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朋友
魔術師小心翼翼地看了旁邊一眼,可所有人的目光似乎都有意無意地聚焦在他們二人身上。
賀瑱看他的反應,也明白了過來。好在他那句話問的小心翼翼,并沒有叫太多的人聽見。只可惜,魔術師身邊的人還是無可避免。
他甫要將自己的名片塞給魔術師,讓他等到合適的時候,再將能想起來的明細告知自己。
可還沒等他動作,旁邊一個雜耍的小姑娘就已經笑呵呵地開了口:“這團里討厭唐謙的可不少呢!”
她倒是毫不在意,大咧咧地直言不諱:“他可是我們斯普瑞斯的臺柱子,他和他的那群‘好朋友’們,只要隨便動作幾下,就能讓人尖叫連連、流連忘返?刹幌袷俏覀兝鬯览刍畹,不知道哪下跳不好,摔死了也不一定。但拼了命啊,也不一定能博得幾聲喝彩!
她字字尖酸刻薄,句句針對著唐謙和那些猛獸們。
賀瑱一挑眉,看起來這馬戲團明里暗里看不順眼唐謙的確實還有不少人。
這話一出,身旁的人都忍不住看著他們。
賀瑱瞧著那些人的目光,有些害怕與自己對視而躲閃,更多的卻是對雜耍的小姑娘話語的認可。
她努努嘴,朝著一邊揚了揚下巴,又說:“不過警察叔叔,我可沒有害過他啊!你要說欺負他,你面前這個不就干過嗎?”
目標直指賀瑱一直溝通的魔術師。
魔術師有些窘迫,兩只手攪著,一點在舞臺上的冷靜自持都剩不下了。他也被這一場慘絕人寰的事故嚇怕了,哪里還敢再表達出來自己對唐謙一點的不滿,生怕被當做什么犯罪嫌疑人關押起來。
賀瑱沒成想自己直接逮了個有嫌疑的,頓了一頓,才又問:“那你倆到底有什么過節?細講一下吧!
魔術師立馬討饒:“我真的沒有,只是些小摩擦。您也知道,我們很多時候賣票,基本上都是靠唐謙那個節目的,我們這些人都是捎帶手的!
“所以在時間不夠的時候,團長就會壓縮我們的表演時間,甚至砍掉我們的節目。而我們的工資也是跟表演場次掛鉤的,沒有表演這幾天就恨不得連口熱乎飯都吃不上!
“我就被砍過節目,我也就去找了團長抱怨。可是團長一直維護著唐謙,還讓我滾。我沒什么法子,就給唐謙下了瀉藥,那天他就沒上場。可是我們馬戲團也觀眾被罵了,非讓我們退票,廢了好大的勁兒才哄好了觀眾。團長更是大發雷霆,差點把我拎出來殺雞儆猴,這事兒之后就再也沒人敢招惹唐謙了啊!”
“這么說,唐謙和團長的關系還不錯?”賀瑱轉了轉筆,又在本子上簡單扼要地記錄下了這些信息細節。
魔術師卻撇撇嘴:“哪里啊,團長把唐謙和他的那些猛獸當做搖錢樹,自然要護著。但是唐謙可看不順眼團長,特別是瞧見過團長私下里拿滾燙的洗腳水潑老虎,又拿皮帶抽棕熊后,和團長鬧過很多次!
“有一次嚴重到,唐謙直接跟團長說他要走。團長讓他也滾,但是猛獸得留下,那是團里的物資。唐謙就為了他的那群‘好朋友’,當孫子留下來了!
賀瑱敏銳地察覺到,不論是魔術師還是那個雜耍的小姑娘,都用了“好朋友”一詞來代替。
再和動物親近,可也做不了朋友吧?如果讓他自己和他家的小王八當朋友,他的確有些想不到會怎樣……
“唐謙很孤僻嗎?”他只能拓展思維到如此,“他沒有人類……做人的朋友嗎?”
“那沒有!”雜耍的小姑娘又適時地插了話,“就他那樣,天天恨不得吃住都和他那群‘好朋友’在一起,臭烘烘、臟兮兮的,誰愿意和他說話。
賀瑱又在本子上重重記下了這些,在獨來獨往上重重畫下了幾個圈。
見唐謙的事情問得差不多,他又挑起了關于團長的話題:“團長這人除了見錢眼開、小肚心腸,時常虐待動物,還有什么不同尋常的地方嗎?”
雜耍的小姑娘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警察叔叔,你可總結的太好了。不過他這人咋說呢,雖然大家都挺討厭他的,但不至于想他死啊!他死了,我們可能就很長一段時間沒飯吃了。”
魔術師也贊同地點了點頭。
賀瑱將筆揣回了兜里,順手掏出幾塊糖分給小姑娘吃了。
自己也含了一塊平復心情,他還是有些摸不著頭腦,分析不出來問題到底出現在了何處。
可能還是得等到獅子的血檢報告,以及唐謙的生命穩定,能醒過來接受問話才能確認到底是不是一場意外了。
雜耍的小姑娘吃了糖,說了句謝謝,又問:“我們什么時候才能被放走啊?這里面太冷了!
賀瑱看著四周穿著單薄演出服,又裹著不算厚的外套的馬戲團成員們正瑟瑟發抖著,實在有些不忍心了。
他走出門,招呼了兩個警察過去確認了所有人的姓名、聯系方式和現在住址,并安排好人保護、監視他們后,就先行放他們離開了。
張棠棠已經和那些尸塊一同回去隊里,準備熬夜拼湊出來,再做尸檢。即便是已經有太多的目擊證人證明他們是如何去世的,可該走的流程一樣都不能少走。
痕檢還在繼續努力地調查著現場環境,將之前唐謙喂的肉都冰存起來,準備回去做檢測。
陸何還在維持著現場秩序,外面的媒體蜂擁而至,已經是越擠越多了。
陳曉禮姍姍來遲,有些不好意思地和陸何說:“我們報社得到消息,是主編親自帶人來了。但是也在外圍看著,拍了幾張現場圖,沒想到賀隊長能點名讓我進內拿一手資料,真的很感謝他!
陸何掀開一節隔離帶,帶著陳曉禮鉆了進去,又回頭瞪了幾眼恨不得把攝像機懟在自己臉上的記者們,說道:“陳記者,我老大看人很準的!他既然相信你,那你就放手做吧!
陳曉禮一進帳篷,也是被這殘存的慘狀嚇得往后縮了一下。他舔舔嘴唇,躊躇半天才說出一句話來:“賀、賀隊長是在現場……看了整個獅子襲擊人的過程?”
“嗯!标懞蚊榱艘谎鄱自谝慌院秃蹤z組一起看證據的賀瑱,帶著陳曉禮又一路暢通無阻地穿行了過去。
陳曉禮沒帶攝影師,自己也就拿了個手持的攝像機,記錄著他的所見所聞。
賀瑱本想在衣服上擦擦手,卻想起來他穿的外套是宋知意的,就干脆在屁股上抹了兩下,朝著陳曉禮伸出手去:“又見面了,陳記者!
“叫我曉禮就行!标悤远Y忙不迭地將攝像機換了只手,用右手迎了上去,“我也沒想到賀隊長竟然給我這個機會!
賀瑱笑笑:“總是要流一些東西出去,緩解民眾恐慌的,所以我也不知道曉禮你會不會幫我們寫上這樣一篇文章的!
陳曉禮雖是為人稍顯內向,話不多?伤皇巧底樱匀灰裁靼踪R瑱話中的含義——
可以拍攝,可以表述,但一切都是基于好的方向的。
賀瑱見他臉色微沉,也知道陳曉禮是個喜歡說實話來揭露真相的記者,自然又表明了自己的態度:“我不是讓你編謊話去蒙騙大眾,那樣亦不是我的初心。只是我在想,如果能擇取一些合適大眾看的,是否可以呢?”
陳曉禮思慮良久,緩緩地點了頭:“我不知道我能做到什么樣子,但我也會盡力而為的!
賀瑱也沒多言,只是稍微講了些他在場所見到的細節。
陳曉禮聽著那驚心動魄的場面,也是倒吸了一口涼氣。他事無巨細地記錄著,妄圖可以從中尋找到突破口。
“賀隊,你已經做得很好了!甭犃T賀瑱的敘述,陳曉禮沉默良久才開了口,“如果這個場景換了是任何其他人,也許根本找不到讓唐謙控制住獅子的突破口。也許……最差的結果就是這個獅子再從舞臺上跳下來,襲擊了更多想要逃離的觀眾!
賀瑱也知道,但是他心里還是存了許許多多的自責。如果他帶著配槍該多好,那般也許在場死的人也會少一些。
只是他也知道,這些都是他后悔也沒用的事情。他現在只能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迅速查明真相,給所有人一顆定心丸。
“所以我想……這個標題不如就寫你如何英勇地救下更多的人吧!标悤远Y也飛快地找到了一個合適的切入點,這也會將是最正面地報道。
賀瑱本是喝進嘴里的一口水,險些噴了出來。他被嗆得咳嗽了好幾聲,只忙不迭地擺手:“別別……”
他可沒想過要出這個風頭,恨不得在場所有人都忘記他的身份才好。
他也不覺得這是件什么好事,人怕出名豬怕壯,這事情如果連帶著他這個刑偵支隊隊長的名頭一起發酵,有時候可能會更適得其反。
宋知意的名頭更不能出,他本來就恨不得是與世隔絕地做著法醫,自己更加不能給他添堵了。
“那就寫某某和某某某,嘗試著控制住了局面,并且救助了斷肢的馴獸師吧。”賀瑱提議著,將他和宋知意的名字、身份盡然抹去。
這也算是最好的切入點了,陳曉禮只得點頭,在現場就從背包里掏出筆記本開始敲打著稿件。他還時不時地觀察著一番周遭的場景,在腦海中復原著當時的畫面。
他奮筆疾書著,躍然筆下的已是一篇扣人心弦、驚心動魄的故事。
賀瑱偶爾路過,便瞄上一眼看看進度。
但他仍是有許多現場工作要跟,時不時地蹲在痕檢旁邊看他們汲取的證據。
唐謙的馴獸節目開始時,已是過了十點,如今一鬧早就至了午夜。
宋知意看著仍是不住忙碌的賀瑱,拉住了他的手臂:“現在你再在這里待下去,也提供不了什么幫助。不如早些回去休息,等血檢結果和唐謙醒了之后再說!
“可是……”賀瑱看著在場那么多的同事,實在不忍心留他們單獨在此。
可陸何卻接了茬:“老大,你不信我了嗎?你可是之前信誓旦旦說以后等你退休了,隊里活兒都交給我的呢!”
賀瑱嗤笑一聲:“那不是逗你玩呢嘛,你能比我小幾歲?我退休了你還能干幾年?不過確實有你在,我也是放心的,只是……”
“別只是了!”陸何挺著胸膛,使勁兒敲了敲,而后又被自己打得咳嗽了兩聲,“老大你明天指不定還有多少事要做,今天晚上我先盯著就行。”
他們在場所有刑偵支隊的人都知道賀瑱為了案子能有多拼命,從前還有三天沒睡覺,生生等熬著破了案之后,整個人直接昏迷了二十個小時才醒。
馬戲團這件事故是意外最好,如果不是調查起來也恐怕不是件易事。
賀瑱也深知這個道理,他嘆了口氣,看了一眼休息日也仍在認真工作毫無怨言的同事們,拍了拍陸何的肩膀:“交給你了。對了,外面運動物的車,還有馬戲團這些人的行李都再細致檢查一番,還有……”
他又重復了一遍需要注意的點,陸何揉了揉耳朵:“老大,我耳朵都聽出繭來了。放心吧,你教過我的東西我都記著呢,一定全部核實,提交報告給您!”
賀瑱這才松了口氣,可仍是欲言又止的不放心。
陸何立馬表明:“如果我有問題,我第一時間給你打電話。老大,你只要整晚開著手機聲音就行了!
終是一步三回頭地被宋知意按在了車上。
回去的路還是宋知意開的,只是不同于來時的雀躍興奮,回程中只有靜默。
賀瑱無意識地撥弄著宋知意的車載香水,嗅著那微微帶著點苦澀白茶與雪松味道。
他莫名其妙地就問:“這個……為什么會是蒲公英?”
宋知意的余光瞥過,聲音緩緩,帶著點低沉的蠱惑:“蒲公英的話語,是勇敢無畏。我從前……就見過這樣一個人!
“哦!辟R瑱不再多問,透過窗戶向外看去。
漆黑一片的高速路也是他們來時的那一條,深夜中也沒什么人,整條路上只有他們的車燈打出的光亮。
賀瑱仔細瞧著外面的路,不知過了多久,又指著對面的車道說:“我們之前大概就是在這個位置碰到唐謙開著卡車的,他搖搖晃晃的,到現在為止我們也不知道原因是什么。還有——”
“還有你記不記得,我和你說過,我當時聽見了一聲野獸嘶吼,你說沒聽見,F在應該也能確認,的確是那輛車上傳來的了吧。是那頭獅子嗎?”
宋知意目不斜視,手緊緊地握在方向盤上。他的骨節突出,手背上青筋泛起。
賀瑱并不在意他是不是回應了自己,只是又繼續說:“其實說句心里話,我更希望這是一場意外。不是為了減輕自己的工作負擔,只是如果是意外的話……”
他有些說不下去了,最終磕磕絆絆的,變成了一句嘆息。
沒有堵車,他們很快就到了地庫中。
宋知意看著賀瑱進了門,又重新折返了回去。他坐在車上,撥通了一個電話。
賀瑱回到屋中,就看見小王八在水里努力地蹬著腿。他伸手戳了一下,自言自語著:“如果羔子也是我的朋友呢?”
唐謙將那些猛獸視作自己唯一的朋友,就連自己被咬斷了手,仍然堅持著不讓宋知意殺死獅子。那他看到這些獅子傷人的時候,到底又是什么樣的感情呢?
賀瑱睡不太著,干脆查找起來了斯普瑞斯馬戲團的資料——
斯普瑞斯馬戲團是由現任團長的父親所成立,在二十年前還曾有過畸形秀。但是后來秉承著人道主義,他們在十年前暫停了這個項目。
而唐謙加入的時間沒有具體寫清,但是賀瑱根據不同時期的照片,斷定唐謙是在四年前加入的。而那會兒本來的馴獸師也離開了,他就頂上了這個職務。
網絡上的照片并不全面,大多還模糊不堪。賀瑱只能嘗試AI修復后,再行比對。
四年前唐謙剛加入的時候,還很瘦小,腦袋大身子細,活脫脫像根豆芽菜。后來不出一年就抽條拔高,也長出了不少結實的肌肉,有些現在長相的雛形了。
剛開始的時候,唐謙還是在最邊緣角落里,直到有一次他緊緊地抱住了一頭小獅子,而后他的位置便越來越中心了。
賀瑱敢篤定,這頭小獅子就一定是今天發狂的這一只。一樣的白化,只是從前眼睛里多是清澈,可今日見得卻是渾濁、迷茫。
那頭獅子,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他輕輕地搖了搖頭,他是被唐謙傳染了嗎?竟然也會去想一個動物,犯下這種事的時候,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看了許久的資料,抬頭再瞧見時鐘的時候,指針已經過了三。
“都這么晚了。”他關了電腦,還是準備去沖洗去了他一身的血污。
但時間已經很晚,他沒有等熱水器盡然燒開,就進了浴室。洗到一半,就只剩下涼水了。
洗完出來,他打了個寒顫,又看著掛在門廊處那件屬于宋知意的外套,下意識地伸手摸了一下?傻人磻^來的時候,卻像是觸電一般縮了回來。
他在干什么?
他忙不迭地將指尖藏回掌心,將一切動作的原委都歸咎于今天接受的信息量、受到的刺激太多了些。
吹干了頭發,他躺在床上,仰面看著純白的天花板,可一閉上眼睛回憶起的盡然是那些鮮血淋漓的畫面。
幾次三番,他馬上就要陷入夢鄉之時,卻又被一聲長長的野獸嘶吼所吵醒。
他深吸了幾口氣,擦了擦臉頰上冒出的薄薄冷汗,點亮手機屏幕,也才不到五點。
沒有來自于任何人的消息、電話,好像一切事宜都在按部就班地進行著。
他起身,倒了兩顆褪黑素在手心中,就著放得冰涼的水喝下,又強迫著自己進入睡眠狀態。
八點鐘,他的鬧鈴準時叫醒了他。
褪黑素的效果好像還沒有過去,他的整個腦子昏昏沉沉的,眼底盡是紅血絲。
平日里即便是他只睡了三四個小時,一般情況下他起來也多是精神奕奕,但今天卻有些遲鈍。
他揉了揉發燙的臉頰,用冷水狠狠地洗了臉,來努力維持清醒。鏡子中的他眼底盡是紅血絲,雙頰滾燙的地方也有些微微透著紅,可嘴唇卻干澀有些發白。
他隨手從衣柜里摸了件衣服,出門的時候因為有些冷還套了件加絨的厚外套。
進了地庫,他理應直奔著自己的車而去,卻莫名其妙地拐了一節,順帶看了看宋知意的三叉戟是否還在。
可車位上空空如也。
他一愣,有些茫然地自說自話:“先去上班了?也沒叫我,沒等我?”
這段時日,他和宋知意相熟多了,基本上每天都是輪流開車去上班,鮮少有分開的時候。
這事是宋知意提議的,可卻是賀瑱在看了自己一個月油費少了一半后,嚴格執行的。
他又用冰涼的指尖搓了搓發燙的臉頰,沒多想,自顧自地開車到了支隊。
陸何他們已經回來了,碩大的黑眼圈彰示著他們一夜未眠。見到賀瑱,連忙打了個招呼:“老大,早!”
賀瑱點點頭,環顧了四周一圈,也沒見宋知意的身影。他就狀似隨意地問:“宋知意呢?他不是一大早就來了嗎?”
“。俊标懞斡悬c懵,撓了撓頭才說,“宋法醫昨天就沒回去,一直在隊里和棠棠一起完成尸檢報告啊。現在應該在辦公室里吧,有一會兒沒看見他了!
宋知意送完自己又去隊里了?
合著全隊上下,昨天晚上就他一個人回家休息了是吧?
賀瑱有種被當頭一棒的錯愕,臉上的表情也不大好看了。他沒再和陸何多言,反而上了樓直奔法醫辦公室而去。
直接推開虛掩著的門,賀瑱也不大明白自己今天怎么這么暴躁。
但瞧見宋知意蓋著自己那件染了血的外套,正倚在椅背上淺眠的時候,他忽而覺得自己有些太沖動了。
賀瑱嘆了口氣,正準備退出去的時候,就聽見宋知意輕聲喚他:“賀瑱?”
他應了一聲,干干脆脆地走上前去質問:“你昨天沒回去睡?”
宋知意也不曾瞞他:“沒有,棠棠一個人做不完。”
“確實也是!辟R瑱看著宋知意桌子上擺放的仍然是個蒲公英擺件,又別扭地轉過了頭,“棠棠一個小姑娘,大半夜對著一大堆尸體也是不好。所以你倆的結果怎么樣?”
宋知意拉開抽屜,從里面拿出了幾個夾子:“差不多完成了,你先看看。這些也是需要和家屬溝通的,有什么問題可以問我!
他仍是那副疏離清冷的模樣,可賀瑱看著他這樣就是有些難受。
賀瑱握拳,使勁兒敲了敲自己的太陽穴,宋知意便伸手拉開了他的動作:“這樣不好。”
賀瑱擺擺手:“沒事兒,好不好的我自己知道!
宋知意仍是固執地捏著他的手腕,直到賀瑱不再同他糾結。
賀瑱也是無奈,又問:“對了,血檢結果怎么樣了?”
宋知意又從夾子下面抽出一張紙來,遞到賀瑱眼前:“我想說的就是這個,血檢表明獅子的血液中含有過量的苯/丙/胺。”
賀瑱聽了個新名詞,忙問:“什么意思?”
宋知意一字一頓地解釋:“興奮劑。”
“興奮劑?!”賀瑱重復了好幾遍,頓時明白了宋知意這話中的含義。
“所以說,這件事情從始至終都是有人設計好的,故意去讓這頭獅子發怒、傷人……”他們都是想過這件事是人為,可真的聽聞這個事實的時候,還是有些無法坦然接受的。
“不止如此!彼沃獾捻脸,那一張輕飄飄的紙,如今就像有萬斤重一般落在他二人手中,“苯/丙/胺是一種早就被驊國列入違禁藥品行列中的成分。它的衍生物,就是傳聞中的——”
“冰/毒。”
第32章 發燒
“你說什么?!”賀瑱聽罷,只覺得汗毛都立了起來。
他怎么可能會想象到之前他甚至覺得是意外的一件案子,會攀扯上毒品呢?
這獅子傷人事件的假象背后,居然有這么深的水。
而且毒品……
他沉默著,一言不發,只一個勁兒地盯著那張紙,恨不得將其燒出一個窟窿來。
“先別急。我只是說苯/丙/胺的衍生物甲基苯/丙/胺是冰/毒,但苯/丙/胺本身并不是。”宋知意將他安撫性地按在一旁椅子上坐下,又給他細致解釋著這些。
賀瑱抬眼,可心底仍是憋著一口氣,又問:“那苯/丙/胺呢?”
宋知意從書柜上尋找了半天,纖長而又骨節分明的手指自其中抽出一本書,對著目錄翻到介紹的那一頁,遞到賀瑱的面前,又說:“苯/丙/胺本身是一種中樞神經興奮劑,又名安/非/他/明。是無色液體,味道辛辣,氣味淡薄。它從前是入藥的,后因為成癮性,所以被驊國列入毒品行列!
“苯/丙/胺的許多衍生物可以部分地逆轉麻醉類和酒精的抑制作用。所有苯/丙/胺都可引起深度精神作用,包括警覺性、主動性和信心提高,欣快感、疲勞感減低,語言增多,以及集中注意力的能力增強。[1]”
“苯/丙/胺引起的副作用,其中就包含過度興奮、不安、失眠、震顫、緊張和煩躁等。而如果是長期服用者,則會越用越多,無法擺脫。如果強制戒掉,會產生深度抑郁等癥狀。更有甚者大劑量服用后,會患有毒性神經病,表象類似于精神分裂癥!
“而苯/丙/胺衍生產物最出名的就是……冰/毒和搖/頭丸,皆是駭人聽聞的毒品。”
賀瑱聽得腦袋昏昏沉沉的,他看著宋知意的嘴一張一合,好似聽懂了,又全然沒明白。
可是他知曉這并非一件簡單而又普通的案件,他能做的事情就是先行封鎖所有消息,將此事往上匯報,等領導們定奪。
還有就是……涉及毒品的案件,他應該越早抽身越好。他不能沾上一點,他真的害怕了。
宋知意見賀瑱的臉色愈發沉了下來,也知道他心中有了盤算,便不再多言,只說:“如果還有什么想要了解的,隨時問我。”
他伸出手,似乎想要安撫著賀瑱的情緒,可終歸還是收了回來:“賀瑱,我一直都在的!
賀瑱緊抿著唇,不曾多想宋知意話中的含義。他眉頭蹙起,之間不住地在桌子上敲打著,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敲進了旁人心底。
許久,他才又緩緩開口:“除了你和檢驗科,這血檢結果還有沒有別人知道的?”
宋知意搖頭:“沒有,檢測是我親自做的,所以……檢驗科也不知道,到現在為止只有你我二人知曉!
“好!辟R瑱騰地站起了身來,“謝謝你,知意。這件事情先誰也不要說,等我確認了再做定奪!
他驀地掏出了手機,想要編輯信息給方局長,最終還是回到自己辦公室,找了內線電話撥過去:“方局,現在有一個很嚴重的問題,需要我們面對面詳談一下!
方局長也鮮少見賀瑱這么鄭重,一向吊兒郎當的人突然收起了對著自己的嬉皮笑臉,他也大概猜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他取消了下午所有的會議,趕到刑偵支隊和賀瑱在支隊的會議室中碰了面。
賀瑱將會議室上鎖,和宋知意一同面對著方局長,將那頁檢測報告推至了方局長的面前:“斯普瑞斯馬戲團的獅子傷人案,已經上升到了毒品層面,您看看下一步我們需要如何處理?”
方局長也是一震,立馬挺直了脊背。他的指尖微微顫抖,從兜里摸出并不常用的眼鏡戴上,仔細地看了獅子的血檢報告。
“這件事……除了你和小宋,沒人知道了吧?”方局長撂下紙張,也問出了和賀瑱同樣的問題。
“沒有!辟R瑱篤定地說道,他完全相信宋知意不會對他說謊。
方局長摘下眼鏡,搓了搓鼻梁上的壓痕。他也想了許久,才說:“小賀,獅子案的嫌疑人們……先去讓他們做血檢,但是就按照普通興奮劑的說法去做。然后這個毒品案……唉,你別跟了,放給別人吧!
“我……”賀瑱有些欲言又止,他的指尖深深地摳進了掌心之中,指甲扎出一道深深的血印來。
他沉默著,不曾對此做出任何的答復。
方局長看見他的模樣,又是嘆氣,從椅子中將胖乎乎的身軀擠出來,又拍了拍賀瑱的肩膀,說道:“就這么定了吧!
說罷,他就要轉身離開,回去再向自己的上級領導匯報這件事。
可不等他出門,就聽見賀瑱堅定的聲音:“方局,這起案子我想跟!
方局長不知道賀瑱下了多大的決心,但看著站起來的賀瑱通紅的眼底和緊繃的五官,他也看清了賀瑱并非一時沖動。
但他仍然沒有給賀瑱準確的答復,只是說:“你回去問問你的父母吧,如果他們也肯讓你跟這個毒品案子,那么……你就去做吧。”
賀瑱也明白這是方局長給他最后的讓步,這個胖乎乎又笑面虎一般的男人,也總是會在黑暗中保護著他的。
他的眼眶有些濕,酸脹疼痛的感覺愈發劇烈地迸發在他的整個后腦處。
他眼前忽然有點黑,猛地扶住了桌角才不至于讓自己歪倒下去。
“沒事!彼浦沽怂沃馍锨皝矸鲎∷膭幼,堅定的就如同他和方局長表明自己立場那一刻的時候一般。
宋知意垂下的眼眸中似是包羅萬千,只他卻不曾知曉賀瑱和毒品從前千絲萬縷的關系。
他想問,卻不敢,只能期許著賀瑱能有朝一日愿意親自開口同他說清。
賀瑱自己又尋了把椅子坐下,他扯了扯宋知意的衣袖,又說:“你先出去吧,我打個電話!
“你一個人可以嗎?”宋知意的擔心寫滿了整張臉。
賀瑱搖搖頭:“沒事,能有什么事兒?真的,我壯的跟頭牛一樣,我能有什么事兒?出去吧,我一會兒就出來了。”
他看著宋知意仍是憂心忡忡的模樣,又笑道:“行行行,知道你關心我,十分鐘我要是還沒出去,你就進來找我。宋大法醫,這樣可以不?”
