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1 章
吃完兩瓶子藥之后, 紅棗去給耿清寧磕頭,她跪在院子里,一旁的土豆苗歷經(jīng)的寒冬和春日, 現(xiàn)下已經(jīng)結出小小的果子, 還有個別爆開,露出里頭白色的籽。
不遠處有幾個不入等的小丫頭正在竊竊私語, 風將聲音吹到人的耳邊。
“真不知羞, 要是我早就一頭碰死了”。
“誰說不是呢,就這還有臉來給主子磕頭, 還嫌不夠惹人煩吶”。
“主子性子真好,若是放在別處, 早就打死了事,以前宋格格院子里的那個誰,就是在二門那里打死的那個……”
“哎呀,我知道我知道, 那個肉都打進凳子里了, 嘖嘖嘖, 害得我好些天都沒吃肉”。
“你們不要命了?快住嘴罷,那個院子你們還提起做甚?”
紅棗恍若未聞,她盯著地里看了一會, 蘭院果真是處處都好, 就連土豆都是這般枝繁葉茂的, 想必主子想種的東西很快就能成了罷。
葡萄從內(nèi)室里轉(zhuǎn)出來, “主子說不必磕頭謝恩了,快家去罷”。
紅棗眼眶一熱, 似有清水從鼻中流出,她深吸兩口氣, 對著房門認認真真的磕了三個頭。
葡萄束著手站在一旁,都是咎由自取,何必再惺惺作態(tài)。
紅棗抹了一把臉,又對一旁的葡萄深深一福,“葡萄姐姐,能不能將這土豆結的果子給我一個,也算是留個念想”。
出府的丫頭多有主子的恩典和賞賜,若是空手而歸,莫消人說,旁人便知這是遭主子厭棄,被攆出府的。
葡萄家中世代包衣,對這之后會發(fā)生的事兒再清楚不過,她板著臉拽了兩個果子下來塞進紅棗手中,“這點子事兒我還是能做主的,莫糾纏了,且去罷”。
*
等天氣真正熱起來的時候,耿清寧終于出了月子。
徐嬤嬤贊這孩子生的時候好,不冷不熱的正是時候,不會像冬日生的孩子包得太多,學翻身比旁人慢一截,也不會夏日炎炎,孩子的屁股溝都被腌得通紅。
耿清寧也感嘆時候剛剛好,眼下水果漸多不說,早晚天氣微涼,她在院子里走、跳、跑都很適宜。
沒錯,減肥的事又被重新提上日程。
耿清寧看著鏡子里微胖的自己,宮女的夸贊她聽著都覺得燥的慌,旁的不說,新做的夏衫都明顯比去年這個時候大了一號,原來是M碼的話現(xiàn)在最起碼是個L。
孩子生的太密確實不好恢復,問題是這個時候也沒有太好的避孕措施,耿清寧一想到這個就頭大,但若說將四爺推給別人,她心里頭不愿意,也做不出這樣的事。
她不會沒事給自己找不自在。
葡萄捧著一盞荷葉茶放在一旁的案上,“主子,您要不要歇一歇?”
自從主子出月子后,就又開始做這種奇怪的動作,甚至連膳食都點的少了,喝的茶也變成這種所謂的‘清腸’茶,她們做下人的也不是沒勸過,但這些年主子積威甚重,只一個眼神她們就不敢再勸,只能任由主子隨著性子來。
若是四爺能勸上兩句就好了,葡萄心中暗想,只是主子爺也忙得不可開交,據(jù)說連前院書房都好些日子沒回了,側(cè)福晉大婚的事兒都是福晉與內(nèi)務府一道操辦。
一想到這,葡萄就愁得直打轉(zhuǎn),每日早上起身的時候,枕頭都是一綹綹頭發(fā),簪子都快挽不住頭發(fā)了。
耿清寧做完一整套仰臥起坐,又將徐嬤嬤叫進來,仰臥起坐雖然有些傷脊椎,但瘦腰最快,再配上徐嬤嬤的按摩手法,她肚子已經(jīng)比剛生完孩子的時候緊了一圈。
胖一點沒什么,松垮垮的就有些難看了,況且,誰不想更美一點,自己看著也更賞心悅目。
葡萄見主子忙活完整套流程,問道,“外頭天氣怪熱的,主子要不要叫出戲,或是把那個說書的女先生喊來?”
