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這里就是支撐我剛才所講述的內容的全部證據,你們可以隨意翻看。”
“謝謝。”
許承延翻開札記的黑色封皮。里面的紙張在長久的歲月中泛黃,散發出紙張獨特的氣味。
該鎮民是吉野夫人母親一族的先祖,也是獲得所謂山之神女恩賜血脈的對象之一。那些工整秀氣的文字,描述了一位生活平淡如水,快無聊到死的鄉野村姑的日常。
日語的古文生澀難懂,且文采很一般,閱讀起來很費勁。
“那位從近江來的大人一定是神的子嗣,她擁有呼風喚雨的能力,把快要渴死的莊稼全部救活,今天的收成特別好。她說自己是人,我不信,只有神或神的子嗣才能變那么厲害的法術。”
札記記敘的內容零散瑣碎,80%都是如同芝麻大小的生活瑣事。
在大量無意義的文字里提取關鍵信息也是讀書人應該具備的技巧,許承延有種回到天///朝讀高中的即視感。
“自從長谷川大人承認自己是神明后代的身份,每天到鎮長家客房找她的女孩就變多了,久而久之,大家都稱呼她山之神女大人。
神女的到來為我們這個貧瘠的小鎮帶來希望,她教會我們讀書識字,還有一些城里人的手藝,還會變出一些大家從來沒吃過的東西,時不時送我們一些漂亮的衣服和首飾。”
內容越到后面越像一本第一人稱言情小說。
吉野夫人的先祖恰好是最容易動心的年齡段,和其他上百名年齡相仿的少女投入了神女的懷抱。神女用拙劣的謊言欺騙了這群因為與世隔絕太久,從而變得無知的鄉下人,甚至“賞賜”了她們血脈。
“嘖……真是讓人拳頭一硬的故事。”
建立在謊言之上的傳說和習俗,竟然一代代延續至今,簡直不可思議。
那名叫長谷川的人所作所為雖然自私,也可以用卑鄙來形容,同時,她又給死氣沉沉的朝比奈鎮帶來了一些變化,讓鎮民們的后代繼承走陰人血脈,學會很多聞所未聞的技巧,從全封閉變成半封閉狀態,總之,就是渣女吧。
不過,許承延也不好評價,畢竟還有屁股決定腦袋的家伙。
札記的其中一篇一改往常歡快的口吻,充滿悲戚氣息。
許承延邊看邊讀,對山之神女有了清晰的認知。
“神社的巫女告訴我,我獲得了神的賜福,并順利獲得神女大人賞賜的血脈。我將這件事告訴神女,她卻要趁著夜色離開朝比奈。我攔不住她,只能眼睜睜看著她消失在夜幕中……”
后面的字跡糊得幾乎不能辨認,應該是書寫人當時忍不住流下悲傷的眼淚,和沒干涸的墨水混在一起造成的。
接下來幾個月,札記的主人都沒繼續記錄心情和日常瑣事,當年的故事就這么截斷了。剩下的札記沒有保存下來,據說是被主人自己燒掉了,如今傳到后人這里的只有口述部分。
“后來怎么樣了?”
春日綾香和許承延異口同聲向吉野夫人詢問。
吉野夫人顯然是知道后續的,她倒滿三杯茶水,將話題帶進尾聲。
“后來?后來大家都覺得,是一位農婦的錯。農婦不讓女兒和長谷川接觸,她也是城里來的人,知道長谷川根本不是神女。結果這件事惹了眾怒,包括鎮長在內一致認為是缺少貢品,讓神女感到不高興,才拋下朝比奈離開。
愚蠢的鎮民們圍住母女倆住的庭院,將那女孩強行帶走。沒過多久,第一屆神女祭在神社神主的主持下舉行,可憐的女孩被當成獻祭的貢品,被她一直信賴的長輩們一手扼殺。農婦失去女兒沒多久就瘋了,沒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我的先祖,也就是這本札記的主人,誕下帶有走陰人血脈的女兒后,帶她離開了日漸腐朽和迷信的朝比奈,到日思夜想的近江國去找心心念念的神女長谷川。終于,在尾張國又遇到了她。此時長谷川已經成家,與尾張織田家遠親的庶女結合,入贅了織田家,育有兩位女兒。
她對當年的事情深感抱歉,卻沒有勇氣向被她欺騙的人澄清,一如當年卑鄙地逃開。
至此,先祖才明白山之神女不過是朝比奈人一場虛無縹緲的幻夢。有的人從夢中醒來,在漫漫長路中尋覓新的人生,有的人卻擁抱虛假,讓悲劇一代代延續至今。”
老人發出一陣綿長的嘆息。
“先祖晚年再度回到朝比奈,想把這一切真相告訴其他人,發現為時已晚。朝比奈鎮的人都病入膏肓,狂熱癡迷并追逐山之神女的幻影,每隔三年就舉行一次神女祭,以無辜少女的生命作為貢品。
盡管先祖很努力嘗試制止這樣的行為,卻遭到鎮民們的謾罵和敵對,甚至暴力毆打。
這些年這個該死的神女祭也害了不少無辜的女孩,但是,我肯定沒辦法再做什么了。如果是你們的話……”
吉野夫人裝作不經意地從一本相冊里拿出一份手繪的神社地圖放在桌上。
地圖很貼心地標上各個出口和神社的每個區域名稱,便于識別。
“祭典后天晚上會舉行,今年被當成祭品獻祭的女孩被關在神社的密室里,密室平常只有兩個人看守,她們倆都好酒貪杯,酒量又不是特別好。我到時會趁著檢查棺材的機會請她們多喝兩杯,年輕人,我知道這么做沒有意義,但是……我總是希望能做到些什么。”
“你從一開始就……”
許承延從吉野夫人的眼神中明白一切。
老人對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我累了,今天就到這里吧。”
時間已經是下午三點,還剩下57小時。
來雜貨鋪這一趟收獲頗豐,順帶連神女祭的前因后果和當年兩起失蹤案都查清了。尸體肯定很難找,丟進海里的尸體不會有山之神女收走,卻會被海里的魚吃掉,連渣都不剩。
窒息死是一種非常痛苦的事情,難怪那些被當做祭品的女孩會死后變成鬼的一部分,成為如月車站這個鬼的一部分力量。
對于無權無勢、家境普通的普通人,警視廳估計也會放棄搜尋,頂多發布一些新聞,向民眾告知失蹤案的真相。
“感謝你的招待。還有,向我們透露那么多重要的線索,實在是……不知道該怎樣回報。”
吉野夫人沒有答話,只回以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許承延和春日綾香向她鞠躬道別,準備回到御湯之水溫泉旅館進行中場休息。
回去的路上,許承延還有件事很在意。
“春日綾香小姐,那位背叛了朝比奈鎮的武士,虛假的山之神女,最后的結局怎么樣?日本古代史我學得不太好。”
“她死了。”
“怎么死的?”
“這個人不算很有名,卻在《戰國風云錄》上有一篇記載。長谷川的人生只順遂很短暫的幾年,宛若曇花一現。或許是因果報應,她的兩個女兒相繼夭折,妻子也在后續戰斗中死于敵軍人之手。接著是她本人,在1582年6月的本能寺之變當天,死在大名明智光秀手里,結束了短暫的一生。”
“結局是這樣倒也不錯。那家伙不算徹頭徹尾的壞人,卻也欺騙了小鎮的人那么多年,直到死也沒有給她們一個解釋,要是能壽終正寢,只會讓真正的好人心寒。”
“關于這一點我也贊同。”
結束一個階段的調查,兩人沐浴在午后溫和的暖風里,享受風暴前夕短暫的寧靜。拋開詭異境的事實不談,朝比奈獨特的山野風光值得被人用美好的詞語稱贊。
遠離世俗喧囂的清凈之地,沒有東京和大阪市區里常見的鋼筋水泥的森林,高聳入云的摩天大樓,頂上沒有漂浮著巨大的浮空島,沒有空港和空軌始終保持它最本源的模樣。
平靜的河面倒映著朝比奈鎮一成不變的景色,一陣熱風拂過,讓寬大的天然鏡面輕微抖動,泛起一層又一層迷幻的金色波紋。
波紋推動金黃色的落葉,讓它們跟隨水波飄向遠方。赤色的日輪高懸天際,勤勉地灑下灼人的熱意。
一切美好都建立在虛假之上,虛虛實實,竟讓人難以分辨。
此情此景,讓許承延不禁生出幾分日本人獨有的物哀之情。
不論是朝比奈鎮的鎮民還是欺騙她們的人,最終都沒能微笑著走到最后。一切皆因神女祭而起,又因神女祭而滅。
精神陷入恍惚,思緒化作輕飄飄的風箏,直沖云霄,直到春日綾香在她耳邊發出一陣聽起來如同惡魔低語的聲音,方才如夢初醒。
“啊……怎么了?”
