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無音谷
五彩斑斕的蝴蝶停在了一個男人的手指上。
男子身形頎長,面容精致，但卻給人以一種陰柔的美麗之感。
他膚色極白,頭發長及腳踝,眉毛與頭發同色，皆是潔白如雪，然而他的面容看上去卻十分年輕。
停住蝴蝶的那只手指,也無比蒼白，像是用純白色的玉石雕琢而成,不見一絲血色。
“居然回來了？”男人低聲道，聲音里有些不解。
蝴蝶是他特意放出,為的是聯系卓君和卓音的。
然而,這一次,蝴蝶剛離開無音谷沒多久,就又折返了回來。
出現這種情況，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找不到她們的蹤跡。
一般而言，如果人進入了秘境后，傳音符之類的東西基本上是無法聯通兩個空間的。
“難道……出事了？”
白發男人眸色微沉，掐指算了一會兒后，臉上的神色變得愈發凝重。
卓君和卓音確實遇上了危險,而且是會危及生命的那種,但……危機之中卻也又一絲轉機，不是徹底沒了希望。
但這絲毫不能讓男人放輕松。
一個是他十分看中的弟子,一個是他極為在意的女兒，兩人中的任何一方出了事,男人都無法容忍。
可……若是他就此出谷,那……阿蘭怎么辦？
男人起身,來到了整個無音谷內禁制最為嚴密的地方，那里，有一叢蘭花。
蘭花花葉細長，花莖上還有一個花苞，一副將開未開的樣子。
男人在蘭花旁邊席地而坐，手指輕輕地撫摸著那一個小小的花骨朵，“阿蘭，將近千年的時間過去了，你……終于要醒過來了嗎？”
“我們的女兒現在遇到了危險，可我放心不下你……”男人的聲音里帶上了幾分痛苦，“阿蘭，我現在應該怎么辦？”
這里是他特意為阿蘭準備的棲息之地，蘭花本體是植物，不能輕易移動，而且，誰也不敢保證，離開了這里，阿蘭會不會發生什么不好的變化。
但……卓君和卓音遇上危險，男子也實在放心不下。
一時間，他整個人都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片刻后，他忽然輕輕嘆息一聲，“早知如此，音兒偷偷跑出去的時候，我就不應該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可說是這樣說，但若是選擇再次落在他的面前，男子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狠得下心來。
不過幾十年的時間，無音谷內的一切，就已經被那活潑的小家伙兒給探索了個遍。
她的目光便逐漸轉向了山谷之外。
卓音曾經不止一次地詢問過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樣的，男子也會耐心地說給她聽，但卻只有一點，絕對不允許卓音離開山谷。
這本就是為了卓音好。
卓音從小就在無音谷內長大，對于外界的生活一無所知，但這還只是次要的，男子更擔心的還是她在外面遇到危險。
而這一次，如果不是有卓君跟著，男子也不會選擇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甚至，在她們還沒有走遠的時候，男子曾經悄悄去見過她們一次，又往她們的儲物袋里塞了好多的東西，吃的用的各種都有。
甚至還特意在她們走遠之后，用蝴蝶和卓君聯系了。
為的就是及時掌握兩個人的行蹤，若是真的遇上了危險，自己也好迅速反應。
可誰能想得到，計劃趕不上變化，到底是陷入了這樣兩難的境地里了。
輕輕嘆了一口氣，男子某種情緒劇烈翻涌，忽然，蘭花細長的葉子卷住了他的手指。
魔族秘境內。
“師姐，你說她們說的可信嗎？”
“這些真的是魔心石？而不是天心石？”
“可是這些看起來和天心石一模一樣。”
“她們特意留下的那個地址，我們要不要趕過去？”
“你傻呀？人家一說你就信了？誰知道她們是不是在那里守株待兔呢？”
“說的也是哦，那我們……就不管她們了？”
“還好這天心石我沒有拿到手就吸收了，不然的話……”
“你還真信那三個女人的說辭嗎？”
“啊？為什么不信？大家都是仙修，在這個秘境里就是天然的同盟，她們……沒有必要騙我們吧？”