自從上回耿清寧賞了說書人之后,那人就一直被養(yǎng)在府里,雖說‘廣播劇’沒有看電視、電影過癮,但消磨時光當真是不錯的選擇。
耿清寧點點頭,拿起一旁的荷葉茶慢慢啜起來,荷葉茶清香刮油,喝得人嘴巴寡淡無味,她吩咐道,“再去膳房叫一份糟鵝掌、糟鴨信,都擺在外頭的亭子里頭”。
鴨脖、鴨爪這些東西都是看電視的標配,而且吃點咸津津的東西哄哄嘴巴,中午就不必再叫膳,正好減肥。
她本想過午不食的,但一來是陪著孩子們用,二來是防著四爺回來,又說她胡鬧。
葡萄利落的應下來,一面叫白梨去收拾亭子,一面又吩咐小太監(jiān)去喊人,她這邊將將忙活好,就聽小貴子過來道,“幾位格格都來了,在外頭候著呢”。
傳話并不是小貴子的活計,只是他整日在院子里遛貓逗狗的,無論見到什么事都想跑跑腿兒,就怕主子見不到他的人,把他給忘嘍。
葡萄手一抖,幾乎端不住盤子,“哪幾位?”
小貴子擠眉弄眼的,“有一個算一個,都在”。
院外,武格格心中直打鼓,初夏的太陽曬得人膽顫,不消片刻,她只覺得自個兒的腿在抖。
可她也不能不來,四爺之前說過不許打擾耿格格,可眼下耿格格已經(jīng)出了月子,她是小的,理應來拜見,再說了,年側(cè)福晉這幾日就要入府,論先來后到,她也理應先給耿格格請安。
幸好,這些日子沒白奉承,今日有鈕祜祿格格與烏雅格格陪著她,若是獨她自己站在這兒,怕是這一會都吃不消。
鈕祜祿格格陪著站這一會兒,不知是曬得還是羞的,臉上漸漸漲紅,她悄無聲息的咬著后槽牙,手中的帕子也被揉得皺成一團。
明明是一同進府的。
鈕祜祿格格緩緩運了兩口氣,悄悄將身子挺得更直些。
屋內(nèi),耿清寧換下自制的‘瑜伽服’,打算穿套寬松些家常袍子,反正也沒有外人,厚重的大衣裳就不必上身,麻煩還不自在。
葡萄在門口磨蹭了一會兒,端了一碗甜酥酪小心翼翼的放在耿清寧手邊,希望這碗甜食會有些用處。
耿清寧正在妝匣里挑簪子。
管妝發(fā)的小桃被吩咐去整理五阿哥滿月時收的禮,并負責把里頭適用的首飾給挑出來,是以這會子她便親自動手。
妝匣里琳瑯滿目,耿清寧一眼就挑中那支金鑲珍珠簪,這是廣西的合浦珠,指腹大小的珍珠流光溢彩,銅鏡中也能看到它的光芒。
她隨手將用簪子將頭發(fā)挽起,只是她甚少做這種活計,竟一不小心扎到頭皮,失手將簪子掉落在地。
葡萄一激靈,幾乎從原地跳起來。
耿清寧看著好笑,“怎么就嚇成這樣”,她打趣道,“莫不是有什么事兒瞞著我?”
