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和悟看著一動不動的貓咪,兩個人都不知該做些什么,我的心中滿是焦慮,一時卻又毫無頭緒。
“也許……”悟忽然自言自語般喃喃道,“當時有什么被我遺漏了……”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整個人都有些失神,在我又喊了一聲他的名字后,悟才反應過來。
“我需要去確認一些事……你在這里等我,我很快就會回來。”
他匆匆起身,做出手勢準備使用瞬移,我想也沒想,立刻站起來拉住了他。
“你要去哪里?”我一手抱著貓,一手緊抓著他的衣袖不放,“我和你一起去!”
“我……我只是去學校那邊看一下……”悟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他試圖把衣袖從我手里扯出來,但最后還是在我牢牢的拉拽之下放棄了,“算了,我帶你去就是了……”
他握住我的手腕,下一秒就帶我瞬移回了高專,此時的天色已近黃昏,血色的夕陽在遠處的矮墻邊緩緩墜下,沉郁的暮色逐漸籠罩校園,整個校區都安靜異常。我們正站在一處狹小的通道前,我注意到腳下的石子路上殘留著一道明顯的血痕,那暗紅的痕跡斷斷續續地向前延伸,一直蔓延到了通道深處。我看著那抹紅色,心臟突然開始一抽一抽地作痛,某種不可言說的直覺告訴我,如果走進那條通道,眼前那片陰影的盡頭,也許會出現一些我絕對不想看到的畫面。
“有些事……”悟走到我的身前,擋住了我看向通道的視線,“我也只能做出我認為正確的選擇……”
什么意思?我抬頭看他,發覺悟的臉色是不同尋常的沉郁,他沒有繼續開口,只是在我肩上按了一下,讓我留在外邊等他,隨后就一個人走進了那條通道。我抱著貓咪,獨自留在原地發愣,直到幾分鐘后,悟眉頭緊鎖地從通道里出來時,我才忽然間茅塞頓開,好像明白了他之前在說什么。
“這里難道是……杰當時……的地方嗎……”
悟點了點頭,他額前的碎發遮蓋了他的雙眼,我怔怔地看向他緊繃的下頜,這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悟方才話語里暗藏的忐忑,他在擔心我因為杰的死亡而怪罪他,害怕我因此厭惡他,疏遠他。平日里意氣風發的白發老師此刻低垂著腦袋,眼神躲閃,不敢和我對視,他這幅前所未有的不安姿態讓我不由得一陣心酸。
當年的事……究其根源也不是悟的錯啊……
而且那時候的悟,到底是懷著怎樣的心情,親手殺死了自己的摯友呢?
我無法和悟感同身受,但我很清楚,雖然在平時的相處中,悟和杰常常吵鬧不休,可在悟的心里,其實一直把杰當成最重要的朋友。換成我的話,假設惠哪天突然變成了殺人不眨眼的大魔王,即使知道動手才是正確的事情,我大概也無法做到。從一開始,悟就比所有人都要更加堅強和果決,也更加忠于自己的信念,面對曾經走上了歧路的伙伴,他做出那般決斷的背后,又默默承受了多少不為人知的苦澀呢?
那條通道里的景象,同樣也是悟不想再度回憶起的場面啊……
“對不起……”悟沉默了片刻,深呼了一口氣,“我猜錯了,這里沒有什么特別的,杰他已經……”
“沒關系的……肯定有辦法的……”他的話讓我的眼淚開始失控,手里也不自覺地握拳,“我們去把杰找回來……我們已經見過未來了……杰絕對會回來的……”
我一面抽噎,一面語無倫次地說著,不知是想安慰悟,還是在安慰自己的話,悟見狀輕嘆一聲,他蹲下來,伸手給我擦眼淚。或許因為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面,他的狀態比起我來要冷靜一些,我一想到兩年前的那個黃昏里,悟是一個人面對著這一切,登時心痛到難以呼吸,立刻用一只手摟住他的脖子,將額頭靠在他的額頭上。
“我還在這里……我會一直陪著你的……”我向悟保證道,“無論如何,我們都要三個人一起回家去……”
“嗯,我知道……”悟也抱緊了我,“不會再讓今天變成杰的忌日的……”
我們抱著彼此,短暫平復了一下情緒,我提議再回剛才的小巷找找線索,悟點頭同意后,就拉住我的手,帶我瞬移回去。不過當我們返回巷子時,卻發現還有一個人也站在巷口。
身著浴衣的杰正低頭盯著地上原本黑貓所在的位置發呆,他看起來有些困惑,好像遇到了什么認知以外的情況一樣。聽到動靜后,他第一時間轉頭看過來,發現是我和悟的時候,他也當場愣住了。
“……”
我們三個人面面相覷,大家都有點懷疑自己的眼睛,悟率先開口問杰,怎么突然出現在這里。
“這話該我來問吧……”杰按了一下額角,“原來你們也被傳送了嗎?”