“先別發呆。你還有很多事情要做,還不能休息。”
行動定在后天晚上,今天和明天的幾十小時相當于沒有任何限制的自由行動時間。
一切該收集的線索都已齊全,離最終破局只剩最后幾個步驟。決戰前短暫的平靜期適合拿來未雨綢繆,預先做些準備。
幾十小時能做到很多事情,春日綾香早就有了一套清晰的計劃。
第72章
做完計劃內的事情,許承延和春日綾香一前一后向御湯之水溫泉旅館飛行。
早些時候天空如同一片巨大的湛藍色穹頂,這片穹頂被西沉的日輪噴灑的光芒照亮,浮在半空的云層仿佛在燃燒一般。
那些光在云層間隙里流動,漂浮,最后灑落在湖泊和建筑上,被郁郁蔥蔥的林木切割成無數細碎的光點。
黑夜的色彩從遠方奔襲,驅逐白晝。朝比奈的家家戶戶亮起燈火,冒出炊煙。
夜晚的小鎮遵循一種不同先前的規律,御湯之水店里的客人們也都還在,服務生穿梭在廊道和客房之間,一派忙碌的景象。
就好像有人打開了電視節目的播放界面,按下開始鍵,讓寂靜的房間充滿各種聲音。
許承延走得慢些,春日綾香比她快幾步回到旅館大堂,從服務生霧奈那里聽來一個壞消息——客房全部住滿了’人‘,她們只能睡樓上的臥室。而且,那房間里只有一張床,且室內空間比客房小一半。
空間小就意味著她得和一個剛認識沒多久的人擠在一個只有不到30平米的小房間里。
“你怎么一臉快要死的表情?”
從臨時搭檔的臉上,許承延看到強烈的抗拒和煩躁。
“有個壞消息。”
春日綾香將服務生的話原原本本地轉述一遍。
服務生的意思是讓她們別總是鬧著玩,扮成客人住在客房里,適逢神女祭,很多外地的游客慕名而來,想觀看或參與祭典。
詭異境內某些鬼的話也能夠當成提示和警告來理解,它們也是規則的一部分,很容易被忽略。忽略瑣碎的規則,下一步大概就是打破規則。
上一個沒能離開朝比奈鎮,下落不明的人花綺櫻子,正因為沒有聽從吉野夫人的勸告才落得如此下場。
許承延認為她們應該遵守,再像昨晚那樣緊閉門窗,在門口設置一些防護措施,比如警示符文。
“今晚可能會有點吵,圍在旅館大門的注連繩已經消失了,現在只剩下房間門口的,相當于縮小毒圈,我們的安全區域面積越來越小,亂七八糟的鬼可能會聚在外面。”
她想起今天凌晨守夜的時候有個鬼把臉貼在門板上摩擦,試圖通過欺騙人五感造成精神滲透效果。
一兩個鬼造成的影響尚可抵御,數量一多,連《靜心魔咒》也收效甚微,這時候就需要通過冥想來摒除雜念,讓身心和思緒平靜下來。
“我還以為你會怕得要命,畢竟是第一次進入詭異境。”
春日綾香在吃飯的矮桌前跪坐下,和許承延面對面,準備抬手倒杯酒喝。
傍晚是旅館的晚餐時間,服務生們照舊為她們做了一桌豐盛的菜肴,還準備了用櫻花花瓣和其他幾種特殊材料釀造的酒。
特殊材料分別是雙足飛龍的龍鱗和牙齒磨成的粉末,獨角獸的眼淚結晶和白毛獅鷲的血液。
嗅到酒的味道,許承延立刻從記憶中搜尋這套配方所指向的獨特功效,立刻制止。
“還是別喝為好。”
“為什么?”
“這種酒是用來促進身體血液循環,提高溫度,再間接影響空氣溫度和濕度的藥酒,適合剛結婚當天晚上的人喝,有助于祈求本源的恩賜,并患上暫時性的服裝解離癥。”
通常來說,旅館只會為人戀人或夫妻準備這樣的東西。
“差點中招。”
釀酒涉及到春日綾香的盲區,她以為這就是一瓶普普通通的櫻花清酒。它聞起來和其他清酒沒有什么不同,除了多一點花瓣的清香。
“要是喝了這玩意,估計就離不開這個鬼地方了。”
春日綾香按下服務鈴,叫來送菜的服務生,把藥酒原封不動地放到托盤上。服務生露出差異的表情,似乎是發現什么不合常理的事。
“給我們換普通的茶水。”
“老板,你們不是每次吃飯的時候都要求我們準備藥酒的嗎?說是想要盡早獲得賜福,誕下一位健康的子嗣……”
“我們最近太累了,晚上交流生物學知識力不從心。現在每天旅館的事情都忙不過來,實在沒空再照顧孩子。”
許承延隨便找一個經典借口搪塞過去。服務生也不好拒絕,但表情依舊有些為難。
“只有紅茶可以嗎?其他的茶葉都用完了,下一批貨還要等神女祭結束才到。”
“無所謂,你只管泡好端上來,再來一桶冰塊。”
“好的,我馬上就去。”
等服務生離開,春日綾香用筷子撥弄盤子里的菜肴,心里多了幾分警惕。食物是最容易做手腳的東西,那瓶酒雖然沒下毒,想到它是做那種事情的時候才喝的,春日綾香心里一陣惡寒和后怕。
在與其他人結合方面,她的作風非常保守,拒絕一切沒有感情基礎和利益性質的結合,更不會到夜店酒吧這樣的場所尋找獵物,也不愿意成為別人的獵物。
“這些菜有沒有被下藥?”
“沒有,我聞不到額外添加藥物的味道。吃飯之前,我也檢查過一遍了,食物對身體沒有任何負面影響。”
桌上的食物令她食欲大開,一連干掉三大碗。
“那我就放心了。”
春日綾香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繼續夾菜。
就著沒有昏睡功能的紅茶用過晚飯,接著又是相似的步驟。先在溫泉旅館的庭院里散步消化,觀察四周有無異常,等胃部的負擔變小才能洗澡。
剛吃飽就洗澡會造成腦部供血不足,容易引起暈厥或者暈倒。
生活作息混亂導致身體出現各種問題,不如先散步。
積食不利于思考,春日綾香勉為其難地答應了。
溫泉旅館的地勢比鎮前廣場高出十幾米,站在門口向坂道下方眺望。廣場周邊燈火通明,朝比奈鎮的鎮民大有徹夜不眠的架勢,為山之神女搭建行宮和神像。
神像是用廣場附近的山石現雕的。鎮民們對祭典十分癡迷和瘋狂,太鼓和銅鑼敲打的聲音,喇叭聲,詠唱經文的聲音,縹緲的歌聲,雕琢石塊的噪音……無數雜亂的音符交織在一起,讓夜晚變得紛雜吵鬧,庭院里的風聲反倒顯得清凈些。
第73章
朝比奈神社上空漂浮著數十個用土石制作的浮空小型平臺,平臺上系著手腕粗細的麻繩,下面懸掛十幾米長的條幅,上面是神女祭的宣傳語和宣傳畫,以及一些歡迎外來游客參觀的標語等。
神社附近有幾個大型浮空平臺,上面是練習舞蹈的巫女和沒有巫女職務的人。鎮內的商業街比白天更熱鬧,遠處的吆喝叫賣聲夾著晚風,一并傳到許承延的耳邊。
如此盛大的祭典,只讓她覺得膽寒。這份盛況建立在許多少女的無辜慘死之上,四百多年的歲月,被當做祭品葬送的人數不會少于一百。
縱使外面再熱鬧,許承延也沒有踏出溫泉旅館的門口。
那位好心的無害鬼,開雜貨鋪的吉野夫人也提醒她們,從今天晚上開始,10點之后無論發生什么都不要離開溫泉旅館主樓的臥室,大廳也不要去。
“我們還有兩個小時時間泡澡,要不要現在去?”
許承延看著大堂的落地鐘,右下角機械裝置顯示數字是52,時間正好晚上8點。
“剛才霧奈和我說,今晚有很多客人在泡澡,我們只能換一片更小的溫泉。除非真的想和客人們一起泡。”
那女孩的語氣和表情都讓人很不舒服,卻不得不重視起來。前往溫泉池途中,春日綾香突然用略帶低沉的語氣,講述起一個如同恐怖故事的鬼事件。
“在伊豆半島的熱海溫泉療養中心,有人和深夜突然出現的、來歷不明的妙齡人一起泡澡,相談甚歡,她們甚至還在溫泉池里做了。第二天,這人的同伴發現她一夜未歸,四處尋找無果,以為她先回東京了,就沒怎么在意。”
“后來怎么樣了?”
許承延假裝猜不到結局。
“一周后的深夜,另外的客人在泡澡的時候,發現有一具被剝去面皮的尸體隨著水流飄來,散發出陣陣惡臭,經過靜岡縣縣警的調查,確定尸體就是那名失蹤的旅客。所以,你想不想和一堆鬼一起泡澡?”