葡萄撲通一聲跪下,撿起簪子捧到耿清寧面前,“都是奴婢的錯,主子您千萬別動氣”。
只是,肚子里反復斟酌的話仍然難以從舌尖吐出,她只能閉眼埋首趴下,“之前您懷孕的時候,主子爺交代不讓跟您說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
耿清寧一怔,能叫四爺交代的想必不是小事,葡萄又是這副下破了膽子的模樣,她心中一沉,看見剛才落地的珍珠簪子上有幾道暗暗的劃痕,看著并不起眼,上手觸摸時卻不再圓潤。
葡萄繼續(xù)說道,“去年頒金節(jié)的時候,娘娘賞的武格格被抬進府里了”。
還有年側(cè)福晉……
葡萄心中猶豫極了,不知道該不該趁這個機會將所有的事和盤托出。
瞞也瞞不住,說也不敢說。
耿清寧默默的發(fā)呆,腦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只知道消化這個消息比她想象的要難,好一會兒她才回過神,見葡萄還跪在她腳邊,便拍了拍她的肩膀,溫言道,“快起來罷,不必這樣”。
這又不是葡萄的錯。
這也不是四爺?shù)腻e。
放在這個時代,應當是她的錯處才是。
葡萄抬頭看耿清寧,不知道從哪里涌出來一股子心酸,她低著頭小聲道,“武格格、鈕祜祿格格和烏雅格格都在外頭,說是給您請安”。
耿清寧將金鑲珍珠簪插回發(fā)間,看著鏡子里微笑的自己,“那就請進來罷”,她站起身把手遞給葡萄,院內(nèi)亭中的說書先生可不能浪費了。
三位格格一路頂著太陽進來,引路的宮女一個眼色,她們的宮女就鵪鶉般立在門口的茶房,不敢上前一步。
不過是個引路的小丫頭而已,竟這般張狂,武格格剛要變臉,只見一向嘴上不饒人的烏雅格格緊緊的閉著嘴,一個字也不敢說。
武格格緩緩的吐出這口氣,學著二人的模樣低眉順眼的往前走,直至被引到一個亭子處。
太陽很高,她只能瞇著眼瞧,只見亭子四面都圍了紗,這紗看著清透極了,既能穿過風,還曬不著人,太陽照在上頭,如同天邊的晚霞一般絢爛,如果沒記錯的話,這是江南的貢品——霞影紗。
她去年過生日的時候也得了一匹,那是阿瑪費了好大勁才為她求的生辰禮,當時閨中的小姐妹都羨慕極了,只是沒想到,這種金貴的東西在蘭院里頭竟只配做圍帳來用。
蘭院竟奢侈至此。
第 142 章
紗簾被下人輕輕撩開, 武格格站在臺階下伸長了脖子往里頭看。
從縫隙中,她先看見桌上擺著四干果、四鮮果、四茶點,兩碟酸咸, 還有一壺茶正在小爐子上冒著熱氣, 與其相對的是角落里的兩盆冰,散發(fā)著絲絲寒意。
一個身穿蓮花紋黛青色旗袍的人坐在亭子中央, 她的臉龐比上好的白瓷還要白嫩細致, 眼睛如秋水一般,望向人的時候還泛起點點漣漪。
樣貌上桃羞杏讓, 但亭中人眼神掃過之時,武格格覺得自個兒的心口砰砰直跳, 手腳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許是太陽太過刺眼,也或是簪子的光彩晃人心,武格格垂頭避開鋒芒,低眉順眼的深蹲下去。
成年人的世界里容不得半分軟弱, 耿清寧這會子早已平靜下來, 她扯出微笑還了半禮, 又客氣的讓座讓茶。
說白了,這一切與她們也沒有干系。
幾人分主賓坐下,短暫的沉默突然讓耿清寧想去現(xiàn)代她曾經(jīng)圍觀過別人抓奸, 正房涕淚交加, 小三鼻青臉腫, 她當時就很疑惑, 明明這件事的關鍵在于那個男人,為何是女子在其中沉淪。
耿清寧捏了一個荷花芋頭酥在手中, 她懶洋洋的遞給葡萄一個眼神,亭外的說書先生就拍了驚堂木。
此刻她雖擺不出好臉色, 但也不必遷怒于人,更何況其中還有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