宋知意終是拗不過他,出了門,仍在會議室外等他。
賀瑱的共情力太強,其實真的不適合做刑警。可他又太聰慧敏銳、邏輯縝密,經常能察覺到別人意識不到的事務,又太適合做刑警。
這樣擰巴的個性在一個人身上呈現,實在叫人擔憂。
宋知意望著會議室中亮起的燈,看了看時間正好是十一點整。
可一直等到了十一點過十一分,賀瑱仍未曾從會議室中離開。宋知意也不再等下去了,疾步就向著會議室的門口走去。
只他剛剛拉開門,恰好就瞧見了也正欲出來的賀瑱。
但他還未曾松口氣,就聽見賀瑱叫了一聲他的名字,然后一頭栽了下來,落進了他的懷中。
身子滾燙得要命。
賀瑱開門的瞬間,就覺得眼前一黑。他不曾瞧見什么,更沒有任何反應的余地,只下意識地叫了宋知意。
也許在那一刻,他的心里已經將宋知意納入了身邊最可靠的人選之中了吧。
不知緩和了多久,也許三十秒或是一分鐘,他又逐漸看清了眼前的狀況。
他的鼻腔中嗅著的是專屬于宋知意的那股雪松與白茶交融的味道,而牙齒似乎啃在了一塊有些硬的肌肉上面。
賀瑱一愣,有些反應不過來,可掙扎的動作卻讓宋知意微微松開了一些,但仍不放開他的身體。
宋知意的手覆在他的額頭之上,語調中帶著點急迫:“賀瑱,你發燒了!
“哦。”賀瑱應了一聲。
原來是發燒了,怪不得他從早上起來就覺得渾身不對勁兒,哪里都不太舒服的樣子,就連腦袋都是昏昏沉沉的像一團漿糊。
賀瑱在宋知意的身上借著力,自己還是軟塌塌的:“那我吃點藥?你說你也是醫生,給我開點藥吧!”
“還有力氣開玩笑,看起來不是很嚴重!彼沃鈸沃纳眢w,將他送回了自己的辦公室。
他是法醫不能開藥沒錯,但是他也常備著醫藥箱,該有的藥品都在辦公室里存了一些。
他將水銀溫度計遞給賀瑱,賀瑱直接就夾在了腋下,量了五六分鐘,等拿出來的時候,賀瑱自己迷迷糊糊瞪著眼睛看了幾下:“感覺有點不妙。宋知意……你幫我看看,我看不清呢!”
許是發燒的緣故,他整個人黏黏膩膩地說著話,還一個勁兒往宋知意身上滑。
宋知意著他的身子重量,手臂將他大半個身子環在了自己的懷中,又順勢將溫度計接了過來,對著刻度看了一下:“感覺的不錯,39.9度,差一點就破40了!
賀瑱一攤手,耍賴般地說:“昨天晚上給我嚇壞了唄。”
宋知意深吸了一口氣,即便是不想放開他懷中溫度,但仍是將賀瑱妥善安放之后,躬身自醫藥箱中又找出顆退燒藥來,接了杯水遞到他手邊:“吃了!
末了,又冷冰冰地看著賀瑱,許久才補充了一句問話:“是只有被嚇壞了嗎?”
賀瑱縮了縮發冷的身體,看著宋知意懷疑的眼神,鄭重其事地搖了搖頭。那當然是還有吹冷風、洗冷水澡、晚上睡不好一直冒冷汗了。
只他一句也不說,乖順地就著水吃完藥,隨即往宋知意辦公室中的沙發上一倒,整個人像個小動物一樣縮了縮,耍賴般地說:“我瞇會兒,醒來就能繼續活了!
宋知意面對他一向是無可奈何的,遲疑半晌才嗯了一聲。又從柜子里拿出一個毯子來,替賀瑱蓋好。想了想,又將空調開了制熱。
賀瑱睡得很不踏實,不知道夢見了什么,口中一直喊著“哥”。
宋知意不曾知曉賀瑱有個哥哥,也許賀瑱表面的外向開朗、毫不在意之下,掩藏的也是從前刻骨銘心的故事。
他替賀瑱掖了掖微微掀開的毯子,快步出了門。
陸何正在支隊里尋找著賀瑱,見到宋知意就連忙打了個招呼:“宋法醫,你看見我老大了嗎?”
宋知意頷首道:“他發燒了,剛吃了藥,在我那正睡著!
陸何似乎有些焦急,是去叫醒賀瑱也不是,不去更不好。他猶豫了片刻,干脆一跺腳就對宋知意說:“醫院剛才來消息了,唐謙的生命體征已經穩定了,只是還沒有醒過來。但是——”
他頓了頓,又嘆了口氣,繼續說:“但是有一個被踩踏的觀眾,因為重傷不治……在醫院去世了。”
事情到此,更加嚴重。
不論是誰,都知道這件案子以一種不可控的速度發酵了起來。
宋知意斂了斂神色,作為一個法醫他不能為賀瑱下決斷,可他也不想賀瑱在病還沒好的時候,就又要被折騰。
“踩踏的死者家屬那邊怎么說?是否同意將尸體送來尸檢?”他如今只能奉行一個拖字訣,能為賀瑱爭取一段時間是一段。
陸何一拍腦袋,略顯懊惱地說:“忘了,我現在去聯系一下!
他轉頭就去和踩踏死者家屬聯系了,死者家屬也是在他的百般勸說,甚至搬出了很有可能保險并不認可死法,現在他們支隊可以直接提供死亡證明的條件下,才勉強同意了他們將尸體帶來解剖。
陸何去接了尸體過來,宋知意便和張棠棠一同進了解剖室。
賀瑱是在黃昏時候醒來的,他揉了揉自己仍是隱隱作痛的太陽穴,睜開眼睛就見得自己處于一個全黑的空間。
他從一旁摸出了自己的手機,看了眼時間剛剛五點半。
摸了摸自己還有些燙的額頭,他打開燈,又從醫藥箱里拿出體溫計試了。
雖然還沒有完全退燒,可溫度已經降了兩度,他覺得自己的腦子也清醒了許多。
雖然身上還是如同被人打了一頓的疼,但是好歹沒有剛才那種眼冒金星的感覺了。
一天沒吃飯的他,肚子餓得咕咕亂叫,抬眼就瞧見茶幾上有宋知意留給他的字條和一份飯。
飯還是溫熱的,素炒的青菜配著米飯,估計也是宋知意來不及回去給他親手做,而去食堂打的飯。
他快速地扒了幾口,又去看起了宋知意留給他的字條:醒了來解剖室。
他把一次性飯盒扔在了垃圾桶里,抽了張紙擦擦嘴,就起身去了解剖室,沒留意到角落里還有幾盒不同溫度,卻是相同內容的飯菜。
宋知意正和張棠棠一起忙碌著,可他們分明沒有更多的尸體了。
賀瑱心下一緊,不會是唐謙死了吧?
這念頭一起,他也不準備繼續等宋知意二人出來了,反而直接進了無菌室準備換衣服。
宋知意是瞧見了他的,但自己手下的動作正到緊要關頭,并不能停下,干脆就讓賀瑱自顧自地進來了。
賀瑱迅速地換好無菌服,帶上手套、口罩,近了解剖臺?善渖系乃勒呙嫒,卻又不是他記憶中所有過的。
“這是……?”他躊躇著問出了自己的疑惑。
一旁記錄著的張棠棠抽空回應了他的問題:“是踩踏中去世的一位死者!
賀瑱的表情和宋知意聽聞此事時如出一轍,只長長地深吸了一口氣,妄圖平復住自己煩躁的心思。
他想了又想,還是沒和宋知意說上一句話,就扭頭又出去找陸何了。
陸何也正在工位上打著盹兒,賀瑱急匆匆的聲音直接把他驚醒了:“老、老大,你好些了?”
“好多了!辟R瑱掐了掐自己的虎口,疼痛又給予了他長時間的清明狀態,“踩踏事件死人的消息現在多少人知道了?”
“現在就是家屬,還有醫院那邊!标懞畏戳艘幌掠涗洠搬t院一向好說,不會將這件事情宣傳出去,但家屬不一定,他們可能會四處告知媒體,以為死者和自己取得最大的利益!
賀瑱也知道,這些死者家屬的情緒是最難控制的。可他也理解,畢竟誰家中死了人,還能忍氣吞聲不去尋求公道?
他緊咬著本就干澀發白的下唇,裂出些血漬來都未曾發現。半天,他才又問:“現在家屬是什么狀態?我看尸體已經送來解剖了!
“暫時應該是穩定住了,但是我保守估計也拖不過24小時。老大,現在我們怎么辦?”陸何也沒做過幾次危機公關,此時也有些慌了。
賀瑱卻在此刻平靜了下來,他鎮定地說:“聯系陳曉禮,趕緊把文章發出去!
先用媒體來擋一擋,將民眾的目光引回獅子傷人上去,降低踩踏事件的熱度。但是毒品一事,是萬萬不能暴露的,他們只能在后期用普通興奮劑來替代。
“然后你帶著檢驗科的人,去給馬戲團里的所有人抽血,檢查他們的血液中是否有……一些異常的元素在,譬如某些興奮劑的成分。檢測結果需要完全保密,明白了嗎?”
看著賀瑱嚴肅異常的表情,陸何的神情也緊繃了起來:“知道了,老大。所有信息我會同步下去,一定守口如瓶的!
“我相信你!辟R瑱沉著臉說道,“只是檢驗科,需要敲打一下。”
說罷,他又轉頭去給方局長打了個電話:“方局,我必須要跟下去了。如今出現踩踏死者之后,我們只有盡快破案,將主謀挖出來,才能平息了!
方局長也深知這其中是牽一發而動全身,也是嘆息后又說:“我特批了,后面來找我補手續!
賀瑱撂下電話,只覺得自己本來就因為發燒而疼的腦袋,如今更大了。
現在只能寄希望于陳曉禮的文章能有些作用,引導大家的關注點去一個正確的方向位置。
他接連在支隊里繞了好幾圈,恨自己昨天又吹冷風又洗冷水澡的,弄得現在手足無措了。
到底他還是折返回了解剖室,站在外面從小窗看著宋知意和張棠棠的動作。
這次宋知意沒讓張棠棠動手,而是全部由他主刀,張棠棠只負責在旁邊將他所確定的死亡信息歸納整理。
不知看了多久,宋知意終于停下了手中動作,對著張棠棠做了個休止符。張棠棠立馬幫他換了一雙手套,和他一起將尸體存放在了一旁的冷柜之中。
宋知意從無菌室出來,脫下一切衣物,就同早已望眼欲穿的賀瑱說明了死者情況:“確實是踩踏死亡無誤。她被人推搡摔倒在地后,被后面涌上來的人群踩中了胸口!
“至少有兩三個人是從她的身體上踏過去的,這也就造成了她的胸骨破裂,斷骨直接插入心臟,造成臟器內出血!
“即便是很快被發現,被救治。但是因為失血性休克而昏迷后,又因為她本身就有凝血障礙,所以即便是輸送了大量血液至她體內,仍是沒有搶救回來。”
賀瑱聽著這痛苦的死法,著實搖了搖頭:“這樣,還得去調取現場監控。即便是我們知曉這不是一個故意傷人事件,卻還得有佐證證明,那兩三個從她身上踏過去的人,不是刻意而為之!
之前馬戲團帳篷里的監控錄像就已經被拆了,送去鑒證科了。只是不知道那么混亂中,是否能看到這位死者被踩踏的全部經過。
可這些卻并非最麻煩的事情。
賀瑱盯了宋知意很久,欲言又止幾回,才又說:“唉,算了!
宋知意不明就里:“怎么了?”
“沒事!辟R瑱擺擺手,“陸何不在隊里,你幫我盯一下。我有件事必須要出去一趟,有任何消息隨時聯系我!
宋知意應了聲好,他也猜到了是有關于毒品和父母的事情,恐怕也和那位哥哥脫不開干系。
但他不曾再追問,仍是賀瑱能愿意親口告訴他。
賀瑱望著天邊那燒的如同火焰的云朵,上了出租車。
還是他自己一個人去赴這場鴻門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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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警號
賀瑱上了車,直奔的地方是灃潭市郊的一處別墅區,這里的房子價值不菲,在其中居住的人也是非富即貴。修建在灃潭市著名國家景區旁邊,每一棟樓都錯落有致地排布在山坡之上。
這個別墅區,比之之前割喉案死者程宏逸的家里更為豪華,樓間距也是一頂一的好。皆是獨棟別墅,一門一戶,外面繞著很大的院子,大多都有情趣地種植著各種漂亮的花。
出租車只能停在小區高聳的圍墻外面,他下了車,裹緊了外套,而后又拍了拍自己的臉,撐著不太舒適的身子往山上爬去。
走過了兩個路過,他就左轉到了一棟別墅面前。他從兜里掏出大門鑰匙,但猶豫了片刻,還是按響了門鈴。
不大一會兒,便有保姆出來出來開了門,見是他又有些驚詫:“少爺,您不是有鑰匙嗎?”
還未等賀瑱開口,便聽得一聲蒼老而又威嚴的聲音從客廳傳來:“你少管他!小白眼狼,能把這里當自己家?”
賀瑱沉默不語,對著保姆林姨笑了笑,又換上了林姨早就幫他拿好的拖鞋。
“爸、媽!彼辛艘宦暎蛷d里的賀父只冷哼了一聲,而趕忙從樓梯上下來的賀母卻是到了他面前,拉著他好一陣地仔細看。
其實賀父賀母的年紀并不像是只有一個二十多歲的兒子那般,反而更加蒼老,銀絲遍布。
“瘦了!辟R母臉上盡是心疼,“沒好好吃飯吧,臉色看著也不好!
賀瑱對著賀母咧出一排上牙來,撒嬌般地說:“吃的挺好的,我有個同事就住我樓下,他做飯特別好吃,我天天去他家蹭飯!
賀母一聽,更是操心:“男同事還是女同事?你老去人家吃飯,人家沒有怨言嗎?一定要多給人家拿些東西才好呢!”
“知道了,媽!辟R瑱拉著她自顧自地在一旁坐下,也沒有將仍固執地看書卻并沒有翻頁的賀父納到他們的對話之中,“我同事跟我說,一個人的飯不好做,他又不愛吃剩的,還挺樂意去吃的。是男同事,女同事我也不好意思去蹭啊!”
他看著自己父母已經全白了的頭發,和布滿皺紋的面容,甚至都有些回憶不起自己小的時候,他們是什么樣子了。
好似從他記事起,他們就不再年輕,如今只是更為蒼老罷了。他有些懊悔,只覺得自己應該多回來看看他們,可又真的害怕回來面對他們。
從自己一意孤行,選擇了考入警校開始。他每次回到家里,都是伴隨著無盡的爭吵,后來他干脆就搬到學校宿舍。明明是本地人,可每年的寒暑假都要申請留校。
等畢了業,他就開始自己租房住。剛開始沒什么錢,和別人合租擠在摳摳搜搜的廉租房里,格外可憐。
后來也是賀母實在看不下去他一個月節衣縮食地活著,這才偷偷把家里一套小房子給他住了。
對此事,賀父應該是知曉的,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
賀父的目光從書本上挪開,不咸不淡地說:“如果是女同事,恐怕他跑得更勤吧。”
賀母又瞥了賀父一眼:“你少說兩句吧,孩子多久才回來一次。小瑱,今晚在家吃吧?”
賀瑱搖搖頭:“不了,還有案子呢。一會兒得趕回去,這次過來,就是想跟您說一聲,我現在這個案子中涉及到毒品,我必須要跟下去。”
“毒品!”賀母倒吸了一口涼氣,轉頭與賀父對視了一眼,“不行,小瑱不行!你知道的,什么都可以,但是涉及到毒品的任何事情,我和你爸爸都不會同意的!
賀瑱卻并不曾理會賀母都帶著些許懇求的話語,只又說:“不是來和您二老商量的,而是知會一聲。這是我的工作,也是我一直想要奉行的路!
賀母緊緊地抓住賀瑱的衣袖,眼淚吧嗒吧嗒地就掉了下來:“可是你也要明白我們的心啊,小瑱,你不能對爸爸媽媽這么狠心啊!”
“媽!”賀瑱見不得自己母親哭,著急地從旁邊抽出紙巾替她抹著眼淚,“媽……你別擔心,我們這個到不了那種階段的。只是案件中涉及到了毒品,我們得去跟蹤一下,追根溯源罷了。后面等找到源頭,我們就會交給緝毒支隊那邊的,您放心吧!”
“那也不行!”賀母仍是不松口,死死地拽著賀瑱,眸中含淚地看著他。
賀瑱嘆了口氣,伸出手擺正了賀母的身子,又握著她的手,落在自己依舊滾燙的額頭之上:“媽,你也知道我付出了多少,我不想半途而廢!
“再者說了,我們只是要找到投毒的兇手。然后就到此為止了,毒品的來源也不是我們支隊會去觸碰的。媽,我只是想都告訴你們,如果我想瞞著,等案子結束再告訴你們是不是也可以?但我真的不想和你們說謊!
賀母不再言語,只是默默在一旁抽泣著。
賀父冷哼一聲,扭頭對賀母說:“你讓他去,你還管的了他?你什么時候管住他過?上警校也是,說去就去,考慮過我們嗎?算了吧,咱們在他眼里,就是可有可無的存在,你還跟他說什么。俊
賀瑱聽著賀父對他的譏諷,難過之情溢于言表:“爸……”
“你別叫我爸,我沒你這個兒子!”賀父將書狠狠地拍在桌子上,哐當一聲又打翻了一旁的水杯,茶水瞬間讓地毯深了一片,“你走吧,以后別再回來了。這也不是你的家,我們也就當你也死了吧!
賀母的哭泣聲愈發得重了起來,哽咽得說不出話來,可依舊拉著賀瑱不放。
賀瑱本就暈乎乎的腦袋,如今更痛了。他只覺得宋知意給他的藥似乎已經過了勁兒,現在他似乎又燒起來了。
他有些撐不住了,恐怕再不離開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因為壓抑不住,而說出什么不好的話來。
他死死地掐住自己的虎口,迫使疼痛感讓自己清醒。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對賀母說:“媽,我該回去了。我隊里的同事都在為這個案子努力著,他們都已經兩天一夜沒睡了,我作為隊長,總不能一直不在!
賀母仍是不松手:“小瑱,你還病著呢!”
“可是……那些無辜的人,他們死了!辟R瑱的目光灼灼,遙遙望去亮得像是天上星,“爸媽,我的職責就是替他們尋找到真相。我已經退過很多步了,我也希望你們能理解我!
靜謐了許久,還是他又開口打破:“哥他……也一定是這么希望的!
賀母松開了手。
而賀父也別開了與賀瑱相對的眼神,只輕聲說:“愿意去,就去吧。我只是真的覺得,我和你媽管不了你了。”
賀瑱提起來的一顆心,終于揣回了肚子里面。
他深知這樣的表象,就是他父母都松口了。
從前他去上警校也是,他父母明明有千百種方法可以阻止,但仍然讓他去了。那套小房子,如果不是他父親松開,賀母又怎么可能能拿給他?
賀瑱的臉上終于有了笑意,他吧唧在媽媽的臉上親了一口:“爸媽,等案子結了,回頭我再來看你們!”
賀母接連說了幾聲“好”,仍是眼眶濕潤地拍了拍賀瑱的脊背,又說:“別老去同事家吃飯,回頭帶你同事也到家里來坐坐,媽媽給你們做飯吃,讓他也嘗嘗咱家的手藝。還有啊,你年紀也大了……”
賀瑱知道賀母下一句就要提到讓他去相親找對象的事情,立馬揉了揉耳朵,跳了起來。他急忙往門口走,連衣服都只來得及穿上一個袖子。
可賀母還是趁著他打車的時候,追了出來,手里還抱著一件薄羽絨服。
賀瑱忙說:“媽,降溫了,外面挺冷的,你還出來干嘛?”
“生病了,你就得再穿厚點。”賀母非要讓賀瑱把那件薄羽絨服也套上,“你爸給你買的,他就是不好意思說。你也知道他做領導習慣了,從來都是需要別人順著他,嘴比那糞坑里的石頭還硬,但他心里還是在意你的。今天聽到你打電話,還特意出去理了個發,換了身新買的衣服。小瑱,我們真的只是關心你,也害怕你也出什么意外!
賀瑱輕輕地抱了抱他的媽媽,即便是在這不算特別冷的天,穿著外套又套上薄羽絨服厚,身上已經出了一層薄汗,他依舊沒有拒絕。
“我知道的,回頭等事情結束了,我帶我同事過來唄。他人特別好,專業能力也非常優異,是做法醫的!比缃褓R瑱提起宋知意的時候,盡然都是夸贊了。他哪里還會記得自己和宋知意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有多么劍拔弩張,他有多看不上人家宋知意。
賀母也踮著腳回抱著自己的小兒子,不忍放開,可許久松開之后又擺擺手:“快走吧,案子重要,一定要注意安全!”
賀瑱忙不迭地出了小區門,他沒再回頭。但他如何不知,只要他回頭,就能看見媽媽一直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那么不舍。
回到支隊的時候,天色已經全黑了。
賀瑱脫了羽絨服,卻仍然穿著外套,在隊里晃悠了兩圈,可似乎沒有一個人要來向他匯報情況。
他就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又用毯子將自己裹成了一個繭,縮在椅子上看剛剛從外面報停買回來的灃潭晚報。
陳曉禮的文章躍然于紙上,標題仍然帶著些博人眼球的震驚感——
目擊者口述:馬戲團獅子吃人事件是否有內情?
他還是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抽了下鼻子,發酸的眼睛似乎更加難受了。
好在陳曉禮的文章一向發揮穩定,字字句句闡述事實,可又規避了許多不合理的風險。
陳曉禮寫當時的場景有多驚心動魄,卻絕口不提血腥殘酷的一點。他又寫賀瑱和宋知意臨危不亂,可真的用了某某和某某某代替。
賀瑱看完了那篇在頭版頭條的報道,思來想去還是給陳曉禮發了個消息:寫的真的很不錯。
等到這篇文章大肆傳播之后,各個媒體寫的那些陰謀論猜測的無良文章熱度,估摸著也會降下去了。
他裹著毯子,還是覺得頗冷,伸手想要去摸空調遙控器,卻又碰掉在了地上。
他像是蠶寶寶一樣,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就蛄蛹著下去撿遙控器,還沒摸到空調遙控器的邊兒,就和推門而進的宋知意撞了個正著。
場面一度有些尷尬。
賀瑱也不知道自己是因為窘迫而臉紅,還是發燒燙的,總之這么愚蠢而又幼稚的舉動,就被宋知意盡收眼底了。
他越是想從糾纏的毯子中掙脫出來,那毯子就愈發得想要和他合二為一,將他裹得更緊了。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反正已經看清了,就這樣吧。
他癟癟嘴,說道:“幫我開下空調。”
宋知意如是開了制熱功能。
賀瑱又說:“你進來也不敲個門,你也太不跟我客氣了。”
宋知意微微勾唇:“我敲了,但你似乎在和毯子打架,沒聽見。我怕你燒暈了,就直接進來了。”
賀瑱表示:“……你挺會說話的!
但他很快又注意到宋知意手上拿的東西,是一板藥和一打報告。
他努力從自己的繭里伸出兩只胳膊,拿了藥,對那打報告視而不見。他就著水一抬頭,將藥咽了下去。
“如果明天你的燒還退不下去,就去醫院看一下!彼沃饪此酝炅怂帲謬烂C地囑咐著。
賀瑱隨口應了,還是問了那打資料:“這是?”
“沒什么新鮮的,只是將之前跟你說過的內容,都重新整理了一遍!彼沃鈱⒀b訂好的幾份尸檢報告放到了賀瑱跟前,又說,“剛才棠棠說,你在網上火了!
“。俊辟R瑱有些懵,“什么火了!
宋知意打開手機,點出個視頻來,播放的正是那天獅子咬人時候的視頻。錄像的可能也只是像隨意記錄一下,卻沒成想竟然將那鮮血淋漓的現場也錄了出來。
只是后來大家都亂作一團后,他的攝像角度也隨之晃悠了幾下,似乎也在逃命,但還是有幾個瞬間捕捉到了賀瑱想辦法引起獅子注意的時候。
彈幕、評論區皆在刷著:這個英勇無畏的小哥哥好帥又好聰明!
賀瑱仍是有些茫然,他瞪了瞪眼睛,有些理解不了這些小姑娘的點在哪里。
但是他還是嘖聲問道:“這個視頻流傳出去了?”
“已經被下了!彼沃怅P上了視頻,“但是實在沒有辦法控制住私下的傳播速度,棠棠說很多群里都共享起了這個視頻,沒辦法阻止了!
賀瑱只覺得自己的頭更大了,但好在現在關注點是仍然聚焦到了獅子咬人本身的事件中了。
他搓了搓手,又說:“真冷啊,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來暖氣,這樣的寒氣才會退去啊。”
宋知意卻明白他說的分明是這些案子什么時候才能水落石出。
賀瑱還是解開了身上纏著的毯子,將薄羽絨服穿在了身上。見宋知意的目光有幾分審視,又露出個笑意來:“我爸送的,挺好看的吧;仡^上我家吃飯去,我媽說要給你露一手呢。”
他抬眼看著宋知意的表情,也不著急等個回應,只是莫名其妙地在宋知意那向來從容淡漠的臉上,瞧見了一抹轉瞬而逝的緊張之色。
他看錯了?
他揉了揉眼睛,的確是看錯了。宋知意能緊張什么?
賀瑱這兩天是零零散散地睡了,但是退燒藥仍是讓他有些抵御不住困頓。
他打了個哈欠,還是準備先去看看鑒證科對現場錄像的分析做得如何了。
可宋知意卻按住了他:“如果信得過我的話,把你需要做的事情羅列給我,你好好休息。”
賀瑱搖搖頭:“不是信不過你,只是我沒辦法不去做這些事。你們都熬了兩天了,也不曾去好好休息,總不能因為我這出了點意外,就對我特殊照顧吧!
他實在是心里過意不去,眼睜睜地看著他這些部下忙前忙后地跑著,而他一直不是出去忙自己的私事,就是躺著睡覺了。
宋知意無論如何都拗不過他,只得任由他去了鑒證科,卻一直跟在他的身后,觀察著他的狀態。
賀瑱晃晃悠悠地到了鑒證科,鑒證科的同事見到他就一臉愁容地說:“老大,細節太多了,我們還在慢慢摳。實在是沒辦法再趕進度了,你見諒!
這下就不是賀瑱不愿意去休息了,而是他們現在擁有的線索都推不下去,即便是他一直非要留在支隊里,也只能當個吉祥物了。
賀瑱朝著宋知意攤攤手,一副你得逞了的表情:“走吧,我蹭你的車回家,我這個狀態也開不了車了!
宋知意如釋重負般地松了口氣。
回去的路上并不算擁堵,只是藥勁兒和病痛上來了,賀瑱忍不住將自己在副駕駛上縮成了一團,沉沉睡去。
卸下了全部偽裝,如今脆弱的賀瑱就這么明晃晃地展露在宋知意面前。
宋知意只慶幸于自己的克制力還算強大,可也忍不住在每一個停下的紅綠燈時候,轉頭一遍遍地去描繪著賀瑱的模樣。
賀瑱總是在夸他長得漂亮,可他自己分明也生得好看。黑色碎發就那般隨意地落在他的額角,鼻梁高挺、棱角分明,眼睛像只小狗一樣明亮而又溫暖。
明明快三十歲的男人,卻依舊在身上保持著少年氣的初心,可在工作時候他仍有著成熟男人的魅力。這般矛盾著,可又從不讓人覺得突兀。
他看著賀瑱,險些沒有瞧見紅燈已經變了綠。還是后面車輛鳴笛,才讓他如夢初醒般松開了剎車。
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賀瑱,生怕被吵鬧的汽車鳴笛聲吵醒?少R瑱只是微微皺了皺眉,又往里縮了縮自己的身子,擺出了個似乎更舒服的姿勢來。
車平穩地停在地庫的時候,賀瑱仍沒有醒來。
宋知意忽而就想起他們第一次一同回家的時候,賀瑱也是“睡”了一路。
他又瞧了賀瑱許久,終是從一旁繞了過去。打開車門,他就感受到賀瑱身上滾燙的溫度,是比之下午更為嚴重的。
“賀瑱、賀瑱……”宋知意輕輕地喚了兩聲,卻沒有任何回應。
他一時間心下一頓,立馬想要回去駕駛位上,帶著賀瑱去醫院。
可是賀瑱卻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怎么了?”
