見到賀瑱的同時,都表現出來了驚訝,呼喚了一聲:“賀瑱!”

    只那一瞬間,賀瑱就已經確認了左邊的那個才是宋知意。只有宋知意在此刻看見賀瑱的表情不會是驚訝、驚恐、欣喜,而只是……擔心。

    宋知意會怕王成傷害到賀瑱一分一毫,寧可用自己的生命去護住賀瑱。而王成,只能下意識地裝出驚訝來掩蓋慌亂,那些眼底的愛意他卻是演不出來的。

    可賀瑱即便是分辨出來了宋知意,他卻沒辦法對著王成開槍。如今王成只是他們認為的犯罪嫌疑人,但并沒有被認可為兇手。

    他一時間陷入了兩難地步,還沒迅速做出決定的時候,陸何已經到了他們的身后。

    陸何并沒有看清賀瑱給他的眼神,只對著賀瑱點了點頭,就朝著兩人的方向襲去。

    賀瑱見狀也來不及多想,當即也上前加重了混亂。

    可這電光火石間,他和陸何只能保證雙方按住了不是同一個人。

    一聲槍響過后,所有人的動作卻都停了下來。

    陸何捂住自己被劃在手臂上深深的刀口,而那把刀子已經架在了其中一人脖子上。

    賀瑱將陸何擋在了自己的身后,一雙眼眸如同掃描儀一般看著對面的兩個人,妄圖再次從他們之間發現端倪。

    他看著、嗅著,只覺得那股專屬于宋知意的白茶混合著雪松的味道,如今也混做了一團,讓他無法從兩個人之間分辨出來,到底是誰身上的氣味。

    賀瑱一時間又有些分不清他們兩個誰是誰,可劫持的那個人在刀子微微劃破對方脖頸處皮膚之時,還是松了勁兒,根本下不了手。

    他將人質往賀瑱的方向一推,又說:“我是宋知意,我沒有殺人。”

    就向著樓上跑去,腳步不曾停歇。

    陸何下意識地就覺得面前的是宋知意,他立馬就要去扶人,可賀瑱連忙呵斥制止住了他。

    賀瑱將面前人的雙手背后拷住,并沒有放以輕心。

    被他拷住的宋知意面色凝重,眉頭緊蹙,只有些疑惑地喚了一聲:“賀瑱?”

    “老實待著。”賀瑱將人推到陸何面前控制住,回首卻見得這個宋知意掀起了腰側衣物的一角,露出那淺淺的淡粉色胎記。

    賀瑱一愣,卻咬了一下牙,又對著陸何說:“我知道了,你看住他,別讓他受到一絲傷害。我去追另外一個!”

    說罷,他已經從陸何手中拿過另一個手銬,三步并作兩步地上了樓,追著另一個而去了。

    陸何想要阻止,卻已經來不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賀瑱消失在自己的面前,只能和被銬住的宋知意大眼瞪小眼。

    與此同時,鄭玄的支援也趕到了。

    鄭玄看了一眼被拷住的人,還有陸何滴滴答答依舊往下淌著血的手臂,立馬問道:“你老大去追了?”

    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他所說之話與賀瑱一般無二:“注意自己的安全,看住他!”

    自有人替陸何處理了深可見骨的傷口,也有人看顧著被拷住的宋知意。

    宋知意沒有多言,只是虛虛地坐在臺階之上,一直仰頭看著樓上,似乎想要看清賀瑱的身影,生怕賀瑱受傷。只默默在口中念著:“手足相殘,何其可悲?”

    賀瑱追上樓去之時,卻在六層拐了出去。他看著停下腳步等著自己的那個人,輕輕地喚了他一聲:“賀瑱,我在這。”

    他捂著自己的肩膀,稍許血漬從他的指尖滲出。他的臉色并不好,嘴唇干裂,眼眸卻依舊明亮。

    他與賀瑱指尖,明明只隔著兩米,卻如同有著楚河漢界一般,是不可跨越的鴻溝。

    鄭玄也趕了上來,托著槍指著面前的人:“王成,放下武器,你被捕了!”

    賀瑱看著眼前之人,又回首看了一眼被陸何看顧住的那一個,當即阻止了鄭玄的動作。

    面前的宋知意扔下手中的刀,將其踢向了賀瑱的方向。

    他看了一眼賀瑱手上已經準備好的手銬,卻對著一旁兩手空空的鄭玄伸出了雙手,從始至終沒有靠近賀瑱半點,口中仍是那一句話:“我是宋知意,我沒有殺人。”

    鄭玄小心翼翼地將他拷住,而后又將他推了個踉蹌,押解在自己的身前。

    賀瑱看著逐漸靠近的兩個宋知意,抿著唇自己待在電梯間許久,直到聽見了鄭玄喊他的聲音,他才緩步下了樓。

    他看著鄭玄擒住的一個,陸何看顧的一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說:“雖然回去對比指紋,立馬就能知道誰是宋知意,誰是王成……也許叫宋知念更為妥當。但……我已經知道了。”

    他的目光流轉在兩人之間幾次,終于定格住了:“宋知念,這一出戲,演得過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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