“不至于,就算你不講故事嚇唬我,我也不會去的。看過美劇和美國恐怖爛片的人都知道,作死是把自己送上絕路的最佳途徑,無數人用事實證明,走陰人不是免死鐵券,在神秘力量的面前該死還是得死,最好不要落單,也不要獨自一人到陌生的地方試膽。”
上輩子二十多年的人生閱歷,讓許承延知道什么該做什么不該。
“好吧。”
春日綾香稍微有些失望。
還以為能看到許承延大驚失色的表情,心中正期待著,沒想到對方一點也不怕。正常的人起碼該給點反應,發出幾聲驚呼。
既然看不到害怕的表情,那就只能在泡溫泉的時候欣賞闖入眼簾的美景。
從第一次見到許承延的時候,春日綾香就忍不住想多看兩眼。
日本人中長得這么漂亮的可不多。
對美好事物的欣賞之情被隱藏得很完美,春日綾香表現得極為自然,挑不出一點錯處。法律沒說不能在一起泡澡的時候光明正大地看。
光明正大才是最高境界。一切都是叫許承延的人主動為之,她只不過是順便欣賞。
為自己陡然生出的邪念做好心理建設,春日綾香推開走廊盡頭閉合的兩扇木門。
門后是一片面積只有10平方米,不對外開放的狹小天然硫磺溫泉池,就連員工也無權使用。只有這座御湯之水的主人,才能自由出入這片區域。
被綠樹環繞的戶外觀景溫泉,能幾乎無死角遠眺朝比奈附近的群山,還包括遠處山腳下的如月車站。車站站牌和候車棚下的頂燈發出幽白色的燈光。燈光明滅不定,時而亮起,時而熄滅。
這兩天許承延很多次看到如月車站,卻沒發現有任何一趟列車駛進站臺。游客們也像憑空出現一般,沒有一位從車站外進入小鎮。
她斷定列車只有在特定條件下才出現,離最關鍵的節點還差一段路要走。等倒計時進入尾聲,銀色車廂,淺綠色涂裝的山手線列車將化作迅捷的鋼鐵長龍,呼嘯著穿過蜿蜒曲折的比叡山,出現在如月車站前。
這片溫泉的水很淺,為了確保觀賞性和視野,池壁特地修得很低,水深剛好沒過小腹,就算仰躺著泡也不怎么危險。
底部是帶條形花紋的白色防滑石板,邊緣是磨得光滑的大理石,觸感溫潤。
由于空間開闊,周圍的水霧不集中,視野格外清晰。
淺淡的白煙遮不住任何事物,春日綾香巧妙地利用眼角余光打量和自己共事十余小時的搭檔。
準確來說是臨時搭檔。
離開詭異境后,世界無限廣闊,她們有99.9%的概率不會再有交集,在人海中再遇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春日綾香不信什么命運,對注定要到來的分別也很平靜。
她安靜端詳黑發少女的側顏,用雙眼在腦海中描摹一道淺淺的輪廓。半晌,靠著邊緣欣賞夜景的許承延來到她旁邊。
“今晚這么安靜?”
“在想事情。”
春日綾香收回偷瞄許承延光滑脊背和肩膀的視線,卻在收回途中被當事人敏銳地捕捉到。
“你剛才在用很輕浮的眼光看著我,春日綾香小姐。”
“想多了。”
無論如何,春日綾香是絕對不會承認的。
從開始看的第一眼起,她就決定要掩藏自己的想法。
“好吧,你說沒有就沒有吧。”
許承延也沒有依依不饒的追著。
兩人又閑扯了一會兒,趁這個機會,春日綾香又偷偷“欣賞”許承延素白的脖頸,肩膀和鎖骨,接著是出色的女性特質。
膨脹得恰到好處的脂肪塊,為少女的身體增添了幾分偏向女性的韻味。
每位人的身材都不同,有的豐滿,有的貧瘠。春日綾香對身高太遺憾的人不感興趣,并不是瞧不起長得矮小的人,只是對不上XP罷了。
一番欣賞讓她感到酣暢淋漓,心滿意足。
短暫的放松時間轉瞬即逝,時間的流逝不可阻擋,晚上10點悄然降臨。
第74章
時間一到,外面發生什么都和她們無關。只要將房門合上,反鎖,這不到三十平米的空間就是安全的。
“接下來做什么?”
許承延的問題還沒等作答,春日綾香的手頓在半空,臉色變得有些陰沉,注視著房間窗戶。
順著春日綾香目光所至的方向看去,窗戶上多了一片修長的陰影。
一個“人”被懸掛在臥室外,面朝窗戶,在晚風中搖曳。陰影在窗戶上晃來晃去,做出各種令人背脊一涼的動作。
手指比出一個“V”,或對窗戶吐出半米長的舌頭,接著,雙手移動到脖子上,把頭整個摘下拿在手里,用指尖頂著旋轉,形似一個長著長發的籃球。
沒有脖子的怪人就這么在門外鬧騰了很久,后來這樣的“人”越來越多,臥室外變得格外熱鬧,不斷傳來有人從木樓梯拾級而上的聲音,腳底踩在木板上,發出一陣陣“咚咚咚”的低沉響聲。
那些人的身體長得奇形怪狀,有的頭大身小,有的頭小身大,還有只剩下一個頭顱,在虛空漂浮的東西。
它們不斷撞擊門板和窗戶,潔白的窗戶紙上多出一道道猩紅色的血痕和手掌印。無數人的囈語從門窗縫隙滲透進來,雜亂無比,在深夜時分聽起來會感到心驚膽戰,牙關發抖。
“好像一到晚上就會這樣,可能晚上比較適合出來嚇唬人。問題不大,我這里有個好東西。”
許承延從背包里拿出一支帶安神功效的淡藍色蠟燭,燭身晶瑩剔透,像一塊圓柱體水晶,是在做法事驅邪的時候專門使用的儀式蠟燭。
用法術點燃了蠟燭之后,一陣清淡的芳香從青藍色的燭火里向四周擴散。燭芯用青玫瑰的精油浸泡過,自帶安神和祛除雜念的功效。
主體部分是淡藍色透明石蠟,在日本瀨戶內海一帶的海底發現的,價格較為昂貴。關鍵時刻拿來使用不能說是浪費,性命安全終究是比錢重要一些。
今晚顯然比前一晚更難熬,相當于游戲關卡的難度隨著游玩時間遞增而遞增。
藍色的燭火讓驟降的房間溫度回升,鉆進耳朵的嘈雜囈語也減弱到之前的三分之一音量。
門外的“人”還在不知疲倦地發出噪音,制造恐怖的畫面,試圖達到五感欺騙的目的,讓屋子里的人打開門走出去。
十幾分鐘后,在走廊踱步的聲音全部消失。
正當許承延松了口氣,屋外又傳來別的異響。
一道年輕女性的倩影閃過,看倒影還是個擁有飄逸長發的人,就是不知道臉長得怎么樣。
在詭異境里,一切除了自己和隊友以外的人和事物都像開盲盒,在沒親眼見到之前,誰也不清楚門背后站著什么。
門外的倩影是一個全身腐爛,每走一步就往下掉腐爛肉塊和蛆蟲的鬼也說不定。
對方在門前停下,雙手抓住門框,哭訴到:“外面有人在追我,求求你們,讓我進去躲一會兒,只要幾分鐘就好。”
年輕女性的聲音清澈動人,柔美婉轉,再加上很有說服力的哭腔,不禁令人心生惻隱之情,想要打開大門將她放進屋里。
許承延和春日綾香圍著蠟燭跪坐,無動于衷。門板被一次次敲打,她們也不曾挪動分毫。
門外的人從一開始的啜泣,變成聲嘶力竭的哭喊。
“為什么這么冷漠?你們真要眼睜睜看著我變成神女祭的祭品嗎……我家里還有兩位母親和女兒要養,她們不能沒有我啊……”
敲門聲還在繼續,回應她的是新一輪的無動于衷。
春日綾香還有心情說風涼話。
“我聽說神女祭的祭品年齡最大不能超過18歲,必須是圣潔之身,神社的神主認為神女不喜歡被玷污過的貢品,和其他人結合過的人根本不可能被選中。所以外面的東西到底是什么,應該不用多說。”
話音剛落,室內的燭火猛烈搖曳,拍門的聲音消失無蹤。沒有在門外踱步哭泣的人,嚇唬人的鬼也逐漸散去。
一切風平浪靜,安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鬼應該是被春日綾香的話氣跑了。
時間很快就來到午夜,今天輪到許承延先睡三個半小時。
她先到浴室里簡單洗漱。鏡子里的少女還是那么美,美得震撼人心,看得她下腹一緊,心神蕩漾。
溫泉旅館老板的主臥只有一張床和一床被子,衣柜里全是衣服和其他的生活用品,愣是找不到第二床被子,枕頭也只有一個。
“這旅館的老板也不像很窮的樣子,為什么不多準備一些床上用品?”
