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白樓(12)
燕遙和喬蒙沒有留意到這個拍品的重要性, 跟在他們身后的夏深卻是一下子轉頭看向舞臺中央。
那是一塊白色的泥土,目測和其他粘土并無不同,頂多是質地更加細膩濕潤, 縱使以他的眼光去看過去, 也感覺不到這塊泥土上任何奇異的波動。
只不過, 結合上一個夢境的內容,由不得夏深不多想。
顯而易見, 即使是在神秘世界里這樣被吹得天花亂墜的一塊泥土,也并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各處的包廂里面都是一片安靜, 沒有人出價,可以想見,背地里已經有不少人在竊竊私語:“連女媧造人都說出來了……”
“我供奉的是生命方面的神明,但也沒有在上面感受到我主的呼喚。”
“普通泥土, 拍賣會這兩年的這種小拍賣是越來越不上心,動不動就會摻雜一些假貨。”
主持人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再次賣力吹捧起這一塊雪白柔軟的泥土。
他的努力似乎終于得到回報,原先遠處一直默不作聲的B82包廂冷靜的報了一個數字:“110萬。”
按照拍賣會的規矩,當前這個檔次的所有拍品起拍價都是100萬, 向上加價都需要10萬10萬的進行加價。
喬蒙一下子來了精神:“看起來這泥土也不是什么廢品, 那老家伙這么快就決定出手了。我們這次活動的經費夠嗎,要不要把價格喊上去, 甚至搶先一步把東西拿到手。”
“或許他只是需要這樣一塊能夠造物的泥土, 寧可錯殺也絕不放過一個。”燕遙給他潑了一瓢冷水, “而且他還等了一段時間, 如果肆意喊價, 說不準他會放棄。”
喬蒙被他捏住, 嘆口氣坐回去:“好吧好吧。”
有了第一個人喊價之后,陸陸續續也有一些人抱著撿漏的心理往上喊了幾句,但價格到達150萬之后,就沒有人繼續加價,B82包廂順利拿到這塊特殊的泥土。
之后,B82包廂又額外拍賣了一些在神秘世界里面非常常用的特殊符文和密卷,算得上是滿載而歸。
等拍賣會結束,兩人都被自動送出再次回到這片荒漠之中,頭頂的直升飛機為他們垂下懸梯。
上司的問詢聲通過對講機響起:“任務怎么樣?”
“今晚就能交上報告,他拍賣了很多東西,最獨特的是一塊泥土。”燕遙回答。
“泥土?”上司語帶疑惑,很快那邊又傳來一陣腳步聲,片刻之后,就算是一直穩重沉靜的上司語氣中也不由得帶上一些興奮,“我們的預知能力者終于看到了未來的一點碎片,這位謝先生在今天晚上應該會出現在x城的機場,身穿黑色大衣,會有一個女人找上他,預知者繪制的圖片已經發到你們手機上。你們盡快返程。”
夏深探頭想要看一眼手機,可惜,燕遙翻閱的速度極快,又出于本能保持著保密的警惕心理,僅僅是匆匆掃了一眼,便將圖片銷毀。
x城。
飛機降落,廣播里是柔和悅耳的女聲。
謝長離穿著黑色大衣,取過自己隨身攜帶的手提箱,手提箱上繪制的暗紋并沒有變化,標志著剩下的符文全部都在生效。
那個他熟悉的城市就在窗戶外面,寧靜安詳,但也無趣。
說不出的洶涌海浪正在他的心靈深處卷起,然而所有的情緒都被禁錮在淡漠從容的面容下。
有一天,他獲得了神啟,一個偉大的使命正降臨在他身上,催促著他去不斷完成。
在那諸神的歡宴之中,他將會以最耀眼的姿態登場,為諸神的賭約獻上一份大禮,也因此將得以一窺巔峰處的世界。
“這位先生?”身后的白領不滿他緩慢的動作,忍不住出言催促。
“好好好。”謝先生回過神,避讓開來,眼底卻是一片淡漠。
這些忙忙碌碌渾渾噩噩的蕓蕓眾生就像是蟻巢里的工蟻一般,操勞了一輩子,卻不知因何而生,因何而死,只有像他這樣得到諸神眷顧的人才有機會看清這個世界,看清這碧藍天幕背后的陰影。
他的目光從藍天白云上收回,說不出的自得又在他心里翻涌,就算是那些僥幸,看到這世界幕后真相的人群,也沒有真正看透迷霧,巨大的寶藏就擺在面前唾手可得,他們卻會為了一點點金錢而猶豫。
可笑,可笑至極!
謝先生緊緊握住手提箱,里面那塊白色濕潤的粘土還在安靜的蜷縮著,輕輕的心跳聲不斷響在他的耳邊,催促著他盡快前往自己的工作室。
“老謝!”一個焦急的女聲響起。
穿著紅裙的女人踩著高跟鞋腳步飛快的過來,身后的女仆慌忙拿著大包小包跟上。
她容顏極美,極鋒利,怒氣沖沖的時候艷色更深:“你這幾天都去哪里了?為什么不接我電話?我看到卡上又被刷了100萬,你去干什么了?”
煩人的女人。
謝先生面上不變:“都說了我有大事情要辦,你們女人家關心什么。”
“你是不是出軌了?”女人皺著眉頭,“最近這一年,我們一個月最多見兩次,你動不動就要出去采風,但是你今年一個作品都沒有!”
“我遇到了瓶頸期,”謝先生從她身邊繞過去,沒有一點多余的目光分給女人,“我馬上會制造出一個前所未有的杰作。”
女人遲疑了,看著他腳步匆匆地上車。
謝先生從車窗探出頭,知道自己不好命令對方的司機:“送我去工作室,不用想那么多。”
“好一出癡男怨女的大戲。”喬蒙坐在一邊的黑車里,完美看見這樣一出爭吵。
“那個女人是x城當地首富家的小女兒,前幾年打算跟一個畫家私奔的消息鬧得沸沸揚揚。”燕遙翻閱著手上的資料,“這位謝先生本名謝楠,是一位在小圈子里相當出眾的畫家,畫風非常的黑暗抽象。”
他說著調出幾張畫,畫的色調都非常的黑暗,以紅色黑色兩色為主,單單看一眼就讓人有頭暈目眩的感覺。
喬蒙點頭:“靈感值很高,像這種藝術家是最容易接觸到不可說存在的。”
燕遙贊同:“而且他這幾年也在學習雕刻,雕塑出的東西非常的……”
他也找不出話來形容,干脆又從檔案袋里拿出幾幅雕像的照片。
那些所謂的人類雕像,簡直不能夠被稱為人類,扭曲怪異的比例,總讓人想到某些令人作嘔的存在。
“難怪他的雕像并不出名。”喬蒙搖搖頭,“被污染的太嚴重了。”
看那輛車發動,兩人毫不猶豫開車跟上:“我們得去工作室看一看,他這么著急,恐怕是已經收集完了進行儀式的所有材料,如果可以的話,最好可以阻止他在工作室的行動。”
夏深則是直接坐上謝先生的車,目光在兩人的臉上打量著。
他比另外兩個人知道的更多,所以在女人出現的第一眼就認出來了。
那個人就是上個夢境中的夫人,小謝長離的母親,而男人也與那座古老莊園中走廊上掛著的照片中那位親生父親一樣。
夫人很清楚謝長離不是由她自己生出來的孩子,只相信是謝先生的私生子,但是又沒有見過親生母親。
所以有沒有一種可能,謝長離并不是什么私生子,而是,在神秘學力量下被創造出來的造物。
夏深想到這里,心頭又是一陣疼痛。
就在這一瞬間,他好像聽見耳邊響起穩定而持續的心跳聲。
夏深記得他需要尋找的器官剛好缺少的就是一顆心臟,目光落在心跳聲的來源——
那個手提箱。
他著魔似的伸出手,卻在靠近手提箱的一瞬間感受到一股灼痛。
某種更高維度的存在,在他靠近手提箱的時候,漫不經心地瞥來了一眼,頓時便有巨大的壓力傾瀉在身上。
夏深嘴唇微抿,腰間的劍無聲出鞘,劍光劃過的一瞬間,他陡然抽回手。
這一劍可以斬破所有有形無形的東西,也在瞬間隔絕了一切窺探。
不過事情到底關系著長離,夏深沒有繼續輕舉妄動,而是看著謝先生到達自己的工作室,打發走女人之后,拎著手提包,腳步極快的奔向畫室。
這間畫室是居民區里的一個公寓,打開門之后入目便是鋪天蓋地的畫。
那些黑暗的飽含著不祥氣息的話,被他隨意粘貼在墻上,粘貼在天花板上,鋪在地板上,雜亂的或是一小管,一小管或是大桶,大桶的顏料被隨意的放在地上扔在桌上,甚至有那么一兩桶已經傾倒出來,在地上留下紅色的一灘,像是血跡。
而在整個畫室的中間則擺放著一座尚未成型的雕像,是謝楠經常制作的扭曲人體,帶著血的雕刻刀被放在一邊。
謝楠在進入門之后,幾乎是立刻迫不及待的打開了手提包。
那一團白色的粘土就在手提包的中心,不知何時已經被雕塑成心形,仔細看似乎還在輕輕的搏動著。
在看到粘土的一瞬間,謝楠整個人的精神狀況都發生了改變,原本還能夠神志清晰的和其他人交流的他視線無法聚焦,嘴里開始喃喃自語,一步又一步的走向畫室的中間。
燕遙和喬蒙在女人離開他上樓之后,立刻規劃好路線,打算從窗戶翻進屋子里躲一躲。
在道具的作用下,所有人都會忽略掉他們的存在。
只是,但他們攀爬到窗邊往里一看的時候,也一眼看見那一團白色的特殊粘土——
整個大腦里都是一片嗡鳴,意識在瞬間喪失。
夏深也是一樣,但比其他人恢復得更早。
他能夠清晰的恢復意識的時候已經是夜里,不知道已經過了多久的夜里。
夏深穩定住精神,觀察周圍的情況。
燕遙和喬蒙呆呆的坐在地上,仰著頭看向房間中間。
房間中間是正在瘋狂的進行著雕刻的謝楠,他披著外套,袖口挽起,對著那一團心形的泥不斷雕刻。
準確來講,現在那一團泥土已經初具雛形。
不同于之前的扭曲人體和怪誕的姿勢,這次出現在雕刻刀下的是一張嬰兒溫柔而安逸的睡臉。
他正安靜的蜷縮著熟睡,像是正在母體子宮中等待出生的胎兒。
詭異的歌謠不斷從瘋狂舞動雕刻刀的男人口中哼出,聽在夏深的耳朵里,不僅無法理解,還會引起大腦一陣陣的劇烈疼痛。
謝楠終于刻完了最后一筆,這一次他制作出來的雕像極其真實,每一處的細節都仿佛只是一個沉睡的嬰兒,只是皮膚與發絲都無比僵硬。