但人卻并沒有醒來,在一秒似乎又陷入了沉睡之中。
“我帶你去醫院!彼沃膺是不放心,準備將他從懷中放下,將門關上。
賀瑱卻像是聽明白了一般,努力推開宋知意的懷抱:“不去醫院,我要回家!”
他像是個小孩一樣發怒著,哪里還有半點嚴肅認真的刑偵支隊隊長模樣?
宋知意無法,只得扶著他的身體,勸慰著:“好,我們回家!
可當他想要關上門的時候,賀瑱又半睡半醒地頂著門:“我說了,不去醫院!”
宋知意自知哄騙不了這個反偵察意識很強的人,只能按照他的要求執行。
可似乎賀瑱意識到了宋知意不會再強迫他,便又沉沉地睡去,不再理人。
宋知意見狀,干脆直截了當地一把將他打橫抱了起來,左腳隨意地踹上車門,向電梯走去。
賀瑱是個成年男人,身上肌肉含量也不低,更何況他如今身上也軟塌塌的,可宋知意抱著他就像是無物一般輕而易舉。
宋知意沒有賀瑱家里的鑰匙,便堂而皇之地帶了賀瑱回自己家,睡自己的床。而他自己則是睡在了隨意收拾一下的客房中。
賀瑱大汗淋漓地醒來,身上熱度已經退去了大半。他有些茫然地揉了揉眼睛,坐了起來。
空氣中彌散著的是白茶混著雪松的味道,可他卻忽而意識到這并非是他所熟悉的空間。
他一瞬間清醒了過來,趕忙掀開被子下了床,也發現自己身上仍然穿著的是出門的單衣。
他在哪?
沒有從身邊摸到手機,他只能在無邊的黑暗中摸索著尋找燈光開關。
可他的手指卻與旁人的相觸,驚嚇間他立馬抽回了手指,摸向了他腰間的配槍。
可槍也沒了!
賀瑱陡然間就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他甚至陰謀論到自己是否已經被人囚禁。
可下一秒,刺目的燈光卻在他的眼前亮起,他下意識地伸手擋住光亮,卻在隱約間看清了面前人。
“宋知意?你嚇死我了!”他長舒了一口氣,歪歪扭扭地又坐回了床上。身上冷汗熱汗交織著,濕了一片。
宋知意皺著眉看他,隨手就把自己身上披著的衣服搭在了賀瑱身上:“你發燒出汗,不能著風。”
賀瑱也不管他的動作,只環顧了一圈,確定和自己家的布局大致相同,就問:“我這是在你家?”
“嗯!彼沃馓谷蛔匀,“你不愿意去醫院,又叫不醒,沒有你家的鑰匙,我只能帶你回來住了!
他快步倒了點溫水給賀瑱,又伸手直接試探了一下賀瑱額頭的溫度:“差不多退了!
賀瑱根本沒躲,宋知意算是他完全可以交付后背的人,自然也是早就放下了戒心。
他灌了好幾杯水,撐著臉看了宋知意一眼,忽然說道:“你知道警號重啟嗎?”
宋知意頷首:“知道。”
“跟你說個秘密,你可別跟別人說啊,陸何他們都不知道的!辟R瑱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燒昏了頭,他就是突然想將這件事都告訴宋知意聽,“其實我的警號,就是重啟的。”
第34章 血檢
宋知意頓時有些驚訝,可他看著賀瑱那佯裝平和的表情,卻頓時又和白天的事情相結合,瞬間猜到了大概,忽而又太過心疼賀瑱了起來。
他看著賀瑱微微顫抖而蜷縮起的身子,本還有些困意在,如今卻全然沒了。
他一直睡得不算安穩,擔心著半夜賀瑱醒來亦或是賀瑱病得更嚴重,時不時地就從淺眠中驚醒,刻意留意著賀瑱房間里的動靜。
也就是賀瑱醒來下床的一刻,他也就在隔壁房間起身,生怕賀瑱迷迷糊糊又受傷。
而如今賀瑱想把自己的秘密說出來,他自然是洗耳恭聽的。
他沉吟片刻,還是先開了口,將自己的猜測說出:“所以,你的哥哥曾經是緝毒警察,他不在了嗎?”
賀瑱坐在床邊,垂著頭許久才點了點:“你猜的一點不錯,其實那時候我才剛上小學。他警校畢業三年,是家里最大的驕傲,也榮幸地成為了一名緝毒警察!
“可是我三年級時候,突然有一天回了家,家里掛起的全是白布,我哥的照片就被框在一個黑色的相框里。他在相框里笑得很開心,我也跟著笑了,可在場所有人都只有哭泣!
“從那天起,我就再也沒見過他。即便是我年紀小,我也大概明白了他已經去了另一個世界。我逐漸忘記了他從前教訓我、揍我的時候,滿腦子都是他在爸媽面前護著我,給我買我想要的東西!
“從前所有人都羨慕我有一個哥哥,可我后來都羨慕他們沒有過哥哥,就不會體會到失去。宋知意,你明白嗎?”賀瑱揚起頭,目不轉睛地看著宋知意,似乎想要從其臉上讀出個答案,卻又不敢期待著什么。
宋知意緩緩走到他的身邊坐下,蒼白的燈光落在他二人的身上,籠罩著賀瑱,就像是泡沫般,似乎脆弱得一觸就要破碎。
他想告訴賀瑱,他都明白的……那種失去至親至愛之人的苦痛,他并非沒有體會過。
賀瑱沒再聽宋知意想要寬慰,或是安撫般感同身受的話語,而是又說:“所以說當時我去上警校,壓力真的很大啊。我跟你說其中有我那個跳樓植物人的同學,還是文老師的助推,可能更多的是……我心底就想成為我哥那樣的人吧!
“方局是鮮少知道這件事的人之一,我重啟的警號就是他親手賦予我的。你知道嗎?他和我哥是同學來著,你別看他現在這副大腹便便的模樣,年輕的時候和我哥差不多帥呢!”
“他倆是同期,當時去追蹤毒梟的案子,本來候選人就是他倆,但最終是我哥去了。所以后來方局也就逐漸從一線退下來,向從政的方向發展。也足夠關照我,我平常出點什么小差錯,他也替我掩護著!
“其實他的具體死因,我根本不從得知。我曾經嘗試過探查真相,可都在最靠近的時候,無功而返。我想……這或許是他對我最后的保護,不想再讓我沾染到那些了吧。所以不管是我爸媽還是方局,甚至我自己都是有些抗拒毒品案的。但是——”
“宋知意,你知道的,我是個警察!彼ы抗庾谱茻榱怂沃獾恼w心。
可他卻似乎并沒有意識到自己剛才所作所為在宋知意的心底激起了多大的波瀾。他只是狀似隨意地翹了翹自己的腿,又咂了咂嘴。
心中念想著,他真的是燒迷糊了,居然能夠跟宋知意說這么多。
“唉,我就是真的沒人可以說了,自己一個人憋了這么多年。你可千萬別看不起我啊,我平常也不是這樣子的,你知道的!彼@兩天讓宋知意看了一次又一次的笑話,著實有些丟人了。
宋知意伸手想要攬過他的肩膀,拍一拍?蛇未等他作動,就見得賀瑱用腦袋拱了他一下。
賀瑱將這些一吐為快后,又笑了起來:“反正都這樣了,也無所謂了。只要你不跟陸何他們說,這事兒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重要了!”
他眨了眨眼睛,又問:“對了,我手機呢?現在幾點了?”
宋知意起了身,去客廳里給他拿了手機,上面就只有陸何發來的消息:老大,血檢已經全部采樣送去檢測了,但是還要一段時間。我先回去睡會兒,會隨時關注結果的,你好好養病休息!
賀瑱看了眼凌晨三點的時間,還是按滅了屏幕,沒有再回消息去吵醒陸何好不容易得來的睡眠。
他其實沒那么困了,但是看著眼下已經隱隱透著青色的宋知意,還是裝模作樣地打了個哈欠:“我好困,我要再去睡會兒。我明早再回家里收拾換洗吧,你快也回去睡覺吧,別打擾到我了。”
口硬心軟的話語,宋知意不知道聽他說了多少次,自然是順從地回了自己的房間,堪堪進入淺眠,卻依舊保持著時刻的緊繃感,隨時能醒來去查看賀瑱的動靜。
賀瑱關了燈,閉著眼睛休息著,可困意卻也逐漸席卷了他,再睜眼就是天大亮了。
他伸了個懶腰,摸著手機看了看時間。和他平常鬧鐘養成的生物鐘差不多,八點剛過了兩分鐘。
他下床塔拉上了拖鞋,這才注意到昨天晚上他竟然是在宋知意家中的主臥睡的。
那……他豈不是直接睡了人家宋知意的床,還因為退燒落汗,把人家的床單、被子都浸濕了?
尷尬到無地自容的感覺,終于籠罩住了他。
在當宋知意和他打招呼的一聲“早”出來的時候,他甚至覺得自己還不如沒醒。
“算了。”他拍了拍自己不再滾燙的臉頰,“反正我是病人啊。”
理不直氣也壯。
宋知意已經做好了一桌早餐等著他,清粥小菜的,確實也適合他這剛退燒的人。
賀瑱用了給他特意準備的新牙刷刷了牙,又隨便在臉上抹了點水,就當做是洗臉了,這才敢上桌。
他稀里糊涂地扒拉了幾口,剛退燒的味覺也不算靈敏,只要吃飽了就行。
迅速吃完飯后,賀瑱就準備回自己家里洗個澡,換下衣服。
只還未曾出門,宋知意又囑咐了一句:“洗澡水記得一定要開熱一些,別洗冷水澡!
賀瑱的腳步一頓,心里有些忐忑地發毛。他甚至以為他自己因為洗冷水澡而發燒這件事,被宋知意知曉了。
可看著宋知意的表情,又仿佛只是關心,他又松了口氣:“好,我知道了!
他的這場病來得快,去得也快。似乎只是走個過場,讓他有個機會與理由同宋知意吐露心扉罷了。
賀瑱將自己收拾妥帖,清清爽爽地準備出門,卻不曾想到接到了醫院的通知——
唐謙醒了。
他頓時有些想笑,之前自己死也不愿意去醫院,可如今又不得不走一趟。
他沒猶豫,直接下樓敲響了宋知意的家門:“我得去趟醫院,唐謙醒了,我要去做筆錄!
宋知意嗯了一聲,問道:“需要我做什么?”
賀瑱開門見山:“陸何昨晚帶人去采集了馬戲團成員的血液樣本,今天檢驗科應該就能出結果,幫我去盯著看其中是否有人的血液中有……苯/丙/胺!
“好!彼沃鈶寺。
兩人分頭而行,賀瑱一個人便到了醫院。
唐謙剛剛從ICU被移到了單人加護病房,護士囑咐著賀瑱說他剛醒,可能有些記憶混亂或是受不得刺激的情況存在。
賀瑱點頭表示理解,推門而入。
唐謙整個人是從鬼門關走了一圈,他是當時在舞臺上,又于獅子口中存活下來的唯一一人,F場所有近距離觀察,以及獅子狀態的了解,都得靠他的口述了。
“怎么樣?身體還好嗎?”賀瑱緩步走到唐謙的跟前,拉了把椅子隨意坐下。
興許是昏睡的太久了,唐謙聽到椅子磨地的嘶啦聲,都忍不住皺起了眉頭:“還好吧,就那樣。那種場面下……能活著就不錯了!
賀瑱看著他空空如也的左手小臂,末端正纏著厚厚的白色紗布。
他也看到賀瑱的目光落在那處,不由自主地縮了縮,眼底神色陰暗不明,可自卑之色卻溢于言表。
賀瑱忙不迭地將目光重新投在唐謙的臉上,又和他說起了獅子的現狀來打破現有的僵局:“你的那頭獅子現在是關在我們隊里后院,活著呢,放心吧。”
唐謙眼中這才有了光:“那就好、那就好……真的謝謝你!”
賀瑱攙扶著他半坐了起來,又在他的身后墊了兩個軟枕,問道:“你對當時舞臺上發生慘劇時候的印象有多少?”
唐謙努力地回憶著,絞盡腦汁才又說:“其實我當時也被嚇壞了,記憶也有些混亂。但是我依稀記得,狻猊在被閃光燈晃到之前,就有些不太尋常。我記得……你還問過我呢!
賀瑱點點頭,又問:“什么樣的不尋常?”
唐謙抿抿唇,將自己的記憶展開:“其實我跟你說了謊,那時候我不是告訴你,狻猊只是困了,我給他喂點肉就會好嗎?但是其實——”
“其實它從下午吃過飯過后,就開始有些異常亢奮了。莫名其妙地在籠子里四處亂轉著,不時地用頭撞擊籠門,想要掙脫。還一直嚎叫著,讓我有些控制不住!
“所以我晚到了很多,就是因為我在來之前給他注射了少量的鎮定劑,但是還是沒控制住他。我在來的路上,他也一直在車里嘶吼!
“我還從監視器中看了好幾回,在路上把車都開得歪歪扭扭的,差點還撞到護欄上。還是別人鳴笛提醒,我才回過神來的!
這點他說的和賀瑱印象中并無差別,也驗證了賀瑱當時聽到的野獸嘶吼聲,就是來自于那頭名叫狻猊的獅子。
唐謙又繼續回憶著:“因為狻猊這個狀態,所以馬戲團里的那群人一直在不停地咒罵他。沒有辦法,我只能在演出開始前,又給他注射了一些鎮定劑!
賀瑱了然:“原來是這樣,怪不得你不讓我再給他打麻醉劑,是怕你今日注射的加上我打的,直接會過量讓它致死!
唐謙嘆了口氣,又點點頭:“但我不敢跟說,更沒機會說。但是我醒來想了很久,我覺得這件事不能瞞著你們。”
他說得極其真誠,可賀瑱的目光卻落在他未鎖的手機屏幕上,那里似乎正在討論著這件獅子咬人背后的真相。
只是他還未看清,唐謙就已經留意到他的目光,光禿禿的左手都想要伸出去幫忙,滅掉亮起的屏幕。
賀瑱微微蹙起眉頭,只覺得怪異,唐謙作為一個受害人,他在心虛什么?
只他自己一時半刻也想不清楚,又問:“你說它是下午吃完飯之后,才突然興奮的,所以你還記得它那天下午究竟吃了什么嗎?”
唐謙沉默片刻:“就是些普通的生肉,我的猛獸們一向都會在上臺之前吃下很多,確保他不會再有任何想進食的欲望!
“那這些食物有什么異樣嗎?”賀瑱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唐謙,可唐謙在那一瞬間的心虛過后,似乎又恢復了正常,與自己對視時也是坦坦蕩蕩。
敏銳的觀察力告訴他,理應不是他看錯了,故而他并沒有放松警惕,多留意著唐謙的舉動。
唐謙仍是搖頭:“沒注意啊,它們的吃的肉都是團長買來的,其實平常我們吃的也和他們沒什么差別的啊!
賀瑱隨意地在筆記本上記錄了幾點,可似乎又根本沒什么用處。他仍是目光灼灼地打量著唐謙,又問:“那你的那些同事有異樣嗎?”
唐謙想了許久,臉色好像都有些不好了起來。
賀瑱想起剛才護士提醒他的話,尚以為唐謙是陷入了記憶混亂中。正準備按鈴呼叫的時候,唐謙卻又開了口:“我印象中也沒有!
“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自己晚上的演出要準備。我那天下午就只看見了馴鳥師在關動物的地方轉了幾圈,除此之外就是團長又想要去訓斥那些孩子們。”
孩子……這詞語又與唐謙稱呼那些猛獸們為自己好朋友有什么區別?
賀瑱也是因為這個,不曾覺得唐謙會利用獅子。
“你真的很愛這些動物!辟R瑱慨嘆道,“我也聽說你平常多的時候都和只愛和動物們獨處,是嗎?”
聽到賀瑱如是說,唐謙的眼睛都亮了起來:“你不覺得它們真的很可愛很真誠嗎?那些動物的眼睛……和人類不一樣,沒有那么多陰狠算計,他們的眼神中永遠的渴望只有吃飽和自由。”
唐謙時不時地盯著自己那只已經是橢圓型的手臂,心態并不是很好,甚至有些開始抵觸賀瑱問下去的情緒了。
賀瑱收起記錄的本子,開始隨意地和唐謙聊起天來:“你說得對,但我就養了一只小王八,我確實也從它那顆綠豆大的眼睛里看不出什么來。但是它一向被困在方寸之間,吃得挺飽,就是總愛越獄,但每次翻玻璃缸到一半都會滑下來。”
唐謙也跟著笑了起來,眉眼彎彎的:“是啊,它也挺好玩的。”
賀瑱卻是話鋒一轉:“那你不覺得這些猛獸們被困在馬戲團里,也和我那只小王八一樣,只能吃飽,根本沒有自由嗎?”
唐謙似是覺得終于有一個能懂他的人了,驀地坐了起來,想要握住賀瑱的手,可抬起的肢體卻只剩下一半了。
他眼底有些傷懷,更多的是無助:“我從前覺得……如果我在馬戲團賺夠了錢,我就把狻猊它們都買下來。它們是野獸,理應回到野外去,那里才是它們的家。可是現在……我恐怕這輩子都沒辦法賺夠買下它們的錢了吧!
這也是另一個不曾讓賀瑱懷疑唐謙的原因。
如果說唐謙下手,他又為什么非得去擋那么一下,讓自己白白失去了一只小臂?他大可以躲在暗處,獅子發怒的時候,其實也沒想去傷害他。
甚至他回憶起來,那時候獅子明明有機會襲擊離自己更近的唐謙,卻仍是選擇了遠處的那個上臺來互動的男生。
獅子也是舍不得傷害一直照顧自己的人吧……
賀瑱忽而就認可了唐謙的道理,很多動物能遵循的道理,人卻做不到。
他不禁嘖了一聲,又說:“那你呢?除了給這些動物自由,你自己未來想做什么呢?”
“我沒什么想做的,日子隨便過吧,也沒那么在意活不活著。只是沒看到它們開心之前,我還不能死!碧浦t似乎是一個非常悲觀的人,這世界上除了他的動物“朋友”,他再也沒有在乎的事物和人了。
賀瑱嗯了一聲,看見唐謙的臉色依舊不好,又將筆記本裝進了自己的雙肩包里,說道:“你先好好休息,如果有問題我會再來問你的!
“好!碧浦t目送著賀瑱出了門后,方才又從身下摸出了自己的手機,繼續看著這件事發酵出來的評論。
賀瑱慢吞吞地沿著樓梯往醫院大門口走去,他陡然就對唐謙這個人感興趣了起來。
到底是什么樣的經歷,會讓唐謙對所有事情都不再抱有希望,甚至覺得這偌大的藍天,皆是灰色?
他無意識地摸出手機,捏在指尖轉著玩了半天,才想起來打車回到支隊去。
在出租車上,他也點開了媒體有關于這件事的報道。
因為有陳曉禮的文章在前,所以大部分的內幕寫的都和陳曉禮闡述的差不多。但是評論區卻是五花八門的——
有寫警方和媒體小題大做,把一件意外事故處理得太過,簡直就是浪費社會資源的。
還有寫馬戲團就是想借此圈錢的,畢竟現在斯普瑞斯馬戲團的熱度持續標高,已經到了社會版的頂峰。
賀瑱隨意翻看著,并沒有什么新鮮的內容。只有一條稍微引起了些他的注意:這個女生好漂亮啊,死了好可惜。
下面折疊起來了評論中,卻有一個說:這女生好像是個網紅,還是主播什么的。
然后又有人附和著說這個女孩子家里似乎養了不少動物,可惜還沒有人扒出來她的賬號。
賀瑱將此事揣在了心里,還沒琢磨清楚是否其中有關聯,就聽見出租車司機說:“到了,二十三塊!
他付了錢,晃悠著進了小灰樓里。
大家仍是在忙忙碌碌的,瞧見他只是打了個招呼。
他上了樓,直奔檢驗科而去,在門口就看見了宋知意正和檢驗科的同事一同化驗著。
“你怎么在這呢?”賀瑱有些意外,忙問。
宋知意從儀器上挪開了目光,朝著旁邊的椅子怒了努嘴。
賀瑱順從地坐在一旁,看他做著檢測。
二十分鐘后,宋知意才又抬起了頭,同賀瑱說道:“血液樣本數量比較多,咱們隊里人手不夠,我就來幫個忙!
賀瑱沒有多想,只問:“那現在結果怎么樣了?”
“已經出了一大半,但是——”宋知意沖他搖了搖頭,他瞬間就明白了其中含義,“沒有任何我們想獲取到的元素存在。”
檢驗科的同事也有些沉默,他似乎也猜到了賀瑱想要尋找的并非是普通的興奮劑,但他們也明白有什么是能問,有什么卻是不能說的。
他只有補充著宋知意的話,接著說:“這些馬戲團成員,會有一部分使用咖啡因類的興奮成分,但這些只能讓自己在一段時間內保持興奮、集中注意力,很快就會被代謝掉了。就和我們日常和濃度高的咖啡,沒有本質上的區別!
賀瑱煩躁地揉了揉頭發,本是垂順的發絲頓時亂成一個雞窩。
他望著還剩下一小部分的血液樣本,又嘆了口氣:“算了,還是等全部檢測完成,再來和我匯報吧。”
可等到的結果,卻依舊不盡如人意。
“是在我的預料之中。”宋知意將所有人的血檢報告都拿給了賀瑱看,“苯/丙/胺短時間是代謝不掉的,三到五天都還是可以檢測出來的。除非此人早在一周前就停了,但是苯/丙/胺有依賴性,戒斷也不是什么容易完成的事情!
賀瑱抿抿嘴,隨手翻了翻報告:“那能接觸到這頭獅子的,除了馬戲團里的人,沒有別人了吧?”
他說著,忽而又好像茅塞頓開般,手指在空中點了好幾下。
“對啊,馬戲團里人的血液樣本,又不全在這里!”他心里暗罵自己的愚鈍,“那不是還有唐謙和已經死去的團長嗎?他們兩個的血液,可還沒檢測過呢!”
第35章 下藥
宋知意沉默片刻,也是點點頭:“我也忘記了,是我的疏忽!
“哎呀,跟你有什么關系!辟R瑱連忙擺擺手,寬慰著宋知意,“我不也沒想起來嗎?還是我自己自說自話的時候,才提醒了自己。本來大家這兩天就已經很緊張了,又沒怎么休息,不記得很正常。真的就是睡少了,才會腦子不轉的!
他吸了吸鼻子,努力地替宋知意找尋一個合理的解釋。不過他這毛病,似乎在退燒之后,就開始不停地流鼻涕了。
他從一旁抽出張紙來,不客氣地在宋知意面前擤了起來,聲音嗡嗡地又說:“鼻子都快擤破皮了,真疼!
宋知意不知道又從哪個百寶袋里摸出個護手霜,遞給賀瑱:“涂上點,稍微緩解一些!
“行。”賀瑱從善如流地接過了護手霜,擠了一些抹在鼻尖附近。可還沒等這坨乳液完全吸收,他的下一波鼻涕又要流出來了。
他煩不勝煩,怒罵道:“真想給這個鼻子割了,真煩,流流流的沒完沒了!”
宋知意看他有趣,又笑說:“你現在流的鼻涕,可是之前為了幫助你退燒而戰斗的白細胞尸體,你不能這么過河拆橋、恩將仇報!
賀瑱聽罷,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揶揄道:“宋大法醫如今也會開玩笑了?真是罕見。不過說真的,你就應該這樣,成日里對別人的時候,比今天這天氣都冷!
他自己說完,打了個寒顫,又抖了抖身子,驀地似乎又陷入了自己的沉思。宋知意待其他人的時候的確冷若冰霜,可好像對自己總是有淺淺笑意的。
這么不同嗎?
難道……
賀瑱抿抿唇,有些古怪地看了宋知意一眼,可宋知意仍是那副稀松平常的模樣,并沒有任何緊張的姿態。
他咂了咂嘴,又抽了抽鼻子。難道就是像自己欣賞宋知意的法醫技術一般,宋知意也十分認可自己的刑偵邏輯和辦案效率?
大抵是這樣的。
他撇撇嘴,既然琢磨不明白,也就不想了。
有這個時間功夫去想宋知意那讓人捉摸不透的心思,倒不如多考量一番案件的情況。
到如今為止,他們還不曾有任何有用的線索。所有的一切皆如同散沙,完全拼湊聚合不到一起。
“我現在去給醫院打電話,看看那邊還有沒有留存唐謙的血液樣本。畢竟他大出血,失血過多輸了很多血,現在再去抽取,恐怕也沒什么作用了吧。”賀瑱拿出手機,就與醫院溝通起來。
宋知意在等著他的反饋結果,不一會兒就見賀瑱給他比了個OK的手勢。
賀瑱撂下電話,又說:“醫院說雖然沒有樣本留存,但是當時因為并不知道唐謙的血型,和有沒有其他的基礎病,所以是抽血檢測了的。但是的確沒有任何苯/丙/胺的成分在,所以……”
“只剩下已經死了的團長了!
宋知意了然,他頓時折返回自己的解剖室中,一個人將放在冷凍柜中團長的尸體取了出來。
死亡會凍結死者死前身體上的一切真相,直到有人將其挖掘出來。
宋知意看著解剖臺上躺著的那具支離破碎的尸體,開始了二次解剖,并取下組織做病理與毒理檢測。
也許他們真的都太過于想當然了,不曾想過這件發生在他們眼皮子底下的慘案,竟然還有這么多值得挖掘的可怕內核。
賀瑱撐著身子等了好幾個小時候,檢驗的結果終于出來。
可結果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就是團長的身體里也沒有苯/丙/胺存在過的痕跡。
賀瑱拿到報告的一瞬間,就陷入了許久的緘默之中。這樣的結果無疑是給了他一個沉重的打擊,他們所有的線索似乎都在一處戛然而止了。
即便是想要抽絲剝繭,他也得先尋到那個絲線的頭才行。
他揉著又有些發脹的太陽穴,只覺得自己是不是發燒還沒有好,怎么這般頭大。
“唐謙說獅子是在下午吃過飯之后,突然精力充沛的,所以那頓飯就是關鍵?墒抢匣⒑妥匦芫蜎]事,那么肯定確定是單獨下給獅子的。”他撐著下頜,目光渙散地和宋知意討論著。
宋知意的目光落在賀瑱展開在桌子上的筆記本上,那里潦草地記錄著自唐謙口述而來的線索。
他的指尖不禁敲了敲桌子:“獅子沒有被處理掉,就不能解剖。但是我們已經檢測了它拉出來的糞便,里面卻是含有沒有被代謝掉的苯/丙/胺。所以是吃下去的,這點沒問題。”
賀瑱撇撇嘴:“然后唐謙又跟我說,馴鳥師和團長都曾靠近過那些猛獸呆的地方。算了,還是先請馴鳥師回來聊一聊吧。”
“先等等。”宋知意卻打斷了他,“如果唐謙說謊呢?”