許承延有點蚌埠住。
兩位年輕氣盛,血氣方剛的人僅穿浴衣躺在一起,豈不是容易往不可名狀的方向一去不返?就算沒喝下那瓶帶保健效果的櫻花藥酒,也會被迫思考那方面的內容。
一切都怪那該死的青春期妄想。
春日綾香沒覺得有什么奇怪。
“服務生不是說過嘛,’老板‘們渴望能獲得本源的賜福誕下屬于她們的子嗣,兩床被子只會讓夫妻二人之間產生一層可悲的厚壁障,對開枝散葉沒有好處,這些布置都有特殊用意。”
“不過,我們畢竟只是’老板‘的扮演者,這么做不合適。晚安,我今晚就睡在這里。”
春日綾香走向房間的另一端,那里是一個長兩米半,寬一米半的飄窗。
飄窗剛好能躺下一個人,被春日綾香選中當成守夜的最佳位置,能縱覽整個臥室,正對門口,也看得見庭院和遠處群山。
老板的房間里有幾本昭和時代流行的糟粕雜志。糟粕雜志面向的絕非品味高雅和有修養的人群,深得市井民眾的追捧,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后誕生于日本民間,風靡一時,為戰后對生活迷茫頹廢的人們帶來了些許刺激和樂趣。
生活越是苦悶的人,越需要這樣的書刊緩解壓力。
雜志的封面是一位身穿和服,但露出香肩的黑長直少女。披散的長發恰好遮住一部分肩膀,讓皎白無瑕的肌膚在發絲和陰影間若隱若現,有種捉摸不定的朦朧美。
少女脖頸修長,面容精致,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嫵媚氣質。寬松的黑色和服,袖口和衣擺繡著金色或粉金色的櫻花圖案。
傲人的女性優勢在交疊的衣襟下起伏,脂肪的膨脹和堆疊恰到好處。
她坐在昭和時代的沙發上,一雙筆直的長腿交疊在一起,美妙的絕對領域被隱藏在和服下方,那淺淺的笑容就已經能讓人感到精神振奮,臉頰發燙。
沒什么好說的,今晚就靠這些雜志解悶了。
等許承延躺下,春日綾香反復確認她不會突然走到自己面前,才翻開手里的糟粕雜志。糟粕雜志的標題以抓人眼球為第一要義,越夸張越容易吸引人。
封面都這么刺激,內容也不可能平淡優雅,講述的全都是當時社會上有些名氣的人不為人知的坊間腥膻秘聞,添油加醋和捏造的內容數不勝數,沒有一篇是健全意義上的文章。
第1篇 文章就讓人很有讀下去的欲望,講述一位常年不在家的自衛官的妻子,和自衛官家里還在上中學的妹妹*的故事。
關于她們越界的部分內容描寫得很詳細,仿佛作者親眼看見似的。
“……”
春日綾香嘴唇發干,喝了點涼水后繼續翻閱。
在上流社會的人眼中,糟粕雜志都是不入流的東西,但酒店和餐廳都會準備一些供客人們消遣解悶。溫泉旅館的老板也算不得上流社會之人,喜歡看這種雜志也無可厚非。
她越看越上頭,就連許承延什么時候醒來的都沒注意。
雜志剛好翻到兩頁連在一起的大幅照片。
幾名穿泳裝的人在北海道的海灘邊拍特寫,她們的泳裝布料不多,戴著遮陽帽和墨鏡,跟封面的和服少女又是另一種光景。
詭異境里竟然有這等好物,著實是令人感慨。
抬起頭,春日綾香和剛睡醒的許承延對上視線。
懷著僥幸心理,春日綾香將雜志翻過一頁,祈禱許承延的注意力別集中在這本雜志上。
這件事本身沒有錯,只是被人撞見有點尷尬,尤其還是自己的同伴人。
“已經三點五十分了。不好意思,我多睡了二十分鐘。”
但不湊巧的是,春日綾香剛才看的雜志內容她一覽無余,甚至想夸其中兩位的身材是黃金比例。
昭和時代的女性模特或藝人都不像當代,由流水線統一生產,所有人看起來都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偶像雖然可愛,但總覺得少了些自然,外在人設由簽約的公司幫忙包裝和打造好,她們只需要按照人設扮演好光芒萬丈的偶像即可。
也有不少人進入娛樂圈從事藝人工作,許承延對那方面不感興趣,了解得也不多。
“純欲系的昭和麗人看起來不錯,你也喜歡?”
讓對方不尷尬的辦法是加入她一起討論,于是翻過去的雜志又回到帶泳裝照片的那兩頁。
“我……在欣賞這張照片的背景。北海道札幌的海灘,不覺得很美嗎?”
第75章
“是很美,沒想到你的重點竟然是海,而不是趴在海邊拍特寫的人。年輕人,你關注的地方有點偏啊。”
春日綾香身上有種少女獨有的局促和羞澀感,讓人不禁想逗弄一番。
“如果想看到昭和風格的純欲系美女,不如去試試新宿一丁目和二丁目的歌舞伎町一條街,那里的人能滿足你所有的想象。”
“勸人去那種銷金窟消費,就跟勸人學醫一樣天打雷劈。我是正經的良家人,良家人是不可能去那種地方玩的。”
雜志被“啪”的一下合上。許承延似乎被當成什么不正經的人看待了,春日綾香看她的眼神突然變得很奇怪。
“別誤會,我沒去過。只是在手機里看到的新聞。”
許承延的態度無比坦誠,讓春日綾香無話可說。她越來越有種錯覺,自己會是被吃掉的那個。
“我知道了,晚安。”
春日綾香沒有繼續談論糟粕雜志的相關話題,而是有種擺脫尷尬的釋然。論對美色的評判和不良場所的分布,許承延顯然比她更了解。
看不到她做出羞澀難當的表情還是挺遺憾的,心中又不免產生了新一輪的挫敗感。
……
早上九點,一樓大堂座鐘右下角的數字變成了39,還剩下“輕松愉快”的一天半。重心必然放在最后的24小時里,神女祭是整個詭異境的高潮部分,也是離開詭異境最后的機會。
“你們來得正好,我還有些話想和你們聊,方便到海邊走走嗎?”
昨天的內容不是全部,吉野夫人似乎是又想起些什么,才特地來等她們。
吉野夫人的提議讓許承延變得很積極,幾乎是立刻就答應下來。
“方便,非常方便,我們什么時候去?”
“就現在。我在家里做了一些飯團,正好一起吃個午飯。”
一行人向朝比奈鎮西面,一片叫最上浜的海灘。日本人習慣用“浜”來命名海灘,最上可能是到達這片海灘的第一個人的姓氏。
許承延習慣稱它為最上海灘。
這片海灘的沙礫呈現特殊的銀白色,淺灘的海水透明度極高,晶藍色的波浪隨風逸動,無拘無束,岸上生長著成排的棕櫚樹,巨大的葉片在沙地上投下的陰影是絕佳乘涼區。
但吉野夫人不打算把午餐的地點定在這些棕櫚樹下,徑直走向一座建在海濱的木屋。
沿海地區會有相當一部分人靠出海捕撈為生。日本是一個四面環海的島國,漁業資源豐富,科技的力量讓遠洋捕撈的效率變得更高,用特殊材料編制的漁網也更牢固。
吉野夫人家的木屋建在遠離碼頭的一角,放眼望去,周圍就只有這一間,看不到其他木屋的影子。
藏在海灘密林里的小屋很有密謀大事的氣氛,許承延心想著里面可能有個圓形祭壇,幾個擺滿試管和燒瓶的架子,煉金用的坩堝和一大堆稀奇古怪的材料,書架上堆滿經典的磚塊書。
事實并非如此。
門鎖開啟,門后只不過是一個普通海濱木屋該有的景象。堆放了些舊木板,修理木屋和船只用的工具,有桌椅和單人折疊床,簡易灶臺和一些烹飪用具。
木屋打掃得很干凈,幾乎一塵不染,屋內也沒有難聞的潮濕氣息,打開窗戶,一陣帶著海水氣息的暖風從外面涌入。
這里沒有空調和電風扇,午后的空氣相對悶熱。
桌上精致的便當讓炎熱的天氣稍微變得不那么難以忍受,許承延抓起一個飯團,發現竹籃下壓著一張折疊過的褐色牛皮紙。
“這個,又是一份新的地圖?”
“它是一份能避開神社耳目的路線圖。你們也知道,到了我這個年紀總會忘記一些事情,只能通過紙筆把曾經發生的事情記下來。
這條路線有些特殊,鎮上的人都認為那座山被不詳的氣息所籠罩,經常有人失蹤,生不見人,死不見尸。
每到夜晚,路過的人都會聽見有人在嚎哭,發出凄厲的慘叫聲,久而久之就沒人再敢往那邊的走了,朝比奈的人給那座山取名’悲泣山‘,就是因為它經常發出如同女子悲泣的聲音。
前幾年有幾名普通游客到悲泣山試膽,都是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她們只要求一位鎮里的向導陪同,結果連向導一起失蹤了。”
吉野夫人一邊為她們煮茶,一邊講述朝比奈神社背后那座山的故事,讓這個炎熱的午后變得“涼爽宜人”。
“果然山區里就是容易產生鬼。這個故事還有后續嗎?”
許承延頂著背脊發涼的感覺,卻又很好奇接下來的內容。
“當然,我還沒說完。”
將一把茶葉灑進紫砂茶壺里,蓋上蓋子,吉野夫人又繼續講述。
“1989年,也是昭和時代的最后一年,我到山上去采生長在峭壁間的銀鈴草,那是一種形狀像風鈴,能拿來煉制藥劑的稀有材料。只不過悲泣山太兇險,大伙都不愿意去,所以銀鈴草的數量特別多。我抱著碰碰運氣的想法,在一天傍晚上了山。”
一陣海風吹響了掛在木屋外的日式風鈴,讓許承延握住飯團的手突然一抖。
這位慈祥的老人總能給她帶來驚喜。
春日綾香一直默不作聲夾著餐盒里的食物,認真干飯,一舉一動都符合她干飯人的形象。吉野夫人講的故事很適合拿來下飯,她不但沒覺得害怕,反而越來越有食欲。
“銀鈴草只有在晚上采摘才能看見它們的蹤影,白天銀鈴草會呈現一種幾乎透明的狀態,不仔細找根本找不到。等走到半山腰,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你們猜我接下來遇到了什么?”
吉野夫人故意停在精彩的地方,給三只紫砂茶碗倒滿金黃色的茶湯。
“遇到了可怕的鬼?”
許承延拿起茶碗,被滾燙的茶水燙到舌頭,像只貓似的吐出舌尖,用力往上面吹涼氣。驚悚的故事總會讓人緊張,即使外面還是大白天,也有種背后陰風陣陣的錯覺。
木屋里越來越涼快了。
“那根本不是鬼,而是兩個人。一位是我們鎮子的人,另一位是從名古屋來的人,長得很漂亮的城里人。”
“私奔?”