“這就是我獻給諸神的偉大杰作!”他放下雕刻刀,突然開始笑起來,笑著笑著猛的跪在地上,旁若無人的捂住臉開始痛哭。
夏深再次感覺到那一股來自更高維度的視線落下來,某件恐怖的事情即將發生,但是他卻無力阻止。
“我聽見了,還差最后一步……”謝楠低聲嘀咕著站起來,他的嘴唇還在上揚,淚水卻不住地從臉頰滴落,極悲極喜兩種極度沖突的情緒,竟然共存于他的臉上。
他開始完成接受神明恩賜的最后一步。
他需要脫去一切的累贅冗余。
先是外套,后是襯衫,再然后是皮膚,肌肉……脫到再無可脫……
第122章 白樓(13)
諸神向這片天地投來目光。
即使隔著一層夢境, 夏深依舊感覺到莫大的壓力,他看見在那嬰兒上方不斷躍動著的星光。
星光在他面前跳躍,漸漸演變成癲狂的抽搐的人形, 在他連續喝下兩份精神穩定劑之后, 不斷抽搐的人形逐漸變成數個舞動的黑影, 又似乎在下一秒化作長長的餐桌,無數世界的虛影在餐桌上被擺放, 然后被一只又一只形狀奇怪的“手”拿起,放入血盆大口中咀嚼出聲。
那嘎吱嘎吱的聲音不斷在耳邊響起,伴隨著好像嗡鳴聲的囈語。
諸神的盛宴。
夏深心想, 有些緊張的看著下方的嬰兒雕塑。
那雕塑在神明投來目光之后便開始有了變化,僵硬的皮膚變得柔軟溫熱,胸膛開始輕輕起伏,像是在安靜的呼吸, 可愛的胖乎乎的臉上開始浮起淡淡的紅暈,微微上揚的嘴角似乎在證明他正在做一個美夢。
或是白色或是綠色的光點落下, 瞬間便融入著奇特的人類造物之中。
“諸神賜福……”地上那一灘自我肢解完畢的血肉,突然開始說話,“生命送他永恒的青春, 輪回送他超脫……”
有些神明夏深聽得懂, 有些卻沒有辦法去記憶。
伴隨著一個又一個凡人不可聆聽的真名被念出,之前服用的精神穩定劑也無法控制精神上的污染, 夏深開始感覺不到清晰的人體, 他的手腳在這一個個名字中變得扭曲, 原本被壓抑的力量開始涌動, 躍躍欲試著要將他拉入深淵之中。
他沒有去管, 因為他終于回憶起當年迷失在墳場的記憶。
很久之前, 夏深作為管理局的精英成員,率先發現無限服務公司探入這個世界的觸手,主動進入無限服務公司,試圖找到機會將這個龐然大物從他們的世界驅除。
和謝長離第一次見面就是在開始時候的一個副本里。
恰好站在對立陣營,不打不相識,或者說,一開始他們整支隊伍完全被謝長離玩弄于鼓掌之中,直到夏深發現端倪才開始反擊。
直到兩人在探尋同一個線索的時候,發現副本中兩個陣營對抗的真相,迫不得已在互相防備的情況下攜起手來。
那個時候的謝長離黑發黑眼,神情冷淡,實際上在加入團隊之后,護了燕遙一把。
“謝長離。”夏深收回劍,頂住怪物的壓力一回頭,轉頭便發現偷襲已經被謝長離擋下。
他精致的臉龐上還帶著一抹血痕,略顯桀驁的笑意浮現在他嘴角,眼底興奮的光芒還沒有逝去:“放心,后面交給我就行。”
明亮至極,耀眼至極。
這是夏深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怦然心動。
不過,當任務基本結束,還剩下一些收尾的時候,謝長離又恢復之前冷冷淡淡的樣子,離他們的團隊遠遠的走在一邊。
“應該沒問題吧?剛剛偷襲的時候,他給我擋了一下。”燕遙一邊收拾傷口,一邊有些憂心忡忡,目光往那邊看了好幾下,“要不我去問一下?”
“不用。”夏深回答,他已經準備好了藥劑,率先走過去坐在謝長離身邊。
他將傷藥遞過去:“謝謝。”
謝長離半閉著眼睛假寐,聽到聲音睜開眼:“夏隊長還挺關心人的。”
他挽起褲腳,一道深深的血痕出現在腳踝處,皮肉翻卷,這會兒還有鮮血滴落:“傷的不輕,行動不便,你們可得負責。”
謝長離說這話只不過是開個玩笑,之前他扮豬吃虎坑了這只隊伍一把,現在隊里好幾個人對他都充滿警惕,估計不太想和他同步行動。
“好。”夏深一口答應。
謝長離嗯了一聲,向來頗多算計的眼底難得出現一絲怔愣:?
夏深這才意識到,眼前這個驚才絕艷智多近妖的人年齡并不大,此時看起來還有幾分幼態。
無限服務公司還真是……
夏深本就壓抑的憤怒更深幾分。
“好啊。”謝長離對自己剛剛的震驚生出幾分惱怒,立馬痛快地答應下來,“只要你們不懷疑我就行。”
“不會,”夏深很少話說的這么多,“站在對立立場上的時候,你是值得尊敬和警惕的對手。那如果是同伴,你會是最可靠、最完美的。”
謝長離為他的天真失笑:“那可不一定,而且,這傷口可不是那么好負責的。”
事實證明,夏深看事看人的目光確實不怎么準,還喜歡動不動給人上濾鏡。
首先是傷口,正如謝長離說的難辦,原本這就是關底boss充滿怨毒的一次偷襲,大部分傷藥都沒有辦法起效,只能夠等待人體緩慢愈合。
偏偏謝長離個人技能強悍的同時也是一把雙刃劍,使用之后身體素質下降,傷口愈合更是漫漫無期。
這種情況下,夏深心中愧疚更深,伺候起人來越發周到,謝長離原本優渥,衣食住行無一不精,若是一個人進副本也就勉強忍一忍,偏偏現在身邊有個主動要負責的人,那可真是無所不作——
“床太硬睡不著。”
“只能吃這種硬邦邦的東西嗎?”
“先睡一覺,再趕路吧。”
夏深利落地準備好床墊,準備好食材,順便主動擔負起背著人趕路的重任。
其余隊友們大受震撼,但怨言倒是沒有。
他們這些人出生入死的勇氣和武力是有,但是面對迷霧重重的副本,在解謎上總是差上那么一點。
謝長離這段時間主動擔負起團隊智腦的重任,不知道幫他們繞過了多少陷阱,漸漸成為不可或缺的存在。
確實有點刻意刁難的謝長離也成功刷新對夏深的看法。
看不出來冷硬強悍的夏隊長骨子里還有當男媽媽的潛力。
傷口終究還是有好全的一日,謝長離坐在椅子上,看著對方替他打開包裹著傷口的紗布。
折磨他接近三個月的疼痛這段時間終于消散,謝長離思緒飄飛。
夏深卻突然開口:“你接下來打算做什么?”
接下來的打算么……
謝長離垂眸:“夏隊長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我在此鄭重的邀請你加入我們的隊伍,”夏深嚴肅道,“我們小隊現在排名……”
他幾乎是認認真真把整個小隊的利弊分析出來,將數據和事實擺在面前,同時也不忘許以重利:“任務結束后的高級獎勵你都可以挑,不想參加的任務也沒有人會逼你參與,衣食住行按照之前的規格來……”
夏深絮絮叨叨提了一些東西,對方只是漫不經心的聽著,似乎還在輕輕哼歌。
正當夏深以為謝長離大概是不感興趣的時候,謝長離突然開口:“可以。”
這下輪到夏深驚訝了。
謝長離看著他微微睜大的眼睛,心中生出一股隱秘的報復成功的快樂,手指敲敲桌面,提出自己的條件:“但是你們也需要記住一點,永遠不準質疑我的決定。”
夏深笑起來,他很少微笑,這一笑沖淡了這張英俊的臉自帶的冷硬氣息:“是我把你拉進來的,我還要承諾一點,無論何時何地,我都會盡力保證你的絕對安全。”
謝長離與他對視:“不,是我會承諾,我不會放棄任何一個隊友,我會帶著你們完成最終的目標。”
不需要說出來,雙方都已經明白這個最終目標是什么。
他們要活著離開無限服務公司,要砍斷無限服務公司探入現實世界的觸角,要讓他們的世界在無數非凡生物的覬覦中存活下來。
只不過在最終決戰之日……
夏深微微閉上眼,他想起來在那個最后離開的副本中,他們窺探到的一角現實。
無限服務公司的所謂董事長,所謂的幕后boss決策人身上也牽掛著無數白色的絲線,那是傀儡線。
他們沿著傀儡線向末端看去。
高山在剎那間崩裂,碎石裹挾著泥土簌簌而落,在燦爛的金色光芒中,擁有著擁有著三頭三眼,十二只手,二十四道光輪的神明出現在面前。
他的每一只手上都勾連著無數絲線,那些絲線連在他們這些任務者身上也連在所有怪物身上。
謝長離眼底有淡淡的紅色浮現,他總是比其他人更敏銳:“不,那不是傀儡線,我們把這些絲線稱之為——命運。”
他的話音落下,面前巨大的,仰著頭都無法看清籠罩在金光中面容的神像,發出笑聲:“不愧是你,你終于在諸神沉睡之時走到了這里,那么可以看見命運的你,是否已經做好擁抱命運的準備。”
風吹起披在肩頭的黑發,謝長離眉頭下壓,伴隨著他的不悅,長眉更像是一把刀,帶著鋒利的殺氣。
“你還沒有意識到我們的饋贈是多么重要,”神像完全無視他的惱怒,淡淡合上眼,以最平靜的語調說道,“或許你應該看看接下來這個任務。”
關于神明考驗的記憶只剩下一團模糊的碎片。
夏深頭痛欲裂,然而記憶中的那一部分已經被神明抹去,只留下最后最為痛苦的一幕——
“絕妙的計劃,你成功了。”
“只不過,我們從來信奉等價交換。”
“死亡有時候是必須得支付的代價,區別只是支付代價的對象。”
還好我之前就做好了準備,夏深心想,從一開始他拉人入局的時候就許下的承諾,終于是沒有被辜負。
第123章 白樓(14)
在血親的血肉里, 一個渾身上下散發著白光的嬰兒終于發出來到這個世界上的第一聲啼哭。
當他的哭聲響起的時候,一切的迷障都被掃除,諸神的幻境, 諸神的盛宴在此刻傾塌, 地上蠕動著歡呼著的血肉徹底失去活力, 變成一團死氣沉沉的碎肉。
嬰兒放肆地啼哭著,掙扎著向最近的人伸出白嫩嫩的小手。
夏深回過神, 半蹲下來,溫柔而憐惜的抱起這個嬰兒,在這樣一個記憶構成的幻境里, 隔著時空給他的愛人一個擁抱。