他還要接著說話,我卻已經受不了了,方才氣息全無的貓咪和地上殘留的血跡幾乎要把我逼瘋,現在看到杰好好地站在我們面前,我只覺得眼睛一酸,忍不住哇的一聲就大哭起來,邊哭邊跑過去用力把杰抱住。
“這是怎么了?!”杰吃了一驚,他下意識地回抱住我,語氣也變得焦急起來,“悟你又干什么了?惹她哭成這個樣子?”
“白癡!”悟扭頭吸了一下鼻子,“惹她哭的人是你啊!”
“哈?”
杰明顯陷入了混亂,他不知所措地輕拍著我的后背,不停哄我,等我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淚,斷斷續續地把傳送后發生的事告訴他之后,杰這才明白過來,也跟著紅了眼角。
“抱歉……讓你們擔心了啊……”
杰摸了摸我的腦袋,開始和我們講述他被傳送過來后的經歷,與來到池袋的我們不同,銅鏡把杰帶回了高專,他一開始還不明白狀況,不過當看到戰敗的自己緩緩走進那條命運的通道時,杰很快就意識到是出現了時間穿越。他不動神色地躲在遠處,等當年的悟趕來又離開后,這才重回自己死亡的現場,他也想知道,當年究竟是在何種力量的影響下,他才會在千里之外的貓咪身上蘇醒,不過他等了又等,最后還是沒有等到期盼的神跡。
怎么會這樣……我咬住嘴唇,又有點想哭了,連先一步到達的杰都沒能察覺重生的契機,難道命運是真的如此愛捉弄人嗎?如果就這樣返回未來的話,杰豈不是……
“我沒有等到奇跡降臨,”杰托住我的臉,用他帶著薄繭的指腹在我鼻尖刮了一下,我注意到他此刻的神情變得格外堅毅,“所以……我最后決定賭一把……”
他松開了我,將手伸進衣袖中,然后在我們訝異的目光中,拿出了一顆純白的小球。
那是……和我當時交給脹相的靈魂球一模一樣的白球……這里面裝著的,是誰的靈魂呢?
突然之間,我的腦中猛然閃過變成小鳥后歡快飛翔的千鶴,頓時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氣,在那一剎福至心靈,完全明白了杰想要做什么。
“就算沒有神明的垂憐,我也會讓奇跡發生……”杰看著我臂彎里的小貓,微笑了一下,然后將靈魂球遞到了我的手中,“不管時間倒流多少次,我都會選擇在那個時候跟你回家。”
原來……如此……
我接過靈魂球,指節不住顫抖,原來從一開始就不存在什么神明,在奇妙的輪回中,我們兜兜轉轉,在不經意間自己選擇了自己的命運,這一切的發生既是巧合,又是注定,只因我們至始至終都牽掛著彼此,才沒有被任何事阻礙,最終一起走向了同一個歸處。
“悟,”杰走到悟的身邊,伸手在對方肩膀上拍了拍,“雖然回答得有點晚,不過關于你當時說的話,我想說我也是一樣……”
“唯有和你成為朋友這件事,我從來都沒有后悔過。”
悟聞言睜大了雙眼,他張了張嘴,很快便釋然一笑,殘存的愧疚從他身上褪去了,悟又恢復了平日那種調皮的神態。
“那種事情,就算你不說我也早就知道了,”他吐了下舌頭,“比起這種肉麻唧唧的話,既然事情解決了,我們就早點回去唄!要知道今天可是節日啊!”