“就是私奔。朝比奈的氛圍很古怪壓抑,越來越多年輕人不想留下,但鎮長又是個心狠手辣的人,被她知道想逃離的人下場都不太好,她認為生在朝比奈的人應該一輩子呆在這里。于是,不堪忍受的年輕人們會借助悲泣山的鬼離開。”
故事的反轉雖然俗套了點,卻也在情理之中。
鬼能掩蓋藏在背后的真相,因此悲泣山的傳說應運而生,幫助那些被囚困在牢籠里的年輕人脫離桎梏。
“那對人最后有沒有被人發現?”
許承延現在關注的重點從鬼變成了那對私奔人的結局。假如私奔不成,故事就成了Bad End。不管怎樣,她還是希望有情人能終成眷屬。
“不用擔心,她們順利下了山,在我的目送下搭上離開朝比奈的渡船。我從遇到她們開始就決定和她們同行,免得遇到鎮里的人時沒個照應。一路上平安無事,有幾個人知道我在采藥,因為彼此之間關系不好,也懶得搭理我,當時那兩個孩子就躲在旁邊的草叢里,嚇得臉色鐵青。”
聽到私奔的兩人順利脫離,不只是許承延,連默默干飯的春日綾香都為她們松了口氣。在精神緊繃時期聽到別人的悲劇,只會讓自己的心情變得更糟糕。
話題終于來到了重點部分,前面的故事相當于為最關鍵的內容宣傳造勢。
“你們可以好好利用悲泣山的鬼引人耳目,有不少’神秘失蹤‘的年輕人利用它成功離開,再也沒有回來,三三兩兩借著上山采藥的借口成功消失在所有人的視野中。等爬到山頂,再藏在陰影里到神社背面,巡邏的人不會想到還有人會走這條路。”
折疊的牛皮紙上繪制了悲泣山的攀爬路線圖,悲泣山比神社所在的山峰赤羽山要更險峻,純靠體能攀爬很考驗人的體力和精神力,是一種鍛煉自我的方式。
今天傍晚剛好是事前預演的最佳時機,唯有熟悉救援路線才做得到得心應手,能從容應對即將發生的一切。
許承延還從來沒參與過那么特殊的救援行動,把地圖看了好幾遍,發現有點不對勁。
“你的意思是,我們從幾乎沒有著力點的北坡爬上去?”
“南坡有上山的路,但不排除會有人經過的可能。你們都是年輕人,這座幾百米高的小小山頭豈能難得住你們?”
“話雖如此……沒有安全纜繩嗎?”
“沒有,全程都需要徒手攀爬,請好好發揮年輕人的優勢。”
吉野夫人直截了當地擊碎她最后的幻想。
下午的任務臨時更改,變成了更驚險刺激的探路任務。這次要面對的是一座幾百米的高山和一群心思險惡的迷信人。
春日綾香對徒手攀巖已經習以為常,她甚至打算等有空去挑戰一下世界最高峰——位于九州和尼泊爾邊界的珠穆瑪拉峰。
第76章
“去爬珠峰,你是認真的?”
“上初中的時候我就已經登頂富士山了,區區珠峰不算什么。”
冷淡的粉白色長發少女將頭發束成利落的單馬尾,戴上從旅館園丁那里薅來的園藝手套,接著打開一瓶顏色詭異的透明綠色藥劑。
“我們一人喝一半。”
顏色可疑的綠色藥劑,散發出一股很像風油精的味道,晶瑩剔透的質感也和風油精相差無幾。
“這是什么?”
許承延對它的效果持懷疑態度。
“魔藥。”
“魔藥?”
雖說她對魔藥過于奇特的顏色和氣味早有心理準備,看著眼前綠意盎然的液體,竟然難以下口。
“喜歡攀巖的人特別研制的配方,能讓身體變得堅韌,但四肢比飲用魔藥之前更靈活,體力消耗大幅減少,也有人喜歡在新婚之夜服用,增強續航能力。本質上,這瓶【強韌魔藥】和那瓶藥酒的功效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概念。”
春日綾香不是第一次喝顏色奇怪的魔藥,綠色只不過是最基礎的一種,比彩虹色和污泥色要正常多了。
“為了讓你放心,我會先喝。”
當著許承延的面,春日綾香仰頭灌下半瓶魔藥,把剩下的給她。
“這玩意兒沒毒,也喝不死人。”
“額……我努力。”
人生中首次飲用魔藥,顏色還這么特殊,過程總會是有些艱難的。但既然搭檔都大大方方喝下去了,自己也不能太矯情。
把它想象成可樂或芬達,閉上眼睛,對準瓶口一次性悶掉,似乎也沒那么困難。清涼微甜的液體順著喉嚨來到胃部,沿途都隨之變得清爽。
既不好喝也不難喝,不功不過的口味。
等半瓶魔藥下肚,才后知后覺和春日綾香共用了一個瓶子。本人對此也沒有表現出嫌棄,那就沒什么好在意的。
只有十四五歲的青少年才會在這種細枝末節上反應強烈,許承延恰好在這方面神經比較粗。她打了個風油精味的嗝,把喝空的玻璃瓶還回去。
魔藥在服下后一分鐘開始生效,一陣輕飄飄的暖流從胃部上升,在血液和肌肉內循環,讓體能得到明顯強化。
春日綾香輕輕一躍,雙手穩穩攀上悲泣山巖壁一處凸起。
垂直的懸崖從底部向上延伸,直插云霄,如果沒有吉野夫人盡職盡責的助攻,她們肯定要多走很多彎路。
一切都是命運的選擇。
等春日綾香往上爬了五米左右,許承延才跟隨她移動的路徑向上攀爬。身體向下的垂直重力對雙臂造成的負面影響被魔藥降低,攀巖的難度也直接下降了幾個等級,壓根感覺不到吃力。
也難怪春日綾香能夸下海口,說自己能在18歲的時候征服世界上最高的珠穆朗瑪峰。在普通人眼里,珠穆朗瑪峰永遠是阻隔人類挑戰極限的天塹。
無數登山者因為氧氣稀薄和寒冷,體力不支等因素死在登頂的途中,最有名的登山者是死在8500米高度的,疑似來自印度的登山者“綠靴子”。
許承延稍微走神的時間里,春日綾香已經爬了三十多米。
從自己所在的位置往上看,只看得見一雙黑色的帆布鞋在不停移動,還有在裙底若隱若現的白色安全褲。
安全褲只會讓人感到索然無味,遠遠比不上好康的東西。
“沒想到你這么不正經。”
歸云的聲音,又一次在腦袋里響起。
“我這哪里是不正經。我只是看而已,既沒有觸摸,也沒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
許承延不甘心被調侃,做出反駁。
“而且爬山也是你告訴我去做的,這里是詭異境,我不覺得爬這個山,就能離開朝比奈鎮。是你說,這能讓我找到狹間規則的縫隙,這個吉野夫人是重要人物。”
“我是說過。好了,爬山需要專心,不然容易摔下去。好好做。”
說完,歸云又一次掉線了。
詭異境里的時間線是深秋時分,深秋的天色暗得很早,才六點鐘不到就已經沒有陽光。由于關西的山區偏離都市圈,周圍沒有絢麗的霓虹燈,不具備讓整片區域亮如白晝的條件,才沒多久就黑得幾乎看不清物體。
事前,吉野夫人讓她們不要因此而慌亂。等到夜幕完全降臨,生長在崖壁上的銀鈴草會逐漸顯現,為登山者提供光源。
悲泣山上到處都有銀鈴草的身影,銀白色的光暈頗有種夢幻縹緲的感覺。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懸崖被銀鈴草花蕊和花瓣自帶的光芒照亮,這樣的光并不刺眼,只是淡淡的,仿佛夜間專用的小夜燈。
銀鈴草發光的位置看起來就像一條纏繞山體的寬大光帶,為在無月之夜里行動的人帶來了些許慰藉和安心感。
等朝比奈鎮家家戶戶點亮燈火的時候,許承延和春日綾香才成功登頂。說是幾百米的“小山丘”,高度也差不多到了八百米。
隔壁的赤羽山比悲泣山大概矮兩百米,從巖石的縫隙間隱約能看到一些巡邏的人。
服裝都很昭和,大多數穿著和服,手上掛著提燈。
在赤羽山和悲泣山中間用浮空平臺懸掛了一些告示牌和橫幅,禁止游客攀登,看起來悲泣山的傳說已經深入這群迷信者的內心,成為她們心中的共識。
許承延只覺得可笑,默默嘲笑她們的狹隘和無知。
兩人在山頂稍作休息,觀察人們的路線。也許是巡邏的工作太無聊,再加上這些年沒發生過大的狀況,巡邏隊的工作不怎么細致,看起來神社的神主沒有給她們加班費,否則也不至于懶散到這種程度。
“我看到她們在玩將棋,還有人在打牌,這么松散的安保,總感覺在鬧著玩一樣。”
“沒有好處的工作誰會有積極性?這樣反而方便我們把人撈出來。今晚神社不對外開放,那些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本殿,不好下手,不然我一天也不想等。”
神社中央最華麗的建筑門口起碼有20個人,巫女和普通的人各占一半,也算得上看守嚴密了。等到明天晚上,朝比奈神社對前來游玩的游客開放,人口密度上升,趁機混進去的難度直線下降。
第77章
“要是能隱身,我們可能今晚就能回家了,說不定還能在拉面店享受一份招牌豚骨拉面。”
許承延發出不切實際的感嘆。
“哪有什么隱身。”
春日綾香打開一罐麒麟啤酒,吹著晚間的山風一通暢飲。啤酒是在吉野屋買的,只要250日元一罐,比東京市區里的便利店便宜。
她好像無時無刻都在吃喝,仿佛不這么做就會生命枯竭。
“你觀察了那么久,有沒有發現哪里能作為明天晚上的突破口?”