“現在是怎么回事?”燕遙終于從僵直的狀態回過神,他身上好像沒有留下什么精神污染的后遺癥,但是缺失的記憶已經足以讓他意識到剛剛情況的兇險。
燕遙揉一揉額角,看著面前一片血腥泥濘的畫室, 發自內心地感到頭疼。
喬蒙比他更惱怒一點,抱著劍試圖在畫室里面找到一個可以攻擊的對象:“該死的boss, 剛剛進房子里就被陰了一手,現在人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倒計時依舊在眼前滴滴嗒嗒。
夏深看到最后剩下的三分鐘,也難免感到一點焦慮, 他也想不到一場精神污染可以讓他失去那么長時間的意識, 現在已經把小時候的謝長離找到,但還沒有找到重要的器官, 時間已經不多了。
不過他的存在依舊無法為另外兩人看見, 但是更加讓他覺得奇異的便是嬰兒似乎也沒有為那兩人所知。
原本還在哭鬧的嬰兒, 在感受到他人的懷抱之后很快又安靜下來, 抓著他的手指安心的熟睡, 恬靜的睡臉輕松便讓人心中軟成一團。
“我們先看看這位謝先生在打什么主意。”燕遙率先冷靜下來, 開始在屋內翻找起那些文件。
屋內除了大量詭異的畫作和雕塑之外,也有每個任務中例行會出現的文件記錄。
像是日記。
“今天我又做了那一個夢。一個在我成名之前我就做過的夢。在那星空之上,諸神的盛宴之中,萬事萬物都是他們的佳肴,我躺在盤子里,等著以我的血肉去撫平他們的饑渴和焦灼……”
“我聽到了那個賭約,我聽到了人和神之間的秘聞,我明明是餐盤上的一團,我又分明是盛宴之上的一員……”
“我明白了。”
“我必須要獻出自己,在合適的時機,在合適的地點,一個偉大的生命將會在我的軀殼和靈魂之上再生……”
“偉大的生命,”燕遙在日記上這幾個字上畫上重點,“其他都是正常的獻祭流程,在之前出現的很多□□徒獻祭記錄中都有這樣的夢境,我懷疑那些神明想要誘導祭品都用的是同一套說辭。但是,這里,他想要創造新的生命,或者說是某種怪物。”
喬蒙關注的是另外一點,他的目光在室內搜索,看著中心那一灘已經不成人形的血肉:“我比較好奇的是那個賭約。”
燕遙沒說話,看著他嘆口氣。
“好好好,”喬蒙舉手投降,“你別說了,我知道這種高等級的機密一旦涉及到神明就不是普通人可以隨意詢問的。”
“另外一件事情是你說獻祭成功了嗎?”他走過去蹲在那一灘血肉附近,“現在房間里什么都沒有。”
“我認為我們進來的時候他成功了一半,一個不可名狀的存在已經將他的一切蠶食殆盡。”燕遙評價,“但是他不可能成功。”
說話間,他已經把文件都翻閱完畢,終于找到那一天拍賣會上,他不惜一切代價一秒拍下的那一團白色泥土的名字。
在日記的最后一頁,這位為了所謂的偉大存在,已經徹底陷入瘋狂的先生以激動到顫抖的筆記如此的寫道:“我終于明白我的一切實驗為什么無法成功,我始終都沒有找到最重要的原料……不是萬人的血肉凝聚成的精華,不是千年白骨的粉末,不是不毛之地的萬年凍土,更不是那些來自高維生物的所謂禮物,我需要尋找一件真正能代表人的東西,一件諸神都無法觸碰的東西……祂們只會對自己無法得到的東西充滿興趣!”
“無望海,逝者之歸處,神明的光輝永遠無法照耀的無光之海。”
“我需要在無望海深處撈起的唯一一捧泥土……那是……無望海的心臟。”
喬蒙警惕起來:“無望海!”
他們都知道,陛下當年親自去過一趟無望海,這些無限服務公司的大公會也很清楚另外一個事實——那個神秘的墳場副本就是在無望海的邊緣。
“如果是無望海的東西,怎么可能會出現在這里。”喬蒙很快又搖搖頭,“雖然如果是那里的東西,我們這些遵從神明規定下的路線升級的人也確實會看不出來歷或者它的特殊之處。”
夏深聽到他們的對話之后,無可奈何的搖搖頭。
好在,燕遙還是要成熟一點,對神明有更多的了解:“或許神明無法觸碰無望之海,但是他們可以輕輕撥動命運的線條,讓命運將所需要的一切獻到這位謝先生手上。”
“甚至,謝楠所做的一切原本就是神明的旨意。”喬蒙低聲回答,過去的回憶在此刻席卷而來,他始終都記得陛下對神明沒來由的厭惡。
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想出現在他心頭。
“或許,陛下……”他抬起頭,最后還是沒敢把這句話說出口。
嬰兒突然開始啼哭。
夏深趕緊回過神來,生疏地搖著嬰兒,想要哄他入睡。
可惜,小謝長離這會兒完全沒有體諒別人的意思,拼命掙扎著,哭泣著,與此同時,整個夢境世界都開始搖擺不定!
眼前原本不斷倒數的倒計時開始飛速下滑。
燕遙也被這異動吸引注意,下一瞬間便發現夏深出現在身邊:“你怎么在這里?”
“我一直都在,但之前一直無法和你們交流,你們甚至都看不到我。”夏深無可奈何的解釋,他懷里的嬰兒還在不斷撲騰著,像是一條活魚,幾乎要從他懷里滑下去。
“這個孩子是?”喬蒙不善地皺起眉頭,眼睛里面帶著點狐疑,“一轉頭的功夫,你還多了個私生子?”
夏深試圖解釋:“不,是長離……”
話說了一半,喬蒙已經露出震撼的表情:“陛下可真是無所不能。”
燕遙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無比尷尬的咳嗽數聲。
夏深耳尖通紅,辯解道:“這里是長離的夢境,這是小時候的長離。”
“所以,謝楠的計劃真的已經成功了,陛下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出生的。”燕遙迅速把獲得的線索在腦海里推理完畢,“這個副本和陛下有什么關系,你到底知道多少?”
“時間不多,”夏深看著倒計時,語速很快,“我長話短說。”
好在,在雙方都已經會面之后,小謝長離很快就安靜下來,繼續沒心沒肺的打著盹。
“所以,”聽完故事之后,燕遙也嚴肅起來,“我們現在要做的是把陛下拼回來,現在只是一個副本故事,還是說曾經陛下就是這樣散落在白樓里,又或者我們現在正穿越到過去,還有機會改變陛下的命運?”
這恰好也是夏深的問題,他甚至有些期待可以從源頭上改變謝長離的命運。
他看著懷里此刻還沒有被生活所雕琢過的嬰兒,想起之后他那痛苦的童年,備受排擠的少年,以及進入無限服務公司之后的沉浮,一時百感交加。
夏深:“現在的關鍵是找到心臟。”
“說起來心臟,”喬蒙悶悶道,“我覺得陛下一顆心從來都是栓在你身上。”
夏深腦海中靈光一閃,那一團白色的粘土是無望海的心臟,那么懷中這個嬰兒是不是也是夢境中謝長離心臟所化。
在他醒悟的瞬間,倒計時快速清零,整個夢境徹底坍塌!
燕遙兩人被一股力量推出夢境。
“可惡,為什么就不能是我。”喬蒙憤憤不平地坐在表層夢境的碎片上。
燕遙看他一眼,有的時候總覺得喬蒙對陛下的感情并不是那么純粹,但是他自己似乎沒有完全意識到。
他自然也不會點破:“看,那邊莫道成也已經出來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給夏深去做吧。”
一顆心臟正在他的掌心輕輕跳動。
夏深小心翼翼地捧著它,感受著它溫熱的觸感,總覺得在什么時候的記憶里,這一幕也曾經發生過。
他的腦海里浮現出一幅畫。
在那無望海的深處,那無數的逝者靈魂碎片所歸之處。
他閉著眼睛沉睡在深深的海底,過去的記憶像是鎖鏈一般將他纏繞囚禁在此處。
等記憶被徹底消滅完畢,殘存的靈魂碎片將會徹底崩碎在無望海之中。
就在這個時候,一顆亮晶晶的星辰從無望海上空墜落。
星星直奔他而來,最終在他懷里化作一顆跳躍的心臟。
夏深眨眨眼,從回憶中脫身,發現自己正站在一片草地上,白樓的孩子們在他身邊唱著歌跳著舞,臉上帶著可笑又詭異的紙笑臉。
之前在病床上給他提示的小男孩正站在前方,身邊是一個蓬松的土堆:
“夏哥哥,該由你把大哥哥叫醒了。”
第124章 白樓(15)
在謝長離付出巨大代價離開無限服務公司之后, 無限服務公司便以他的記憶為模板,制造了這樣一個副本用以封鎖一切。
所以,夢境世界徹底崩塌的時候, 謝長離失去的記憶的最后一塊拼圖終于被拼上。
夏深代替他付出那個副本最后需要支付的代價, 肉身被融解, 靈魂也在神明的威壓下化為粉碎。
在這種緊急情況下,他只能夠利用自己身體的特殊性, 強行保留了夏深的最后一片靈魂于殘存的心臟之中。
謝長離計劃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但是,但他退出那個最后的任務副本之后, 迎接他的是興沖沖告訴他又完成一個高難度副本的隊友。
“陛下,我們又離計劃成功了一步!”
“這一次通過S級副本之后,我們又可以兌換一份離開無限流世界的門票。”
燕遙相對細膩一點,唯一一個端詳著他的表情開口:“陛下?你看起來心情不太好?”
“大概是前一個副本很難吧, 聽說這一次只有陛下通關。”
“也有可能是精神狀態還不穩定,趕緊叫治療師來。”
謝長離看著所有人臉上的歡喜與擔憂, 一瞬間有點恍惚:“夏深……”
他想要呼喚出那個名字,但是神明意義上的死亡絕不單純,于是這個名字在脫口而出的瞬間消散于風中。
燕遙看他張張嘴沒有說出話, 臉上一點點的擔憂迅速放大, 上前一步問道:“陛下?您需要現在進行精神治療嗎?”
謝長離有所預感,但還是開口詢問:“有一個人和我一起進副本, 你們還記得嗎?”
