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結局
彥澤被帶出去后, 程錦許久都沒有說話。程錦是有些心中恍惚的,她竟真的將彥澤處置了,從此和彥澤了斷母子關系了。跟處置那些真正的敵人不同, 看著彥澤被帶走的那一刻, 程錦感到一絲一毫地暢快,只覺得很挫敗。那些賊人將彥澤作為匕首,刺下的這一刀,雖然不致命,但還是讓程錦疼了。
對于彥澤,程錦氣過惱過恨過, 但更多的是自責。彥澤剛出生的時候也是乖巧可愛,程錦也曾費心竭力的教導他。但卻眼看著彥澤一點點長成了如今這個樣子, 程錦不止一次的反省自己, 是不是她教錯了?是不是她哪里做得不對?是不是她在彥澤身上用錯了法子?
不然彥澤怎么會長成如今這個樣子?
若只是尋常人家, 程錦確實還能再容一容彥澤。還會期待著他再長幾歲,再多些歷練,就會明白當中的厲害?墒菑缮诘弁踔遥缃裼衷谕恋卣牡木o要關頭, 想要將土地整改一事貫徹到底, 彥桓與程錦就不能讓那些賊人看到他們的一絲動搖, 不能讓那些賊人知道他們原來是可以為了兒女退讓的人。不然, 這許多年的籌謀都會功虧一簣。那么多死去的人, 彥桓這些年的殫精竭慮, 這些年他承的罵名, 就都白費了。
彥澤, 就是他們那些人在彥桓和程錦身邊撕出來的口子, 必須得有個處置。
自顧家而起的土地整改, 程錦既不容得自己父親為誰張口求情,就也不容得自己的兒子拖垮了這件事。若土地整改一事敗了,那不止是一項政策的失敗,略微退一步,那些被打狠了世家勛貴就會反撲過來,把彥桓連同程錦一道撕碎了。
程錦輕吸一口氣,才緩緩對余下的孩子低聲道:“你們把今天的事記住了,我和你們父皇心意已定,不要以為你們是我們的孩子,就能動搖我們定下的政策。土地整改一事勢在必行,你們不滿也得跟著我們一道把這件事做完。往后,你們仔細護著些自己,若是誰用你們來要挾我與你們父皇,我們不會選擇為你們放棄定下來的國策。你們若是有什么不滿,覺得生在帝王家太過涼薄,你們此刻與我說,我與你們父皇可以允你們不生在這個帝王之家!
程錦說罷,一片安靜,幾個孩子起初都低垂著頭,隨后長子彥潯而起,幾個孩子陸續出聲說會承彥桓和程錦之志將土地整改一事貫徹到底。
程錦聽著兒女們的話,垂下眼眸,心中暗盼他們都能當真如此。
彥澤被過繼到瑞王名下后,已再無可利用的價值,他門前冷落,但他卻沒安分了下來。彥澤并沒有娶那個陸三姑娘,任由陸三姑娘被押著流放去了,隨后彥澤竟有意去接近先前程錦想要給他定下的王家姑娘,想要以此重新博得彥桓和程錦的寵愛。彥桓與程錦便又將彥澤的爵位降了一等,另銥誮親自給王家姑娘找了一個和她心意的好人家,賜了婚。
彥澤見彥桓與程錦當真不會心軟,他也再無轉圜的余地,這才徹底安分下來。待到十六歲,他就自己擇了幾房妻妾,從此遠離朝堂了。當彥澤這個名字再被提及時,已經是彥桓退位,彥潯繼登基之后。此時土地整改一事已有了著落,朝堂緩過一口氣,連先前屢次侵擾邊境的戎狄都給剿了。
只是彥桓因為土地整改一事殺了太多士族大家,臨到他退位之時,讓有說他暴虐。畢竟餓死的百姓在某些人眼里是算不得人的,死再多也不會被那些人放在心上,只有跟他們一樣從富貴鄉里長大的才子佳人才算得上人。那紅顏薄命的才女陸三姑娘,那些轟然倒塌的簪纓世家,都值得讓他們耗費筆墨哀嘆惋惜。
但彥桓并沒有在意誰會不會繼續罵他,他跟程錦前往燕州行宮前,反復吩咐彥潯,別忘了再去去邊疆尋彥淳的尸骨。他們的那個小女兒太頑皮,非要做什么女將軍去與戎狄打仗,結果真做成了女將軍,卻死在了邊疆,尸骨都不全。然后彥桓一一交待了其他孩子的事,又囑咐了彥潯要厚待那些為國而死的臣子家眷。最后彥桓才提到了彥澤,他沒有多吩咐什么,只讓彥潯看著辦。彥潯顧念兄弟情分,便在登基后,給彥澤加封了郡王。
在前往燕州行宮的路上,彥桓對笑道:“差一點就再也回不來燕州了。”
“不要胡說,這不是就要去燕州了么?”程錦一手反握著彥桓的手,一手輕輕撫著他的眉眼、他的臉頰、他的頭發。
程錦總覺得她和彥桓才剛成親不久,她似乎才被彥桓掀開蓋頭,但轉眼兩人都白發蒼蒼。程錦摸著彥桓的頭發,忍不住翹了下嘴角,其實只有她白發蒼蒼,彥桓前不久還尋了個秘方,讓人把他的頭發染黑了,只因為程錦贊了幾句新晉的探花郎姿容出眾。
彥桓的身體這十年來都不大好,他年幼時吃苦吃得太多了,略微上了些年紀,許多病癥就起來了。而且他心軟了,最起碼在程錦看來,比她心軟。所以當遭遇彥澤忤逆,當知道彥淳戰死時,在知道一些近臣為了推進他制定的政策而死時,他的心結就一層層壓了下來。
任憑程錦如何費力為他調理身子,彥桓終究還是大病了一場。
在病中,彥桓有時候清醒,還會跟程錦說笑:“我本來不知道該怎么做皇帝的,都是因為看到了阿錦想做個好皇后,我就也學著做了。我這次要是不行了,那等我們再遇到,阿錦就把你做太后時見到的事,說給我聽吧,我最喜歡聽阿錦說話了。”
但彥桓有時候病得糊涂,就扯著程錦的手,或者說:“這里太冷太黑了,阿錦救救我,別讓他們一直關著我!保蛘哒f:“珍珠開門,你別把我……我關在外面,我要見姑娘……”
程錦便只得一遍遍地跟彥桓說著:“我在的,別害怕!