春日綾香指向下方燈火通明的神社。
浮空平臺上的人仍在一次次重復相同的舞蹈,為明天的神女祭做最后的排練。偌大的神社,并非每個地方都固若金湯,在高處俯視更容易縱覽全局,找到防守薄弱的位置。
“舞殿怎么樣?”
左下角的一處建筑引起許承延的注意。
舞殿是神社里向神祇供奉舞蹈和音樂的場所,神女祭的歌舞表演不在神社內進行,改為在浮空平臺和鎮前廣場的祭壇進行,稍顯狹窄的舞殿就此空置。
赤羽山的山頂也容納不下太多人同時觀看神女祭的舞蹈,因此舞殿形同虛設,變成了堆放雜物的倉庫。
“那邊好像沒什么人在巡邏,算是守備最薄弱的地方。旁邊還有一片楓樹,不僅方便攀爬,還能擋住身體,是個絕佳的隱蔽侵入點。”
“我也認同你的想法。”
春日綾香展開地圖,在神社的舞殿后方打上紅標,和許承延在山頂討論了一遍路線。從最偏僻的舞殿入侵,需要繞過山之神女紀念碑,花園,武道場和一片茂密的楓樹林。
儀式在晚上八點鐘開始,她們只要在八點之前入侵本殿停放彩繪棺木的房間,被獻祭的女孩,應該就在那里。
成敗都在明天,等待不是無意義的。
全部的線索都整理完畢后,許承延結合詭異境的破解之法和吉野夫人的提示,做出一個大膽的猜測。
所有的內容在腦海中形成完美閉環,最后一塊拼圖也收集完畢,將它們排列組合,最后呈現出一段連貫的畫面。
“這個詭異境的【特定規則】,我可能有頭緒了。”
“愿聞其詳。”
春日綾香盯著下方神社周圍被暖色燈光映照,如同燃燒著的楓樹林,等待她的講述。
許承延整理好思緒,盤腿而坐,雙手放在膝蓋上。
“我想起吉野夫人說的一句話。她說’有些人沒做到的事,并不是因為她做不到,而是她早已迷失在絕對自我的浪潮中,失去了作為人的資格。‘花綺櫻子沒做到的事,在她的日記里也有提到。”
日記的其中一篇,記錄日期是現實世界的8月12日,在詭異境里的時間是11月。花綺櫻子沒弄清楚兩地時間的差異,故而按照現實中的時間進度來記述。
詭異境的時間流速和現實相同,但是改變環境氣候,改變鎮民的認知,并不難。
“花綺櫻子幫助鎮民們做了一件喪心病狂的事,隨后在日記中寫下自己悔恨的心情,稀里糊涂成為幫兇,讓羽生琉璃成為神女祭的祭品。她和我們不一樣,不了解曾經發生在朝比奈鎮的事情,找不到破解思路。
換句話說,【特定規則】之一,是通過悲泣山的鬼作為離開的通道,帶著想要救援的對象離開朝比奈。
不過,這個救援對象,不僅是外來的人,就是類似我們這樣的人,卻沒有及時進入安全屋,被鎮民抓住的人。另一個,就是羽生琉璃本人。
只要保證她不會在這次【神女祭】里落入鎮民的手里,我們就能離開這鬼地方。”
“等等,羽生琉璃,她不是變成鬼了嗎?”
春日綾香需要一點時間理解并消化,不得不暫時打斷許承延的講述。務必要求得到解釋才能讓對方繼續。
這也導致她和很多人發生矛盾,不是誰都樂意自己被多次打斷發言,并耐心解釋對方的每一個疑問。
“她確實變成鬼了。不過我懷疑,如月車站原本只需要找出悲泣山的傳說,然后營救被作為祭品的人,阻止神女祭的舉行。無論祭品是哪個人。
可是,這其中發生了一些事情,導致祭品有一個固定角色,那就是羽生琉璃。
這從花綺櫻子的日記中就可以看出,羽生琉璃,在她的那個時代就出現過。花綺櫻子的日記本記錄的最后一天是2004年8月12日,而每隔三年就舉行一次神女祭。
我假設這期間,羽生琉璃一直存在,也就是至少舉行了好幾次神女祭。能解釋的可能性很多,最有可能就是如月車站這個詭異境,它需要祭品,也就是吃掉我們,達到更高的境界。”
春日綾香剛好問到了點子上,這部分內容牢牢刻在許承延的腦海里,回憶它們就像拉開不上鎖的抽屜,取出里面的東西那么輕松。
“可是,因為某些原因,1993年,死去的羽生琉璃跟這片區域所有在神女祭中死去,得不到超度的少女的怨氣結合在一起變成了鬼。
她既受到詭異境的約束,又因為是被如月車站這個鬼給害死,想要對抗它。于是,她便參與其中,伺機而動,想要和進來的其他人聯手,毀掉這個詭異境。
但是,那些人要不就是不信任她,因為第一夜,羽生琉璃依照詭異境的規則,必須如同倀鬼一樣,引導信任她的人前往危險之地。
你知道的,人的信任很容易就失去,尤其是在這種危險的地方。
要不,就是如同花綺櫻子一樣,自以為找到解決的辦法,想要殺死這個已經獲得一定自主意識的鬼。最后自討苦吃,走向毀滅的結局。
而這樣持續下去,羽生琉璃的怨氣越來越重,反而化作了如月車站鬼的食糧。”
前面一連串的內容看似啰嗦,實際上每一個環節都是必要內容。詭異境的因果關系較為復雜,缺少其中一部分,將導致推斷失誤。
趁著頭腦清晰,靈光乍現的瞬間,許承延決定一口氣把完整的推理內容分享給搭檔,讓她幫忙品鑒一番,集思廣益,以便能及時糾錯。
第78章
春日綾香很識相地沒有打岔,收斂那漫不經心的態度,認真聽她所說的每一個字。
關于詭異境的論述是蠻有意思的內容,還是沒接觸過的全新領域,來自資深走陰人留下的文獻,說服力自然是有的。
“羽生琉璃和其他死去的人的力量結合,卻也被永久困在了這片區域。她的尸體暫時無法回到地面,獲得超度和安眠,靈魂和怨念將永久徘徊,因此羽生琉璃和如月車站的鬼會一直存在下去。”
一次性梳理完那么多復雜的內容,許承延感到口干舌燥。
剛爬完幾百米的懸崖,立刻又進行一次大腦風暴,有種水分榨干的窘迫感。
“有沒有水?我好像沒帶。一聽到要徒手攀巖,我就把一切有可能增加身體重量的東西給清空了。”
不帶水進行戶外活動絕對是下下策。
“只要你不介意我喝過。”
春日綾香的包里還剩下小半瓶,上午的訓練和中午的午飯時喝掉了三分之二。
“我對這些根本沒在介意的,又不是讀小學的女孩子,太矯情會被討厭。喝魔藥的時候不也是你先喝了我再喝嗎?”
清淡略帶甘甜的礦泉水大口灌下,干澀的口腔和喉嚨瞬間得到升華,逐漸脫離缺失水分的地獄。
出于禮貌,許承延給春日綾香留了一半。
“謝謝,得救了。剛才的內容,我還有最后一些沒講完,恰好是結論部分,有沒有興趣繼續聽?”
“有頭有尾才算完整,請。”
春日綾香做了個讓她暢所欲言的手勢。
時間尚早,離10點門禁時間還有兩個多小時,足夠她們結束這次談話,安全返回御湯之水。
許承延清了清嗓子,“簡而言之,我們要在這次輪回中把羽生琉璃帶到她該去的地方,究竟是什么地方,我猜測應該就是如月車站的站臺,第三天夜晚,當我們搶走神女祭的祭品,朝比奈的人們會傾巢而出,圍剿我們。
那個時候,我們必須乘上山手線。
不過,山手線出現的時間,我不太清楚。反正等到明天晚上一切都會見分曉。”
“沒想到,你的腦子挺靈光的。”
許承延的解釋合情合理,就連一向挑剔的春日綾香也忍不住夸獎。
“謝謝。”
于是,話題告一段落,時間也不早了,她們沿著攀爬的路線返回,趕在8點半之前回到御湯之水溫泉旅館。這次注連繩所能保護的區域又出現了變化,毒圈越縮越小。
懸掛在房間外的注連繩被割斷,部分遭到破壞,只剩下一段是能用的。春日綾香皺著眉頭將它撿起,思考它還能掛到哪里。
“長度……能剛好把床圍一圈。”
主臥室的床是尺寸偏小的雙人床,有一床蚊帳,用注連繩把床圍繞一周,再放下蚊帳,里面的區域就是最后一夜的安全區。
衣柜太小,躲在里面不現實。而且悶得慌。
店里沒有露營用的帳篷,而且床上比帳篷里呆著舒服。
排除一堆沒有意義的想法,春日綾香只能屈服于現實,加快速度在10點之前做好布置。她先把注連繩固定在床架上,用修復魔法把首尾銜接起來,變成完整的圓環,確保它不能用手扯斷才放心去做別的事。
到露天溫泉池泡澡危險性很高,兩人很默契,誰都沒提這件事,輪流在主臥的浴室里清洗身體,換上浴衣,把需要用的東西都搬到床上。
許承延拿了一個燭臺,放上兩支藍色的透明蠟燭。她有預感今晚出現的東西會更多,鬧騰得更厲害,一支蠟燭燃燒產生的安神成分恐怕不夠,還得再來一支。
點完這兩支,她的存貨就徹底耗光了。
今晚就是最后一晚,決戰的時候用不著躲在臥室里,這些蠟燭最大的意義是保護人不在鬼的騷擾中受到精神滲透和損傷,許承延很慶幸自己出門的時候往背包里塞了一大堆“雜物”。
現在問題來了,點燃的蠟燭該放在哪?