所有人臉上都是一片茫然。
“陛下, 您是一個人進的副本, ”喬蒙表情嚴肅起來, 他手里握著刀, 臉上滿是擔憂, “這是無限服務公司發布的最新一個S級副本,也是一個單人副本。”
謝長離閉了閉眼睛。
他突然想清楚了一件事,死亡有三層含義,第一層是□□的死亡,第二層是人際關系的斷絕,最后一層,這是記憶的消失。
神明要收取的代價不僅僅局限于□□和靈魂的粉碎,祂也將某抹掉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存在的所有痕跡。
謝長離近乎慌張地開始審視起自己的記憶,有些似乎是正常的隨著時間流逝而損耗的,有些似乎是異常地被人篡改于我校。
或許是他的臉色太過難看,聚攏在他周圍的隊友們堅定了此時他精神狀態不佳的判斷,趕緊叫來了隊里的治療師把他帶到專門的治療室里進行精神疏導。
謝長離靠在治療椅上,纖長的睫毛垂下,他艷麗到近乎妖氣的面容上沒有半點表情。
本該是艷若桃李冷若冰霜的,但卻莫名讓人感受到一種悲痛。
治療師感覺到了棘手,他確實是無限服務公司中數一數二的精神治療專家,但是也從來沒有見過當前這種情況。
“沒有辦法治療?”謝長離終于開始審視他。
治療師表情緊張:“不……”
謝長離淡淡道:“還是說你覺得我精神狀態良好,沒有問題。”
治療師只能夠僵硬點點頭:“我這邊探測到的情況就是您現在一切狀況良好。”
“學藝不精。”喬蒙忍不住冷哼一聲。
謝長離搖搖頭,在治療師緊張的目光下,溫聲安慰道:“是我的問題。”
在全世界都只有你一個人知道真相的情況下,那么只存在你的問題。
謝長離對此心知肚明。
然而其他人依舊很焦慮,小心翼翼地看著他走入自己在駐地中的居所,在他下了逐客令之后,更是一步三回頭。
謝長離行動分毫不錯,等人離開之后才放縱自己陷進沙發里。
沒有,任何和夏深有關系的東西都沒有了。
神明的力量就好像是一塊橡皮擦,輕而易舉的可以抹消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的所有痕跡。
但是,不知道是因為他保留了最后一塊靈魂碎片的原因,還是神明以此作為對他的嘲弄,謝長離依舊還記得一切。
謝長離伸手按住胸口,在他自己穩定的心跳之下,還有一道微弱的聲音。
為了找齊其余的所有靈魂碎片,謝長離不得不花費大量積分穿梭于各個具有古老的非凡存在傳承知識的任務世界之中。
燕遙對此憂心忡忡:“陛下,您最近完成的任務難度都很高,中間是不是需要更多的休息時間?”
他打量著面前的陛下,不同于以往的榮光煥發,眼前的陛下要瘦上一圈,眼神依舊是明亮的,卻不是以往的胸有成竹志在必得,而是燃燒著火焰。
某種不是將這個世界吞噬,就是將他自己燃燒殆盡的火焰。
謝長離愣了一下,很快就搖搖頭:“不必。”
燕遙:“您還在想著他嗎?”
謝長離下意識往好的方面猜測:“你記起來了?”
等他看到對方錯愕又痛心的神色時瞬間領悟,便也只能夠干巴巴的安慰:“放心。”
搜尋終究是有結果的。
在某個無限靠近他原本世界的平行世界中,謝長離終于在一片黑暗之中找到了一本可以窺探高維的書。
他詢問:“逝者的靈魂將會歸于何處?”
書回答:“無望海。”
“想要挽救死亡魂魄,就必須進入怪物生長的深淵。”
“在那無望之海中,有著細細的光,像是一只又一只的水母,那是亡者的靈魂。”
無望海是什么地方?
用他們無限服務公司員工可以理解的話來講,就是那一個最恐怖最怪異的副本——墳場。
一個在無限服務公司體系上不斷升級,然而靈魂終究墮落的員工們都會被送往的地方。
一個不斷孕育著怪物的深淵。
一個進入之后就絕對沒有出口的地方。
謝長離已經下定決心。
燕遙比他更早一步發現這一點,所以,在謝長離前去尋找他的時候,他已經做好準備,再次為他端上茶和點心,在對面慘然一笑:“您決心要走?”
“我相信他會回來的。”謝長離知道自己在這些隊友們心中的形象恐怕已經無限接近于瘋子。
就算是他本人,也已經在一次又一次限時的無情拷問下開始迷茫。
到底這一切只是他的一場幻想?還是真實?
唯有胸口另外一道微弱的心跳,還在不斷提醒著他。
不過,現在他的所作所為都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推動,謝長離還是忍不住叮囑幾句:“無限服務公司用心不良,以后若是有像我的人回來,請務必小心。”
謝長離順利進入了墳場,那是一個詭異怪誕的世界,他一路浴血穿過無數怪物盤桓的領地,終于來到這個副本的心臟,止步在深淵之前。
并不是沒有實力,而是當他頂望著這條丑陋的裂縫之時,謝長離意識到了某種力量在呼喚著他。
他是諸神撥弄命運紡線時留下的產物,本身就混雜著神明人類與怪物三種形象,當他選擇進入深淵,進入無望之海,原本的平衡將會被打破,讓他徹底成為怪物。
不僅如此,當作為連接怪物和他原本世界的通道的他徹底倒向黑暗面后,所有詭異怪奇都將呼嘯而出,徹底沖垮他的原本的世界。
所以謝長離不得不停下,他終于在此刻明白神明一切布局的意義。
讓他成為全世界唯一銘記夏深的人還不是最好的嘲弄,最無情的嘲諷則是讓他滿懷希望去做一切努力,最后在成功的前一秒徹底潰敗。
謝長離知道他面前是一個選擇題,無論選擇哪一項,現在形成他的一切信念的支柱都會一個崩碎。
他只能夠停留在深淵邊緣,在沉默數日如同木石之后,如同流星般落下的靈魂,終于讓他明白了一些事情。
進入無望之海,不一定非要變成怪物。
無望海本身,也不是怪物。
他頓悟了,所以像少年時曾經做過的那樣,打開自己的身體,成為一扇門,不是連接本源世界于怪物的門,而是與無望海融合后的一扇引導靈魂的門。
謝長離看著自己張開懷抱去容納一切,看著自己的血肉像是落葉般剝離脫落,看著自己的靈魂化作無數碎片,沉入無望海之中。
此刻,他是無數驚悚怪其出入人間必經之門,他是亡靈沉入深淵的引領者,他是無望海永遠的囚徒,也是無望海新的主人。
絕望滲透了他毫無保護的每一寸靈魂,而他也一路潛行到深處,看見了蜷縮于深處,被記憶縮鏈捆縛著的靈魂。
那是他愛人的靈魂。
謝長離撈起靈魂的大多數碎片,本能地將之送入人間。
他還需要很多很多的時間才能夠脫離無望海行動,但是時間在這種存在面前已經沒有意義。
只需要沿著時間長河逆行而上,帶著混亂記憶的他,終有一日會再次在人間睜開眼。
恰如此時此刻。
身上厚厚的泥土被人掀開,跳動的心臟被放入空缺的胸膛中,愛意可以消弭一切的傷痕,靈魂終于有了寄居之所。
謝長離睜開眼,看著他的愛人對他露出熟悉的神情,終于忍不住微笑起來,伸出手與他交握——
“好久不見,我的愛人。”
第125章 攀升(1)
時間在兩人雙手交握的那么一瞬間凝固。
在周圍玩耍的小孩子們均停下來, 露出天真又無邪的笑容。
小男孩站在謝長離身邊:“大哥哥,這是我們計劃好送你的驚喜,剩下的路也需要你自己去走了。”
南風知我意 謝長離若有所悟。
無限服務公司費了那么大的勁, 把他的記憶連同一部分力量封印在這個副本中, 此時卻主動把他送回來, 恐怕是早就準備好了后手。
夏深同樣想到了這一點,神色凝重地抬起頭看著天空:“有什么東西要來了。”
那是他在夢境世界中體會過一次的——來自于高維世界從無窮星光上俯瞰下來的目光。
一道威嚴的聲音在他們耳邊炸響。
“接受你的命運!諸神之子!夢境之主!”
聲音連續不斷的在耳邊炸響, 像是一道道驚雷劈在腦海中。
謝長離本能地握緊夏深的手,他看見一道大門在頭頂打開,明亮的光束落在他身上, 呼喚著他進入。
這是最后一個任務。
冥冥之中的預感告訴他,要么向上攀升,要么墜落。
“我必須得去,”謝長離喃喃自語, 緊緊握住夏深的手一點點放開。
夏深:“我陪你。”
謝長離久久沉默,最后忽然一笑, 如同春花初綻:“可是我不想再支付一次代價了。”
夏深沒能拉住他。
他走入了那道明亮的光,決心迎接自己最終的命運。
光芒收斂,落下來的依舊是無限服務公司發布任務時的那份邀請函。
只是這一次邀請函上不再是彬彬有禮的信件, 而是兩個字——攀升。
伴隨著夢境光芒的褪去, 夏深又回到現實世界的那間公寓,雷雨已經消散, 花園里彌漫著晨間的白霧。
久久沒有被他拿下來的邀請函, 依舊懸浮在空中。
“謝哥!”杜崖聒噪的聲音響起, 一路抖著翅膀飛奔向窗前。
上一個副本出奇的沒有把它帶上, 這段時間它可以說是心急如焚。
倒也不是擔心謝哥會在這么一個小小的副本里翻車, 它主要擔心的還是消失這么久, 謝哥不會忘了他這個座下第一小弟吧。
暗地里的陰影與藤蔓也一邊互相扯頭發一邊過來,同樣對著窗邊探頭探腦。
小黑快他們一步,蹲在夏深面前,黑葡萄似的眼珠子一眨不眨的盯著他。
“謝哥呢?”杜崖最先對現在神色嚴肅的夏深發問,“他不會不打算回來了吧?這絕對是拋妻棄子!”
夏深滿腦子還是下一個副本的事情,聽到這話不由得挑眉:“妻?”
杜崖當場表演滑跪:“爸!”
這一聲石破天驚,感天動地。
夏深沒想到自己平白無故漲了一輩 ,又好氣又好笑:“我覺得他不會喜歡你這種好大兒。”
頓了頓,夏深還是給這群小朋友們解釋謝長離現在的情況:“他正在進行一個很難的單人副本。”
杜崖皺眉:“無限服務公司的任務之間不是會有休假期嗎?”
夏深沒有回答,而是若有所思的凝視著天空。
待在場的所有人都已經意識到,這種違反常理的任務背后必定隱藏著巨大的危險。
杜崖已經開始嘀嘀咕咕:“我就知道謝哥這樣下去遲早一天會惹上大麻煩……”
房間里的電話在此時響起。
杜崖趕緊住嘴,飛起身落到電話旁邊,用翅膀拿起聽筒:“喂?”
他點擊了外放,聲音響起在房間中。
“您好,請問您是謝先生的助理嗎?”
夏深意識到這個聲音無比耳熟,似乎就是他之前任職的管理局。
果然,對面繼續開口:“我們是管理局,一場S級以上毀滅性質事件需要他的處理。”
“他現在正在處理另外一件事,”夏深回答,“我可以代替他來。”
他揭露了自己的身份:“我是長離的愛人。”
啪嗒。
這是藤蔓不小心從窗臺上掉下去的聲音。
暗處的陰影開始劇烈的蠕動。
就算是小黑也帶上審視的目光。
只有杜崖在心里暗笑,果然還是他最先發現這個真相,你們這群人爭寵的方向一直都錯了,要討好老大,首先得學會討好嫂子!