賀瑱頓時一驚,渾身戰栗一下:“你也有這種感覺?雖然我一直覺得,唐謙那么愛惜他的動物,應該不會用動物做文章?墒撬乃魉鶠,當真有些奇怪的。故而我心里對他也還是一直存疑的,但卻又只是直覺罷了。”
但是破案并不能只依靠直覺,如今沒有任何的證據指向唐謙這個受害者,更何況他還為了救人,而失去了自己的小臂。
任憑誰都不會覺得,是唐謙自導自演這一場戲的。
賀瑱躊躇了一下,還是播了內線電話給陸何:“把斯普瑞斯團里的那個馴鳥師叫來一起聊一聊吧!
陸何依言便叫上一個同事,立馬和他一起出了門。
賀瑱翹著腿坐在辦公桌前,仍在網上努力地搜索著有關于斯普瑞斯馬戲團以及唐謙的經歷,莫名其妙地又想到了那個評論里說女性死者是一個網紅博主的事情。
如同靈光乍現般,他將女性死者的照片發給了陳曉禮,并備注:陳記者,麻煩幫忙問一下你們媒體人,是否對這個女生熟悉?
陳曉禮這幾天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從前總是在五分鐘內回復的信息,如今也會拖上些時間。
但沒有半個小時,賀瑱的手機也就響了起來。他想當然地沒有看來電人,張嘴就問:“陳記者,是有消息了嗎?”
可那邊的話音卻頓了頓,又有些焦急地說:“老大,馴鳥師跑了!”
賀瑱一滯:“什么?!”
“我也是剛到了斯普瑞斯馬戲團現在的落腳處才知道的,團里有人告訴我,他在兩個小時前就已經離開了。”陸何的聲音有些斷斷續續的微弱,似乎那邊的信號并不怎么好。
可賀瑱還是聽明白了,他深吸了口氣,焦急地在辦公室里轉了幾個圈:“現在問清楚他去哪了,怎么走的。等人找回來了,我再跟你們算沒看管好的賬!”
陸何也不敢再多言,撂下電話就去問詢馬戲團里的人了。
各說各的話間,他也確認了馴鳥師在兩個小時前,是憑借其中一位成員房間突出去的窗臺,跨到了臨街對面并不遠的樓上。
那時候,正好配合著另外兩個人鬧出來的動靜,所以樓下巡邏看管的警察并沒有留意到自己頭頂上有人掠過的舉動,讓馴鳥師跑了出去。
幫著他的那個馬戲團成員,是個年紀很小的小姑娘,被陸何嚴肅的表情一嚇,竟是哇哇哭了出來。
“哎哎……”陸何也有點束手無措,但事態緊急,他還是呵斥道,“別哭了,把你眼淚收收。你既然肯幫他,那你一定知道他為什么要跑。所以他到底是不是幕后黑手?”
小姑娘被他駭得一個哆嗦,茫然地抬起眼睛,不住顫抖地說:“什么幕后黑手?什么意思?”
陸何板著臉,卻看出了些許端倪來,而后沒有再多言:“只說他去做什么就行!
小姑娘又抽泣了幾聲:“他……他說他媽病得快死了,他必須得回去見他媽最后一面。但是你們看得又嚴,他走不掉,所以讓我幫他。我只是……只是看他可憐!”
陸何有些沉默,如果真是親人離世,而他被控制在這里不能離開。那如果而后證明了他和本案毫無干系,他們支隊是脫逃不掉被人咒罵的結局的。
他嘆了口氣,給賀瑱回了電話,說明了情況。
賀瑱也有些無可奈何,但還是下令在馬戲團住所到飛機場或是火車站的一路上設檢,并且也知會了機場和火車站里的警衛。
終于,他們在火車站的檢票口,堵住了馬上就要逃離灃潭市的馴鳥師,將其帶回了支隊問話。
馴鳥師被抓回來的時候,仍是一臉不服氣,不時地還要想努力掙開禁錮,罵上幾句。
可見得賀瑱冷漠地坐在他面前,開口說:“徐睿,你母親不是在你十八歲的時候就已經去世了嗎?怎么二十五歲的你,還要回去看病重的她呢?”
馴鳥師徐睿抖了一下,本是在心底預備的說辭如今盡然都被賀瑱這一句話噎了回去。
他磕磕巴巴了半天,也沒說出一整句囫圇話來:“我、我……我媽沒死,不是……不是我媽病了,是我爸。對,是我爸!”
賀瑱微微勾唇,抱臂靠在椅背上,默不作聲地就看著他裝,好似在等著他下一句又能編出什么謊話來。
徐睿被拷住的手亦是有些緊張得顫抖,他搖了搖頭,卻緊緊地閉上了嘴。
賀瑱輕輕地敲了敲桌子,可語調中卻帶著不容拒絕的脅迫味道:“好啊,那你也別在這里呆了,去拘留室吧。雖然扣不了你多久,讓你待個一天還是行的!
徐睿仍是嘴硬,強弩之末般地掙扎著說:“你不能這么對我,我又不是犯罪嫌疑人!”
“現在開始,你就是了!辟R瑱朝著單向玻璃外的陸何揮揮手,又對陸何說,“給他拷走吧,我是沒辦法撬開他的嘴了。”
徐睿見得陸何已經垮著臉要將他提走,立馬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恨不得要哭爹喊娘?墒撬獯蚶撞幌掠辏朦c眼淚都落不下來。
賀瑱看他好笑,背過身忍不住彎了彎嘴角。可手上的動作卻并沒有作罷,示意陸何趕緊把他帶走。
徐?礇]人理會他,只自顧自地要帶他去拘留室,終是繃不住說:“我……我就是怕你們發現我給獅子下藥了。”
賀瑱的精神瞬間緊繃了起來,他面色凝重地轉身,死死地盯住徐睿,一字一頓地認真問道:“下了什么藥?什么時候下的?什么方法?”
難道這一切真的是馴鳥師徐睿因為嫉妒唐謙,所以犯下的嗎?
徐?s了縮脖子,仍在地上沒起來,又挪了挪離在場二人都遠一些,這才說:“其實也不算藥吧,就是……就是我給獅子的飯里加了一點我的排泄物……”
他下意識地抬眼看了看賀瑱的臉色,見得仍是明顯不好之后,又耷拉著腦袋看地:“時間的話……大概是兩三點,唐謙把食物抬過去,似乎有東西沒拿,折返回自己屋里的時候吧,我確實也不大記得準確的點了!
“真的就這個,我也不知道反應那么大啊。難道我的尿……那么牛逼?”徐睿也不敢置信,低頭看著自己的下/體,若有所思的模樣。
賀瑱只覺得荒謬。
他不曾想過,徐?谥械南滤幘谷挥羞@么離譜!
誰他媽會去人家獅子的飯里兌尿。
可徐睿的血檢也沒問題,也就沒可能是他尿液里殘存苯/丙/胺讓獅子誤服的情況了。
賀瑱只覺得一陣頭大——
到底是徐睿瘋了,還是這個世界瘋了?還是他自己也瘋了?
他深吸了一口又一口的氣,還是壓抑不住心底的臟話。他咧著嘴朝陸何搖搖頭:“我出去透口氣,這事兒太刺激了!
徐睿見賀瑱又走,依舊是冷著臉的陸何看著他,又開始嚎:“你別走!我不要他,你別走!你還要問什么,我都跟你說!
陸何眼光求助著賀瑱,賀瑱終是停下了腳步,又拉過凳子坐在一邊。
即便這是處于他們打掃得很干凈,天天開窗通風的審訊室,賀瑱也忽然覺得這里面有股尿騷味了。
他趕忙將這個味道從自己腦海中刪掉,又重新問:“你去兌……下藥的時候,獅子可有什么異樣嗎?”
徐睿想了又想,還是搖搖頭:“沒有,就和往常一樣,誰也不待見,自己在籠子里趴著。也沒有興奮,更沒有發瘋!
賀瑱點點頭,在筆記本上記下一筆:“那除了你,還看見有人進過關這些猛獸的地方嗎?”
“好像是有。”徐睿沉思片刻,“團長吧,他每天也沒啥逼事,就到處亂竄,誰都要看一眼,更別提他這些個寶貝搖錢樹了,更是盯得很緊!
賀瑱頷首,又問:“那你后來再去過那個地方嗎?”
“沒有啊,我沒事兒去那干嘛,臭烘烘的。也就唐謙能受得了,平常真沒人去他那!毙祛V饾u緩和了過來,見賀瑱二人沒留意自己,又慢慢地挪到了椅子上坐下。
陸何在一旁冷不丁地補了一句:“鳥籠也沒見得多香,全是直腸子,吃了就拉的玩意兒!
“話不能這么說……”徐睿還想為自己的鸚鵡們辯駁一句,可瞧見賀瑱的眼刀,又乖乖閉了嘴。
“那邊有監控嗎?”賀瑱又補充著問了一句。
徐睿頭搖得像個撥浪鼓:“怎么可能?我們這種過幾天就換個地方的人,哪有心思在每處裝監控啊。也就自己看著點自己的表演用品或者動物罷了,丟了也后果自負唄。”
賀瑱在腦海中理著從徐睿這里得到的信息,筆尖重重地敲了敲桌子。
似乎又回到了原地,沒有任何突破的時候。能去唐謙那給獅子下苯/丙/胺的人寥寥無幾,仿佛仍是只有唐謙自己給獅子下的最合理。
可唐謙這么做的目的呢?
他不是想放那些猛獸們自由嗎?可又怎么會這么愚蠢的險些要害死自己親密的“朋友”?
賀瑱嘆了口氣,看對面的徐睿似乎也問不出來什么了,就又說:“你先回去馬戲團的住所吧,這次不要再貿然離開了,不然下次還逮你。”
“就結束了?我沒事?”徐睿一臉不可置信,而后又是懊惱非常,“既然問兩句就結束了,那早知道我不跑路了,白浪費我的火車票錢!
賀瑱聽煩他在那嚎,趕緊讓陸何開警車把他送了回去,繼而又加強了警戒,增派了人手看管著馬戲團里的人們。
陸何一個下午都不怎么開心,提心吊膽地擔憂著賀瑱要怎么罵他,沒成想賀瑱也一直沒想起來這事兒。
賀瑱看著沒人回復的手機,又嘗試著翻了翻那個視頻下的評論區。
他之前看到的那條評論似乎被壓了下去,他翻了很久都沒有找到。
正當他打算放棄時,卻看見有個零星幾個點贊的評論說:這死了的女的,不就是顫聲的一個小博主叫阿楠愛養寵的嗎?她之前刪除的視頻里露過臉,好像就和這個長得有些相似。
發評論的IP地址就在灃潭市,ID叫Freedom。
賀瑱連忙下載了個顫聲APP,注冊了賬號,直接搜索博主阿楠愛養寵。
博主大概有五六萬的粉絲,但點贊量每天約莫只有幾百。視頻也大多都是寵物貓狗的,十數只擠在一間不大的屋子里。
雖然他們都洗了澡,看起來白白凈凈的,但眼尖的賀瑱還是察覺到其中有的貓狗行動有些不變,而有些似乎皮膚上有紅色斑點,看著并不是十分健康的模樣。
視頻的列表里并沒有她完全的正臉,只有幾個鏡頭恰好晃過她。
賀瑱將那些個鏡頭截圖保存下來,整體發給了隊內的畫像師,讓其拼湊出來。
此時陳曉禮的消息才回復了回來:賀隊長,不好意思,這段時間家里有些事情要處理,剛剛看見您的消息。請問您是否還需要我幫您調查?
賀瑱刪刪改改,還是回復:暫時不用了,謝謝你,我這邊有些思路了。
末了,他又覺得得客氣一下,又追問了一條:家里出了什么事兒?是否有我這邊能幫得上忙的?
沒多會兒,陳曉禮又回復了回來:暫時沒事,多謝賀隊長關心。你先忙,如果確實有需要,我恐怕真的會麻煩您的。
賀瑱也禮貌性地回復:沒關系,都可以找我的,我們是朋友。
陳曉禮那邊就再沒了消息,賀瑱也沒再追問。
估摸著等再過段時間楊寶勝割喉案判了之后,還得麻煩陳曉禮去寫報道。
賀瑱摸摸下巴,他覺得他還是應該找個什么由頭,把陳曉禮也收編到他們支隊來。
他如今在等著畫像師的結果,百無聊賴地就翻起了阿楠愛養寵的視頻。
大部分都是博主發的跟寵物互動,或是接的寵物糧廣告的視頻。
但也有一條有些不同,是阿楠愛養寵哭訴自己一只寵物貓跳窗摔死了。
下面大多都是安慰她說孩子去了喵星也會想著她的,但有一條卻是一直在追問:你為什么不封窗?之前就在評論區也私信過你需要封窗,你為什么還不封?現在還用小貓的死大做文章、博取同情,你賤不賤啊!你怎么不替貓去死啊!
ID叫自由之俠,而IP地址卻是隔壁朝瀾市。
賀瑱頓時一緊,直覺告訴他這兩個ID皮下的人,就是同一個。
他立馬提給了鑒證科,讓他們那邊分析IP地址。
陸何送完馴鳥師徐;貋淼臅r候,賀瑱正還琢磨著這其中的關聯。
他有些緊張地上前去,說道:“老大,我回來了!
賀瑱抬眸看他一眼,又哦了一聲,并沒有多言。
陸何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他老大這是生氣過了頭?還是在等他自己認錯?
他思來想去,還是自行開了口:“老大,對馬戲團監管不嚴的這個事情,我要負主要責任。所以我晚上去寫個檢討,明天早上給你,行不?”
賀瑱有些茫然地瞥了他一眼,這才想起來自己在電話里罵他時候說的話。他忍俊不禁,又朝陸何招了招手。
陸何乖順地把頭探過去,然后腦門上就被狠狠地彈了一下。
“長記性就行!辟R瑱并沒有過多地訓斥他,只是又說,“還好這次是沒什么事的時候犯了,你就一定能記得下次注意,就不會再引發更嚴重的連鎖反應了!
陸何捂著腦門,重重地點了點頭。
正巧畫像師的復原圖出來,賀瑱仔細看了看,確定了這個阿楠愛養寵就是獅子咬人案的女死者。
他驀地抬頭,眼中有著光亮:“如果……我們可以從死者身上下手呢?我們以前都會去排查死者的社會關系,但這次因為心底一直覺得是無差別殺人,所以不曾去做過,但是如果他們有聯系呢?”
——“如果兇手一直想殺的,就是這幾個人呢?”
第36章 虐寵
賀瑱意識到這個問題的時候,就忽然明白了自己一直疏漏了什么。
如果是預謀殺人的話,這幾個人之中一定會有關聯,那么找到其中的關鍵點就是尤為重要的。
“陸何,現在派人去調查死在舞臺上這幾名死者的社會關系,看看他們之中是否有什么系帶是可以聯系上的。”賀瑱當機立斷。
陸何立馬應了,坐著筆記也梳理著自己準備查找問詢的方向與線索。
賀瑱沉默了一下,又敲了敲桌子囑咐著:“順便著重看一下那個抽簽盒的事情,看看里面的順序是不是早就決定好了。”
陸何聽罷,全部記下,點點頭轉身就要離開。
賀瑱卻是又嘖了一聲,叫住了他:“如果你說……這些事情都是由動物而起的呢?多關注這一個點吧。”
陸何抿了抿唇,有些疑問又肯定地說:“老大,你的意思是……這是虐待動物還是保護動物?我還是搞不清楚。”
賀瑱也搖頭:“不清楚。算了,先去調查,興許到時候我們心里就有譜兒了!
陸何不再多問,而是領了任務繼續奔赴馬戲團所在的方向,準備調查完再去走訪死者的社會關系。
賀瑱又面對著漆黑的電腦屏幕發了會兒呆,終是拖夠了時間,將之前踩踏事件里面的死者尸檢報告給了家屬。
剩下的對解剖內容的不明的地方,他就轉而對接給宋知意了,讓宋知意親自給家屬解釋。
現在事情已經到了眾說紛紜,民眾各自猜測的時候了,也就沒必要再將這件事藏著掖著了。
興許是那名死者的家屬冷靜了下來,他們也沒有再和賀瑱過多扯皮,而只是讓賀瑱他們加緊辦案,為所有往生者還一個公道罷了。
賀瑱當真感謝他們的理解,轉頭又忙著琢磨起來了這些死者之間的關聯。
他轉著筆,對著自己的筆記本一頁頁地翻看著,回憶著與不同的人交涉時候記錄的一些細微的線索。
他在幾頁上圈圈涂涂,似乎有些眉目。
手上用力,筆尖便戳破了紙張,透都下一頁去。他終于在筆記本上狠狠地畫了幾個圈,又戳了幾下。
他撥通了陸何的電話,再次鄭重說:“沒錯,還是要多關注一下動物,尤其是虐待動物之類的事件!
團長經常欺負毆打唐謙的猛獸們,他算一個。而阿楠愛養寵也是養很多貓狗博人眼球,并且用小貓跳窗來吸引流量。
撂下電話,賀瑱又上網搜索了斯普瑞斯馬戲團的公演時間。
果不其然,瞧見在ID為自由之俠發評論的時候,馬戲團就在朝瀾市。
“還是馬戲團里的人啊!辟R瑱瞇起眼睛,緊緊地又盯著筆記本上他畫下的圈,“那大概率是你了吧,唐謙。只有你能控制住舞臺上獅子咬人的頻率,只有你能確保這幾個你想讓他們死的人,真的死在你注射麻醉劑之前!
只是他們沒有任何的證據,唐謙的模樣也太過像被害人了。
唐謙以及馬戲團里所有人的行李全部都檢查殆盡,也不曾看見任何有關于苯/丙/胺存在的痕跡。
那么可以猜想,幕后真正操控獅子的兇手必定是在外面完成的。
灃潭市那么大,垃圾回收站也頗多。就算真的從唐謙行進的路程上追查,也是做不到。
更何況,唐謙開車的時候,一路上也有的是機會能把苯/丙/胺處理掉。
這簡直就如同大海撈針。
賀瑱揉著額角陷入了沉思。
如果唐謙有心思伏法,他就不會失去一節小臂,那是他的脫罪保命符。
還沒等他想出個所以然來,就接到了陳曉禮急慌慌打過來的電話:“賀隊長,您知道這個信息嗎?獅子咬人案的那個唯一幸存者,也就是馴獸師,約了一家網媒專訪!”
賀瑱心中驟然一惴,這是他最怕看見的——
唐謙如果把自己推到風口浪尖,大眾的視野中。即便是有一部分會討伐他,可大多看見他的斷臂,都會心疼可憐他。
再想起他是為了救某位死者而傷的,那就更會覺得他是一個受害者,是英雄。
等那個時候,沒有證據的警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置身事外。
很多時候不就是如此?
輿論的“魅力”,多么諷刺啊!
賀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閉了雙眼:“你那有法子能阻止這個媒體嗎?”
陳曉禮嘆了口氣:“很難,這不是我們能控制的。而且我得到消息已經不算快了,據時間推定,我估計人家都有可能在路上了,當真很難阻止了。真是不好意思啊賀隊長,我也沒幫上忙!
賀瑱也大概能猜到,他也深深地嘆了口氣:“跟你沒關系。曉禮,真的很麻煩你,還第一時間想著告知我!
大部分時間,警局和媒體的關系總是水深火熱的。
公安系統的看不起他們搞媒體的,總覺得他們只是想胡亂書寫扭曲事實真相。
而媒體人也覺得他們警察清高,分明什么都知道,結案了都揣著明白當糊涂,糊弄著自己。
陳曉禮真的是他見過最后良心的媒體人了。
“賀隊、賀瑱……你是個好警察,我希望這個社會上所有的警察都和你一樣,能為一個真相而拼命。所以我希望你能如愿,我希望你將所有的罪惡繩之于法,讓他們得到應有的懲罰!
信號似乎有些不好,陳曉禮的話斷斷續續的,可賀瑱卻聽得不能再清楚。
他緘默了許久許久,久到電話里只能聽見他和陳曉禮的呼吸聲。
陳曉禮的這一番剖白,的的確確擊在了他的心底。
“賀、賀隊長?”陳曉禮小心翼翼地開口,喚了他一聲,“你生氣了嗎?是我說得過分了嗎?不好意思,我不應該隨意評判他人的。”
賀瑱立馬應聲:“我在,我沒有生氣,你不用不好意思!
陳曉禮有些窘迫地笑了笑,掩飾尷尬:“我以為你聽我這段話,覺得我不自量力去揣摩你了!
賀瑱終是說出了自己一直的打算:“曉禮,都說了我們是朋友,叫我賀瑱就行。但還有一件事,就是我想請你以后來我們支隊做個文職,我們有太多的時間要去向公眾公開真相,非常需要一個你這樣有深度有筆力的人來加入我們,你……愿意嗎?”
陳曉禮似乎受寵若驚,立馬問道:“我可以嗎?我真的可以嗎?”
賀瑱也跟著他笑了起來,是久違的放松:“當然。”
“榮幸之至!”陳曉禮的激動都要從電話溢出來了,“我從前只覺得我能做一個記者,用筆桿子為真相而戰已是足夠了,如今卻沒想過我有機會去真真切切地走在一線!
“我知道以我一人的力量想要揭露這社會上所有的黑暗并不容易,可是我的筆就如同你的槍,只要我還活著,我就一定會不偏不倚地寫下每一個字、每一句話的!”
“只是……真的還要等我最近手上的事情解決了,不論是工作上還是家里的。等我結束了,我一定第一時間加入!謝謝你,賀瑱。”
“好!辟R瑱亦是被他這番話激得心潮澎湃,他又如何不是這般想的。
只是一人執筆一人持槍罷了,追尋的總歸都是為死者沉冤昭雪的愿望。
他很高興,他有宋知意這個最強法醫,再來陳曉禮這個最強記者,那么他就只差個最厲害的側寫師了。
賀瑱只覺得腦海中靈光一閃,任督二脈都被打通。
側寫師做的工作即便是并不太受公眾理解,但是對于他們破案也是給予了莫大的幫助,更能確定他對唐謙是幕后兇手的猜測是否準確。
所以他打開了通訊錄,撥通了季朗星的電話:“我們這個案子,又需要你來做個兇手側寫了……”
季朗星到的時候,臉上掛著的依舊是他一向溫和的笑意。他看見賀瑱,就瞇起眼睛打了個招呼:“學長。”
賀瑱面容上有些訕訕的,他還欠著季朗星幾頓飯一直拖著沒吃,結果如今又要利用人家來幫忙。
“好學弟,辛苦你了!”他伸出手,不輕不重地拍了拍季朗星的肩膀。
他這么叫季朗星可是第一次,叫季朗星都有些意外。
季朗星偏過頭看著賀瑱觸碰到他的雙手,臉上笑意更濃:“學長邀約,我自然是卻之不恭,就是不知道這一回學長準備再欠我幾頓飯啊?”
賀瑱腦袋疼,他回過頭看著逐漸華燈初上的夜景,心里頓時有了主意:“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今天先還你一頓,看看我們支隊的小食堂怎么樣?”
“好啊!奔纠市亲匀皇遣粫芙^的,亦步亦趨地跟著賀瑱進了小灰樓,“正好我還沒吃飯呢!
賀瑱嘖了一聲,又說:“行,但你得先幫我把側寫做了!
季朗星垂著眼眸揉了揉肚子,略顯委屈地說:“我每次來其實都是空著肚子的,就期待學長的一頓飯,可每次都要等到畫完了還吃不上。”
賀瑱無語,并著四指立于耳朵邊:“我發誓,今晚你一定跟我吃上。再說了,就算你不吃,我晚上也要去吃食堂的啊!”
“行!奔纠市侨允悄歉毙σ庥哪樱拔揖挽o候了。學長現在可以將案件細節告訴我了,如果我猜的沒錯的話,應該就是那個馬戲團的事情吧?”
賀瑱頷首,將大部分的細節都告訴了季朗星,可卻隱瞞了自己有關于唐謙的猜測。他想要對比看看,到底這個兇手側寫出來和唐謙有多大的區別。
季朗星聽完賀瑱的敘述,思考了許久,終于動了筆。
可等他結束速寫之后,躍然紙上的卻是一個看著很陰沉、孤僻、眼中沒有光亮而又瘦小的男生。
這和唐謙就不同了。
唐謙即便是長得普通,也的確孤僻,但他絕不瘦小。他的身材很是健碩,身高也不算矮。
賀瑱頓時在腦海中開始搜尋起來斯普瑞斯馬戲團是否有這么一個長相的人,可卻有好幾個重疊。
他們連雜技的,就需要非常靈活,大多身高都不會很高。即便是有托舉動作,也不會練成唐謙那樣大塊頭的肌肉。
可那些人又有什么非要殺死這幾個人的必要呢?
“不像……”賀瑱看著兇手畫像,下意識地念了一句。
季朗星敏銳地察覺到他的這句話,作為心理學教授的他很快便剖析出了賀瑱話中的含義:“看起來學長還隱藏著一些事情,沒跟我說清楚啊!
賀瑱被他戳穿,倒也不尷尬,只是又笑說:“這不是想看看你這個天才心理學家能在多短的時間里發現我的隱瞞嗎?”
季朗星的的確確是天才。他今年才不過26歲而已,卻已經拿到了心理學博士學位。
在同齡人不過在奮力畢業的時候,他已經成為了正職教授。不僅如此,他還擅長行為分析,美術造詣也十分之高。
季朗星似乎很是受用來自于賀瑱的夸贊,他眼底的顏色更甚,目不轉睛地盯著賀瑱出神。
賀瑱被他盯得有些發毛,不禁咳嗽了兩聲掩飾尷尬。
這一個兩個怎么時不時地都喜歡盯著他,宋知意也是,他不時就會發現宋知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嘖。”賀瑱又將他懷疑唐謙的情況也同步給了季朗星,尤其著重地表達了自己對唐謙為什么要用這種方法的疑惑。
季朗星沒有正面回答他,只是看著那副兇手畫像出神,又說:“學長,你知道嗎?兇手畫像有的時候并不能完全代表兇手,而是兇手對自己真實形態的一個投影映射。”
賀瑱皺了皺眉頭,似乎有些理解不了這句話。
季朗星就又解釋說:“也就是意味著,兇手在心底里覺得自己是這樣一個人,在他的意識宮殿里,他就是以這樣的一個形態出現的!
賀瑱好似明白了大部分,他大膽地猜測著:“所以我之前在曾經的馬戲團合影中,見到剛剛加入的唐謙是這個樣子,也就意味著他從來沒有認可過現在的自己?”
季朗星點點頭又搖搖頭:“或許說他覺得現在這個自己不是自己,這樣的解釋才是最合理的!
“可是為什么呢?”賀瑱的眉頭蹙出一個深深的川字來。
他著實不大喜歡心理學這一遭,深奧神秘不輕易地讓人理解,又感覺能直擊人的內心。
他并非覺得季朗星這個解釋牽強,只是太過偏離他一個正常人的思維范圍內了。
季朗星又笑笑:“那就要說回為什么學長你不明白唐謙那么愛動物,但他還是會用動物作為他的殺人工具了!
賀瑱搖搖頭,表示不懂。
“人都是自私的,包括唐謙?墒恰辟R瑱話鋒一轉,“他并不從心底里認可做下這件事的是現在的自己!