“我們難不成要輪流拿著?放在床上不現實,會把床單,被子和蚊帳都燒掉。”
“別慌,沒什么難的。”
春日綾香像變戲法似的,將燭臺的一部分重塑成能和床架完美嵌扣的形狀,變成大號的金屬夾,夾住其中一根金屬杠。
燭臺穩穩當當地懸在中央,剛好將床分割成相等的兩半,如同沒有感情、被迫聯姻的兩位在新婚之夜劃分的楚河漢界。
今晚唯一的樂趣就只有旅館老板私藏的糟粕雜志。許承延也加入了閱讀糟粕雜志的行列,和春日綾香人手一冊。
經過兩個晚上的摸索,她們發現夜間出現的邪祟活動時間是晚上10點到早上6點,一共8小時,就跟拿工資上班的社畜似的,遵循8小時工作制原則,到點上班,然后到點下班。
既不會遲到,也不會加班哪怕一秒鐘。
“今晚最好硬撐著別睡,要是撐不住,那就喝點這個。”
春日綾香從不知道哪里掏出兩罐UCC特濃罐裝黑咖啡。UCC是日本咖啡界的王牌,享譽世界,是喜歡加班熬夜修仙的人最好的伴侶。
只需一罐,直接睜眼到天亮。
“你這個人的愛好真的很不少女。哪有少女喜歡喝黑咖啡的?一點都不可愛。”
許承延接過咖啡,搭配內容精彩的糟粕雜志慢慢喝掉。
時間一到10點,門外就變得特別熱鬧。聽上去像是有幾十個人在外踱步,腳步聲嘈雜無章,將木地板踩得“咚咚”作響。
一個拄著拐杖,身形佝僂的影子晃到門口,拐杖點地的聲音在黑夜里無比清晰,充滿節奏感。影子抬手敲了敲門,問到:“有人在嗎”,見沒人回應又敲了幾下。
蒼老的聲音帶著不可名狀的陰森氣息,冰冷粘滯,如同從埋葬死亡的地穴里爬出的怨靈,面對活人時興奮得難以自持,迫不及待要找她們傾訴衷腸。
腐敗肅殺的氣息從門縫底下滲透,不只是血液的腥味,還有泥土和海水的味道,其中摻雜了很多令人厭惡的成分。
第79章
固定在床架上的蠟燭努力散發清淡的香氣,和那些擾人心神的氣味和聲音*抗爭。
屋內無風,燭火卻不停搖曳。
“有人在里面嗎?”
敲門的“人”在門口踱步,一次次敲響門扉,用愉悅的聲音詢問。
許承延和春日綾香無動于衷,假裝沒有聽到。多次嘗試無果,那個“人”的聲音變得有些不耐煩,從敲門變成了拍門。
“真的不開門嗎?我生氣了。”
臥室的門被外面的東西以前所未有的力道拍打,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們倆欠了極道1個億日元還不上,被人暴力追債,武力脅迫。
事實并非如此。
“別躲在里面不出聲,我知道你們都在里面——”
連續不斷的敲門聲惹人心煩,說話聲變得愈發尖銳刺耳。許承延不堪其擾,雜志的內容暫時看不進去,只好拿出另一樣能分散注意力的物品。
“要不要來點音樂?”
之前在荒蕪的田地里行走,靠的就是播放器里的音樂。音樂能起到壯膽的效果,尤其能驅散旁邊的噪音帶來的負面影響。
春日綾香默認了她的提議,接受她分享給自己的另一半耳機。
“希望你聽歌的品味不會太差。我其實比較喜歡風格明快,富有節奏感的音樂,昭和風的老歌也可以,美式搖滾對我來說有點吵鬧。”
“那就隨機播放吧,看運氣,能搖到哪首歌就哪首。我歌單里有514首歌,總有一首合適的。”
許承延準備按下播放鍵,卻發現手機屏幕又出現亂碼,沒辦法滑動界面。
理論上,詭異境是能影響到手機運作的,手機功能時不時出現點問題,比如現在,她們運氣不夠好,屏幕左上方顯示“圈外”。
“滋滋——”
雜亂的電流音響起,手機上依舊是一片亂碼。興許是鬼離她們太近,電子設備受到影響,連最基本的功能都無法使用。
門外雜亂的腳步聲變得整齊,一陣敲擊太鼓的聲音伴隨腳步,一起來到門口。今夜舉辦狂歡盛宴地點似乎定在這間狹窄的臥室里,有人從口袋里掏出一串鑰匙,鑰匙和鑰匙之間碰撞,叮當作響,
房門沒有注連繩的庇佑,阻隔不了外面的鬼,門鎖從外面被人轉動,發出“咔嗒”一聲。猛烈的涼風涌入,一群人身穿和服,臉上戴著赤色,黑色和青色,帶尖銳獠牙和犄角的鬼面,繞著擺在房間中央的床轉圈。
敲擊太鼓的聲音來自其中幾位,她們將太鼓背在身前,邊走邊揮動鼓槌。仔細一看,鼓槌竟然不是木制的,而是兩根人的腿骨。
太鼓隊后緊跟著跳祭典舞蹈的隊伍,帶鬼面的人身著盛裝——沾滿血污的祭典服飾,嘴里吆喝著一些古怪的詞語,動作整齊,在木地板上邊走邊跳。
臥室的面積突然擴大,20平米的房間變成了足有200平的巨大空間。
墻壁和門仿佛不存在一樣,失去了它們應有的作用。唯一不變的,是被注連繩環繞的鐵架床,還有床上的事物。
狹小的安全區,被上百名戴鬼面的人團團包圍。
在一眾神官的簇擁下,一名衣著最為華麗,穿金燦燦祭司服裝的神主,手持一串被掛在金屬棍上的御幣,帶領其他人繞床起舞,嘴里念念有詞。
祝詞的內容模糊不清,宛如蜂鳴,直直鉆進耳朵里,為耳膜帶來強烈的刺痛。
許承延勉強能分辨出,這是一種詛咒儀式。
詛咒儀式由祝祭衍生而來,其核心目的和祝祭恰好相反,一些人會把它稱為“咒祭儀式”。詛咒儀式將祈求神祇賜福的本意扭曲,改為祈求神祇詛咒或懲罰某個對象,是一種相當怨毒的儀式。
參與儀式的人身穿黑色和紅色的服飾,戴上有獠牙的猙獰鬼面,在需要祈求的神祇面前獻上舞樂祭品,接下來只需要靜靜等待神祇的回應。
儀式有一個硬性要求,必須要在紅月之夜舉行。
詭異境的時間恰好符合舉行儀式的要素,所以今晚才會出現這群敲鑼打鼓的怪人。不詳的紅色月光,從門窗透入屋里,灑在這群神神叨叨的人身上,讓她們更像是從地獄到來的使者,恨不得把雙眼所見之人都拖入死寂。
怪人們轉圈的速度越來越快,念誦咒文的速度也幾乎快到聽不清楚,密集的低喃化作尖銳的細針,不斷戳刺脆弱的耳膜。
頭部產生強烈的鼓脹感,仿佛被什么東西不斷用力捶打大腦,同時被銳物刺穿太陽穴,將腦髓攪弄得亂七八糟。
暈眩和嘔吐感以排山倒海之勢迅猛襲來,許承延胸口發悶,嗅覺也變得微弱,幾乎聞不到安神蠟燭燃燒的氣味。
春日綾香的情況和她差不多,靜心咒文效果很差,等同無效。
“不愧是最后一晚的攻勢,要是離開這張床就完了。”
她捂住耳朵,依舊抵擋不住那些無孔不入的頌唱聲。
“你怎么樣?”
“有點頂不住……”
許承延的臉色很差。
繞床轉圈跳舞的人們給她帶來的不只是噪音騷擾那么簡單的影響,如果單純是噪音也就罷了,充其量心里有點煩。能夠讓身心都感到痛苦,呼吸困難的聲音,相當于無形的扼殺。
那些聲音變成一雙雙看不見的手,透過注連繩和蚊帳掐住她的脖頸。幻覺和真實變得模糊,許承延的確有種要喘不過氣的感覺,從鼻孔流出一行鮮血。
“臉色真糟。”
春日綾香拉起床上唯一的一床被子,把兩人蒙在下面,接著又構建一道神秘的術式,讓被子微微撐起,第二道術式是隔音法術,它是對噪音敏感的人最大的福音。
被子阻擋視線,隔音法術過濾聲音,咒祭儀式對許承延的影響逐漸減輕,呼吸困難和頭昏腦漲的不適感脫離身體,寶貴的氧氣重新在胸腔里順暢流動。
兩人的活動范圍進一步縮小,被局限于被褥之下,距離也是前所未有的近,連一尺都不到。她們能感受到彼此身上入浴劑的氣味,清淡的香氣在鼻尖縈繞,呼吸和體溫也如此觸手可及。
兩個女性挨得近,在這個世界里很稀松平常。一起上學,吃飯,洗澡和睡覺都不值得大驚小怪。許承延的心跳趨于平緩,額頭上汗濕一片。
旁邊的春日綾香面色如常,在讓人心慌意亂的環境里巋然不動,再一次讓她覺得,這家伙不像個高中生,心態像個飽嘗人世冷暖的中年社畜,屬于對一切都感到麻木的類型。
“春日綾香小姐,你就一點都不覺得害怕?”