對面遲疑了片刻,可以想見他們正在進行激烈的交談。
這通電話看似平平無奇,但線路上絕對已經經歷了科學側和神秘側的雙重保護。
最終給出了一個肯定的答案。
夏深到達這間熟悉又陌生的管理局時只不過過去了半小時,他在門口看見了熟悉的人——燕遙。
“你也來了?”燕遙目光投向他的背后,沒有看見想要見到的人,“謝哥呢?”
他還記得之前副本里發生的事情:“白樓這個副本和謝哥關系那么深,他現在怎么樣了?”
夏深:“他立刻進了新的副本。”
“什么?”喬蒙皺起眉。
不等他們過多交流,管理局的工作人員已經把他們引入會議室之中,圍坐在圓桌周圍的所有高層都是一片嚴肅神色。
無需多言,圓桌中間投影出來的內容已經可以解釋他們的表情。
首先是一份數字還在不斷增長的人口失蹤報告。
“可以確定的是這些人現在都進入了無限服務公司,之前一直蟄伏著的無限服務公司已經徹底入侵了我們這個世界,大肆搜刮著他所需要的……”解說的這位女士語氣一頓,似乎不知道怎么解釋。
還是喬蒙補充:“食物、工具、材料,反正不是人才。”
旁邊則是在南北極各自發現的巨大空洞,在碧藍的天空中,陡然出現一個洞口,而那背后是不斷旋轉著的星空。
“空洞的面積還在不斷擴大,現在已經覆蓋了半個南極洲,假如持續下去的話,恐怕我們星球外面都會包裹上這么一層東西,”女士繼續介紹著,“當前的所有對空洞的檢測都是由機器完成的,投射到我們面前的畫面已經經過多次去污染處理,我們嘗試在空洞下派遣過外勤人員,哪怕是精神力承受能力,在A+以上也沒有辦法堅持超過30秒。”
“他們說了什么?”夏深無比自然熟悉的開始翻看起文件,聽到這里抬頭提出問題。
“事后是發生了譫妄……”女士下意識回答,很快又意識到對方只不過是這次代表神秘先生站出來的,但她還是把這個機密說了出來,“他們說末日將至,十場災禍將會宣示神明的威能。”
最后一張則是簡單粗暴的一張照片,像素低的仿佛只是用手機隨便拍了一張——
那是一池血水。
“埃及十災,”圓桌上一人喃喃自語,紅色的血液從他的眼角落下,窺見一角未來的他重復著古老的傳說,“神藉著亞倫舉杖擊打河水……”
被迫留在家里的杜崖還在窗臺上蹦來蹦去,很快,他盯著窗外彌漫的白霧瞪大了眼。
那白色的霧氣在他眼前逐漸染上了粉紅色,紅色越來越深,漸漸像是一片彌漫的血霧。
他頭頂沒有被取下一直懸浮著的邀請函終于墜落在他身前。
邀請函一面翻轉過來,原本清晰可見的攀升兩字,逐漸模糊,化作了三個字——無望海。
海水沖打堤岸的聲音總是讓人煩躁不安。
謝長離行走在面目模糊麻木的人群中,手里拿著一根長長的金屬拐杖。
他是第二層的居民,離海洋最近的居民。
此時他行走在逐漸向上的階梯中,一低頭便可以看見這座高塔底下,洶涌汪洋的大海。
“別看了。”他身后的同伴推推他,示意他趕緊向上走,“今天的任務還沒有完成,你也不想扣積分吧?”
對,他還需要干活,拿滿今天的積分,下周考核知識,如果積分不夠,他就要被發配到第一層了。
從這里俯看下去,第一層半層幾乎都被淹沒在那黑色的海水中,行走在海水中的人們臉色疲憊,也不知道他們身上的金屬關節會不會被銹蝕。
謝長離心想,又看看身邊雙腿全部被替換成機械義肢的年輕人,低頭看看自己完好的依舊是屬于人類□□的身體,又有些恍惚。
很快,頭頂亮起的光芒,讓他無暇去思考這些事情。
“看啊,那是居住在頂端的大人物。”他的同伴揚起頭贊嘆道。
飛過頭頂的是一個白色的光球,看著他就讓人想到白色的太陽。
謝長離腦海里突兀的出現了一個畫面,那是一片光潔如鏡的冰原,明亮而熾烈的白色太陽從他頭頂墜落,距離他越來越近,那灼熱的光和熱幾乎要將他整個人吞噬殆盡。
啪——
金屬鞭子抽在地上的聲音如同一道驚雷,將他從幻想中扯出來,身邊的同伴已經被這一鞭子抽的一踉蹌,跌跌撞撞的走到他們的崗位上。
“干什么呢?還不干活?這些大人物也是你們可以看的?”身上掛著□□的機器人說道。
他們這次的活是要干什么來著?
好像是早上把他們從膠囊艙里拖出來,然后突然宣布的新任務。
謝長離識趣地開始舉起拐杖,擊打著他們面前的水面,水在他面前彈起一圈圈波紋,很快便染上點點紅色。
第126章 攀升(2)
凄風苦雨之中, 一座斜塔矗立在一片汪洋之上。
黑色的海洋有著最為狂暴的海浪,不斷沖刷著搖搖欲墜的斜塔。
這座斜塔像是大量陳舊血液沖刷而成的黑色,無數細膩的齒輪在上方運轉, 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音, 偶爾有一兩個身體經過改造的人從窗口經過, 不帶感情地看向下方暗沉沉的海水。
謝長離工作的地方是一片室內池塘,每當手杖敲擊水面, 紅色就好像血絲一樣開始在水里浮現。
這個工作很累,每一次舉起手杖都感覺有無數阻力,他身邊本就挨了一鞭子的同伴, 很快就開始有氣無力起來。
但是沒有人敢停頓。
謝長離很快就感受到一直凝視著他們的目光,一雙又一雙金屬質的眼睛出現在墻壁上,出現在他們的頭頂,出現在他們的背后。
那鞭子隨時都有可能落在工作放松的人身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 當謝長離都開始麻木的時候,終于聽到讓他們結束工作的聲音。
積分入賬100, 并不是很多,因為幾乎在他們獲得收入的同時,就已經扣取了他們在這一層逗留所需要的花銷——90——一天的辛勤工作也只能讓他們在這里多留一天。
“感謝你們的付出, ”冷冰冰的聲音說著虛偽的話, “愿你們終能攀升至頂峰。現在請按照組別回到自己的休眠倉。”
他們是兩人一組,共同行動, 或許這也是互相監視的一種。
謝長離沿著原路返回, 身后是同伴拖沓的腳步聲。
他回頭看去, 似乎是早上那一鞭太重, 身后的人臉色蒼白, 行走間也有些搖搖晃晃, 總讓人擔心他會失足從這窄小的通道落下,從此消失在下方黑色的海洋之中。
回去的路途中要經過一片窄小的區域,頭頂的眼睛越來越少,漸漸變成巡邏的模式,不時有一雙眼睛從他們頭頂呼嘯而過,冷漠的俯瞰這些忙忙碌碌的蕓蕓眾生。
謝長離敲打著手上的手表,注意到頭頂的眼睛閉了一下開始向反方向移動。
下一秒,他身后傳來呼嘯而來的風聲。
謝長離反應極快,幾乎是出于本能的向另外一個方向躲去,同時一只手已經握住身后人襲擊過來的手杖。
是同事。
有一些其他組的人麻木的從他們身邊經過,甚至沒有向著針鋒相對的一幕投來目光。
“為什么?”謝長離詢問,但心里已經有了大概的想法。
“把你的積分給我。”同事開口,他身上的機械義肢開始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我也不想的,如果不是早上你多停了那么一會,我就不會被抽了一鞭子,如果不是這一鞭子我就不會攢夠積分……”
越說他眼中的紅色就越深,漸漸變成充滿恐懼的癲狂:“如果我沒有積分……”
眼前的人看上去像是被逼到絕境的野獸,在恐懼的驅使下,可以不顧一切的撕碎所有東西。
謝長離下意識問:“沒有積分會怎么樣?”
啪——
鮮血潑了謝長離一臉,從他的睫毛上滴滴嗒嗒的落下,眼前都是一片血色。
那個剛剛還試圖襲擊他,奪取積分的男人跪倒在面前,大半個腦袋已經被突如其來的子彈摧毀,只有一些血漿混合著碎末流了一地。
“清除完畢。”冷冰冰的聲音響起。
剛剛似乎換了一個方向巡邏的眼球不知何時又懸浮在空中,緩緩收回還冒著硝煙的槍。
他們腳下的地面開始震動,這金屬地面裂開一張大口,簡單粗暴地將這具尸體吞沒,嚼了個粉碎。
謝長離腕間的手表震動一下,多出500積分。
“是個好結局。”另一個聲音在謝長離耳邊響起,等他抬眼看過去時,那富有人情味的話語已經消失,一個半邊身體已經被替換成機械的男人,出現在他面前,自我介紹,“我是你的新搭檔01785613881,0178637615。”
人的名字不應該由一串數字所替代。
謝長離心想,但等到這一刻他才恍然意識到——
他的名字是什么?
現實世界。
沒有雨,只有淡淡的白色霧氣彌漫在城市之間,那霧氣也開始似有若,無的染上一點粉色。
各地的河流水位都在不斷的逼近警戒線,世界各地都開始準備應對一場洪澇災害。
或許不僅僅是洪澇災害。
網絡上開始陸陸續續有帖子出現。
“新租的房子水龍頭打開來都流的是血,是不是是兇宅呀?”
“早上起來發現池塘里面一片紅色,有沒有大佬來看看這是長的什么水藻?”
“聽我鄉下的外婆說,他們連夜被搬遷離開旁邊的清水河,好像是河里面出了什么事情……”
這些帖子剛剛出現就被快速刪除,討論的人也一并被禁言。
大刀闊斧的處理卻很難阻止消息在人群中傳遞,倒不如說,越是阻止就越容易激發起人群的反抗心理。
“消息是壓不住的。”直升飛機上,燕遙檢查著身上的跳傘裝備,越是看到現在的處理方式就越是嘆氣,“但是如果放任消息傳播,可能會造成更恐怖的后果。”
他們下方是一條已經完全變成血色的長河,里面原本的魚都已經翻起肚皮,漂浮在水面,散發出一股讓人作嘔的惡臭味。
這次他們的任務就是確認這種現象的來歷,但所有人都已經意識到,這恐怕也與正在入侵他們世界的那家無限服務公司有關,更準確來講,是那位窺見未來之后徹底失明并陷入瘋狂的預言者所說的——神明正在展示祂的威能。
喬蒙點頭:“一直以來的研究都已經證明,大范圍群眾的情緒力量可能會是這些所謂神明偉力的增幅劑。不知道陛下面對這種場景會有什么新的辦法?”