賀瑱眼睛一瞪:“他有精神?精神分裂癥?”
他覺得他這回是當真聽明白了季朗星的話,從中分析出了合理又正確的解釋來。
“……”季朗星沉默了一下,有些噎地又說,“不是這個意思,是……通俗易懂地來說吧,他投影的畫像是他記憶中最深刻也是最恐懼的時候,他用這個影子身上的憤怒來對應到這幾個死者身上,也是完成了對他自己的救贖。”
賀瑱跟著他的話緩緩點頭,到了最后聽他說話,狀似若有所思地考量了許久,然后又坦誠地說:“沒聽懂。”
季朗星看著賀瑱那副想裝又裝不出來的樣子,忍俊不禁,覺得可愛異常。他抿了下唇,又說:“意思就是,學長你可以去調查從前發生在兇手身上的故事了。是從前種下的因,造就了今日的苦果!
賀瑱比了個OK的手勢,這句話他聽得可太明白了?伤是沒琢磨透,這句話其中深意是什么。
但他已然將此事記在心底,準備吃完飯再行走訪調查。
他起了身,朝季朗星揮揮手:“走吧,吃飯去,今天一定讓你吃到爽!
季朗星自是歡欣雀躍地跟著他進了小食堂,結果打眼就和正優雅吃著晚飯的宋知意撞了個正著。
賀瑱正在后面的門口處拿盤子,往前走鼻子就磕在了季朗星后腦勺上。
他捂著鼻子,悶聲說道:“干嘛呢?咋不走?”
季朗星卻是不動如山,只轉過身,細致地查看著賀瑱的情況。他離賀瑱很近,氣息熱烘烘地撲在賀瑱臉上。
賀瑱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弄得一團霧水,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任他觀察。
直到他聽到一聲不輕不重將筷子擱在鋁盤子上的聲音,他才瞧見被季朗星擋得嚴嚴實實的宋知意。
他不自覺地向后退了一步,脫離了季朗星掌控的范圍。
他揉了揉仍有些隱隱作痛的鼻子,又悶悶地跟宋知意說:“知意,你在吃飯呢?一起吃唄!”
宋知意用紙巾緩緩地沾了沾唇邊并沒有的油漬痕跡,臉色平淡得嚇人:“我吃完了,不打擾你們了!
說罷,他便擦身從賀瑱身邊走過,留下一頭霧水的賀瑱。
不是……他生氣了?
可賀瑱還沒反應過來,季朗星先行開了口:“行,那就多謝宋法醫讓的地方了。學長,我還有不少話要跟你說呢!
又似是挑釁般地看了一眼宋知意頓在原地的背影,勾唇笑了笑。
宋知意似是考量了一下,但終歸還是將餐盤放在了指定區域,快步離開了食堂。
賀瑱撓撓頭,又問季朗星:“還有什么事沒說清楚的?”
季朗星沉吟片刻:“其實我又想,人是自私的這句話也沒錯,唐謙也知道利用獅子之后,他最容易逃脫法律制裁。”
賀瑱了然地點點頭:“所以說他也在努力地以自己性命所迫,讓我們留下了獅子的性命,這應該就是他早就算好的!
“也許是的。”季朗星給出了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頓時沉默在他二人之間傳染,賀瑱垂下頭戳了戳有些硬的米飯。
“糖醋里脊和宮保雞丁都很好吃。”季朗星塞了不少在嘴里,豎了個大拇指打斷了這份靜謐。
賀瑱看他腮幫有些鼓,像個松鼠的樣子,又不住地笑了起來:“慢點吃,多的是。”
等這一頓飯,季朗星也沒多留。
賀瑱將其送到門口,季朗星又是得寸進尺說:“學長的食堂真好吃,希望下次學長也賞臉去嘗嘗我們大學的食堂!
“好!辟R瑱繼續畫餅,下頓飯指定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吃上。
他自己晃悠著回到了辦公室,將唐謙的資料調出來。
唐謙的信息少得可憐,只有寥寥數句記錄了他是平縣人,今年才二十二歲。父母親屬的關系一欄全是空白,讓他有些無從下手。
跟馬戲團里的人溝通許久,才得到了一個電話號碼。該電話號碼也只是他很久以前填的緊急聯系人,卻也不知道究竟屬于誰的。
賀瑱嘗試性地撥了過去,那邊嘟聲了很久都沒有人接聽。
直到他想要放棄,掛斷電話的時候,才聽見那邊傳來了微弱的女聲:“喂?”
賀瑱急忙表達了自己的身份,卻被對面立馬掛斷了電話,瞬間聽筒里只剩下忙音。
他再次撥打過去的時候,就顯示一直接不通了,是直接被人拒絕接聽的聲音。
什么情況?
賀瑱一頓,立馬將這個信息分享給鑒證科,要求立馬追蹤這個手機號的所在地。
刑偵系統撥出去的號碼顯示都是有固定的,不至于說讓對方以為自己是騙子的情況出現。那么接電話的女人,到底在害怕什么呢?
賀瑱只覺得腦袋里一團漿糊攪亂著,雖然他有了目標嫌疑人,可那些所謂的“證據”卻全然不能被用來佐證唐謙就是兇手。
他現在能做的還是只有擊潰唐謙的心理防線,從他的方面作為突破口。
他揉了揉腦袋,現在什么反饋都還沒有,他只能先回家好好休息。
到了停車場,他準備把自己昨天停在這里的車開回去,順便就給宋知意發了條信息,卻沒想到一抬眼就見到本該也在的宋知意車,卻已經不在停車場內了。
他抬頭看向宋知意的辦公室和解剖室,卻見得都是黑暗一片,哪里還有人在?
宋知意這是都沒告訴他一聲,就自己先回家了?
他還在生氣?
賀瑱也無奈,上車就一腳油門回家去了。
可真到了電梯上,他還是不自覺地按下了宋知意的樓層。
敲響宋知意房門的時候,他已經準備好質問宋知意的話。
可開門的瞬間,瞧見宋知意那張并不氣惱的臉時,他覺得自己是不是小題大做,將自己看得太重了?
“你怎么來了?”宋知意穿著從自己那里拿來的海綿寶寶家居服,正有些疑惑地看著他。
家居服穿在宋知意身上有些捉襟見肘,手腕和腳踝都長長地露在外面。
賀瑱撇撇嘴,盯了宋知意一會兒,干干脆脆自己換鞋進門了。
他自顧自地走到沙發上坐下,摸出了一瓶礦泉水擰開。咕咚咕咚灌了幾口后,這才問:“你怎么直接走了?”
宋知意給他剝了個橘子,放到他面前:“我看季教授還有不少話和你說!
“沒啊,說完了!辟R瑱塞了一瓣橘子到自己嘴里,就順勢放了一塊到宋知意嘴前,“好甜啊,你也嘗嘗!
宋知意一滯,看著賀瑱近在咫尺的指尖,耳朵不自覺的有些發燙。他眼見著賀瑱又朝他揚了揚下巴,示意他吃下,終是含住了那塊橘子瓣。
嘴唇微微擦過指尖,是濕潤的感覺。
可賀瑱卻也沒在意,自然而然地又撕了一瓣下來塞進自己的嘴里。
宋知意盯著他張張合合的唇,喉結微微滾動了一下。
第37章 老家
可宋知意的表情卻沒有落入賀瑱的眼底。
賀瑱只是覺得橘子好吃,又自顧自地拿了一個剝開。
他有些無聊地打開了今天剛下載的顫聲APP,準備再去看看阿楠愛養寵的其他視頻,結果搜索欄跳出來的就是——
獅子咬人案唯一幸免者獨家專訪直播。
他隨手扯了一下宋知意,示意其和自己一起觀看,就點開了那個長視頻。
直播的地點選在了醫院病房里,唐謙穿著條紋的病號服,臉色還是不好,看著瘦了許多。他的腿上蓋著被子,卻將斷掉的左手小臂赤/裸/裸地展露在鏡頭前。
而他的身邊坐著的是一個美女記者,濃妝艷抹的模樣其實并不適合來參訪一個所謂災難中的“受害者”。
賀瑱看了一下手機左下角的主播名字,寫的是新星傳媒的官方賬號。
新星傳媒他并不熟悉,就暗自記下了,準備之后再問陳曉禮了解些情況。
其實唐謙也沒在采訪中多說什么,只是簡單敘述了一下當時的場景,又將自己的傷口時不時地露出來給觀眾看看,順道說了自己是如何冒死將麻醉劑推進獅子體內的。
看完了整個視頻,賀瑱將手機屏幕鎖上,抱臂靠在柔軟的沙發靠枕上。
唐謙這么一來,是真的將自己置于英雄受害者的位置上了。
“唐謙不是很愛他的那些動物朋友們嗎?如今這幅做派,怎么像是把所有的問題都推到獅子身上?”賀瑱甚至覺得就僅僅兩天,唐謙都變得面目可憎了起來。
宋知意卻是默不作聲,又點開視頻快速地查看了幾遍,隨即又將幾張截圖展示在賀瑱的眼前。
賀瑱仔細觀察了一下,卻見得那幾張圖上唐謙的眼神都飄忽著看向自己的正前方,而不是他斜側方的記者。
“有人在給他提詞?”賀瑱擰著眉頭,不敢置信地又重復看了幾遍視頻,卻又驗證了自己的猜測。
他抱著另一個靠枕,將兩條腿都踩上了沙發邊緣,歪著身子思考什么。
片刻,他又是驟然站起:“你說……唐謙會不會察覺到他被這個媒體利用了?他還在不在乎獅子的命?”
“我不知道!彼沃鈴澭淹闲瑪[在賀瑱腳下,又說,“發燒才好,把鞋穿上!
賀瑱下意識地哦了一聲,不知道為什么順從地聽了宋知意的話,穿上了拖鞋,又繞著琉璃茶幾皺著眉頭繞了幾圈,最終得到了一個結論:“不行,我明天還得再去和唐謙聊一聊!
翌日一早,還不等他到支隊,就已經收到鑒證科對那個叫Freedom和自由之俠的IP分析,果然是和馬戲團的行進軌跡一樣。
陸何對抽簽盒子的結論也有了:“老大,那盒子沒問題,里面的紙也沒問題。”
賀瑱抿抿唇,并不多言,其實他心里早就有了譜了。
其實盒子上面有沒有被動過手腳,抽簽紙張上面存不存在貓膩,這些都不重要。只要兇手是唐謙,他就會讓自己“抽到”想要抽到的座位數字。
他嘖了一聲,這手段其實并不高明。
他躊躇不久又對陸何說:“繼續走訪調查死者的事情吧,還有他們那個馬戲團的票是怎么來的。既然唐謙能對那幾個死者的座位號了如指掌,那一定是在這上面下了些功夫的。”
陸何領命,也是一臉愁容。
賀瑱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笑道:“加油啊,小伙子,看起來我們的勝利馬上就在眼前了。對了,我得出個公差,你好好看家,這幾天支隊就交給你了!
陸何啊了一聲,有些懵地抬眼看著賀瑱。
賀瑱解釋說:“昨晚掛斷我電話那個女人位置追蹤到了,就在平縣。”
這無疑不更加坐實了這個女人和唐謙有關系,所以賀瑱要求查了手機號登記的機主信息——
唐萍,女,二十五歲。
最重要的是她親屬名字處,赫然寫了她有一弟名唐前。
雖然寫法略有不同,但是賀瑱敢篤定這就是唐謙本人。
要么唐謙這個名字是他在馬戲團的化名,要么就是他成年后自行改的,亦或者說整個唐謙這個身份就是假的。
也怪不得他們從唐謙這個人查不出什么端倪來,原來根本就該查的是唐前。
至于她為什么拒絕接聽警察的問詢,就不得而知了。
平縣離灃潭并不遠,差不多有400公里。只是最近的高鐵站,也只能通到臨市,下了車還要轉乘其他交通工具。
賀瑱即刻聯系了當地警方,買了最近的高鐵票準備去和她好好聊聊。
只是陸何留下了,他就得需要另一個人陪同一起出差。他本想一人去的,可終歸這不合規矩。
可是沒成想,最后前往平縣的竟成了賀瑱和宋知意。
也沒什么別的理由,多的就是支隊人手不足,鑒證科、檢驗科離不開人,而部分警力還要盯著馬戲團,多余出來的就宋知意和張棠棠了。
張棠棠一句我是女孩子,把宋知意推到了風口浪尖。
后來賀瑱就隨意給宋知意找了一個也許還會有其他尸體的理由,沒想到一語成讖。
賀瑱坐在高鐵二等座的窗邊,望著漸行漸遠的城市風光,眼中逐漸浮現了綠色。
他靠著椅背瞇了一會兒,不多時就感覺到自己的腦袋滾到了一個靠墊上,舒服極了。
他哼唧了一聲,蹭了蹭那個有些硬的靠墊,自顧自地找了一個舒服的位置窩下,又陷入了夢境之中。
宋知意看見一頭撞在肩窩上的腦袋,唇邊是掩飾不住的笑意。
他不再挪動半分,直到高鐵已經減速,就要進入他們要下車的站臺,這才叫醒了賀瑱。
賀瑱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看見周遭已經是別樣的風光了。
這里的溫度比灃潭市要高,賀瑱脫下了外套抱在手里,身高手長地從架子上取下了他和宋知意的背包。
當地警方已經等在高鐵站外,見到賀瑱二人的時候就開始握著賀瑱的手不住寒暄,還介紹說自己是平縣的警局副局長,姓鄭。
賀瑱的臉歪了歪,也自我介紹:“我是灃潭市刑偵支隊的隊長,鄙姓賀。這位是我們隊里的……同事,姓宋!
到底帶個法醫出公差的事情,有點奇怪。
鄭局長立馬笑得滿臉褶子,又說:“雖然現在已經過了飯點,但是還是應該給二位好好接風洗塵一番。不如我們就市里找個黑珍珠餐廳,稍微吃上一吃?”
賀瑱聽罷,眉頭都皺了起來。
平縣是個區級縣,也算隸屬于這個市的。所以當地的警察局長,和他這個支隊隊長相當是平級。
但他平日里過得不算拘謹,也是因為有家里的幫襯。但這個鄭局長一出口就是五星級酒店大魚大肉,當真是將某些特質寫在了臉上。
“不去吃什么好的了,您稍微前面便利店剎一腳,我們買點面包什么的墊一下就行!辟R瑱繃著一張臉制止了鄭局長的行為,即便是他已經餓得前胸貼后背了。
鄭局長看見人家不買他的帳,也不再多問,只是又親自下車在便利店里買了最貴的便當和面包。
車程一路從高速開進了國道,又逐漸走上了盤山的公路,最后到了顛簸的土路時候,賀瑱知道他們終于抵達了唐謙的老家平縣光明村。
這車坐下來比高鐵時間都長,一路顛的賀瑱屁股都疼了。
他下車之后就原地蹦跶了兩下,緩解了腿上微微充血水腫而帶來的不適感。
繼而又敲響了唐謙家破舊的大門。
“誰?”院里傳來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和賀瑱那天在電話中所聽見的相差無幾。
鄭局長剛想應聲表明身份,就被賀瑱制止了。
唐萍心里埋藏著秘密,貿然公開身份,恐怕她連這個門都不會開。
賀瑱只是佯裝有些急迫地說:“您好,不好意思打擾一下,我是過路的,但是突然很想上廁所,可以借用一下您家的嗎?”
唐萍不疑有他,更記不住賀瑱在電話中短短的幾句聲線,不設防地打開了門,卻見到外面有不少人。她心下已經,當機立斷又要關上厚重的大門,可卻被賀瑱抵住。
“不好意思騙了你!辟R瑱這回吐露出了他們的真實身份,開門見山地說,“我是之前被你掛斷電話的灃潭市刑偵支隊賀瑱,唐萍女士,就你弟弟的事情,我想與你談談。”
唐萍面露菜色,卻又聽到屋內傳來一聲略顯蒼老的女聲問道:“萍萍,誰?”
她趕忙回應:“媽,沒誰,借廁所的。”
唐母哦了一聲,沒再多話。
唐萍嘆了口氣:“我弟弟早死了,沒什么好說的,你們走吧。”
賀瑱在手機上亮出唐謙的照片,放到唐萍的眼前,唐萍的目光躲閃根本不敢細看。
“真的不認識嗎?”賀瑱已經從唐萍的反應中確認她認出唐謙了,再次發問不過是想一步步地擊潰唐萍的內心。
唐萍握住大門的手顫抖著,她舔了舔下嘴唇,仍是固執地咬死:“不認識,我弟弟早就死了!
賀瑱嘖了一聲,又說:“那我們可能就要請唐萍女士和我們回警局一趟,接受調查你弟弟的死因。畢竟這么多年,你們家里也不曾帶著他的死亡證明去銷戶,是否有其他隱情呢?”
唐萍一愣,也沒想到賀瑱在這里等著她。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亮著燈的屋子,又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一般說道:“出去說吧,我媽身體不好!
見賀瑱點點頭,她又對著屋內喊了一嗓子:“媽,我出去買點東西,一會兒就回來!
即便平縣的溫度比灃潭市高上不少,但傍晚的氣溫還是有些涼的。
賀瑱眼見著衣著單薄的唐萍打了個寒顫,立馬將自己的外套遞給了她。
唐萍說了聲謝謝,又垂著眼睛看著地。
她和唐謙長得只有三分像,乍一眼看過去并不十分相似,但仔細瞧了眉眼的的確確應該是親姐弟。
“去車上談吧。”宋知意瞄了一眼落在唐萍肩上的外套,提議著。
賀瑱大病初愈,可受不得一點風。
唐萍也默默地跟著他們二人上了警車,鄭局長本也想跟上,但是卻被賀瑱一個“不識相”地關車門攔在了外面,訕訕地摸著被磕了一下的鼻尖。
賀瑱也沒多遲疑,直截了當地問道:“你明明知道你弟弟還活著,甚至說你和他也許還有聯系,為什么說他死了?”
唐萍有些沉默,許久才小聲說:“從他十五歲離家出走的時候開始,他就在我們家是已經死了。”
“他為什么會離家出走?”賀瑱掏出筆記本,又繼續問。
唐萍閉了閉眼,似乎陷入了一段痛苦而又難過的回憶中:“我弟弟是家里唯一的男丁,是全家的希望。他小時候很聰明的,從來都是考全校第一的。”
“可是后來,他中學考上了縣里的高中,成績一直就不上不下的了。他是我們全村的希望,怎么可以成績下滑呢?所以爸媽用了很多辦法,可惜都沒用,直到從一個云游的大仙那里買到了聰明藥!
賀瑱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立馬問:“聰明藥?那是什么?”
唐萍有些茫然:“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但是吃完了弟弟的確更愛學習了,總是有用不完的精力去學習!
賀瑱的神色瞬息萬變,他朝著宋知意挑了挑眉,口型一張一合著無聲地說:“苯/丙/胺!
宋知意也對著他點點頭,示意他繼續問下去。
賀瑱又不動聲色地繼續問:“這個聰明藥你家里還有剩余的嗎?”
唐萍偏著頭想了想:“應該有吧。但是我媽都收起來了,她不讓我碰,說這東西逼走了我弟,又逼死了我爸!
“你爸?”賀瑱蹙起眉,“你爸怎么回事?”
唐萍的神色忽然一變,她不自覺地咽了口唾液,又摸了摸鼻尖,像是深思熟慮般地說:“我爸……我爸當時覺得這么多聰明藥剩下,我弟又走了沒人吃,都是錢來著,他就趁著外出打工出門之前吃了不少,然后……然后就死了。”
苯/丙/胺服用過量?
但看唐萍這個飄忽的神色,又覺得不大對勁兒。
賀瑱立馬給宋知意使了個眼色,但他心里也沒什么譜,畢竟已經過去有七年了,唐父估計早就火化了。
但是農村也有傳統,人死了要入土為安,沒準尸體還在也不一定。
但他沒法明著問,干脆換了個說法,拿出了搜查令:“唐萍女士,我們現在有搜查令,可以對你家進行搜查,檢查聰明藥的成分,請你配合!
唐萍驚呼一聲,又扭頭看著屋里昏暗的燈光,那里住著的是她體弱多病的母親。
她抽了抽鼻子,又說:“那我可以帶我母親出去嗎?我不想讓她知道!
賀瑱也有些心軟,默許地點了點頭,只是示意鄭局長帶來的人遠遠地跟著,別讓她們母女二人跑路了就行。
唐萍將唐母攙扶了起來,賀瑱這才從一邊看清了唐母的模樣。
農村人生孩子都不算晚,唐母理應也不過五十歲的年紀,可看她卻老態龍鐘,整雙腿不住地顫抖著,只能將全身重量都交付到唐萍身上,根本無法自行站立更何況于行走。
賀瑱有些不忍地別過了頭去。
唐萍想拖著唐母快點走,她生怕走慢了一點,就會被母親發現任何有關弟弟的事情。
但唐母也是為難,她的身體本來就不好,被女兒生生拽了幾步,踉蹌得差點跌在地上,不住地喘息著:“萍萍,等等……咱們要干嘛去。坎蝗バ胁恍邪!”
唐萍的眼眶通紅,眼底也是擔憂與痛苦:“媽,咱得去,咱們娘倆必須在一起,離開那個屋子。”
唐母卻是一把甩開了唐萍的手,靠著一旁的大樹緩緩地滑了下去。
唐萍想要拽起她,卻無能為力。
“萍萍,你跟媽說實話,到底怎么了?”唐母四處張望著,似乎看見了躲藏起來的幾人,“是有人非要進咱們家嗎?他們要干嘛。
唐萍無言以為,唐母繼續又說:“萍萍,媽知道你有好多事兒瞞著我,我也知道你和你弟弟也聯系著,但是媽老了,也快死了……別折騰媽了,好嗎?”
“您知道?!”唐萍訝異道,“怎么可能?”
唐母嘆了口氣:“雖然你們姐弟倆從前成日的吵架,你也覺得我們重男輕女,可你也很心疼你弟弟的,他也依賴你!
“要說當年他走的時候,身上揣的錢都是你偷偷塞的吧?還跟我們說錢你弄丟了,遭了我好大一頓毒打。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你弟弟在外面犯事了?你說啊!”
唐萍沉默了。
她抹了抹眼淚,站起了身來:“既然您已經知道了,那我也不瞞著您了。我不知道他在外面犯了什么事,但是警察已經找上門來了,就在那邊準備等著搜查咱們家呢!
賀瑱幾人聽罷她這么說,也不再躲藏,現身出來。
唐母見到這么多人,一時也沒順上氣來,頓時暈厥了過去。
宋知意急忙上前,給老太太做了急救處理,讓她在床上躺著才悠悠醒來。
唐母醒來后,賀瑱才明確地跟她表示:“老太太,我們得要您之前給您兒子用過的聰明藥,回去檢查成分。”
唐母臉色發灰,木然地點了點頭,只是又勸說:“那聰明藥不是什么好東西,害人啊、害人……”
“您放心吧,我們不會吃的,只是用來檢測。”賀瑱安撫著他的情緒,就順著唐母指的方向,從臥室衣柜最深處找到了一個用手絹包著的牛皮紙包。
打開黃色的紙包之后,赫然見到的就是幾顆類似魚油樣式的膠囊。淡黃色的油質液體已經將外層透明的殼子染得發黃,看著粗糙而又骯臟。
他遞給了宋知意,宋知意湊近嗅了一下,對著賀瑱點點頭:“味道基本上是對的,送回去給隊里檢驗科吧。”
眼見著一旁鄭局長也對這聰明藥很感興趣,賀瑱刻意地側了側身擋住了鄭局長的目光,將東西全部收好,放進了自己的背包最深處。
鄭局長又碰了一鼻子灰,模樣有些可憐。
賀瑱又四顧檢查整個房屋院子,卻只見了唐父的牌位,并沒有見任何像是骨灰罐的東西。
他心下了然,直接開口問:“老太太,您丈夫是土葬了嗎?埋在哪里了?”
唐母一愣,還是點了頭:“就埋在村尾山丘上的祖墳里。你們問這個做什么?”
賀瑱卻并沒有直言,只是笑說:“就是問問。”
唐母的狀態并不算好,說了一會兒就見得累了,歪在床邊上回答問題時候的腦子已經有些不清晰了。
賀瑱看著一直有些束手束腳立在旁邊的唐萍,又說:“還是讓你母親先好好休息吧,我們去外面聊。”
回到了小院里,唐萍似是深思熟慮過后,又問:“你們問我父親干什么?”
“你父親的死因,不是吃聰明藥吧?”賀瑱分明是笑著,卻讓唐萍感受到了一股無形的寒意。
可即便她打了個哆嗦,卻仍然嘴硬地說:“是吃聰明藥的,我怎么可能說謊。”
賀瑱攤攤手,話鋒一轉:“那既然你不愿意提及這個話題,那就來繼續說說你弟弟吧。你們兩個一直有聯系嗎?”
他是想讓宋知意開棺驗尸,但是這件事畢竟涉及到人家已經下葬七年之久,更何況他還沒有正規手續,又不是在灃潭市,也不能落人話柄。
唐萍點點頭又搖搖頭:“剛開始一直有的,后來就逐漸沒了。我只知道他去了一個馬戲團,后來知道他在外面過得還行,就逐漸斷了。”
“也是最近在電視上看到獅子咬人事件,才又認出他來的。可我沒敢聯系他,但我也很害怕,害怕他受到牽連。賀警官,我也不是有意非得要掛你的電話的,是我著實有些害怕了!
賀瑱表示理解,又問:“你弟弟當時吃了聰明藥,到底發生了什么?”
唐萍似乎并不愿意回憶起當時的場景,但仍是克制著自己的情緒,訴說道:“他剛開始吃聰明藥的時候,就開始精神非?簥^,從前學不進去的書本內容,立馬對他而言易如反掌!
“他非常開心,開始拼命地學習,點燈熬油的終于在下一次月考進步了好幾百名。于是爸媽都看到了效果,就強迫他吃更多!
“剛開始的時候,他自己也是愿意的?芍钡胶髞,他開始異常亢奮,整宿整宿地睡不著覺、不吃飯、呼吸急促。再后來就開始發高燒、頭疼欲裂、說胡話,眼仁擴大到像是瀕死一樣……”
“爸媽嚇壞了,卻不知道怎么辦。他們去找大仙詢問,大仙卻是說這都是吃了聰明藥之后的正,F象,熬過去以后我弟弟就要成為這世界上最聰明的人之一了!
“但是弟弟的樣子還是很嚇人,我看著很擔心他。直到我有一天從同學家里抱回了一只小狗崽之后,弟弟的情況也逐漸穩定了下來!
宋知意適當的時間插進了話題:“是唐謙的身體逐漸適應了苯/丙/胺的用量,也就是通俗話來說,他上癮了。”
唐萍卻沒有理會宋知意的話,自顧自地又說:“弟弟和小狗崽的感情很好,他的精神雖然依舊亢奮,但是卻正常多了。我們都以為事情會往好的地方發展的時候,那只狗卻死了!
她怔怔地抬眼,目光中并無波瀾,可語句卻是極度崩潰的:“被我爸打死了,甚至……他還讓我媽燉了一鍋狗肉,把我弟弟最重要的朋友……吃了!
第38章 雙尸
吃了……
賀瑱想都不敢想,當時的唐謙會有多崩潰。他大抵是茫然的吧,根本不知所措當時的自己到底能做什么。
賀瑱深吸了一口氣,又說:“然后呢?”