當然,道理她都懂,只是仍不想做這些無謂的應酬,正好,聽完這場戲就能端茶送客。
見耿清寧如此,其余幾人也不是那般無眼色之人,都透過紗簾往外看。
說書人對耿清寧的喜好也能摸出三分,記得有一回說金玉奴棒打薄情郎的本兒,說到金玉奴在眾人的勸說下與丈夫言歸于好時,這位主子的臉色都變了,當日沒有賞賜不說,連續(xù)一個月都沒再叫人來說書。
耿清寧確實不喜歡那個,被資助的丈夫貴顯后背信棄義也就罷了,還謀財害命,將那金玉奴推入河水之中。
因著話本得名字‘棒打薄情郎’她好不容易堅持到最后,就打算看金玉奴如何報復這種薄情寡義之人的,沒想到卻是一個大團圓結局,聽著就讓人生理不適。
相比之下,今日這個就有意思多的,一個窮書生坐船時遇見一位戴金手鐲的嬌俏姑娘,二人船上你儂我儂,船靠岸后女孩告訴書生她是某大戶人家的女孩兒,書生事后上門并描述了金手鐲的樣式,但那家的人否認小姐出過門,還把書生帶進后廚,里面新買的一頭乳豬耳朵上掛著一枚金環(huán),正是描述的手鐲模樣。
耿清寧聽的目瞪口呆,香艷的愛情故事竟然變成了聊齋志異。
一旁的武格格也聽得入神,此刻還沉浸在劇情中,忍不住出言討論道,“這書生簡直太不知廉恥,肯定是無意中看見了小姐的鐲子,有心攀附人家”。
烏雅格格不贊同的搖頭,“說不定與書生私會的正是一頭豬妖”。若當真為大家小姐,出門必然前呼后擁,哪有私下見外男的道理。
難道就不能是這位小姐是個‘風流’人物,本想一夜情緣,卻被人找上門來,耿清寧駑駑嘴,把心中不符合時代潮流的想法給壓下去。
不過,這位小姐家中父母的處理方式果真特別,看來任何時代的人都不是傻子。
“今兒這本子不錯”,耿清寧微抬下巴,“該賞”,給一個正面的回饋,說不定這種本子以后會越來越多,越來越好看。
葡萄從專門用來賞人的匣子里拿出一支素金簪子,雖然不是什么精巧的樣式,卻重騰騰的壓手,換成銀子不知凡幾。
鈕祜祿格格沒滋沒味的喝著茶,別人院子里有說書的班主,有吹拉彈唱的家樂,有擺滿一桌子的好茶好點心,就連賞人出手都是金簪,而自個兒的院子,只有那四百二十三朵石榴花。
突然,她就不想再這樣暗暗忍著,自己的憋屈并不算什么,但同一時間進府耿氏的得寵讓她尤為難受,她摘下頭上戴著的銀簪扔出去算做賞賜,“聽這說書人口音有些不像京城人士,倒像是徽州那邊的”。
說書人再次跪下謝恩道,“貴人耳聰目明,小人祖籍確實出自徽州”。
鈕祜祿格格轉(zhuǎn)過身子,捏起桌上黑漆漆的點心,“這點心墨香四溢,入口即化,想必正是徽州名點徽墨酥罷”。
她自顧自繼續(xù)道,“說起來咱們府上與徽州當真有緣份,這點心、說書人是徽州的,四爺愛喝徽州那邊的茶葉,不止呢,我還聽聞一樁趣事”。
耿清寧有種不祥的預感,她端起茶碗,打算送客。
沒想到鈕祜祿格格絲毫沒有停頓,她只定定看著耿清寧,不愿意錯過對面之人臉上任意一絲表情,一想到這張張狂的臉上會出現(xiàn)痛苦的神色,她激動得身體都在微微顫抖。
她臉上露出好看的微笑來,“那位馬上要入府的年側(cè)福晉,她祖籍也正是徽州呢”。
*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葡萄送走幾位格格回來,正屋的門已經(jīng)耿清寧被關上,屋子里連個端茶倒水的都沒留,青杏、小桃等人都守在門口,個個如同鵪鶉一般,不敢說話,也不敢離開。
葡萄干脆將人都攆得遠遠的,只在門口留一個白梨守著,這姑娘話不多還機靈,此刻當個門神正合適,吩咐完,她又扯著青杏去了茶房,二人壓低聲音說話。
葡萄問,“主子問你了沒?”