那段日子,程錦就守在彥桓床前,彥桓的呼吸稍微微弱一些,程錦也嚇得呼吸一窒。
待彥桓好不容易熬過去,程錦就也病倒了。待兩個人好起來,程錦更覺得年紀不饒人,便是再舍不得手里的權勢,也不得不松開手了。程錦和彥桓商議過后,彥桓便提前退位,跟程錦一道去了燕州行宮。程錦和彥桓都不是奢靡之人,本不喜歡大興土木修建什么行宮,只是到了燕州,終究要有個落腳的地方。而且又不只是他們住,他們還帶著幾個孫子孫女過來,另外還有些伺候他們的人。便簡單修建了一處住所,說是行宮,卻也不過是一間大宅子,比燕州的一些大戶人家的宅院都還顯得簡樸許多。
因為行宮建成這樣,倒讓一些燕州的人家害怕越過皇家,忙著重新整改宅子。還是彥桓另外下了令,才止住了這個風氣。
地點是程錦挑的,地下有溫泉,可以方便彥桓調養身體。
彥桓在燕州住下,也真的一天比一天身子好了。他帶著孫輩捉魚,捉到了,就跟個孩子一樣到程錦跟前炫耀。他跟著程錦一道指點孫輩種菜種藥,然后一道制藥制香。甚至彥桓還會讓那些孫子抓來螞蚱,讓他和程錦烤著吃。更多的時候彥桓和程錦會帶著孩子們出去走走,看看尋常百姓人家都怎么過日子的。以彥桓和程錦現在的身份,看到尋常人家的日子雖都是“好”的,可彥桓和程錦能辨出那些是真的“好”,那些是被修飾出來的“好”。然后彥桓和程錦便將這些事都教給自己的孫輩,讓他們也能早點知道,這些官員是怎么制造出個太平盛世的。
雖然有些“好”日子是制造出來的,但程錦和彥桓也能看出來如今的光景確實比早些年強了許多。
彥桓和程錦返回行宮的時候,正下著綿綿細雨,彥桓給程錦下了馬車。彥桓便撐著傘,跟程錦一邊走一邊說著方才看過的農田。有塊田種著的莊稼,程錦和彥桓都沒見過,只聽那家農戶說是他從慶國外面帶回來的種子,那莊稼不挑地,結出來的糧食雖然口感不好,卻也能吃。
彥桓和程錦便留了心,便是現在日子比先前好一些了,還有些人在挨餓。就算分得了土地,但難保有個天災人禍的。而且也不見得所有人都能分得好地。彥桓和程錦如今想得還是怎么能讓更多的人不挨餓,挨餓的人少了,日子就安穩下來了。
彥桓和程錦走到內殿,才聽得太監來報說是程老夫人來了。太監口中的程老夫人就是珍珠,程遠的終老都是珍珠照看下來的。程遠臨終前,便將珍珠認作了義女,讓她跟著姓了程。珍珠一直住在燕州,如今彥桓和程錦既來了燕州,程錦自然要和珍珠常見面的。因此珍珠來到了行宮,也不用遞什么牌子,都會直接被太監帶到了內殿侯著。
珍珠如今也是老夫人了,但在程錦跟前就還是個會撒嬌的小妹妹。
彥桓一聽得珍珠來了,便扯住了程錦的袖子:“我們再走一走,等會兒再回去吧!
程錦聽后笑道:“那珍珠不是還要等著我們?”
彥桓低聲嘀咕:“等著就等著吧,當初我早起要見你,也被珍珠關在門外過。我都等都起,她怎么就等不起?而且我這會兒身上格外松快,你都不肯陪我走走么?你不是說我的病,要時常活動么?”
程錦想不起還有這事,但想著彥桓總是會記得一些她忽略的小事,她這會兒若說不記得,怕是彥桓又要生氣。他如今年紀大了,又因大病了一場后,程錦格外縱著他,彥桓越發小孩兒心性了。
程錦便只得點頭哄道:“好吧,我們就繼續走走吧。就讓珍珠等等吧,反正殿內也有茶水點心供應著她。”
彥桓就給程錦這么撐著傘,兩個人互相扶持著在雨霧中慢慢地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