唐萍一頓,眼神飄忽了一下,又說:“然后弟弟就很難過很生氣,和爸媽大吵了一架后,就離家出走了。對……和我媽說的一樣,我的確也偷拿了家里的錢給他,還挨了我媽一頓毒打!
賀瑱已經斷定唐萍隱藏了一部分事實。
他看著唐萍仍在躲閃的目光,又逐字逐句地問:“那你父親嗎?沒動手嗎?”
“沒、沒有……”唐萍磕巴了一下,“也動過吧也許,但是我真的有些不記得了,時間太久了!
連她母親都記得自己動手打過她,她也記得唐謙離家出走前的種種細節,怎么到了這里就不記得了呢?
賀瑱給宋知意使了個眼色,宋知意瞬間了然。
沒有什么動不動手的事情,也許唐父在唐謙離家之前,就已經不在了。
至于是怎么死的,他們現在尚不可知,但是也猜到了和唐謙應該有脫不開的關系。
這也許也是擊潰唐謙心理防線的重要證據,只能等他們申請好了對唐父尸體開掘的指令才行。
而唐謙變得格外在意動物,恐怕也是因為那條被吃了的狗吧。
恰逢此時,賀瑱的手機叮叮當當地響了起來,來電是陸何。
他出了院門,走得遠些,這才接起電話:“喂?怎么了?是哪里出現問題,還是社會關系走訪調查有結果了?”
陸何的聲音中是掩蓋不住的興奮:“老大,我們理論上是找到這幾個死者的聯系了。”
“是什么?”賀瑱握住手機的指尖也發了力,撐在薄薄皮膚上的指關節也發青的突起。
陸何繼續說:“你讓鑒證科去查的自由之俠的IP地址,我們順著又找到了他在一個小眾網站上的發言,而這個評論正好是給一個虐狗視頻的。老大你猜,這個虐狗的主人公是誰?”
賀瑱不多思考,直接說:“那兩個被邀請上臺的男死者!
“Bingo!”陸何似乎在那邊打了個響指,“而這個IP地址與馬戲團成員所在的住址,完美重合。所以——”
“就是唐謙。”賀瑱和陸何異口同聲。
賀瑱嗤笑了一聲:“我想我也已經找到了唐謙非要殺他們不可的理由。Freedom不出所料,也是唐謙本人,他就是故意要讓人關注到女死者害死貓的事情,他就是想要在網絡上引起軒然大波!”
他也忽然有些疑惑了,唐謙真的是因為想要脫罪,才利用獅子的嗎?
還是他也知道,只有這樣他才能最大程度地博人眼球,讓所有人都開始關注到虐待動物這件事?
他也知道,現在這個網絡社會,很多時候只有網絡力量才能呼吁民眾去注意一件事。
賀瑱深吸了一口氣,忽而有些不知所措了。
他掛斷電話,有些恍惚地在院外站了許久,方才拉開厚重的大門走了進去。
他對唐萍說:“麻煩你了,你可以先回去陪你母親了。如果你母親有需要治療的情況,也可以及時聯系我,我會盡可能地提供幫助的,這是我的名片。”
唐萍立馬將名片揣回了自己兜里,一溜煙地回了屋內,去查看自己母親的情況。
賀瑱如今須得盡快帶著聰明藥回去檢驗,還要準備對唐父的尸體進行解剖。但等他們趕到臨市,就已經趕不上最后一班高鐵了。
鄭局長適時地開了口:“賀隊長,你要的那個尸檢申請,我這邊已經幫你走程序了。我想著你也許不必再多回去一趟,讓你們那邊派個法醫來就行。我明天就能拿到蓋好公章的指令,你放心吧。”
賀瑱啊了一聲,詫異地看著鄭局長。他也沒想到鄭局長竟然這么靠譜,懂得識人眼色。
“多謝!彼行┚狡,拉過一旁的宋知意,“其實這就是我們支隊的法醫主任,他在就可以了,但是得勞煩鄭局長提供一下解剖室。”
鄭局長卻是并不在意:“那您看您那個要送檢的怎么辦呢?是我這邊派個人送過去?”
“行!辟R瑱沒再遲疑,選擇了如今的最優解。
鄭局長呵呵笑了起來:“那今天就在我們平縣住下?我請二位吃大餐吧,這回算是接風洗塵了!
賀瑱也不好再拂了鄭局長的面子,只說:“隨便吃點家常菜就行,不用再整什么黑珍珠餐廳了!
鄭局長一拍大腿:“賀隊長就是想吃,我們平縣這個小地方,也沒有啊!”
終歸他們還是去了平縣最豪華的餐廳,鄭局長還拿了好酒好煙來。
賀瑱瞧見,立馬推脫:“戒了戒了,酒也不喝了,明天還得辦案呢!
鄭局長也就不再勸酒,只是說:“我看我也虛長你幾歲,就叫你一聲老弟吧。老弟啊,哥哥知道你對我第一印象不好,但是這都是我私下請你的。我家底雖然不豐,但我有個好老婆愿意讓我自己出去花錢結交你們這樣的英年才。
賀瑱瞬間明白了過來,這些他以為是不良作風的招待,其實都只是鄭局長的一番心意罷了。
他頓時有些尷尬,最終還是提了一杯酒:“我敬大哥一杯,確實是我的不對,我道歉。不過大哥你這讓我吃了你和嫂子的一嘴狗糧,也是你的不對。那就這一杯都干了,算是一杯泯恩仇了。”
說罷,他就把那辣嗓子的白酒一口悶下。
鄭局長見狀,又要來給他填上,卻被宋知意阻止住了。
“發燒剛好,一杯到頭了。”聽著宋知意這么說,賀瑱也又有了拒絕的理由。
他笑著也捂住了自己的酒杯:“確實如此,你也別笑話我,我之前的確被這個案子氣病了。你看嫂子管你,我家宋大法醫除了管隊里的事情,也老愛管著我,見諒哈!”
客套話到此為止,鄭局長也不再強迫。
只是宋知意似乎很是受用,賀瑱晚上的碟子里的菜就沒有空過,全是一邊宋知意夾來的。
吃飽喝足,賀瑱揉了揉有些脹起來的胃,又有些犯困。
自從他退燒了之后,這愛犯困的毛病也一直沒改掉。
住的地方算不得多好,只是干凈衛生的標準間。
鄭局長有些不好意思,又說:“老弟啊,吃飯我能請,但你出差這個住宿的標準是固定的,我也沒辦法,畢竟你還得回去報銷呢!”
賀瑱在床上坐了下,試了試硬度:“沒什么問題,我上哪都能睡!
說罷,他又是想起來身邊還跟著宋知意這么一個矜貴的主兒,抬眼瞥了一下。
宋知意又嗯了一聲:“沒問題!
他這才放下心來。
見得鄭局長一行人走后,賀瑱脫了外衣趴在床上睨著宋知意:“委屈宋大法醫跟我擠一個房間了!
“不委屈!彼沃庋垌畹孟褚粋望不見底的古井一般,緊緊地看著賀瑱的方向。
他求之不得。
賀瑱在床上打了個滾,這才又說:“我去洗個澡。”
他洗澡很快,不一會兒頭上就滴答著水走了出來。他沒穿上衣,只下身圍了個浴巾,精壯的身材就□□/裸地展露在宋知意的面前。
宋知意微微別開了目光,可余光依舊落于其上。
賀瑱沒多在意,也早就忘了從前聽得別人說他和賀瑱是一對的事情,干脆利落地就準備在宋知意面前把浴巾也取下來,換上帶來的干凈衣服。
可他還沒解開,就聽見宋知意騰的一下站了起來,快步走進了浴室。
賀瑱有些懵。他這是著急上廁所?
他也沒多想,繼續又摘下了浴巾換了衣服。準備吹頭發的時候,這才想起來吹風機還在浴室里面擱著。
他聽著嘩啦啦的水聲,敲了敲浴室的門,見得宋知意半天沒回應,干脆自己開了條縫把頭探進去:“我拿個吹風機哈!
宋知意立馬拒絕:“等一會兒,我洗完給你拿出去!
“哎呀,都是大老爺們你害什么臊啊!我自己進來取就行,你洗你的,不用管我。”說完,他就推門而入。
朦朧的水氣中,他看到了宋知意身材的大致輪廓。實在沒忍住,他又往下瞄了一眼——
牛逼,宋知意未來老婆一定很幸福。
收回目光,他這才打開柜子摸出吹風機,把線一卷就離開了浴室。
巨大的吹風聲沒讓他聽見宋知意洗完出來的聲音,等他搞定的時候,回過頭宋知意的衣服扣子已經又扣到了最上面。
他忍不住嘖了一聲,揶揄道:“身材不錯哦!
目光卻是往下又挪了幾寸,唇角勾了起來:“都挺不錯的!
宋知意沒搭理他,耳尖卻有些紅。
賀瑱撇撇嘴,只當他是臉皮薄。
他在床上翻了幾圈,準備要睡的時候,又忽然開口問道:“知意,你說我讓鄭局長的手下去送聰明藥,不會出什么岔子吧?”
宋知意合上了自己一直在看的刑偵類書籍:“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賀瑱咂了咂嘴:“不然我還是自己去吧,你一個人的話……”
“不用擔心我,做你自己想做的就行!彼沃獾哪抗馊莺停麖埬樅每礃O了。
賀瑱似是也不再糾結,關了自己床頭的小夜燈,就沉沉睡去。
宋知意看著他的睡顏,卻久久不能平靜。他好像離賀瑱近了一步又一步,可似乎又不知道該如何繼續下去了。
他嘆了口氣,強迫自己也睡下。
第二日清晨,生物鐘便叫醒了宋知意,他起來看了時間才不過七點。
他早些洗漱了,略帶冰冷的水撲在臉上之時,也給他帶來了絕對的清醒。
他今日要面對的是一副已經埋在土里,絕對白骨化的尸體。有很多證據已經隨著時間流逝,他不確定自己能到底看出些什么來,只能盡力而為。
聽到宋知意的動靜,賀瑱也伸了個懶腰醒了過來。他揉了揉迷糊的眼睛,和宋知意擦身打了個招呼:“早。”
鄭局長沒多時就帶著早餐到了酒店樓下,隨行的除了昨天那幾個熟面孔,就還有一個看著十分普通的中年警察。
“老弟啊,我怕你擔心聰明藥的事兒,就特地把我們局里最擅長潛伏的人帶了出來!编嵕珠L把那個中年警察推了出來,賀瑱頓時也明白了原由。
他們的容貌都太過出挑,總是容易成為眾矢之的的。但是這個中年警察是真的扔進人堆里都看不出來,根本不會有人留意他,看過既是忘了。
賀瑱也不再多猶豫,將聰明藥細致地交付給了中年警察,又給陸何穿了消息,讓他拿到證據的第一時間告知自己。
他也是第一次對自己識人不清感到抱歉:“鄭局長,你真是慧眼,昨天真是我的不對!
鄭局長反而不在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昨天都杯酒泯恩仇了,今天還提什么。走吧,我的手續已經辦妥了,可以返回光明村了。”
一路上又是多顛簸,賀瑱覺得他如果過兩天再回去,指定屁股要變成四瓣了。
到了唐萍家門口的時候,就見到大門緊閉著,監視的警察也表示沒什么異常。
可宋知意抽了抽鼻子,卻陡然間聞到了一股不對勁兒的味道。
“不好!”他只撂下這一句話,就急匆匆地踹門而入。
屋子里漆黑一片,鄭局長下意識地想要摸燈的開關,卻被賀瑱立馬按了下來。
賀瑱用袖口捂住自己的口鼻,又示意旁人也照做,快速地和宋知意一起開了所有能打開通風的門窗。
窗戶上封著膠帶,不知道是為了不讓屋里的熱氣散出去,還是外面的空氣進來。
做完這一切,他們才遠離了這個小院打了救護車的電話。
“好好的,她們兩個怎么會燒炭自殺呢?”鄭局長百思不得其解。
可賀瑱好像已經在腦海中串聯出了全部:“不用等她們娘倆醒了,馬上找到唐父的墳墓,驗尸吧。我覺得這一切根源,都會在那里了!
當即問詢了左鄰右舍,確定了唐父下葬的具體位置,賀瑱便下了第一鏟子土。
待得棺材展露出來,賀瑱扇了扇面前飄起的塵土,幫著一起推動了棺材蓋。
可展露出來的確叫所有人都驚掉了下巴——
那棺材中不止有一具成年男人的尸骨,多的還有一具蜷縮的嬰兒骨架。
嬰兒頭大身子小,四肢不正常地佝僂著,脊柱上似乎也突出來了一塊,叫人看得膽寒。
賀瑱深吸了一口氣,還是看著這可憐的小嬰兒搖了搖頭。
宋知意卻是戴上手套,快步上前去。他示意其他人將整個棺材都抬了出來,運回平縣的解剖室,以防破壞尸體上更多的痕跡。
再次顛簸著回程的路上,賀瑱卻是板著臉一言不發。
宋知意見狀,開了頭:“那個小嬰兒,應該是母體一直在孕期吃苯/丙/胺所造成的天生畸形!
賀瑱約莫也猜到了,只是沉沉地呼出一口濁氣:“是得繼續追查下去,這個賣聰明藥的所謂‘大仙’到底是個什么來路了!
獅子咬人案只是個引子,推演出來太多的是更令人膽戰心驚的往事。
賀瑱又陷入了沉默之中,宋知意也不再過多打擾。
等到了平縣的警局,沒了打下手的張棠棠,自然而然是賀瑱跟進了解剖室。
他幫著宋知意將尸骨一點點地移到了解剖臺上,又幫忙用清水與小刷子一點點地清理著其上的塵土。
而宋知意則是在解剖臺前沉著認真地拼湊著骨架,恢復最原始的狀態。
宋知意纖長的手指撫過一塊塊骨頭:“脊椎骨彎曲、肩胛骨突出,可以簡單判定從前是做重體力活的。”
賀瑱在一旁學著張棠棠的樣子,記錄下了宋知意話中重點,又抬眼繼續等著宋知意說下去。
可宋知意的目光卻落在唐父的肋骨和胸骨上,抿了抿唇:“他不是服食聰明藥過量而死的,他是被人殺的。”
賀瑱的筆尖一頓,立馬探身上前:“怎么回事?”
宋知意指著胸骨上的裂痕,以及肋骨上一牙缺口,又說:“這是死前傷,并且沒有任何要愈合的痕跡。胸骨的位置更像是被人肘擊,而肋骨上的痕跡需要做兇器模型比對,但是據我的經驗猜測,這就是刀尖從正面刺入進去所造成的!
他說著,還凌空給賀瑱復原了一下當時的狀況。
賀瑱卻一下子從中看到了不對勁兒來:“這……如果是一個肘擊,加上一個尖刺,那就很像是兩人合謀作案,而不是一個人。”
宋知意也同意這個觀點,只是又有些疑惑。他仔細地測量了刀傷落在肋骨上的痕跡,卻有些不確定地說:“角度似乎要再確認一下,須得將尸骨掃描傳給棠棠,讓她和鑒證科做個模型出來!
賀瑱明了,立刻聯系鄭局長安排人和宋知意一起完成這項工作。
待得終于結束,他才想起來自己的手機在無菌室外的置物架上放著。
他迅速脫掉身上的無菌服,摘掉手套口罩,拿起手套出了門。
除了來自于陸何的信息,就是陳曉禮打過來的幾個電話了。
他先看了陸何發來的消息:老大,聰明藥已經到了,檢驗科正在緊趕慢趕地做檢查,估摸著今天就能有結果。支隊一切安好,你不用擔心。
他回了個好的,就去看陳曉禮打來的電話了。一點一個、一個十分一個,后面一點半又有一個,再就沒有了。
賀瑱皺了皺眉,回撥了回去,約莫猜到陳曉禮應該是遇上什么急事了。
“喂?”等陳曉禮的電話一接通,他立馬發問,“怎么了?找我找的這么急!
陳曉禮平日里最是細聲細氣的,說話也慢吞吞,可這回卻是語調急迫:“賀隊長……賀瑱,能幫幫我嗎?我和我妹妹一直在被人跟蹤,并且還在我家門上刷紅漆咒我們死!
“怎么回事?”賀瑱忙問,隨意找了一間辦公室坐了進去。
陳曉禮卻是帶著些許哭腔,又開口:“我也真的是沒辦法了,不然也不會在你這么忙的時候打擾你。之前就是一直被人跟蹤騷擾,但是也那個人也沒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來,我就也沒跟你說。但是——”
“他這次把我家車的輪胎弄爆,害的我妹妹發病我差點沒辦法及時帶她去治療。我實在是自己解決不了了,能不能麻煩你……幫幫我!
他說得懇切異常,賀瑱無從拒絕:“我知道了,但我現在不在灃潭市,我會安排陸何那邊去你家看看的。你也自己留心一點,如果有再多那個跟蹤者的信息,也及時同步給我!
陳曉禮道了聲“多謝”,似乎終于安下了心。
賀瑱掛斷電話,捶了捶自己的后腦勺。只覺得最近這些事情怎么都如山般,一下子全涌了過來。
但他還是將陳曉禮的事情放在了心上,當即便聯系了陸何去安排人到陳曉禮家中問詢些情況。
這些事件本不該是歸于他們刑偵支隊所管理的,但陳曉禮既然是朋友,他也理應去多照看一番,只是奈何實在抽不開身。
賀瑱打完電話安排完事情,又折返回了解剖室。
宋知意正和張棠棠視頻通話著,他就在無菌室換好了衣服也出現在了鏡頭里。
“老大!”看到賀瑱出現,張棠棠立馬樂開花般地打了個招呼。
賀瑱嗯了一聲,自顧自地拖了一把凳子坐在旁邊,看他們師徒兩人的溝通。
鑒證科的模型在做著,同時亦是需要宋知意這邊配合著。
不多時,便見得鑒證科同事已經把兇器的樣子以及電腦估算出來的角度、方位都一一模擬出來了。
依照形狀,看起來就是一把很普通的水果刀。
宋知意有些沉默,賀瑱看了也明了:“刀是從斜上方刺下的,所以只有唐謙了,對嗎?”
宋知意仍在沉思中,他繞著模型比劃了兩下,似乎又得出了個不同的結論。
賀瑱也意識到自己剛才那句話中的錯處:“可不對啊,唐謙是在去了馬戲團后才抽條拔高的,他在離家出走之前可是又矮又瘦的。難道是外人作案?”
“不,不是的。”宋知意篤定地說,“除去兇手遲到從高處刺入,還有一種就是——”
他把Pad的屏幕固定住,又將其旋轉了九十度。將模擬兇手是站立行兇的樣子,依稀轉變成了兇手是躺在地上。
賀瑱瞬間明白他這話是什么意思:“不用身高優勢就行,那么家中所有人都有作案動機了。而且我覺得,如果這么看模型的話,更像是死者摔倒,撞在了兇手的刀尖上!
第39章 嬰骨
只是若這么論,犯罪嫌疑人仍是鎖定在唐家的三個之中。
最大的可能還是唐謙犯下的,所以他才要改名換姓離開。
但是這樣又不能解釋,為什么他們在來的時候,母女兩人會在家中燒炭自殺。
賀瑱也陷入了兩難之中,他嘖了一聲,又重新出去找到了鄭局長:“唐家母女醒了嗎?”
鄭局長搖了搖頭:“即便是咱們搶救及時、手法正確,但時間還是有些久了。唐萍也許能醒,她那個媽……醒來也許會記憶力衰退、失語的癥狀,這些都是ICU那邊知會我的,不知道會不會影響咱們破案!
賀瑱也是無奈:“短短幾天,這一家輪流進ICU,還全是自找的,我忽然就覺得挺可笑,又挺可悲的。算了,如果她們母女倆其中任何一人醒來,麻煩老哥務必第一時間通知我!
鄭局長應了一聲,他就晃晃悠悠又回到了解剖室外。
這里不像是支隊里面,解剖室外有塊玻璃能看見內里的動作,他只能從門上的小窗戶向里望去。
宋知意已經放下了唐父的尸骸,轉而看起了那具小小的嬰骨。
宋知意比劃著骸骨的尺寸,又不住地搖了搖頭,好看的面容上是鮮少有的可憐之色。
可賀瑱卻沒有打斷他的動作,而是在外面看了他許久,終是等到他脫下白大褂走出來。
“怎么樣?”賀瑱開門見山地就問。
宋知意回頭看了一眼嬰骨說:“那個孩子,都未曾足月,可能只有六七個月。天生殘疾沒錯,大概率是苯/丙/胺影響的,但不排除其他原因。只是完全白骨化了,無法檢測了!
賀瑱有些可憐那個孩子,但是轉念一想又覺得:“其實沒有被生下來也是他的幸事,如果他真的活下來了,這一輩子都將是噩夢。”
宋知意頷首:“母體在孕育這個孩子的時候,也應該是食用了大量的苯/丙/胺。她本來會以為能生成一個健康又聰明的孩子,卻沒想到自食惡果。”
說罷,他又將Pad展示出來,將鑒證科調整好的兇殺現場模型播放了出來。
黑色火柴棍小人在白色背景下分外顯眼,只見高矮兩個火柴棍小人顯示吵架,而后便推搡了起來。
在此期間,矮個子小人為了擺脫高個子小人的束縛,奮力用自己的肘關節處猛猛擊打了高個子一下,高個子下意識往后退了幾步,又捂住了自己疼痛的傷口。
等他稍微緩和過來,又朝著矮個子火柴棍小人襲來,似乎真的是生氣了。矮個子小人被他一推,倒在了地上,手邊剛好有一把刀,被用作舉起來防身。
而高個子小人憤怒地沖向他,但腳下不知道被什么一絆,正正好好地摔在了那個尖刃之上。一切都行云流水般的恰到好處。
賀瑱心底卻覺得有些怪,但又說不上來是哪里有問題。
但是這樣的模型,可以完美契合唐父身上兩處未愈合的骨裂痕跡。
“怎么了?”宋知意瞧見他抿起的雙唇,知他心中有疑惑。
可他卻還是遲疑了一下,搖了搖頭:“沒什么,可能是我多慮了。算了,先等等唐家母女醒來和陸何那邊的檢測結果吧!
說曹操曹操就到,陸何的信息沒半個小時就發了過來:老大,確定了,這個聰明藥里含有的元素就是高濃度的苯/丙/胺。
賀瑱懸著的一顆心,如今懸的更高了。
他也沒想到只不過想來走訪調查一下唐謙的社會關系,卻又牽扯出來了七年前的一場兇殺案。
他甚至都不知道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和宋知意回去,可也慶幸他當時靈機一動帶的是宋知意和自己一起來,省去了很多麻煩事。
不過還是有件不好解決的,便是他們兩個沒想到要在平縣留這么久,根本沒有帶夠換洗衣物。
好在及時雨鄭局長又如雪中送炭,給賀瑱二人打包了兩身換洗衣服來:“不是什么特別貴的,別有心理負擔。外衣都還好說,主要還是內衣褲!
賀瑱也不推脫,全然收下了。
直到了第二天一早,唐萍終于是悠悠轉醒。
賀瑱收到消息的第一時間就趕到了醫院。
唐萍手上插著輸液管,即便是護士勸阻也非要下床從自己的加護病房,到母親的ICU去看看。
她雙眼通紅、雙腿打顫,只一個勁兒地盯著母親的模樣,自言自語著:“如果我晚上多注意點就好了,就不會讓我媽把窗戶關上了!
賀瑱輕咳了一聲,示意她回到病房,再與自己坐下好好聊聊。
唐萍也不敢多言,只耷拉著腦袋說:“我沒什么好說的了!
“你是覺得這就是一場意外嗎?”賀瑱那日已經反反復復地觀察了院里的地形,簡陋的端倪被他一眼識破。
唐萍卻是詫異:“什么意思?不是意外嗎?我聽護士說,我們是一氧化碳中毒被送進來的,我就想到這幾天降溫,我們就點了煤爐取暖,不是那個嗎?”
“一氧化碳中毒沒錯,也是煤爐造成的也沒錯?墒恰辟R瑱話鋒一轉,“窗戶上的膠帶,也是你貼上去封死的嗎?”
“那怎么可能!”唐萍頓時坐直了脊背,手掌在床上重重地拍了一下,扯得輸液管的針頭都往外錯了一分,“我又不是傻子,我怎么可能做這些事!難不成、難不成……”
她說著說著就停了下來,眼光再一次飄忽著。
賀瑱心如明鏡,卻依舊把這事拿到明面上說:“難不成什么?”
“沒什么!碧破嫉念^搖得像個撥浪鼓。
她一向都這么沒脾氣,逆來順受地為著母親、弟弟著想。
賀瑱卻不再跟她說這個,只是又問:“我看你還是懂一些化學知識的,怎么也沒繼續上學?”
唐萍默然:“那算什么化學知識,只是些常識罷了。我讀書不好,家里還是想讓我弟弟讀!
賀瑱哦了一聲,裝模作樣地刻意在她面前,于本子上重重記下重男輕女四個字。
他昨日沒了旁的事情,也沒閑著,就和鄭局長一同去唐萍、唐謙兩姐弟上的學校走了一圈。
大部分的教師、同學已經見不到了,可好在曾經在高中教導過唐萍的班主任還沒退休。
班主任表示唐萍學習成績極為優異,從來都是全校第一,如果拼一拼,從他們這個小山溝里考進大城市里的好大學也是并非沒有可能的。
只是沒有征兆地突然退學回到家中,再也沒有回歸課堂,繼續她最以為傲的學業。
賀瑱聽聞此事的時候,當真只覺得諷刺。
真正聰明的女兒不在意,卻偏生將重心都放在了愈發走偏的兒子身上。
可現在驊國內也太多太多這樣的案例存在了,這些觀點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改變的。
正如同很多人也并不將寵物看作一條生命,而是可以隨意丟棄、傷害的玩具罷了。
唐萍看著重男輕女那四個大字,也沉默了。她不再說自己從前的事情,只是又說:“昨晚我吃了晚飯就特別困,堅持不了多久就睡下了!
“你吃了什么東西嗎?”賀瑱皺皺眉,她不會無緣無故地困。
唐萍搖搖頭:“沒,就是我媽非要給我做飯,把饅頭都烤糊了,也不怎么好吃,我吃的也不算多!
賀瑱把細節記錄,又問:“饅頭還有嗎?”
唐萍想了一會兒,腦袋似乎有些疼,但還是點了點頭:“有的,我放冰箱里了。只是昨晚的剩菜沒了……”
賀瑱給鄭局長發了個信息,讓他盡快去安排取證檢驗,又問:“還有別的異常嗎?”
“那我不知道了,我睡得太死了!碧破紘@了口氣,“真的是我想的那樣嗎?是我媽嗎?”
“現在不能確定!辟R瑱合上了筆記本,看著唐萍孱弱的身子,又想起幾天前他就是這么對著一臉蒼白的唐謙的。
唐家大門被栓得好好的,但也不排除有他人翻墻入內的可能性。但要避開所有監視的警察目光,卻也太難了些。
所以,這場一氧化碳中毒案還是母女倆其中一個搞出來的可能性更大上許多。
囑咐護士多關照唐萍一番,賀瑱又離開了醫院。離開前他去ICU看了一眼,唐母仍在昏迷之中,不知何時才能醒來。
他下了樓,坐在沒掉落所有葉子的梧桐樹下發著呆。
他很喜歡梧桐樹,小灰樓的前面也栽滿了。夏天的時候綠油油的遮陽,而到了秋天才是最漂亮的,紅的黃的落下一地,踩上去咯吱作響。
“你在這呢。”他忽然聽見有人同他說話,聲音輕緩。
他抬眸,就看見了站在梧桐樹下的宋知意。紅黃的樹葉襯得一身白的宋知意愈發得不食人間煙火起來,朦朧的陽光籠罩著他,宛如謫仙。
他第一次遠遠的就是在梧桐樹下看見了宋知意,可如今這一回他卻有些迷茫了。
——“宋知意,我們從前是不是見過?”