“確實,”杰也笑著點頭,“該回家了。”
他們說著,一齊朝我看過來,我望著悟和杰的笑臉,心里一時間百感交集。
“能遇到你們……真是太好了……”
我小聲感嘆了一句,然后就低下頭,把視線重新放到懷里的貓咪身上,我拿著白色的靈魂球輕輕觸碰小貓的額頭,小球隨即像融化了一樣,快速滲進了貓咪的身體里,我看見貓咪安靜的胸膛慢慢出現了起伏,于是轉過身,將我的小貓放回了原本發現他的地方。
“抱歉啦杰,”我看著還在昏迷的小貓,輕聲安慰道,“再堅持一會吧,【我】很快就會來接你了。”
我說完起身,重新走回悟和杰的身邊,悟拿出那面銅鏡,拉過我的左手覆在血陣之上,他有節律地念著咒詞,我看見悟送我的那枚金屬戒指開始微微閃光,原本循環不息的血陣在戒指的微光中逐漸停滯,我恍惚間聽到了一聲男人的嘆息,隨后就看到血陣整個土崩瓦解,在悟的咒壓之下像水汽一樣全部蒸發了。
那枚戒指……好像能干擾術式的運作……
我忽而記起那塊不久前被悟弄丟的隕鐵,腦中登時多了一種不確切的猜想,忍不住抬頭用眼神去向悟求證,悟朝我眨了眨眼睛,豎起一根手指抵在嘴唇上,同時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是嗎?原來你所說的安全的地方,就是指我的手里嗎?
我的眼眶又開始變得濕乎乎的,今天哭得太多了,連眼瞼都有點痛了,那些說出口和沒說出口的情意在空氣里交織著,讓人心里遍生暖意。杰伸手過來揉了揉我的腦袋,問我回去之后能不能再給他做一次,去年那種長長軟軟的面條。
“好久沒嘗到你的手藝了,今天忽然有點想念呢……”
“啊我也要!”悟也笑嘻嘻地插話,“記得給我加一個那種溏心的煎蛋!”
我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笑著答應了他們的要求,說話間有大顆的水滴落在我的臉頰上,我抬頭才發現烏云已經遍布了整個天空,伴隨著雷聲隆隆,那場我記憶中的暴雨也已經如期而至。
“走啦走啦,”悟把失去了防護的鏡子拋向空中,指尖迸發的咒力頃刻間就將它輕松擊碎,“淋雨會感冒的啦!”
破碎的鏡片漂浮在空中,相互折射出道道金色的光束,光影交錯間,回歸正確時間的門扉悄然開啟,我看著那片柔和的光暈,耳邊再次似有似無地聽到了那首男女聲合唱的古老歌謠。
當年的羂索,他到底是想通過鏡子回到哪一段從前呢?那首曲子被他和千鶴反復吟唱的曲調,究竟代表了什么樣的情感?立下血陣百般保護銅鏡的他,又為什么到最后都沒有使用鏡子?或許是微薄的愛意輸給了龐大的野心,亦或是遲來的愧疚湮滅了尋回愛人的念想,在當事人都無法再開口的情況下,我們也已經無從去知曉那段百年前的糾葛了。
悟和杰喊著我的名字,兩個人同時向我伸出手來,我晃了晃腦袋,把那些紛亂的想法趕出我的腦海,然后快步上前,緊緊握住了他們的雙手,和他們一起踏進了溫暖的光芒中。
再見啦……我的小貓……
在被傳送回未來之前,我最后一次回頭去看那條記憶中的小巷,受傷的貓咪已經在雨滴的敲打下,慢慢地睜開了雙眼,而不遠處,有一位打傘的少女正繞過巷子的轉角,朝著這里緩緩走來。
——————正文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