“現在我們還可以通過自己的力量和道具對河水進行凈化,但是一旦情況越演越烈……這也只是杯水車薪。”燕遙繼續嘆氣。
他們下意識側頭看一下直升機艙里另外一個人,某個比他們離陛下更近的男人。
夏深正在操縱著手機,聽到這句話抬頭:“他們同意了。”
喬蒙:?
很快,當他們確認完這條河流的成因之后,遠方就開來幾輛采訪車,從車上呼啦啦下來幾個電視臺里有名的主持人,麥克風立刻遞到他們面前:“你好,您就是生物環境學的夏教授吧,關于這一次河水變紅,您有什么看法?”
對著鏡頭,夏深不知何時戴上了平光眼鏡,將他鋒利的眉眼修飾得更加溫潤而富有書卷氣:“首先,我們要相信這是一起正常的自然現象,和最近的……有關……請大家不信謠,不傳謠……”
燕遙嘆為觀止。
很快記者為了安撫大眾情緒,還不忘提了另外一個問題:“那么這種河水可以飲用嗎?我們當前的科學有對抗這種情況的辦法嗎?”
“紅色河流的問題很快會褪去,但是這期間的河水最好不要飲用,官方也會在自來水水廠對河水進行進一步處理,所以居民用水是可以保證的。”夏深繼續安撫人心,同時把他們的凈化裝置拿出來,接了一瓶紅色的水,現場演示了一把凈化。
幾乎是同一時刻,網上各種環境污染、氣候、水文等方面的專家們也紛紛站出來,認認真真一本正經的按照官方給的稿子胡說八道,勉強算是穩定住了局勢。
喬蒙還是秉持悲觀態度:“如果是埃及十大災難的話,接下來將會出現的青蛙、虱子、蝗蟲可就不像現在這么好打發了。”
夏深站在桌前看著巨大地球儀上不斷傳來的各方面的反饋,頭也不抬:“你還不相信長離嗎?”
喬蒙語塞。
名字的問題一直在糾纏著謝長離。
這種糾結似乎很快就影響到他的精神狀態,第二天他和新來的同事行走在狹窄的通道上時,總感覺眼前有一個跳躍的黑影。
越是仔細看,那黑影就越是清晰,像是在他面前不斷撲扇翅膀的一只烏鴉。
唔,是一只渡鴉。
謝長離心想,低頭看著下方不斷翻涌的海水。
下面一層已經幾乎被海水所淹沒,行走在其中的人麻木的仰著頭,似乎還在努力攫取著最后一點空氣。
撲通——
濺起的水花吸引了謝長離的注意力,他望過去,看到前方排的長長的一隊人,神色麻木的一個接一個,跳進下一層之中。
他們頭上都飛舞著起監視作用的眼球,冰冷而強硬的將他們送入下一層。
這些人幾乎在進入下一層的同時就被黑色的海洋所吞沒。
“走吧,”新同事催促,“這就是沒有足夠的積分的下場。而且,等到下一城被吞沒之后,就輪到我們這一層了。”
謝長離:“那我們要怎么去更高一層。”
他抬起頭,上面的建筑層層疊疊,一眼幾乎看不到頂峰。
如果不能攀升到最高點,便只能和世界一同墜落。
某種微妙的渴望在他不斷凝視著頂峰的時候,在心里熊熊燃燒。
“用積分,”同事忽而一笑,意味深長的目光凝視著他,“昨天你讓那個蠢貨違反規則被處罰,不也多出點積分嗎?”
原來這就是組隊的意義,謝長離心想,目光繼續落在,不知何時已經撲騰的累了蹲在他腳邊的渡鴉身上。
隱隱約約時候聽見它的嘀嘀咕咕:“怎么又是一個切斷聯系的世界,謝哥不會真的看不到我吧!”
謝哥?
謝長離看向自己的掌心:我姓謝?
第127章 攀升(3)
“我這邊可以聯系上謝哥了!”
夏深接起來自家中的電話, 迎面第一句就是杜崖興奮的聲音。
之后杜崖又嘰里呱啦說了一大通,總算要夏深明白了事情的結果。
那天,杜崖眼睜睜看著卡片上的名字變成無望海之后立刻警惕起來, 下一秒就眼前一晃, 看見了一座位于無盡海洋上的斜塔。
在斜塔之中, 他們家謝哥面無表情的拿著手杖,正在敲擊著水面, 無數血水翻涌。
它連續喊了好幾聲,都沒有引起謝哥的注意,甚至飛到他眼前都沒有辦法被看到。
于是, 杜崖開始懷疑這是不是他產生的幻覺,或者只是一個單向的看見部分情況的通道。
“我那個時候還打算跟夏哥您說一聲,”杜崖拍拍胸口,還是有些驚魂未定, “但是我半天退不出去,只能夠眼睜睜看著謝哥差點被他同事偷襲!”
“偷襲?”夏深語氣不善。
“我們謝哥是什么人, 他們也配傷著他一根毫毛?”杜崖趾高氣揚,“所以那家伙啪的一下就被謝哥制服,直接就給斜塔處理了。”
夏深沒說話, 其他人的偷襲固然可怕, 但真正可怕的則是這棟斜塔對于里面人的高壓統治。
杜崖沒有注意到他的沉默,繼續洋洋得意的介紹著自己所看到的事情。
謝長離很快就有了新搭檔, 也有了一個繼續向上走的目標, 那就是攀升到塔頂巔峰。
“據說塔頂之上就是至高統治者們所在的地方, 他們對于這座斜塔里的所有人來講都是神明, 謝哥估計是要到巔峰去收集信息的。”杜崖解釋, “可惜, 我后來又喊了幾句,謝哥一點反應都沒有,只能夠看不能夠幫忙了。”
攀升,無望海。
夏深琢磨著這張邀請函上副本名字的改變,結合杜崖所述說的它所看到的情況,心中有隱匿的不安在蔓延。
“對了,后面我不是又在謝哥面前晃了一會,突然就被從邀請函里踢出來了嗎,”杜崖開口,“那個時候謝哥好像攢夠了積分,升到第四層,開始第二份工作了。”
他回憶起那一幕,忍不住咦了一聲,吐槽:“按照我對謝哥的了解,這一份工作做幾天,他離掀攤子不遠了。”
夏深:“或許,這份工作和青蛙、虱子、蒼蠅有關。”
杜崖驚呼出聲:“你怎么知道!”
“我很快回來一趟。”夏深掛斷電話。
他看向桌子的中央,大屏幕映照出來的各地情況正在好轉。
原本不斷上漲的水位線已經退下,逐漸回歸到正常范圍中,彌漫在城市上空的粉色霧氣開始消散,而不斷從地底涌出的血水也恢復了澄澈清明。
電視臺正在四處播報著國家此次的應急處置。
“氣候變化帶來的水體異常即將結束。”
“水體中的鐵元素含量下降。”
“根據檢測,各地水體微量元素含量已經恢復到正常水平,居民可以安心飲用。”
燕遙從外面匆匆趕回來,松了一口氣,他的臉上還帶著疲倦之色,黑眼圈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消退:“暫時是把第一關過過去了,飲用血水的人不多,但是各地的醫療資源都受到很大沖擊。”
喬蒙抱著刀,看向旁邊有醫療人員監測著的位置,嘆氣:“一波未平,一波又要開始了。”
坐在那邊的都是高級預知者,他們神色都非常的痛苦,不過很快這份痛苦就退去,變作相同的,讓所有人心生恐懼的一片平靜,新的預言從他們嘴中發出。
他們異口同聲道——
“我看見了,我看見他拿起手杖,在湖面上伸出,無數青蛙落下,遮天蔽日,覆蓋了大街小巷,登堂入室……”
“我看見了,我看見他拿起手杖,擊打塵土,塵土也就變成了虱子,于是人和牲畜身上都布滿了虱子……”
“我看見了,我看見他拿起手杖,鋪天蓋地的蒼蠅飛舞在空中……”
“神明施展了最微不足道的權柄,一旦還不悔改,更大的災難將要降臨到身上。”
預言被公布完畢,所有的預知者們齊齊吐出一口血來,醫療組的成員們驚呼一聲,趕緊沖上去開始搶救,神秘冊符文亮起的光芒與儀器滴滴嗒嗒的聲音交織成一片。
“果然是埃及十災。”喬蒙站起來,他們面前實時轉播的屏幕,迅速被技術人員切換,從河流上空轉到城市上空。
原本晴朗的天空上迅速的聚集起一片烏云——不,那不是烏云,那是成群結隊成百上千的蒼蠅!
它們發出讓人作嘔的嗡嗡聲,瘋狂的撲向腳下的城市,他們啃食樹木、啃食泥土、啃食鋼筋水泥。
它們完全放棄蒼蠅原本的食譜,所過之處,無所不吃。
無數尖叫聲從城市中響起,在瘋狂拉下的防空警報聲之中,人們四處躲藏!
“呱!呱!呱!”
清脆的聲音響起在他們腳邊。
夏深低頭一看,對上一雙黑色的大眼睛。
通體碧綠的青蛙在他面前呱了一聲,肚子膨大,后腿一用力,一下子就要撲到他身邊。
長劍出鞘,瞬間便將這只青蛙一斬為二。
然而,這是青蛙卻在被一分為二之后,瞬間便長出新的腿和腦袋,繼續執著的向夏深靠近。
這一次出手,夏深刻意帶上了力量,瞬間便將整只青蛙灼燒完畢。
“普通攻擊無效,必須要有符文的武器。”燕遙那邊有了同樣的判斷,消息被送給一線處置緊急情況的人員,這邊的內部人員也紛紛動手,開始處理室內不斷涌現的青蛙。
“我覺得身上好癢。”很快又有人忍不住撓撓身上撓撓頭發,不一會兒便抓出幾只虱子來。
年輕點的人忍不住皺眉:“惡心。”
“還得通知民眾注意身體清潔,除虱子的藥物上面也貼上符文一起銷售。”
在熱烈的探討之中,喬蒙注意到寫下點東西就開始往外走的夏深:“你去哪?”