“不是說那次針鋒相對的見面,而是再從前到我都有些記不住的時候,我們是不是見過?”賀瑱仰著頭,莫名其妙地問出了這一句來。
宋知意的表情似乎有些耐人尋味,可他卻沒有正面回應,只是模棱兩可地說:“也許吧……”
賀瑱不再追問,將自己在唐萍病房中所得信息公之。
宋知意看著賀瑱那有些潦草的筆記,整理出了些許線索來:“你是覺得唐母給唐萍下藥,想拉著唐萍一起死,是為了當年的真相就到他們母女倆為止了?”
“也算對吧,但是我有個疑惑!辟R瑱往旁邊錯了錯,在長椅上給宋知意留出些許為止,“那如果按照這個道理推論下去,那唐母想保護的還是遠在天邊的兒子啊?晌铱傆X得……這一次,不是唐謙!
“但是如果是在母女之間,那難道是唐母因為不堪自己大月流產,生下畸形胎,心態崩塌將一切罪過都推至唐父身上,這才和他起了齟齬。”
“那么唐萍呢?又是因為什么?難道是被強迫退學,供并不比自己聰明的弟弟上學,而對父親心生怨懟嗎?那為什么不將她母親一同恨上?”
他翻著自己的筆記,總覺得自己疏忽了什么:“不行,我得回一趟犯罪現場!
又是車程一路顛簸,回到了光明村的那個小院中。
周遭依舊是警察看護著,但也多了不少的圍觀群眾,正指指點點地說著什么。
賀瑱腳步一停,還是先轉了個彎奔著一個正在嗑瓜子的大媽而去。
他臉上堆著和善的笑意,端的是一副丈母娘們最喜歡的模樣,湊上前去問:“大娘,你跟唐家熟不?”
大媽噗地吐出一個瓜子殼,上下打量了賀瑱幾眼:“還成吧,他家人都奇了怪狀的,腦子不大正常。”
“這話怎么說?”賀瑱張開手,大媽也給他倒了點瓜子,兩人磕著就聊開了。
大媽也是個愛說話的,噼里啪啦就把這些年唐家做的事情說了出來。
雖然大部分賀瑱都聽聞過了,但是還有些細節卻是唐萍沒說出口的:“他家當年說整了個什么聰明藥,藏著掖著也不叫別人看見。還有他家那個老頭,當時下葬就急匆匆的,可也不知道怎的,死了一天那棺材里就一股子死老鼠味兒!
賀瑱嗑瓜子的動作一頓,差點把瓜子殼當仁咽下去。
這就意味著那個嬰兒是死在唐父前面的,但也不超過五天。所以才能被塞在唐父的棺材里,一起悄無聲息地下了葬。
他如今和宋知意待在一起久了,也知道了許多法醫的基礎知識,可以對一些證據稍作判斷了。
“然后呢?”他回頭給跟著的警察使了個眼色,讓人再去村里小賣部買點干果來,他分一分就能多從這群最愛八卦的女人中得到更多有用的信息。
“也沒啥然后的吧!贝髬層峙蘖藘煽,“就是他爸葬禮也沒出現,那小子連夜就跑了,我就懷疑指定是他給他爸氣死的,但也不一定!
賀瑱將新拿來的開心果遞給大媽,大媽看見眼睛都亮了,話更密了起來:“他家那閨女從前也住校,不怎么回來。就那兩天回來了一趟,結果遇到這么個事兒,被嚇得病了好幾天,好了就連學都不上了!
唐萍病了?
賀瑱緩緩將這個細節記下,又問:“那唐母呢?她看著精神好嗎?”
“能好嗎?老公都沒了,還能好呢!”大媽嗤笑一聲,眼底對唐家盡是不屑一顧,“但是她身體倒是沒什么問題,忙前忙后的,還似乎一直想要把他家那小子找回來呢。”
“結果沒找回來,還把閨女打了一頓,那閨女本來就病著,看著進氣多出氣少的,差點沒熬過來。可你知道后來怎么著,姑娘好了之后,更孝順她媽了,就說弟弟不在了,她就是她媽的全部了。我呸,這一家人腦子都有問題!”
賀瑱這回也是有些同意大媽的話,這家人卻是都很奇怪。但他又問:“后來呢?他家又有什么事不?”
大媽絞盡腦汁思索片刻,眼睛一亮又說:“還真有!他爸死了之后,他媽就開始有點神經不正常了,天天大半夜不睡覺在外面一宿一宿轉圈,也不知道找誰呢,可嚇人了!那會兒弄得我們都不敢出門,生怕跟她撞個臉對臉!
“后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一兩個月的吧,她就不再出門了。我們也不敢去看,等過了半年的再見她,就開始這幅病歪歪的模樣了。這一家啊,也是怪可憐的喲!”
亢奮而后又病弱,這已經完美契合了宋知意之前所說,苯/丙/胺服食過量的后果。
那這么看來,唐萍的謊話也不盡然是錯的,只是吃下苯/丙/胺的主角不是唐父而是唐母了。
就是不知道是唐母自愿,還是唐萍逼迫了?扇羰翘破急破,又為了什么呢?
他又多跟周遭人聊了聊,見沒得什么更有用的信息,就把差人買來的干果全給分了。拍了拍手,他又轉頭回了唐家的小院之中。
院門是拴上的,大門他們仔細也看了,內里也是有個小鎖扣上的。是他們當時著急,撞門的時候也沒留意到。
而窗戶是從里面用膠帶封上的,窗戶也是最常見向外開的。
有經驗少的警察已經開口了:“這一看就是母女倆其中一個人作案,不然怎么將這里做成一個密室!
賀瑱卻是一挑眉:“這是最常見的密室手法,也很容易實現。把膠帶貼在窗戶里面,然后直接從窗戶出去,再將另外半扇關上,很容易就貼住了。但是——”
他話鋒一轉,又說:“你說得沒錯,這就是母女兩個其中一個做的!
他比劃了一下窗戶大小:“這個窗戶實在太小,根本不允許一個孩童通過,又別提成年人了。”
冰箱里的剩下的饅頭已經被拿去化驗了,結果剛剛傳到了賀瑱手機里:經檢驗,饅頭中含有大量苯二氮卓類比巴比妥類成分。
他拿著手機,懟到宋知意眼前,問道:“這個什么苯二的……是不是就是安眠藥?”
宋知意頷首:“對,用苯/二/氮卓類比/巴/比妥類的藥品有地西/泮、勞拉西/泮、奧沙西/泮、氯硝西/泮、馬來/酸咪/達唑侖、艾司唑/侖、阿普唑/侖等[1]!
賀瑱想要妄圖記下兩三個藥品名字,但最終還是混亂成一團,一個也沒記住。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宋知意,又直截了當地把宋知意推了進去,說道:“既然帶你來了,快給我派上用場。你去看看他家有這幾類藥物其中之一嗎?”
宋知意無奈地笑笑,眼底盡是對賀瑱無奈的縱容。
他帶上手套、鞋套,也進入了案發現場,去和刑警們一起搜索有用的信息。
大部分家庭的藥品都不會胡亂擺放,怕被人誤食也會放在高處或柜子里。
宋知意掃過餐桌上面的一個壁櫥,將其打開后,赫然在其中的就是幾盒熟悉的藥。
他將所有都狀語證物袋中,只一個單獨放置。
出了門,他便遞給了賀瑱:“找到了!
“這么快?”賀瑱瞪大了雙眼,又拿過證物袋看清里面的藥品名稱,“地/西洋?不是叫什么地/西/泮的嗎?”
宋知意嗯了一聲,解釋說:“國內經常會把這個藥的名字叫錯,其實這個藥有個更常見的名字,就是安/定!
賀瑱翻來覆去地看了看這個藥品,搖了搖頭又說:“兒子吃興奮劑,媽吃安/定劑,嘖!
宋知意又說:“不只有地西/泮,還有丁/螺環/酮、坦/度螺/酮這些,是抗焦慮和抑郁的!
賀瑱深深地嘆了口氣,看著這面前一畝三分地,又生出了那么多的悲劇罪惡:“我在他家,我也得抑郁!
他又在廚房處轉了幾圈,比對著之前鑒證科做出的模型,卻發現所有陳設擺件的位置,都和模型中的不一樣。
“變過了吧?”賀瑱丈量著尺寸,卻又有些疑惑。
真的是變過了嗎?
宋知意看他沉默,忙問:“怎么了?發現什么端倪了嗎?”
賀瑱卻是搖搖頭:“沒,封鎖現場,再去走訪調查下社會關系吧!
可依然一無所獲,直到鄭局長來了消息說唐母醒了,但需得他們做好心理準備。
賀瑱火急火燎地回了平縣的醫院,就見得眾人都在ICU外圍著。
他心里咯噔一下,更害怕老太太已經在他趕回來的途中撒手人寰。
他走到病房外,卻見得是唐母正樂呵呵地拉著護士的手,不讓她離開,嘴里一直叫著“萍萍”。
賀瑱盯著看了許久,愈發有些沉默。
鄭局長嘆了口氣:“讓你做好心理準備嘛,一氧化碳影響了她的腦子,再加上她之前有焦慮抑郁的癥狀一直吃藥,就更為嚴重了。現在雖然沒有失語,但卻胡亂認人,也不記得什么了。”
唐萍也撐著輸液桿站在人群中,遠遠地望著她的母親,眼中渾濁,不知在思考著什么。
似乎是感受到了賀瑱有意無意的目光,她朝著賀瑱的方向扭頭,看清人后生從唇角擠出個勉強的笑意來。
賀瑱沒回應她,反而問主治醫師:“她這個情況,就完全不可逆了嗎?”
主治醫師搖了搖頭:“概率非常小,治愈率很低。即便能稍微恢復一些,可遠比不上之前,隨著時間推移,整個人也會更加記憶混亂的!
賀瑱表示了然,只是如今這個結果,是誰所希望的呢?
他重新將目光轉投向唐萍,見得唐萍仍是低垂著頭,讓人摸不清她的心底。
但她似是又下了莫大的決心一般,對著不遠處的賀瑱說:“賀隊長,我有話跟你說!
賀瑱挑挑眉,自然而然地跟隨她去了自己的加護病房,宋知意沒別的事情也一同聽她細講起來。
甫一進門,唐萍開口就是炸裂:“是我,都是我做的。”
“什么?”賀瑱佯裝不解,又詳細追問,“你這話是什么意思?難不成是你自己給自己下了安眠藥,又從外封上了窗戶,燒炭想要帶著你母親一起自殺的嗎?”
唐萍明顯一愣,盯著賀瑱看了許久看,才又點了點頭:“對,是我!
賀瑱刻意在話里說錯了一點,可唐萍仍是挑不出來認了下來。
他抱臂于胸前,也不拆穿她,只是又說:“那還有別的嗎?”
“我聽說了……”唐萍的指尖絞著衣角,將其揉得亂七八糟,“你們去開了我父親的棺材……”
賀瑱聳聳肩,靠在椅背上等著她的下一句話。
唐萍抿了抿唇:“是我,我殺的我父親,都是我做的!
“哦!辟R瑱在前兩個月已經經歷過好幾次,丈夫以為是自己殺的替妻子認罪,父親以為是女兒下手又替其赴死。
唐萍這回,在他這里似乎有些翻不起風浪了。
他直截了當地又問:“那你是怎么殺的?如何殺的?血衣怎么處理的?兇器又扔在哪里了?”
唐萍沉默了片刻,才磕磕巴巴地又說:“我用水果刀……捅的他,血衣剪碎了埋在后院的土里。兇器……兇器沒扔,洗干凈了然后一直放起來了,后來過了兩年才故意弄卷了刃,隨意扔掉了。”
賀瑱聽完她的敘述,卻坐直了脊背。
殺人手法她理應是猜的,但是這個血衣和兇器的處理,的的確確她參與了沒錯,不然她沒辦法講的這么詳細。
“兇器扔在哪里了?”他忙不迭地又問,已然是口袋里掏出紙筆,要重點記錄了。
唐萍咬了咬嘴唇,直至出了血來,才又說:“村里之前有收廢鐵的,我問他不銹鋼要不要,他說不收,我說送他,就讓他拿走了!
這是早就找不到證據了。
宋知意冷不丁地開口:“血衣埋在地下,就需要將他們家后院翻開來看了。只是尼龍化纖還好,不大會腐爛。但如果是純棉,兩三年就可能不在了!
賀瑱應了聲,知會鄭局長讓安排還留在小院的警察將地刨了,看看是否還有血衣在。
不多時便有消息傳回來,說的的確確在后院中挖到了些許殘存的碎片,可太過微小稀碎,接觸到空氣的瞬間化為烏有。
唐萍的成績當真很好,怎么處理這些犯罪證據對她而言,也是易如反掌。
唐萍炙熱而又目不轉睛地看著賀瑱,并不再像前日那般不敢直視,就仿佛她是真的將自己心中所埋藏多年的往事一吐為快般。
賀瑱朝他勾了勾唇,又說:“和你母親還有弟弟真的沒有半點關系嗎?”
他特意在說出母親和弟弟的時候拖慢了語速,卻見得提及弟弟時并無變化,可在說起母親之時,她的目光卻躲閃了一下。
賀瑱嘖了一聲,有些惋惜。
他回首看了一眼宋知意,卻見得宋知意仍是直視著唐萍,又說:“那么……那具嬰兒骸骨呢?”
唐萍的神色頓時慌亂萬分,似是提及了什么不愿意想起的噩夢一般,臉色慘白、呼吸不暢。
她似乎想到了、看到了面前有什么,驚懼異常,抽搐著渾身盜汗。
眼見得她的狀態不對,賀瑱迅速地按響了床頭的呼叫鈴,頓時醫生護士便圍成了一團,他二人只得推到病房角落里。
醫生快速查看了她的狀況,讓藥房快些取安/定劑來。
賀瑱心里一抽,拉過宋知意便耳語:“真的是她媽焦慮抑郁嗎?還是她?還是母女兩個都這樣?媽的,這一家子怕不是有什么遺傳病史吧?”
宋知意對他輕輕地搖頭,示意他再觀察下去。
等一會兒唐萍的情況穩定了下來,醫生又要在為她做個檢查,就讓賀瑱二人先行出去。
賀瑱繞了兩圈,也不知道這檢查什么時候結束,就準備先再去看看唐母的狀態。
可宋知意卻目不轉睛地盯著已經被醫生拉上的簾子,好看的眉眼緊緊蹙起,似是心底裝著什么解不開的謎題一樣。
賀瑱輕輕地喚了他一聲,見他沒有反應,便自行先去了唐母的病房。
唐母孤零零的一個人半坐在床上,不再大吵大鬧抓著護士,垂頭喪氣的模樣很像之前他們所見正常老人的樣子。
賀瑱有些欣喜,只覺得是不是唐母恢復了些許記憶。
他忙不迭地推門而入,卻見得唐母瞬間將目光投向了他,嘴里一個勁兒地叫著:“小前、小前你回來了,上學累不累?今天的聰明藥吃了嗎?”
她說罷,就要從一旁柜子上拿水杯給賀瑱。隨后就一個勁兒地翻著抽屜,妄圖找出聰明藥來。
賀瑱明白唐母這是因為記憶衰退所造成的記憶混亂,他想了想,反而利用了這一點。
他演繹著唐母記憶中的兒子,緩緩又說:“媽,我回來了,我爸呢?”
唐母似乎有些想不起來了,晃了晃腦袋又害怕地說:“你爸……你爸不是死了嗎?小前,你不能逃跑,你要去自首的!”
什么?!
人還是唐謙殺的?
賀瑱覺得有些不對,可唐母的腦子已經算是壞掉了,她是編不出謊話的了。
這是醫生下的診斷,并非她能演出來。況且弄出這么一大攤子事兒,似乎本來就是不想讓人知道真兇,可如今唐母這一句話更應該是真實的了。
賀瑱只覺得太混亂了,三個人三種嫌疑,各個都能殺了唐父,可偏偏是嫌疑最小的唐萍去親口認了罪。
豈不是可笑?
唐母似乎又開始記憶混亂了起來,不再記得唐謙弒父的事情。
她語氣溫和,又說:“小前啊,你是男孩子,你姐姐最近身體不好,吃什么總是吐,你拿錢去給她買點愛吃的來!
賀瑱疑惑,這又是什么時候發生的事情?
他細細碎碎地聽了唐母說了許多,一直在盡心竭力地扮演好兒子的角色,以保能從零散的話語中順些有用的信息下來。
但醫生的檢查也很快,不多時護士就得空來埋怨賀瑱辦案也要尊重病人了:“這病人本來就有焦慮癥,你們說什么刺激她了?給我們找了這么多事!
“不好意思,實在不好意思!辟R瑱如實說明,“只問了她一個孩子的事情。”
“孩子?什么孩子?”護士不明所以,給唐萍注射完藥就準備轉身出門了。
可沒到門口,又說:“不過警官,你長得好帥,能加個微信……對不起,不加了!
她話沒問完,宋知意冷冽的眼刀就已經殺了過去,如一道寒刃,險些將她凌空抽筋扒皮了。
賀瑱沒看見,還有些懵著準備拒絕這個請求,卻被宋知意一把拽住了手腕。
“怎么了?”他有些詫異,但還是順從地跟著宋知意到了病床前。
宋知意一把掀開了唐萍身上的被子,又將其的外褲退至大腿以下。
賀瑱嘶地吸了一口氣,暗自念叨著:“這不太好吧!
但還是又問:“你發現了什么?”
“一般未生育的女性盆腔是閉合的,而她的盆骨張開,盆腔變寬!彼沃庥志従彽氐莱隽诉@個事實,“所以,這個孩子……是唐萍生的!
這信息宛如驚天巨雷,轟得就炸開在了賀瑱腦子中,讓他久久不能回神。
他急忙從口袋里拿出好幾顆薄荷糖塞進嘴里,他不想抽煙,但好像這樣能讓他多點腦子消化一下宋知意話中的含義。
“怪不得剛才唐母說有一段時間唐萍一直在吐,那就是唐萍那會兒懷孕了!辟R瑱看著病歪歪、沒有血色躺在床上的唐萍,心中還是有些悵然,順勢就將衣物給她穿好了。
繼而,他又轉頭對宋知意說教了兩句:“你以后少扒人家女孩子褲子,這樣不好。我知道你是對著死人多了,也就沒什么男女之分了,但是這個好歹是個活生生的大活人!
宋知意聽訓:“知道了,我下次注意!
賀瑱還為他找著理由:“我懂,事急從權嘛。”
看著唐萍,他又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你知道嗎?兇手是唐謙!
宋知意一頓,也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唐萍:“為什么?”
“剛唐母親口說的。”賀瑱攤了攤手,將唐母的原話基本復述了一遍。
宋知意的眉頭就未曾舒展開來過:“那唐萍為什么幫唐母頂罪?”
賀瑱也一頭霧水:“不知道啊。那閑聊的大媽真是說對了,他們一家人的腦子都不太正常!
頓了頓,他揉了揉自己的腦袋:“現在……我覺得我的腦子也不太正常了!
宋知意卻不自覺地又想到唐父那具白骨化很嚴重的尸體上。
如果有血肉,他就能分析出具體死法。畢竟這一刀下去的準頭在哪里,他也不知。
若是……“根本就不止一刀呢?”
他下意識地提供了自己腦海中的最跳躍的想法,接著又在賀瑱訝異而期待的目光中繼續說了下去:“也許刺他的那個人以為他死了呢?更明說就是——”
“有人補刀了。”
賀瑱適時地接收到了宋知意的提示,轉頭繼續又看向仍是昏迷不醒的唐萍。
那一個殺人未遂,一個目擊者,那只剩下一個兇手了啊。
“唐母現在的記憶是混亂的,她所說的事情并非全部!彼沃馓嵝阎,“而且也不排除唐謙的可能。”
賀瑱捶了捶腦袋,又提議道:“不然……我們回灃潭吧,再去見見唐謙。還有可以將唐父和嬰兒的骸骨都帶上運回去,重新用咱們那里更先進的儀器做些檢測。”
其實也沒什么更先進的儀器,只是賀瑱想再復檢一下,以求個心安。
宋知意卻拒絕了他:“不用,但你可以讓季教授幫你嘗試做個兇手畫像出來,也許會有幫助。”
賀瑱撇撇嘴,看著宋知意的目光凝重、臉色緊繃。
“哦?”他不自覺地揶揄起來,“那行,我就去找我學弟幫忙了!
宋知意面色不變,從鼻腔里哼出一個:“嗯。”
但這個提議確實可行,賀瑱出了病房又撥通了季朗星的電話,依舊是那句話:“幫我個忙唄,等回頭請你吃飯。”
季朗星也依舊沒有拒絕他,只是說現在還在工作中,可能要到晚上才能和他視頻通話了解更多的細節。
賀瑱立馬感謝萬分,餅又畫大了一圈。
他本是有些樂呵地回來,目光與宋知意觸及的一瞬間,他上翹的嘴唇立刻拉平成了一條直線。
他佯作看了看依舊沒有醒來的唐萍,腦海中忽然就冒出個問題來:“唐萍是在唐父死了之后才不去上學的,所以她如果非要殺唐父,那么理由呢?”
“孩子!彼沃廨p吐出的話語,卻如萬斤重般壓在賀瑱身上,“苯/丙/胺是能致畸,但是□□所生的幾率也很大!
剛剛在確認唐萍才是嬰骨親生母親的時候,他們就已經聯系了鄭局長為嬰骨和唐萍做親子鑒定。
而如今,賀瑱又立馬撥通了電話,要求與唐父的骸骨也一一做親子鑒定對比。
等結果的三個小時間,賀瑱也有些忐忑。
他不希望結果是如他和宋知意猜測的那樣,可那樣就有了太過明顯的殺人動機。
結果是被發到宋知意手機上的,他看著答案,抿了抿唇。
“嬰兒死者與唐萍的DNA99.99%相符,系為母女關系。”他又緩緩地讀了下去,面色凝重,“而與男死者的D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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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兇器
賀瑱并著一口氣,等著宋知意的后半句話。
——“并不相符,不認定該樣本為生物學上的父親。”
他懸起的一顆心終于揣回了肚子里面,如果真的是獸父行徑,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審問唐萍。
但好在不是。
賀瑱探過頭,挨得宋知意極近,去又看了一遍那個檢測結果。
“不信我?”宋知意鮮少有這般調笑的話,一下子讓賀瑱緊繃的神情也放松了下來。
他把下巴擱在宋知意肩窩上,腦袋沉沉的似乎需要有個人幫他承擔著。
從背后看,就似乎是他環抱著宋知意不撒手般。
他小聲呢喃著:“這個孩子,是個小姑娘呢……我之前都不知道,我還以為也是個男孩子?伤,是個小姑娘呢……”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慨嘆些什么,只是覺得一股莫名巨大的悲哀油然而生。
他轉了轉,將頭整個埋進宋知意寬闊的肩膀上,又拱了拱,像個小孩子一般。
宋知意卻是自胸前覆上了他環過來的手,輕輕地拍了兩下。
護士前來查房,就看見了這一遭,都忍不住輕咳一聲,小聲念叨著:“怪不得不讓給我微信呢!”
賀瑱從容不迫地回頭看了護士一眼,仍是維持著這個姿勢,放松著自己整個身心。
護士給唐萍調了輸液的藥品,又囑咐說:“看著時間,她一會兒就能醒來了,你們可別再刺激她了!
賀瑱撇撇嘴,自知不能不刺激,只敷衍著:“放心吧,放心吧!”
護士小姐姐有些不信,一步三回頭地出了病房。
這一會兒又讓他們等了半個來小時,外面已是月色低垂、華燈初上,唐萍終于悠悠轉醒。
看到賀瑱二人的一瞬間,又似是想起了昏睡前的事情,有些緊張地蜷縮了一下。
但她還是強打起精神,又問:“兩位警官,還有什么要和我了解的嗎?”
賀瑱拉過椅子坐在她床邊,只嘆了口氣,又說:“我們都知道了!
唐萍的臉色一滯,本就憔悴的模樣如今更顯頹唐。她明顯異常緊張了起來,整個手臂都在被子下使著莫大的勁兒。
她還是顫顫巍巍地問:“到底是什么事情。磕銈冞@么說,我真的不是很明白。殺人的事情我不是已經交代了嗎?直接逮捕我不就行了?”
賀瑱從宋知意手中拿過手機,點開親子鑒定的結果界面遞到唐萍面前,朝唐萍揚了揚下巴,沒有作聲。
他已經刻意刪除了與唐父做比對的一頁,亦是不想讓唐萍多思多慮。
唐萍不明所以,卻也看了下去,只是當真她讀懂其中含義的時候,卻是又要一口氣喘不上來氣,似乎要再次因為焦慮癥發作而崩潰過去。
她將宋知意的手機往旁邊一甩,就要開始痙攣起來。
可賀瑱早就看穿了她,一伸手就將手機截在了半空。而宋知意卻將她扭動的臂膀強按回了病床上,控制住了她的動作。
賀瑱接下來的話卻如寒冰,刺入了她的心房:“我已經問過護士了,在這些藥物沒有從你體內代謝出去的時候,你是不會再發病的。”
宋知意在旁邊仍是不語,不過繃著那一張美人臉,清冷如千年寒霜。他卻是揚了揚護士特意留在病床上,專門為唐萍發瘋時準備控制住她的綁帶。
唐萍無地自容地舔了舔嘴唇,潸然落下淚來:“是,這個孩子是我生的……但是你們也看到了,她是殘疾的,沒足月就生了,生下來就死了!
這些信息都是公知的,賀瑱便又問:“孩子的父親是誰?”
唐萍卻是閉上了眼睛,大量的淚水自她眼角擠出:“我不知道,那天晚上……太多人了!
賀瑱心中一抽,是輪/奸?
“到底怎么回事?”賀瑱也顧不得再去用語言壓迫她,讓她將真相說出,也只想為這個可憐的姑娘出一份力。
唐萍搖搖頭:“我說了也沒用,都這么多年了。怎么可能還查得出來?就算查出來又怎樣,他們也不會認的!”
“你不相信警察嗎?”賀瑱義正言辭地說著,“不相信我們,也要相信科學。你孩子死了這么久,我們都能提取她的DNA和你做比對,就也一定能找到當初傷害你的人,幫你尋求真相。”
“真的嗎?”唐萍睜開了迷蒙的雙眼,卻仍是不肯相信。
賀瑱與她打了包票:“不管多難,要多長時間,我們一定會幫你追查下去的。”
唐萍似是終于動搖,將埋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公之于眾:“我當時住;丶遥野趾痛謇镆欢咽迨宀染拼蚺,我給他們送了點吃的,我爸就非要讓我陪他們一起喝!
“我拒絕過了,我爸就辱罵我,說我一個姑娘讀什么書,占著茅坑不拉屎,強迫我喝下去了。那些從前待我很好的叔叔伯伯們,也像魔鬼一樣迎合著,看著我被灌酒!