“一看你就知道，經驗不足！”
“啊？”
“說到底，她們和我們非親非故的，為什么要這么樣幫我們？”
“俗話說得好，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依我看啊，她們絕對是不安好心。”
“但是她們說的那種可能也不能不防。”
“她們說的應該是真的，我沒有在她們的身上看到謊言的痕跡，現在立刻動身，去她們給出的集合地點。”
“可……可萬一這是她們的陰謀呢？”
“那么，我會讓她們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類似的交談在秘境的各處都有，有愿意相信卓氏姐妹和藍思思的，也有不愿意相信的。
但是，大部分人都是將信將疑，不是特別信，也不是特別不信。
實力比較高的，會選擇在那個集合地點附近埋伏，看看情況。
整個秘境都開始變得熱鬧了起來。
忽然，地面傳來了一絲震動。
“怎么回事？”
“剛剛……你們感覺到了嗎？”
“地面是不是震動了一下？是地動了嗎？”
“這里是秘境，怎么可能會發生地動？”
“可能……是有人在打架？”
“不像，而且……打起架來能夠弄出這種動靜的修士，又怎么會被魔修抓住，送進這個秘境里？”
“……”
“雖然你說的是實話，但還是很難聽。”
“如果下一次不想聽到這樣難聽的話，那就努力修煉，提升自己的實力，不要再被魔修抓住了。”
正說著，更加劇烈的震動傳來。
幾人險些沒有摔倒，彼此攙扶著，這才在震動之后迅速站穩。
“這震動有些奇怪……”有人喃喃。
“確實很奇怪。”
“你們看那里！”忽然，有人指著遠處大聲道，“那是什么？怎么……怎么那邊的一切在逐漸變成碎片？”
順著那人指出的方向看過去，遠處，大地、天空、正在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逐漸崩解，變成碎片，溶解進了虛無中。
“這個秘境在崩塌。”有人肯定地道，“不要靠近那里，往相反的方向跑，越快越好！”
“跑？可是我們現在又能跑到哪里去呢？”一個帶著哭腔的聲音響起，“我們被困在了這個秘境里，根本就無法離開，最后……最后我們只會和這個秘境一起……一起崩解……”
“是啊，我們還能往哪里跑呢？”
“嗚嗚，我后悔了，我不應該甩開侍衛，自己偷偷跑出來的，爹，娘，女兒以后再也看不到你們了……”
“如果……如果早知道會這樣的話，我一定不會踏進那家店鋪，誰知道那里竟然是一個黑店！”
“我……我發誓我再也不會多管閑事了！”
眾人中彌漫著一股頹喪的氣息。
“不要告訴我，你們就這樣放棄了。”一道頗為
冷硬的女聲響起。
“可是，就算我們不想放棄，現在……還有任何一條生路嗎？”
那道冷硬的女聲繼續道，“現在還沒有到最后一刻，再者，就算真的到了最后一刻，只要我還有一口氣沒有咽下去，我就絕對不會放棄。”
說完，那個女修轉身就走。
她的身后，有聲音遠遠地傳來，“你去哪里？！”
“去那三個女人之前說的匯合地點。”女修停下腳步，微微側頭，冷靜地道，“無論其他的修士是為了什么目的去的，這個時候，人越多，破局的可能就越大。”
危急已經近在眼前了，只要不是腦子徹底壞掉的，就會選擇暫時放下成見，彼此合作。
眼看著那個女修的背影越來越遠，也越來越小，忽然，另一名女修也咬咬牙，跟了上去。
緊接著，一個有一個，女修們三三兩兩地，都想向著同一個方向走了過去。
她們的腳步越來越快，越來越快，最后竟是放棄了所謂的矜持與體面，狂奔了起來。
若是此時有人能夠從天空看過去，就會發現，秘境里的大部分修士，都在向著秘境的中心，飛快移動。
有一次嘗試過后，沈觀棠睜開眼睛，看向了對面的裴執玉。
他與裴執玉兩個人合力，倒是能夠開辟出一條穩定的通道來，然而，想要開辟出了一個穩定的空間來，卻是千難萬難。
撕裂開一個能夠通納許多人的空間其實并不難，但……想要讓活人也能在那個空間里生存，就非常非常難了。
如果只是一個通道的話，以修士的體質，暫時忍一忍也沒什么。
可若是將他們送進了空間里，那……后果幾乎不用想，只有一個，徹底死亡。
“看來，只有一個辦法了。”沈觀棠緩緩道。
裴執玉微微蹙眉，“阿棠，你確定要將他們都轉移到出云秘境中嗎？”