“回家一趟,”夏深已經申請完暫時離開,只留下他打開門的背影,“事情會解決的。”
喬蒙氣鼓鼓抱著刀,再次不滿的哼了一聲。
斜塔。
謝長離反殺同事的事情顯然受到高層欣賞,他被帶到了第二份工作的門前。
這一份工作比上一份工作能夠拿到的積分更多,只是工作環境明顯更為惡劣。
他看著眼前的房間,昏暗而扭曲,無數姿態怪異的昆蟲被釘在天花板上,赤足走過地面,則可以感受到蟄伏在地上的東西那冰冷黏膩的皮膚。
接著手杖上的一點光芒,謝長離看見腳邊趴著的是幾只青蛙,他們黑色的眼睛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卻讓人背脊發麻。
謝長離的工作很簡單,按照要求揮舞手杖,那些被釘在天花板的蟲子就會飛下來,那些在地上蟄伏著的青蛙也會發出呱呱的叫聲,然后他們就會落入面前的池水之中。
就是耗費的體力更多一點。
不過一會兒,謝長離就感覺到吃力,停下動作,靠著墻喘息。
再次抬起眼,看著天花板時,他注意到那些蟲子已經全部飛走,露出來的是一塊又一塊殘缺的肢體——屬于人類的肢體。
或是被啃噬的鮮血淋漓的手臂,或是長滿膿包的大腿,或是已經腐爛的臉皮……
謝長離突兀的有種想吐的感覺,他停下動作,努力定神之后,再看天花板又只有一片黑色的空洞。
這一次他早退了。
離開的時候,他還在忙碌的同事看了他一眼,冷冷道:“做不動了?別忘了上一個人是什么下場。”
謝長離沒有理他,一出門,他率先聽到的便是一聲低沉的喵。
停在他腳邊的是一只皮毛油光水滑的大黑貓。
對方極為自來熟的黏在他身上,一聲又一聲的喵喵,簡直嬌到骨子里。
謝長離突兀地感受到一點熟悉,他蹲下身打算抱起貓,卻又聽見另外一個少年的聲音:“這是我的貓。”
出現在他面前的是穿著一身道袍的少年,五六只黑貓跟在他身后,還有一只正趴在他肩頭,黑色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他。
謝長離:“抱歉。”
對方只是瞇起眼睛審視著他,然后看了一眼他身后急匆匆走出來的同事:“你不適合這里。”
謝長離眼皮一跳。
“話不要亂說,”又有一個聲音響起,一個白發白眼,皮膚雪白,穿著一身白衣,仿佛整個人都已經褪色的男人出現,同樣意味深長地看向謝長離,“我倒是覺得他做的一切都好。”
熟悉,眼前的兩個人無比熟悉。
謝長離卻無法找到有關他們的任何消息,只是他的同事臉上已經浮現出誠惶誠恐的神色,不斷點頭,將他們現在的工作一一述說。
等到倆人離去之后,同事才摸了一把冷汗:“你可真是走大運。”
“怎么了?”謝長離反問。
同事眼里有憧憬的神色,不住地抬頭:“他們就是之前我說過的,居住在斜塔頂層,那些神明一樣的大人物。”
神明么。
謝長離心想,同樣抬起頭看向頂層,某種埋藏在血液里的興奮開始蠢蠢欲動。
第128章 攀升(4)
那天里一窺神明的真面目之后, 名為野心的種子就被種在了謝長離的心中。
它是這樣在他的血管里蔓延,不斷的騷動著他的心臟,催促著他向這座斜塔一路攀登。
第二份工作很順利, 積分拿的也很多。
只不過, 他的同事最近這段時間的狀態越來越糟糕。
謝長離停下工作, 側頭看向一邊的同事。
在一片黑暗中,手杖上淡淡的光芒照耀出一張眼里充滿紅血絲的臉, 他喘著粗氣,奮力揮舞著手杖,手表上不斷增加的積分像鞭子一樣抽打著他繼續。
“向上……頂峰……攀升……”他喃喃自語。
謝長離手上動作一停, 他這段時間一直沒有消退的幻覺還存在著,那個長得像只渡鴉的陰影在聽到這句話后,似乎跳動的更加激烈。
工作結束,兩人拿著手杖, 疲憊的走在回去的走廊上。
從這里依舊可以看見底層洶涌的汪洋大海,不知道什么時候, 原本他所在的那一層已經被這無盡的海洋所吞沒。
“還好走得快。”同事站在他身邊,同樣看著底下,突兀地開口。
這段時間這位同事說話的次數越來越少, 反而是出神的時間越來越多, 此時與他交流倒讓謝長離吃了一驚。
很快,這種驚訝又消退了, 剛剛才正常了沒一會兒的同事又開始抬頭看著頂峰。
從這里向上看, 卻只能夠看到頂端被籠罩在白光中。
“我得到最上面……”他繼續說。
謝長離感覺自己好像分裂成了兩半, 一方面他血液里不斷流淌的野心正在隨著這句話而鼓動, 另一方面, 他又以一種極為冷靜的姿勢審視著——不正常, 太不正常了。
以這種冷靜的視角來看,這一層的員工們比之他原來那一層要更沉默也更激進。
他們像是行尸走肉一般舉著手杖從他身邊經過,沉默的像一具尸體,但卻又可以在抬頭的一瞬間從眼底迸發出恐怖的激情。
所有人都在渴望著向上,向上到達最頂端。
謝長離只覺得不寒而栗。
正如同事所說的他走了好運,那一天意外相見,還是給他帶來了不少好處。
又是一天正常出門進行工作的時候,平板無波的電子聲報出了他的編號,宣布他將會擁有一項新的工作——
“請前往冰雹室開始新的工作。”
無數艷羨的目光向他投來,其中那位同事的目光尤為熾烈。
這一次的調動只有他一個人,這位同事很快就要成為前搭檔。
要做一點準備了,謝長離心想。
冰雹室的位置比他們這一層稍高一點,但又達不到更上一層。
進去看到的便是一座冰山,他手中的手杖被替換成了鎬子,按照要求,他需要和其他員工一樣,攀登在冰山上將上方的冰塊敲下。
這些冰塊將會從山上滾落,一路落到水中。
謝長離有的時候感覺下方的冰山很堅硬,硬到拼盡全力都難以磕下一小塊冰來,有的時候又極為柔軟,砸下去便有清澈的水流流出。
有的時候他又會環視這些水流像是汩汩涌出的血液,被封在一塊又一塊冰下的是交疊而起的尸骨。
這一層和他一眼新調過來的幾位員工還算活躍,不像那些老人一樣帶著冷冰冰的沉默氣息,其中有一位似乎是從另外一個特別的工作崗位上調過來的,時不時就會帶著點懷念的語氣,說出當年那個耀眼的工作:“我的手杖向天空伸去,太陽都要避讓……”
謝長離是懶得聽這些吹牛皮的話的,但是跟在他身邊的渡鴉又開始激動起來,甚至想要從他身邊飛去,落在正在說話人的肩頭。
影子般的渡鴉沒能成功離開他身邊,被迫停下來,似乎又嘟囔了幾句,謝長離隱約聽見:“冰雹……長夜……災難……”
謝長離皺起眉頭,不知道為什么,他對此有一些不安。
但很快他就沒有功夫去管這些異常。
回到休眠艙的路上,有一條窄道,那是監視他們的眼珠最經常出現疏漏的一段區域,也是一些員工經常失蹤的地方。
謝長離剛剛走進那里,便感覺一塊冰涼的東西抵住了自己的后腰,熟悉的前同事的聲音響起:“好久不見,你最近的工作怎么樣?”
他前面的男人緩緩舉起手,即使是在這種危機時刻也帶著讓他看不慣的從容:“有話好好說。”
前同事并不想和他好好說話,更多的還是在發泄自己的怒氣:“現在的海水漲得越來越快了,很快要開始了,你怎么能夠在這時候搶先上來呢……”
3,2,1
砰——
黏膩濡濕帶著溫度的液體沾滿了后背,滴滴嗒嗒的從他的長發上流下來。
謝長離已經習慣了這種場景,面無表情的轉過身,看著這位沖動行事的前同事失去了他的頭顱倒在他的面前。
而眼球正緩緩收回武器。
一般來講,這些監視他們的東西都會按照一定規律運轉,這條窄道確實也是官方開出的,默認給他們進行一些見不得光的小手段的地方。
但是,一些行止可疑的人會得到眼珠子的特別關照。
謝長離自然以他日常摸魚的工作態度和隔絕社交的行為軌跡成功吸引了這些眼球的注意力。
所以,在現在這種情況下,監視也未嘗不是對他的一種保護。
足下的地面裂開一張大口,很快一個人的尸體就變作一份口糧。
謝長離轉身,打算去洗澡換衣服,但是他面前的眼珠子卻發生了異變,綠色的藤蔓像是觸手一般從眼珠子后面蔓延開來。
一個柔和的雌雄莫辨的聲音響起:“這就是你的計劃?很高明。殺人不用自己動手,比其余那些人要強的多。”
謝長離意識到,能夠這么輕易的操縱這些監控器的,恐怕就是住在頂端無限接近于神明的那群人。
他也不害怕,反而利落地提出問題:“他死之前說的那個快要開始了是什么意思?”
“你想知道?”對面又傳來輕輕的笑聲,顯然與他對話的并不只是一尊“神明”。
謝長離默認。
“就是簡單的清洗活動,我們必須要向下方的海洋投放足夠的養料。”
“盡管祂永不饜足,但合適的祭品還是可以讓祂安穩一會兒。”
“你應該也注意到,我們默認一些工作不力的人就應該被清理吧?”
對面陸陸續續傳來幾個男人女人的聲音。
謝長離:“如果要是它真的蔓延到頂峰呢?”
他又否決了自己的想法:“不,不會的,在到達頂峰之前,下面所有層次都是它的食物,你們永遠可以高枕無憂。”
“同樣的,攢夠積分可以繼續向上攀升多半是一個謊言,你們的擁有的資源不多,本身有不死不滅不會自然淘汰,只會盡可能的減少競爭者,”謝長離繼續說,“我們在做的工作是為了什么?讓我們自己更好吃?還是為他提供另外一種意義上的食物?”
對面傳來一陣笑聲。
有人倨傲道:“凡人永遠攀升不到頂峰。”
也有人說:“我喜歡你這樣的,真的不考慮向我們簽訂契約嗎?你會是最好的使者,將在神明的光下行使一切權能。”
現實世界。
在遮天蔽日的蟲群下,有關末日的說法開始在網絡上流行起來,恐慌的氣氛不斷蔓延。
與之相對的,則是人類不斷派出的救援隊,謝長離留下的符文印刷體系幫了大忙,配合上一些從無限服務公司出來的員工主動提供的符文,大規模的流血事件還是沒有發生。
夏深在回去的路上還順手救了幾對年輕夫妻幾個孩子幾個老人,將他們帶到物資較多的超市中,又用符文加固了超市的卷簾門,在救援隊前來之前,還是可以保證他們的安全。
只是,他抬起頭,看著頭頂上方暗沉沉的天空。
現在已經不再是蟲群遮天蔽日,而是太陽已經被烏云所覆蓋,不斷刮起的狂風帶來涼意,車上的溫度計顯示溫度已經從26度降到了16度。
等他將車停在別墅門前的時候,天空中一直醞釀著滾動著的雷鳴與閃電落下,伴隨著噼里啪啦的聲音。
大塊大塊白色的固體從空中落下,那是一塊塊冰雹,每一個都有拳頭大,砸在地面上都會留下一個深坑,更有一些的冰雹夾雜著烈火,在落下的時候焚燒起樹木和草地。
不一會大街小巷上便響起消防車出火警的嗚嗚聲。
夏深拿出手機看了一眼特殊部門的工作群。
果然,同時降臨的還有另外兩場災難:各地的牧場都開始上報突然死亡的牛羊,而各地的醫院也開始有一些身上長滿皰瘡的病人。
“夏哥。”杜崖聽到門口的聲音趕緊出來,翅膀夾著那份邀請函,就一溜煙的沖了過來,“我感覺那座塔不對勁,謝哥正在和塔頂的人談條件,那些人似乎想要讓他再多做一些和災難有關的工作!”