“我很快就不省人事,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我不知所措,我爸還一直罵我不知廉恥,勾引別人。我媽雖然心疼我,可也對此毫無辦法。她幫不了我,我也幫不了我自己!
賀瑱只覺得如今面前的唐萍脆弱、可憐,她也曾是被欺辱的對象。
她敘事縝密、周全,不再像是當時替人頂罪的時候那般支支吾吾。
賀瑱多年的刑偵經驗告訴他,這些都是最真最真的實話。
他牽了牽唇角,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唐萍,只能又問:“你確定那些人都在光明村里嗎?”
唐萍重重地點了頭:“至少我暈過去之前,看到的所有人都是光明村里的。”
賀瑱抿抿唇,心下有了思路。
但他面上不顯,又替唐萍掖了掖被角,繼續問道:“那說說你后來為什么也去吃聰明藥了?”
唐萍有些沉默,但還是如實相告:“我不知道我懷孕,我一直不知道。我以為我只是學業太重、壓力太大,所以反胃,所以胖了,但我的注意力明顯跟不上了,總是會被影響到。”
“所以我想起來了我弟弟的聰明藥,我偷偷回家讓他把藥給我吃,他就能變得正常起來,而我也能擁有我想要的精氣神。”
“聰明藥對我而言是成功了的,但是……我那天肚子很疼,出了很多血。茫然間,我就感覺有什么東西從我身體里離開了,就是那個孩子。我不知所措,用校服包著她回了家,我媽看到也快瘋了,就去找了我爸理論……”
賀瑱打斷了她:“你爸也知道這件事?”
唐萍點點頭又搖搖頭:“我不知道我爸是不是知道了,因為那幾天他都沒再回家,等他再回來的那天就是……”
她不用說下去,賀瑱就已經了然再回來的那一天發生了什么。
怪不得村口大媽說,唐萍那幾天看著是生了一場大病。
“其實我……”唐萍似是一股腦地想將所有的事情真相都吐露出來,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賀瑱皺皺眉:“其實什么?”
唐萍卻不再說一句話,只是緘默著閉上了嘴。
賀瑱朝著宋知意撇了撇嘴,示意他出去兩個人通通氣,就此事再聊聊。
可他腳步還沒踏出病房,卻聽見唐萍又以非常小的聲音說:“其實我看見了……”
賀瑱陡然回頭。
唐萍卻像是用了全身力氣一般:“我看見了,我爸想要起身但卻被小前擊倒,然后……小前把水果刀,插進了他的胸膛!
恰如驚雷,轟然貫耳。
在賀瑱的訝異中,她又繼續說:“是我親眼所見,是真的……只是小前太可憐了,我想保護他,從一開始就想保護他?墒恰乙埠芸蓱z啊!
她字字泣血,句句是剜著自己骨肉才能撐著說下來的。
塵封了這么多年的往事,她隱瞞得夠久了。如今見到一個終于肯為她伸冤的警察,終于下定了決心將一切真相都說了出來。
“賀警官,你是個好人,請務必幫我找到那個……傷害離我的人,我先說謝謝了。”唐萍似是終于將心底的秘密傾囊而出,她朝著賀瑱微微彎腰,可整個人都散發著一種釋然的情愫。
賀瑱對她重重地點了頭,出門便悵然道:“唐萍也是可憐,我想著讓老鄭弄個什么免費體檢的,去給他們全村抽個血,看看到底是哪個畜生做的。抓到一個,這一群就都跑不了了!”
他牙關緊咬,眼底盡是堅毅。
鄭局長也當即就去申請撥款做這件事,他信誓旦旦地跟賀瑱表示:“即便是明天申請批不下來,我也會自掏腰包還唐萍一個公道。”
也算是了了一樁心事,賀瑱晚上回酒店之前,在便利店買了兩瓶啤酒。
他坐在路邊的馬路牙子上,拉開了易拉罐的環,把手里這瓶遞給了宋知意,又拿了一聽和宋知意撞了一下:“干杯哈!”
他咕咚咕咚地灌了好大一口下去,帶著氣泡的冰涼液體,順著他的喉管溜了下去,直達了胃里。
他嘶地倒吸了一口涼氣,聳著肩擰巴了兩下,這才從嘴里吐出個“爽”字來。隨即,他又用袖口擦了擦嘴巴,抹去唇角一點沾染。
宋知意陪著他,可動作依舊是維持著那副清貴優雅的模樣,即便是飲下的量都大差不差,可他的動作就文雅多了。
賀瑱瞥他一眼:“快別裝了,啤酒就得大口大口地喝才痛快!”
宋知意不為所動。
賀瑱也不理他,又是自顧自地說:“終于能回灃潭了,我都想我家羔子了。這回即便是不能用獅子咬人案讓唐謙伏法,也可以借用七年前的弒父案了!
“嗯。”宋知意抬眸看著賀瑱,昏黃的路燈照在他的身上,又與后面便利店閃爍的招牌相應著,竟是在他身上度上了一層圣潔的光暈。
宋知意垂下頭,唇角卻是抑制不住地上揚。他搖晃了幾下啤酒,仰頭如賀瑱所言,灌下了猛猛一大口。
喉結滾動,冰涼的液體也就在此間被送至了胃里,涼意席卷了全身,他忽而也就明白了賀瑱所說的那個“爽”字,究竟意欲為何了。
是終于得到了自我。
一聽啤酒下肚,賀瑱覺得身心格外舒服,隨手把其捏扁,就丟進了路邊的垃圾桶中。
“走吧!”他對宋知意說,卻忽然留意到了宋知意的啤酒并沒有喝完。
宋知意見他意圖,自然而然地跟著也準備將還剩下一些的啤酒扔進垃圾桶里。
可賀瑱卻眼疾手快地把他剩下的那一口搶了過來,就著他喝過的地方又猛灌了一口下去。
“暴殄天物!”賀瑱笑罵他,“大少爺就是大少爺,果然還是浪費。”
可這啤酒不過十元一聽罷了。
賀瑱酒量不錯,這點算不得什么。一路和宋知意走回了酒店大廳去,吹著涼風更是感到無比的清醒與痛快。
他又是先去洗了澡。
洗澡水嘩啦啦的,賀瑱哼唱的聲音也斷斷續續地傳入宋知意的耳朵之中。
賀瑱長了一副五音不全的臉,可他偏生是個唱歌很好聽的人。
從前因為抽煙而留下的低沉沙啞的嗓音,在慢慢悠長的情歌面前,是那么的適配。
宋知意斂去了周遭一切聲音,只聽著那偶爾拉長著轉音的歌聲。
可卻是一陣微信的聲音打斷了這片刻的悠哉,賀瑱的洗澡聲也戛然而止。
——“知意,是不是我的手機響了?密碼是0812,我生日,你打開看看,我估計是季朗星。”
即便是賀瑱不在意,告訴了他自己的手機密碼,可是宋知意也在心底認為他本不該去打開的。
可是……賀瑱說是季朗星。
宋知意兀自用密碼打開了賀瑱的手機鎖屏,點開了微信,目不斜視地就接到了季朗星的視頻通話。
他按下接通鍵,屏幕亮起的時刻他看見了季朗星一張不輸現在流量明星的臉。
季朗星似是低頭在翻找著什么,沒有看清接視頻的是誰,就直接開口:“學長,看來你又很需要我了。”
宋知意的臉色冷得像寒冬臘月里凍了一圈,他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直接說:“還好,也不是很需要!
季朗星聽到不同于賀瑱的聲線,忙不迭地抬眼,就與宋知意四目相接。
一時間相對無言,更無動作。
靜得只像是網絡卡住了一般,可惜上面信號五格全滿。
宋知意一張死人臉不做表情更能活,季朗星心理學大教授更能和別人拉心理戰。
他們就這么耗著,直到賀瑱擦干出來。
宋知意這幾日終于能下定決心,又控制住決心去看賀瑱赤/裸的身材?墒恰
他在賀瑱走過來,想要接過手機的一瞬間,迅速掐斷了這個視頻通話,然后恬不知恥地對著賀瑱揚起個抱歉的神色:“不好意思,手滑了!
賀瑱不疑有他:“沒事沒事,我再給他撥回去就行!
說罷,就又要從宋知意的手中拿手機。
宋知意卻是在一瞬間將手機換到了另一只手上,賀瑱撲了個空,腳下不穩,就一頭向著宋知意的懷里栽去。
宋知意溫香軟玉抱滿懷,分明都是用的同一種酒店劣質沐浴液,可怎么賀瑱聞起來就這般香?
裸露在外的大片肌膚相接,是宋知意舍不得松開的觸感。
可這樣的好時光卻總是不多,不過須臾便已消失。
宋知意流連忘返,無法忘懷地回顧著,甚至連指尖都微微顫抖。
可賀瑱卻不明所以,但他也沒太在意,撐著一旁的桌子起身,就要再去夠宋知意換到另外一只手上的手機。
宋知意卻仍然攥得死死的,從鼻腔嗤出一股氣來,又說:“先把衣服穿上吧!
賀瑱這才如夢初醒:“哦對對對,你說得沒錯。我這副形象去跟人衣冠楚楚的大教授視頻,實在是有失風化,謝啦!”
他迅速地套了件長袖,又回撥了季朗星的視頻過去。
果不其然,他見得季朗星還是商務襯衣穿在身上,一臉正氣,心中暗自又多謝了幾番宋知意的提醒。
不然他可要丟大人咯!
季朗星見得這次是賀瑱,臉上堆砌的笑意便要溢出屏幕:“學長,晚上好啊!
“你好你好!辟R瑱一向敷衍而又尊敬著他,“剛我在洗澡,就先讓知意接了,我們現在開始?”
季朗星卻并不接他的話茬,只是狀似隨意地問:“學長出差,是兩人一間嗎?”
賀瑱撇撇嘴:“對啊,我們那邊的差旅費給的摳摳搜搜,可不像你們大學里面,項目費都是幾億幾億地撥!
“學長這說的是哪里的話,那是人家要做實驗的項目,我們心理學沒有這么豪氣的!奔纠市侵浪沃饩驮谂赃吢犞,又說,“那行學長,我們開始吧,就是別忘了你跟我的約定啊。”
賀瑱知道他說的是自己畫的那幾張餅,反正他已經債多了不愁,就隨意應付著:“好好好,知道了!
寒暄完,他就開始細致地給季朗星講起平縣這個案子來:“其實我們這邊大概清晰了,姐姐已經目擊弟弟行兇,并且我自行判斷所言非虛,但還得去做真實性測試。但是,我還是給你再細講一下吧……”
季朗星聽罷所有的故事,卻也有些沉默了。
他幾次三番想要下筆,可都停了下來。他對賀瑱說:“我得細想一下,去剖析一下這涉案的三人心理。我明天一早將畫像發給你,如果有問題我也會隨時問的!
他的筆尖戳了好幾次紙張,又說:“但是學長,我還是覺得有隱情是你們沒發現的。可我也沒想明白,也許等明早我就能想明白了!
賀瑱點點頭,樂呵呵地掛斷了視頻后,立馬揉了揉自己的脖頸。
他們一直忙,他也忘了把祛疤的藥膏帶來。但是上次宋知意新找來的那個,似乎效果的確比之前的好。
“對了,你這個藥膏是啥牌子的啊,回頭要是別人問了我也好推薦!彼麑χR子,問后面捧著書在看的宋知意。
宋知意沒抬眼,只隨口說:“沒牌子,我配的!
“你配的?!”賀瑱猛地轉過頭,走到宋知意床前,給他書撂到了一邊,“哎喲,我們宋大法醫這么厲害呢!”
宋知意又把書撿回來拿著:“還可以!
賀瑱嘖了一聲,又稱贊道:“這豈止是還可以,非常厲害了好嗎?你不去申請個專利都是屈才了,之前怎么沒告訴我?”
“申請了,在審批。”宋知意這一頁書卻是再也翻不下去了,“畢竟我們沒有約定,所以沒告訴你!
賀瑱琢磨了兩次這里面的因果,終于明白了這“約定”二字由何而來:“不就是我騙他請他吃飯嗎?他在那說得怪曖昧的,還約定!
他替宋知意翻了一頁書過去,又拍了拍宋知意背后的枕頭:“行,好好看吧!
然后回到自己床上就先給陸何發了個消息:我應該明天就會帶平縣案的一名證人回灃潭,剩下的需要先留在平縣,準備好測謊設備。
等到陸何回了個大大的OK表情后,他又忍不住炫耀:你知道嗎?我那個祛疤的藥膏是宋知意給我特意配的,牛不牛逼?
陸何又回復了個碩大的大拇指。
賀瑱翻了個白眼:喲,我走這幾天學會敷衍我了是吧?膽兒肥了,看我回去不把你皮扒了。
陸何立馬討饒:不是的,老大,我哪敢!就是正好遇上之前幫忙去陳記者家里調查的那個警察回來匯報,我沒法分神。老大,你也知道的我單核處理器,不能并行!
賀瑱算是原諒了他:對了,陳曉禮那事兒怎么說了?
陸何迅速回復:沒太大的事兒,老大等你回來我再跟你細說吧。
賀瑱回了個“行”,就再沒繼續說下去。
一夜好眠,賀瑱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先摸了手機,可消息里空空,一個都沒有。
將唐萍提至灃潭市的手續還不曾辦妥,他晨起的時間就也有些無所事事了起來。
這是在從馬戲團看到咬人現場之后,他許久沒有的清閑了。
宋知意早就醒了,手上捧著的刑偵類書籍已經變成了心理學。
他打了個大大的哈欠,聲音帶著點上翹的小尾音:“早。”
宋知意也回應:“早,下樓去嘗嘗平縣的特色早點嗎?”
賀瑱眼睛驟然一亮:“走!”
這幾天急著破案,他們吃的都是鄭局長帶來的面包,每次都干噎的要命。
他是在第一天說了面包就行,但不代表他真的只喜歡吃面包啊!
宋知意把書扣在桌子上,賀瑱又瞄了一眼:“這個是哪來的?之前那本你看完了?”
宋知意頷首:“鄭局長從書庫翻來的,打發一下時間!
早上七點過,一向是市集里最熱鬧的時間。
賀瑱早就和鄭局長打聽好了位置,說是這次吃不上,也還有下次,但沒成想這次就用上了。
他們在酒店門口隨意上了一輛公交車,兩站地就到了市集的正門口,里面熙熙攘攘、吵吵鬧鬧的都是攤位。
兩人在摩肩接踵中往里擠了不遠,就看見個干凈利落的小攤上正好空出一張桌子。
賀瑱眼疾手快,立馬搶先把宋知意按著坐了下去,又說:“你在這把座兒占著,我去看看吃點啥!
攤位都是露天的,攤主掀開蓋著的大桶,撲面而來的就是羊肉湯的香氣。
賀瑱立馬準備掏錢:“來兩碗,燒餅也要兩個。老板,是不是這倆搭著吃更好?”
得到老板肯定的回應后,他端著托盤就放到了宋知意的跟前,可卻沒想坐下來:“我看那邊還有好吃的,我去瞧瞧,你先吃上!”
轉頭他又奔著另外的攤位過去了,他剛等著新出鍋的燒餅時候,就看上不遠處一家的肉餅了。薄薄的餅皮里夾著的是滿滿的肉餡,老板一刀切下去,鮮嫩的汁水就溢了出來。
不多會兒,他又拿著一張切好的肉餅,和兩根看著并不起眼的油條擠回了座位上。
“這老板說的,這是特產,和我們吃的油條不一樣,里面灌了糖的。”他把袋子打開,先給宋知意夾了一根,“肉餅也是現烙的,快趁熱吃!”
說罷,他就先喝了一口羊湯。沒有任何的腥臊味,只是羊湯的鮮,熱乎乎地一口喝下去,整個身子都暖和了。
宋知意也隨著他的模樣,喝了一大口羊湯,又把燒餅掰成小塊泡進了湯里。
賀瑱也是有樣學樣,吃了一塊感慨說:“你這法子倒是挺好,怎么知道的?”
宋知意目光瞥過隔壁桌:“學人家的!
賀瑱也回頭看了一眼,隨即笑道:“你看看,你現在這副接地氣的模樣多好,別成天老端著了,行不?”
他說著,又囫圇地咽了好幾口下去。
肉餅也格外好吃,一口咬下去油香汁水便炸開在他的唇齒之間,微微有些燙地讓他卷了舌尖,可終歸沒舍得放棄那一口到嘴的美味。
只是可惜那油條里灌糖的吃法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賀瑱覺得倒還好,只是見得宋知意咬了一口就微微蹙起眉頭,看著油條有些遲疑的時候,忍不住發笑。
——“吃不了別硬吃了,放那就行。不然回頭給你吃不舒服了,得不償失。咱就嘗嘗味道當地特產味道就得了,快放下吧,我的大法醫!
賀瑱眼睛彎彎,笑得開懷。
宋知意也沒再像日常那般強求自己。
吃飽喝足后,他和宋知意又在市集里轉了挺久,隨手買了幾個小玩意兒準備拿回去給陸何他們當伴手禮。
鄭局長的消息也是來得巧,剛剛在他們準備回到酒店,再收拾一下行李的時候傳來:老弟,手續已經辦妥了,你們今天下午就可以帶著唐萍回灃潭市了。放心吧,唐母我們會看管住的,你就安心地辦案吧,我們都等你好結果!
賀瑱抽空回了個“好的”,就去票務系統買了三個人回灃潭市的高鐵票。
回程的路上因為帶著唐萍這個犯罪嫌疑人兼證人,本是沒買到挨在一起的票,也在乘警的幫助下換在了一起。
這也是唐萍第一次走出平縣,來到大城市。她下了火車,就看著灃潭市的藍天感慨著:“原來這里的天,還不如光明村的藍。”
陸何已然在外等候著他們了,唐謙也已經被請到了支隊喝茶,可他們姐弟倆恐怕這幾日還是見不到的。
有隊里別的同事看顧著唐萍,賀瑱就和陸何上了同一輛車。
陸何看著賀瑱還算明朗的心情,又說:“老大,其實這幾天馬戲團那件事鬧得更大了,媒體爭相報道,唐謙推波助瀾,已經有網友查到那幾名死者曾經虐待動物。”
“所以在網上已經有個說法是獸神降臨,來懲戒這些作惡之人了。他們不怪獅子,也不追尋真相,就一股腦地散發這些神鬼言論!
從王寧自殺傳得沸沸揚揚的水鬼找替死者,到楊寶勝不信科學只信神佛,再到今日的獸神降世。
賀瑱只覺得荒謬,可對于無畏的民眾而言,這卻是能保護他們的最好法子。仿若只有將一切罪責都推給鬼神,他們的人間才是“安全”的。
他冷哼一聲,又嘆了口氣:“挺可笑的,但也能理解。”
“不過——”陸何話鋒一轉,“如今政府部門倒是更加大宣傳虐待動物這件事了,媒體也大肆宣傳這件事,呼吁廣大群眾如果看到相關事宜,及時曝光!
賀瑱轉頭看著車窗外熟悉的風景,那天他們去馬戲團的時候就走的是這條路。
他輕輕地勾了勾唇:“唐謙的愿望達成了,他這也算是做了唯一一件好事了吧!
陸何不置可否。
賀瑱沒再繼續說下去這個話題,只是又問:“對了,陳曉禮那件事處理的怎么樣了?”
陸何一頓,立馬又接上自己老大跳躍的思維:“我派了人去調查,確實是發現了陳家門口被潑了紅油漆,還被刮了車。逮到了,但卻是沒有造成任何的人員傷亡,就訓斥了一下,看他道了歉又賠了錢,就給他放了!
賀瑱皺皺眉頭:“怎么就直接給放了?也沒跟我說一聲,怎么著也得留到我回來再處理!”
陸何嘆了口氣,又有些無奈地看了賀瑱一眼:“最近隊里不是人手不足嘛,而且跟蹤這件事一般情況而言也不屬于咱們支隊的范圍。所以大家都有些悻悻的,最后只能派個剛畢業的去了。那剛畢業的沒什么經驗,見得對方態度還算好,就過去了唄!
“行吧!辟R瑱嘖了一聲,但也沒多言,“我回頭再去問問他最近怎么樣吧,先緊著手上的刑事案件。”
不出多時,警車便停在了支隊門口,唐萍被人帶了進去領到了審訊室,而賀瑱在外面看了許久,才扭頭進了另一間。
他往嘴里塞了一塊藍莓味的硬糖,壓抑住又想去抽煙的欲望,再次直面了唐謙。
唐謙如今傷已經好了很多,只是依舊用刺目的白紗布包住的左大臂末端,隨著他和賀瑱打招呼而擺動著。
唐謙的心情好似很不錯,見到賀瑱也是笑意盈盈地開口:“賀隊長,好久不見,你這幾天好像也沒在灃潭市。”
只字不問他自己究竟為什么被請來支隊問詢,好像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般。
賀瑱也不再緩著他,拿出從光明村帶來的聰明藥就扔在了桌上。他朝著唐謙努努嘴,又問:“眼熟不?”
唐謙平靜的臉上瞬間出現了一道裂痕,但他仍是在很快的速度里繃住了申請。
可惜這一切都逃不出賀瑱的目光,賀瑱輕蔑地笑了一下,等著唐謙的下一句話。
果然不出他所料,唐謙繼而又說:“不認識,不知道。賀隊長,這是什么好東西?”
“你媽親手給我的,還說了你吃了很久。”賀瑱開門見山,“說起來你媽是真的愛你啊,愣是能為了你,拉著你姐姐一起燒炭自殺!
唐謙明顯處于一個臨界值,情緒馬上就要繃不住了。
賀瑱當即又加了碼:“還好我們發現的及時,你姐還好說,但是你媽……”
“我媽怎么了?”唐謙這次怎么還能坐得住,他立馬站了起來。腳邊的凳子也隨著他的起身,被掀翻在地。
賀瑱看了一眼倒地的凳子,慢吞吞地應對著面前焦急的唐謙:“這么擔心你媽,那你媽跟你說去自首的話,你怎么不聽呢?你怎么就直接跑了呢?”
唐謙這才反應過來賀瑱說的并非是獅子咬人案,而是他在七年前所犯下的罪。
他沉下了頭,任憑賀瑱再多說,都是緘默不語。
賀瑱也不再搭理他,只是又佯裝隨口地說:“你姐姐來灃潭市了,她當年對你那么好,你也想見見她的吧?但是估計得等段時間了,等她做完測謊,看看她所說的事實究竟是不是真的之后,也許你們兩個能見上一面!
他說罷,不再理會唐謙是否還有更多的事情想要同他言語,轉身就出了審訊室,徒留唐謙一個人在里面。
他自單向玻璃觀察著里面的情況,吹了吹剛泡下的茉莉花茶,淺抿了一口。
唐謙剛開始并不為所動,只呆滯地愣在原地,目光不知固定在了何處,許久不曾挪地方。
可過了約莫有個五六分鐘,寂靜讓他開始躁動不安起來。他似乎想到了唐萍會說什么,可又念及唐萍對他的百般好,終是崩潰地用僅存的右手抓亂了頭發,狠狠地捶了捶桌子。
賀瑱就這么默不作聲地看著他,讓他一個人在靜默中心理防線逐漸崩塌。
陸何適時地走了進來,悄聲對賀瑱耳語:“老大,唐萍的測謊結果出來了。她說的她目擊了唐謙的犯罪過程這件事,沒有任何問題!
賀瑱抿唇一笑:“證詞拿到了?錄音有嗎?直接放給唐謙聽吧!
陸何點點頭,將備好的錄音遞給賀瑱。
賀瑱卻沒進房間,只將錄音對著與屋內溝通的設備放了出去。
唐謙先是被嚇了一跳,繼而又找起了究竟是哪里發出的聲音。他抬眼順著聲音方向,瞧見了置于房頂的小喇叭。
可即便是他踩上了桌子,想去夠,依舊毫無用處,只得聽著那里傳出的是自己許久沒聽過,可卻熟悉異常的聲音。
——“我唐萍,指證我弟弟唐前殺害我父親。犯罪過程如下……”
唐謙本是如坐針氈地聽著,可越是到后來,他的精神就愈發得平靜了下來,就仿佛在聽其他人的故事一般。
賀瑱知曉是時候進去了,他關掉了聲音,推門而入,與唐謙四目相接。
唐謙朝他偏偏頭,又像是剛剛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向他揚了揚斷臂:“賀隊長,我自首!
賀瑱糾正他:“你這不算自首,算是被我們抓回來的!
唐謙哦了一聲,又說:“我不是說這件案子,我是說狻猊咬人的那個,我自首!
他已是知道自己在劫難逃,一個案子也是認兩個也是,反正他就一條命,總不能死兩回吧。
可賀瑱一挑眉,又說:“行,但還是先說說弒父案吧!
唐謙撐著桌子,向前俯身直視著賀瑱的目光,又說:“其實我殺我爸的時候,已經沒在吃聰明藥了。那會兒我姐要吃,我就強撐了下去,都給她了。能戒掉那玩意兒,靠的就是我最好的‘朋友’。”
“那條狗?”賀瑱問道。
唐謙點頭:“可惜我最好的‘朋友’,被我爸殺了吃了。我爸那個人,從來沒愛過我們,只把我們當做他炫耀的工具,學習好是他有面子,學不好動輒將我們打個半死。”
他擼起只剩半截的袖口,可大臂、肩膀上面仍是突起的痕跡,一看就是利刃所致。
“他拿刀拉的,就是那本我捅死他的刀。”唐謙平靜地笑了笑,“那天他知道了我姐的事情,又聽聞了我不再吃聰明藥的事兒,回來就說要宰了我們兩個。”
“我媽哪里攔得住,還不是只挨了他幾腳罷了。姐姐從床上抱住他的腿,也遭了他一頓毒打,我實在是受不了了,就上去給了他一下!
“沒成想這一下讓他捂著胸口喊疼,呼吸都有些上不來氣了。我媽從地上爬起來,就把他攙回房間里歇著,還讓我去給他拿吃的哄他消氣,而她自己則是去村里找醫生了。”
“我本來想著他怎么都是我爸的,父子哪有隔夜仇?更何況,我還讓他受傷了,就帶著水果想去給他吃。可他看見了水果刀,揮舞著就讓我滾,直接劃開了我的皮肉。”
“太疼了,真的太疼了……可疼痛也擊潰了我的理智,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奪過他手上的刀,跪在他的身上,噗嗤就扎了進去。扎了一下似乎還不過癮,我又多捅了幾下。”
“賀隊長,你不會明白的。那種刀尖埋進血肉里的感覺,真的很爽……”
賀瑱聽著他血腥的描述,只有搖頭。
可他在下一秒似乎又抓到了重點,唐謙只是說噗嗤噗嗤地扎進了肉里,可卻一點沒提到刀刺到骨頭卷刃的事情。
他眉頭緊鎖,陡然又想起一個他們一直忽略的點:“你爸……長什么樣子?”
唐謙一怔,從懷里掏出張他們一家四口的合影:“我一直都帶在身上,我很想他們!
賀瑱看了照片,卻瞇起了眼睛。
唐家沒有唐父的照片,鄰里鄰居也沒有說起過唐父的樣貌?伤麄兙拖热霝橹饔X得唐父是個重體力勞動者,所以他應該很瘦。
但事實上,唐父是個胖子,那把他們模擬出來,唐謙與唐萍口中小小的水果刀,根本不足以造成肋骨上的痕跡。
所以,還有一把兇器!
甚至可以說,也許還有一個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