許承延用力吸氣,再吐出,為剛才呼吸困難的自己做補償。
“我又不是無所不能的大人,肯定怕。”
她抓住許承延的手,兩人的手指緊緊扣在一起,密不可分。
“現在有什么感覺?”
“如果是搭訕的話,這一招也太爛了。”
“不是問現在的心情,你就沒感覺到我的手在顫抖嗎?許承延小姐,你的關注點別那么奇怪。”
“啊……好像是,你的手都點抖。”
和自己十指相扣的人,雖然是一張從容的撲克臉,手掌和身體都在發抖。恐懼的呈現方式很多元化,春日綾香的方式克制內斂,不表現在臉上,卻能通過肢體語言解讀。
要是不仔細觀察,根本不會發現她在害怕。
面無表情是隱藏自己最好的手段,但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把細微的表情藏在面具下,春日綾香做得還算完美,至少是讓人有些羨慕的。
她松開手仰面朝上,躲開許承延的目光。
“很早以前,我就知道誰也不能依靠,唯有不斷努力才有出路,恐懼絕不能成為阻礙我前進的理由。如果有絆腳石,那就用力量擊碎它。所以,你最好不要太依賴我,我也不會依賴你,我們沒有為對方付出的責任。”
“你的發言很像是那種穿上衣服就不認人的渣女。”
“我目前單身,潔身自好,不去酒吧,不混夜店,不喜歡蹦迪也不參加派對。”
“現在又像是相親時的自我介紹。現在日本人的法定結婚年齡是18歲,你已經做好準備了嗎?”
“……”
春日綾香不是很擅長招架這方面的玩笑,她知道許承延是故意逗自己玩,因此既不生氣也不回答。一番插科打諢,讓被子里彌漫著快活的空氣。
接下來的時間在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中緩慢流逝,也不知道過去多久,許承延的眼皮先支撐不住,前一秒還在說話,等春日綾香想好怎么回答時,人已經睡著了。
那罐黑咖啡的功效不是特別好,春日綾香也感到身心疲憊,忍不住打哈欠。
床邊舉行咒祭的人們已經沒有動靜,敲擊太鼓,誦念經文的聲音仿佛從來沒出現過。她掀開被子,讓悶熱的身體得到解放。
清晨的風從洞開的房門流向室內,20平米的臥室狹小如初,兩支蠟燭經過一夜的燃燒只剩下一灘凝固的晶藍色燭油。
“結束了啊。”
像是要將積累了一晚上的濁氣和情緒宣泄出,春日綾香用力發出長嘆,走下床關上被開啟的門,熄滅頂燈,又回到床上,躺在許承延旁邊。
第80章
時間已經是早上7點,睡一覺起來也就中午。
一夜的精神緊繃,春日綾香躺下后幾乎是秒睡。
她們一覺睡到日上中天,比平常還多睡了一個半小時,幾乎是在正午十二點才起。
打雜的服務生霧奈又出現在門口,敲了敲門。
“老板,現在要吃午飯嗎?”
“你先準備吧,我們稍后就到。”
許承延在床上舒展身體。
“是。”
霧奈對著門鞠躬,快速離去。
門外是陽光明媚的走廊,淺色的窗戶紙被照得透亮。
舞樂的聲音忽遠忽近,白天的一切都很正常,神主,神官和巫女們頌唱的也是帶有祝福含義的經文和樂曲,并非是把人往死里詛咒,含義不詳的內容。
昨天晚上的咒祭,人們詛咒的并非是狹義范圍內的人或事物,她們在詛咒一切反對神女祭,試圖背叛朝比奈的人。
那些利用悲泣山鬼偷跑的人,大概也在詛咒的行列里。
年輕人們想離開也并非是一時興起,在這里呆了三天,許承延對這里的窒息感深有體會。朝比奈看似平靜,在節日期間充滿活力,其實不然。
這里早在安土桃山時代就已經死去,只剩下一副空蕩蕩的軀殼,神女祭只不過是為這副軀殼提供養分,讓它不要滅亡得那么快罷了。
昨夜的“狂歡”讓許承延心有余悸,環繞鐵架床的注連繩只剩下一圈灰燼。它會在夜晚時分用盡全力抵擋鬼帶來的傷害,等到力量耗盡自然灰飛煙滅。
那抹突兀的灰色在陽光中徹底散去,不留一點痕跡,就好像有誰悄悄拿走了注連繩一般。
“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
她難掩心中的興奮和期待之情。
在詭異境里逗留的幾十個小時里,沒有一秒鐘不想念家里的扎紙人店。
果然還是家里舒服。
現在她要為回歸自己的世界而努力,心中充滿了日漫女主角的熱血。
“是啊,最后一天,午飯多吃一點,再準備些能隨身攜帶的食物,我們還有很多準備工作要做,可別在這時候掉鏈子。”
躺在旁邊的春日綾香起身,深灰色的和服浴衣剛好滑落,露出精致的肩膀和鎖骨。
這是許承延第二次欣賞到如此絕景。
有常識的人都知道浴衣底下是中空,即使有浴衣下擺阻擋視線,也能通過遐想描摹出一些美妙絕倫的畫面。
趁著洗漱準備的間隙,她打趣到:“這年頭性格冷淡,面癱或不喜歡笑的人被稱為【高嶺之花】,高嶺之花屬性會吸引很多感興趣的人,她們會成為高嶺之花的愛慕者。春日綾香小姐你肯定有很多粉絲吧?”
“很遺憾,我根本沒有被人喜歡的資質,大家都很厭煩我這樣自以為是,不可一世的人,因為搞不了明目張膽的霸凌,就只好在背地里說點壞話,搞點小動作。”
春日綾香直接否定許承延的推測。
“漫畫和動畫里的日常生活未必是現實,有可能是現實中倍感困苦的人寄托希冀的縮影。好了,我們該去餐廳了。”
關于自己的私事,她是一個字也不肯多聊。至于她說的被人討厭,許承延當然不信。
長得好看,行事風格干凈利落,博學多聞,除了表情太緊繃之外找不到缺點,這樣的人怎么可能沒人喜歡?
一定是春日綾香在自謙,想盡可能保持低調穩重的形象。
穿好衣服,一絲不茍地完成準備工作,她們才離開臥室到一樓餐廳。
室內用餐區座無虛席,只好移步到庭院內的戶外用餐區。上面搭建了自動化遮陽頂棚,坐了三分之二的客人,還剩下幾個空桌。
店里生意很好,服務生們忙得暈頭轉向。
剛才經過一個被包場的硫磺溫泉池,一位有錢人和她的幾位朋友,又找了幾位朝比奈本地的漂亮女人,大家一起玩那種邊泡澡邊鍛煉腕力和臂力的游戲,周圍充滿歡聲笑語,那場面非常的精彩。
許承延有點臉紅心跳,春日綾香的臉上沒有任何波動,假裝沒看見。
午飯準備得特別豐盛,在日本被稱為御節料理,只有在正式的重大節日里才會制作,食物的樣式比日常餐品豐盛。
傳統的御節料理會用五層漆盒盛放,被稱為“五段重”,每一個盒子放入不同的食材,一到四重分別是各種節日食材,海鮮和燒烤,煮物和醋腌菜,拌菜,最后一重什么食物都不放,寓意“神祇賜予幸福”,空著的漆盒用來盛放神祇的恩賜。
入住御湯之水的客人們也能享受到這樣的待遇,不額外加收費用,算在入住時支付的餐費里,生意會好也不值得大驚小怪。
端上食物之后,霧奈卻遲遲不走,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還有什么事嗎?”
春日綾香覺得這人還有話要說。
從前天開始,霧奈就總是躲在角落里看著她們。
“老板……我……其實,放著祭品的棺木不在本殿,她們已經轉移到了神轎殿。所以,本殿可能會有陷阱。這些都是在神社里工作的宇都宮告訴我的,你們可以去問她。”
說完,霧奈就溜了。
情報的真假有待探查,極有可能是神社那邊放的煙幕彈。她們還不清楚霧奈到底是站在神社那邊,還是真心想阻止神女祭。
任務路線突然出現分歧,接下來行動似乎得調整一下。
“怎么辦?”
許承延往嘴里塞了一塊帶三文魚刺身的壽司。
新鮮魚類的鮮味很足,飯團松軟爽口,微量的壽司醋中和了米飯的黏膩,讓這道料理沒有任何缺點。其余的菜肴也都很美味,比路邊攤150日元錢一條的山寨壽司正宗。
路邊攤的壽司有形無神,糯米吃了還容易消化不良。
“查。我先去神社踩點,你在悲泣山的山頂等信號。霧奈的話不一定是假的,不然她也不會兩次提醒我們不要和客人一起泡溫泉,晚上要回自己的房間里呆著。”
先前的細節如同幻燈片放映般閃回,霧奈的提醒恰到好處,讓她們順利規避了很多麻煩,至少能斷定她不帶敵意,屬于無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