沈觀棠點頭，“現在看來，是目前唯一可行的辦法了。”
“值得嗎？”裴執玉問道。
沈觀棠笑了笑，“當然值得，那么多人呢。”
“可那也會同樣暴露，你取得了出云秘境內的傳承，以及……整個出云秘境的事情。”
如果只是取得了傳承的話，倒也還好。
但是，如果被其他人知道連出云秘境也掌握在了沈觀棠的手里，財帛動人心，難免會有人動小心思。
沈觀棠自然考慮過這一點，但是……
“和這么多的人命比起來，那點兒代價，也就不算什么了。”沈觀棠笑著道。
裴執玉深深地看了沈觀棠一眼，“阿棠，如果是我的話，我壓根就不會管那些人。”
“我知道。”沈觀棠對于裴執玉的選擇沒有絲毫的驚訝。
裴執玉張了張嘴，忽然艱澀地道，“那……阿棠會不會覺得我……冷血，然后……就……不……不……”
不喜歡我了？
裴執玉努力了許久，最終還是沒能將那一句話說完。
沈觀棠忽然笑了起來，“我知道你想說什么，阿玉。”
裴執玉搭在膝蓋上的手緩緩握緊，“那阿棠的答案……是什么？”
沈觀棠沒有回答，而是先伸出手去，一點點地將裴執玉握緊的手指掰開，然后，與對方十指相扣。
“他們不是你的責任，你本就可以不救。”沈觀棠垂眸，看著兩個人緊緊扣在一起的手指，“但你還是留了下來，因為，我選擇了救人。”
“阿玉。”沈觀棠緩緩地道，“謝謝你，愿意包容我的任性。”
“我知道，其實以你的手段，這個秘境困不住你的，真正困住了你的，是我。”
“我很抱歉，因為我的自私，將你拖進了泥潭，如果……”沈觀棠停頓了一下，“如果出現了什么意外，我希望，你能……”
“你想都別想。”裴執玉猛得握緊了沈觀棠的手，將人拉進自己的懷里，牢牢地鎖住，“想讓我一個人丟下你離開，阿棠，你想都別想。”
沈觀棠整個人都埋進了裴執玉的胸前，他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聲音傳出來的時候，有些發悶，“就知道你會拒絕，但是，阿玉，我是認真的。我不希望你……”
“我也是認真的。”裴執玉微微側頭，用臉頰輕輕蹭著沈觀棠鬢角的頭發。
“我知道，但是……”
沈觀棠正想繼續說下去，肩膀忽然被人握住，下一瞬，他便和裴執玉面對面了。
“阿棠，不準再說了。”裴執玉注視著沈觀棠的眸子，認真道。
沈觀棠嘆了一口氣，直接忽視了裴執玉的威脅，繼續道，“如果阿玉因為我做出的決定而……唔……”
話還沒有說完，沈觀棠的眼睛驟然間睜大，眸子里滿是鎮靜。
唇上傳來了溫軟的觸感。
裴執玉貼過來的那一瞬間，沈觀棠腦海里盤旋著的念頭竟然是，他的唇還挺軟的。
廝磨了一會兒后，裴執玉放開了沈觀棠的唇，抵住對方的額頭，聲音沙啞地道，“阿棠，我早就告誡過你，不準再說下去了，不然……”
裴執玉的聲音軟了下來，“我會想辦法讓你說不下去的。”
沈觀棠還沉浸在剛才那個讓他意外的吻里，一時間沒有回過神兒來。
裴執玉也不著急，他低下頭，又輕輕地在沈觀棠的唇上啄了幾下，那幾個吻很輕，像是蜻蜓點水，又像是情人間的玩鬧。
又被趁機親了好幾下之后，沈觀棠終于反應了過來，迅速捂住了自己的嘴，于是，裴執玉的吻就落到了沈觀棠手指上。
裴執玉早就猜到了沈觀棠的反應，此時也沒有太過介意，反而伸出舌尖，輕輕地舔著沈觀棠的指縫。
濡濕的感覺在指縫間徘徊，這樣近的距離，沈觀棠甚至能夠看到對方嫣紅的舌尖，在自己的指縫間來來回回。
沈觀棠甚至有些不解，明明自己捂住了唇，但為什么……現在的氣氛比起剛才，更加曖昧了呢？
還有，裴執玉舌尖的動作，真的很……很……狎昵。
兩個字在沈觀棠的腦海中飛快閃過。
他覺得自己這個時候應該做點兒什么，可他又不知道自己這個時候應該做什么才好。
似乎……無論自己做什么，都不合適。
明明……明明最開始的時候，自己不是這個意思。
還有！
不想讓自己說下去的辦法有很多，裴執玉怎么偏偏就選了這一種？
簡直……簡直……
一連在心里簡直了好幾次后，沈觀棠也沒能簡直出個什么來。
他覺得現在的自己，腦海里好像都打結了，不管想什么，都是死路。
裴執玉一邊濕潤著對方的指縫，一邊眼也不眨地看著沈觀棠，捕捉著他眸子里的每一絲情緒。
他看到了震驚、羞赧、惱怒、慌亂、別扭，但唯獨沒有排斥。
裴執玉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與真摯。