杜崖篤定:“他現在肯定什么都不知道!”
夏深接過邀請函,一眼就看見上面龍飛鳳舞的無望海三個字,只覺得字跡格外熟悉。
不等他細想,他已經進入副本世界,正站在一片汪洋大海之上,一抬頭,便看見那座在海洋上搖搖欲墜的孤塔。
塔上的窗口里剛好站著一個人,白發披肩,血色的眼睛倒映出他的身影,正是謝長離。
“你是誰?”謝長離下意識詢問。
第129章 攀升(5)
現實世界。
前線作者頂著寒風站在冰雹前, 不斷反復強調著:“預計冰雹持續時間會達到2~3天,請各位居民做好安全保護措施,待在家里, 輕易不要出門。”
傳送到電視上的影像很快就因為冰雹摧毀傳輸設施而開始不斷卡頓。
待在家中的老人嘆口氣, 顫微微站起身看向窗外, 外面冰雹如同雨水一樣密密麻麻落下,敲打在屋頂敲打在樹上不斷發出砰砰砰的聲音。
穿著一身黑色制服的幾位特殊救援人員行走在這白茫茫的災難之中, 明明是象征黑暗的顏色,卻格外讓人感到安心。
電視頻道難以工作,但是廣播依然在繼續, 從收音機里不斷傳出的,是有關于救援力量的科普。
“對于新型皰疹,特殊部門的工作人員將會挨家挨戶拜訪并且進行消毒工作,請各位居民不要恐慌, 恐慌情緒將會造成疾病的進一步蔓延……”
啪嗒。
老人調換到另外一個頻道,這個頻道是前兩天自從上線之后就迅速在全國各地引起嘩然的專用神秘側科普頻道, 以問答的形式進行。
“所以,我們這個世界是真的存在魔法和玄學的?”
“是的,我們將他們統稱為神秘力量, 我們的部門負責管理這方面的力量。”
“那么這一次的事件是什么情況, 我們面對的是什么樣的來自神秘側的敵人?網上有傳言說,我們的敵人是神明, 對嗎?”
回答的人笑了一聲:“不, 不是。就算是神明, 也是由人造出來的。我們的敵人來自于我們的情緒, 恐慌會不斷增長祂的力量。”
對祂的崇拜也是。
在樓下執勤的工作人員抽了一根煙, 聽到了廣播里說的這段話, 想起被剪掉的后半句。
不是人人都想保護這個美好的世界,也有一些人或是出于愚蠢,或是出于惡意,想要帶來世界末日。
他們要處理的□□徒已經夠多了,所以這種過多宣揚之后可能會造成惡劣后果的隱情,他們也沒有說出。
這時一個行色匆匆整個人包裹在羽絨服中的男人,拿著推車,推著半人高的食品盒子從他身邊走過,身上帶著社區志愿者的標志。
一方面是自然災害冰雹,另一方面是不斷傳播的疾病,這兩點都讓整座城市實行隔離政策,所以便有一些志愿者站出來為居民發放食物。
執勤的人看了他一眼,檢測的符文沒有發熱的現象,應該是正常人。
他對男人點點頭,露出一個笑容,示意他趕緊進去。
等男人離他遠去的時候,從一邊巡邏回來的當地片警眉頭微皺,和他對話:“這人看著像個生面孔。”
執勤人立刻警惕起來:“他身上沒有神秘側的波動。”
老警察眼睛比他更毒:“不對,昨天志愿者們采購的時候,我還了解了一下他們最近買的是什么東西,沒有他手上這個牌子的箱子。”
一語點破之后,那個已經走出一段路的男人,似乎聽見這段對話,立刻拔足狂奔。
啪——
金色的光網瞬間出現,使用異能的執勤人員立刻把他和那一箱東西壓制在走道中央。
果然,開箱以后就可以看到,里面是一些神秘側常用的施法原料,本身是沒什么波動,但聚集在一起也足夠完成一些召喚法陣了。
發現問題的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松口氣,露出笑容。
只是天也越發陰沉起來。
以他們的層次還看不到的一點星光從他們身上冒出,飛向遠方。
那一點星光落入了圓桌會議中間一個小小的罐子里。
不與其說這像是罐子,漂亮的弧度更像是花瓶,只等待著一朵花被輕輕的插入其中。
那花瓶里面已經有了接近半罐子的星光。
所有圓桌,周圍的人都在凝視著這個花瓶,因為留下它的人說,這個花瓶的名字叫做希望。
坐在首座的男人:“天已經黑下來了,我們已經來到第九關,永夜。”
“各地科學側的發電廠已經全力運轉,可以保證居民的供電供暖問題,我們的執勤人員也將會出來擊殺黑夜里出來的小型怪物。”
“宣傳部門正在對接下來發生的事情進行講解,關于世界末日的消息還在壓著,現在的說法還是我們已經戰勝了對手,只是還有一些殘余影響。希望能瞞得住。”
“等到最后一難的時候肯定難不住,長子之死,”說話的人頓了一下,“這已經是涉及人命的大事。”
“那就只能寄希望于‘希望’了。”首座的人說。
這是當年他們第一次找到謝長離的時候,在那一場向神明提問的一分鐘里,他交給他們保存的東西。
似乎還沒有完全融入這個世界的神明之子告訴他:“我聽過你們這里的一個神話,潘多拉的魔盒。”
議會長看著瓶子:“這是魔盒?”
“不,等它填滿的時候,”謝長離眼神悠遠,仿佛已經穿過了無數時光,血色的眼中不再是狂濤怒海,而是一種欣然,“是會被偷偷放進魔盒最底下的東西。”
嘟——
拉長的警報聲突然響起,圓桌議會的所有人不約而同的站起身,他們頭頂的天花板變成透明,露出永夜降臨后的一片黑暗。
在那一片黑暗之中,唯有閃爍的星光格外耀眼,只是所有神秘側的人都知道,那分明是一雙雙窺視他們世界的眼睛。
龐大不可名狀的物體橫亙在天空之中,無比怪異,又無比和諧,好似它生來就應該壓在這世界之上一般。
無數紙片從那物體之上落下,洋洋灑灑翻卷著,飄飛著,完全無視他們頭頂特殊加固過的屋頂,輕飄飄地落在每個人手上。
那是一張黑底白字的傳單。
“尊敬的先生們,女士們。誠邀你們加入無限服務公司,本公司專程為各界鬼怪服務。
你們的世界即將進入末日,在那之前你們將會擁有三萬個諾亞方舟的門票,我們將會讓你們中最出眾最強悍的那一批人進入我們公司服務,也因此將得以保全生命,以及屬于你們文明的傳承。
如果有意,請在傳單下伏線的選項中勾選yes,你們的靈魂將被即刻傳送進武服務公司中。”
會議室里很快就燃起怒火:
“一下子人心就要亂了!”
“不愧是神明的走狗。”
“無恥之尤!”
在他們憤怒的同時,原本宣傳部門勉勵維持安穩的輿論已經開始沸騰。
而當一個當眾勾選yes的知名藝術家在鏡頭下暈倒,陷入沉睡之后,輿論更是轟的一下炸了開了。
有的人不顧一切代價想要登上這艘哪怕是虛幻的諾亞方舟,也有的人毫不猶豫的否決,發誓要與這個世界共存亡。
斜塔。
謝長離站在窗口吹著風,那一份契約已經被擬定完畢,帶著淡金色的流光被他拿在手中。
最頂層的人向他伸出了橄欖枝,也容許了他思考一會兒的要求。
下面的海水比其他最開始的時候要洶涌的多,不知不覺已經吞沒了最底下數十層的部分。
這個世界就是這個樣子,如果不能努力攀登到巔峰,隨時都有可能被災難吞噬,隨時都有可能成為頂層人扔出去的祭品。
這份契約很有可能是一個陷阱,但卻是他現在唯一向上爬的可能性。
謝長離走到這一步也已經了解了整個積分體系,所有人都會被困在最接近頂峰的那一層,然后再越來越困難的任務中失去所有,最后變成最為肥厚的祭品扔出去。
“為什么是我?”謝長離這樣提問過。
對方給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回答:“你是鑰匙,是門關。”
有所求反而是讓人安心的回答。
謝長離看著逐漸浮出海面上的人影,意識到自己的幻覺越來越嚴重。
原來只是一只鳥,現在連人都出來了。
然而那個人影卻在他面前越來越清晰,眉眼俊朗,帶著淡淡的寒意,卻在對上他的目光時柔和成一池春水。
謝長離下意識伸出手。
原本還以為沒有辦法和謝長離對話的夏深注意到他的動作,幾乎是立刻迎了上去,握住他的手:“長離。”
兩個字響起,就如同一道驚雷落在謝長離身上。
他猛地抬眼,銳利之色從眼底一閃而過,之前以數字命名掩蓋的真名再也無法被隱藏。
夏深注意到他的神色變化,一下子便想明白,然而自己卻已經感覺到一股推力正在不斷試圖將他排除出這個副本,只能夠加快語速:“謝長離,記住,這個副本不是攀升,是無望……”
最后一個字說出來之前,他的身影驟然消失!
謝長離下意識伸手想要抓住他,卻只能夠觸碰破碎的幻影。
不是向上攀升,是無望?
不可能到達頂峰的絕望嗎?
謝長離心想,然而他身后的眼珠子卻又傳來神明催促的聲音:“你想好了嗎?”
與他說出的話同步出現的是莫大的威壓。
謝長離意識到,作為一個知曉了這么多絕密消息的人,如果不愿意成為被他們利用的工具,就只有死路一條。
他低下頭,又看見下方洶涌的海洋。
說了一半的話,如同一道閃電般劈開混沌的思想。
無望……
無望海!
下一秒,謝長離單手撐住窗沿,整個人從窗口一躍而下。
所有人都避之唯恐不及的汪洋大海立刻將他整個人吞沒!
既然無望攀升,那不如選擇徹底的墜落!
想到這一刻頂峰那群人的錯愕,謝長離放肆地笑出聲,看向逐漸靠近的海面,卻分明透過黑色的海水看見了底下。
那是一座在長夜里燈火通明的城市。
那是他熟悉的在那成長又曾經回歸的城市。
原來,神明畏之如虎的無望海,它的海底,就是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