明明此時此刻并不是最合適的時機，他們還被困在魔族秘境里，而他們在這個秘境內所做的一切都有可能被人看到，但……裴執玉還是沒能克制住自己。
他覺得滿足，又覺得遺憾。
滿足于沈觀棠的不排斥，遺憾于此時此地的不合適。
不過，等順利離開這里，他自然會想辦法，補上這里的遺憾。
見沈觀棠眸子里
的清明逐漸占據主導，他停下動作，先發制人，“如果阿棠還要繼續說那些我不愛聽的話，我還會繼續。”
我怎么可能會丟下你離開？
沈觀棠在裴執玉的眸子里看到了這一句話。
掙扎許久，沈觀棠最后只是一聲嘆息。
“算了，反正，我也勸不動你。”
然而，下一瞬，裴執玉臉上的笑停滯了。
沈觀棠猛地抬頭，“剛才……地震了？”
“不，不對，那不是地震。”很快，沈觀棠就自己否定了自己的猜測。
下一瞬，他與裴執玉異口同聲道：
“秘境坍塌！”
“秘境要塌了！”
兩個人對視一眼，都在彼此的眸子里看到了同樣的凝重。
沈觀棠迅速起身，抓著裴執玉就趕去了之前約好的匯合地點。
秘境內，除了被抓來的迷人之外，還有一些混進來的魔修，和沈觀棠他們之前碰上的那個魔修一般，他們偷摸混進來這個秘境，為的自然沒什么好事。
秘境第一次震動的時候，他們還是將信將疑。
很快，隨著第二次，第三次的震動，這些魔修也立刻反應了過來。
這個秘境要崩塌了！
“艸！”
“踏馬的封越這個混蛋！連個秘境都看不好！”
“咋回事！明明以前進來的時候也沒這樣啊！”
“等老子出去了，老子一定要去弄死封越那個混賬東西！”
“行了，現在還是趕緊想一想怎么在秘境徹底崩塌之前離開吧！”
“他娘的，封越可真的不是個東西！”
“跟著她們！”
“我看她們去的都是同一個方向！”
“趕緊跟上！”
在慌亂無措的時候，人便傾向于隨大流，此時這些魔修也是如此。
然而，等真正到了匯合地點的時候，這些魔修便膽怯了起來。
無他，這里的仙修人數實在是太多了，而他們魔修卻只有幾個，甚至連十個指頭都能數過來。
人數懸殊，他們哪里敢造次，只能幾個人抱團，然后找一個不怎么起眼的角落縮著。
秘境外
戴著兜帽的男人正密切地關注著秘境里發生的一切。
忽然，一個年輕的修士匆匆趕了過來，“長老，已經查出來了！”
戴著兜帽，將臉部藏在陰影里的男人猛地轉身，“說！”
“是葉逢山那里出了岔子。”
“葉逢山？”戴著兜帽的男人有些疑惑，“怎么回事？你仔細說。”
“葉氏庭園雖然看上去很正常，但是，葉逢山的身邊卻出現了兩個陌生人，雖然葉逢山說那兩個人是他買回來的侍女和打手，可只看那兩個人的氣質，就知道他們絕對不會是普通的侍女和打手。”
“撿重點說！”
“是！”來人的腰彎得更低了，“后來，經過調查發現，那個男子是萬劍門的弟子，而那個女子則是一名妖修，來自……濡山。”
“濡山？”戴著兜帽的男人沉聲道，“他們又是如何發現葉逢山異樣的？”
“這……似乎只是一個巧合。”
“巧合？”那戴著兜帽的男子冷笑一聲，“只是巧合，他們能夠準確地來到我魔族秘境？這種巧合，你信嗎？”
來人咽了咽口水，“不……不信。”
“哼。”戴著兜帽的男子冷哼一聲，“看來，葉逢山是不能留了，桓如，你準備準備，盡快除掉他，免得夜長夢多。”
“這……長老。”被喚作桓如的男子小心翼翼地開口，“葉逢山
其實并不知情，他只是和廣華府頗為親近罷了……”
“怎么，你是在質疑我的決定嗎？”
“不，不是，屬下不敢，只是……”桓如謹慎地道，“葉逢山畢竟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就這般除掉，有些……”
“你是覺得我無情了？”戴著兜帽的男人微微抬頭，“擔心我以后也會像是除掉他一樣除掉你嗎？”
“這……屬下不敢。”
“放心。”戴著兜帽的男人抬手在桓如的肩膀上拍了拍，“你和葉逢山可不一樣，你可是我的得力干將。”
“還有，濡山那邊也盡快安排人手。我雖然忽悠了血老魔去，但只有他，怕是不保險。”戴著兜帽的男人緩緩道，“無論付出什么低價，都要先除掉段知遠這個人，他以后會是主人最大的妨礙。”
“而沈觀棠和裴執玉這兩個變數，很快就會徹底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