青杏坐臥不安,如同蒙眼的驢一般幾乎能將地磚磨出一個洞,她胡亂的點了幾下頭,“我都說了”。
葡萄被她轉(zhuǎn)的頭暈,聽了這個消息更是如同當頭一棒,整個人緊張到想吐,她吞咽干涸的喉嚨,艱難道,“主子怎么樣?”
青杏渾身無力,她一屁股坐下,聲音沙啞,“主子既不動,也不說話,就盯著書看”。
只是那本書,許久都未曾翻頁。
兩人相對無言。
葡萄紅了眼眶,手中上好的絲帕被扯到變形,蘭院上上下下辛辛苦苦瞞了這么久的事情,今兒被鈕祜祿格格一句話給道破了。
沒想到今兒武格格過來,竟帶來這么個包藏禍心之人。
葡萄恨恨的想,武格格算什么,她進府的時候主子一直懷著身孕,可主子爺也不過是賞一桌席面,用了一盞水酒罷了,便是十個武格格也比不上主子的一根小手指頭。
可這位年側(cè)福晉是不一樣的。
這是萬歲爺親賜的側(cè)福晉,她一進府,府里的側(cè)福晉之位就滿了,主子往日里側(cè)福晉的份例也就成了一個笑話。
葡萄無助的坐下,難不成往日的恩寵都是假的嗎?主子爺為何要將主子至于這種境地?
青杏嘆道,“再過幾日就是婚期了”。
于進忠撩開簾子進來,面上也是一片寒霜,“你們怎么伺候的?那些亂七八糟的人也能放進蘭院?”
若是他平日里敢這般說話,葡萄早就像個炮仗一樣炸了,只是此刻她只是抬起眼瞼剜了一眼,實在沒有力氣與人吵架。
見二人如喪考批的模樣,于進忠只能跟著嘆一口氣,“這個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兒,畢竟有萬歲爺?shù)闹家狻薄?br />
他經(jīng)常在前院廝混,那里人來人往個個都有差事在身,成箱子的帖子遞進來,門房時時刻刻都有人,就連教書的戴先生都要時不時出去接待來客。
主子爺更是三更睡、晨曉起,連老道的蘇培盛都是滿面的疲憊之色,可主子爺這般忙碌,但對主子仍然恩寵有加。
況且,主子爺雖然位高權重,但畢竟有萬歲爺在他頭頂上壓著。
除非……
于進忠不敢想,這種事情想一下都是殺頭的大罪。
葡萄冷笑一聲,不敢質(zhì)疑萬歲爺?shù)闹家猓怯钟X得于進忠心是偏的,“呵呵,男人,真的是天下烏鴉一般黑”。
于進忠只覺得自個兒就是那六月的竇娥,冤屈的不得了,但見葡萄的眼神幾乎能釘死人,他只能討?zhàn)埖溃靶」媚棠蹋抑皇莻太監(jiān),算不上男人”。
葡萄懶得看他這副耍嘴皮子的模樣,“快收收你這賤皮子,好好想想怎么給主子做事”。
青杏從旁邊插了一句,“還有,別忘了鈕祜祿格格”。
于進忠齜著白森森的牙笑道,“放心罷,許是她好日子過得太多了”。
*
大門,四爺將鞭子扔給一旁的牽馬太監(jiān),心里卻一刻不停的想著事。
皇上剛給尚書耿額等數(shù)名大臣定下“為太子結黨會飲”的罪,但往東宮里頭送的東西卻越來越奢靡,甚至能與乾清宮比肩。
東宮的罪名越來越多了。
皇上是在害怕?還是等不及想要動手?
四爺想的頭昏腦脹,打算去蘭院換換腦子,只是他騎了馬,渾身都是馬身上的那股子腥臊味兒,怕熏著蘭院里大的小的,又叫蘇培盛去備水沐浴。
等到天邊的余暉漸漸消失,微光忽明的時候,一行人才提著燈籠徑直去了蘭院的方向。
第 143 章
屋子里只有一盞昏暗的長明燈亮著。
廊下俱是宮燈, 門前、屋后,就連院子里的路邊也點著燈,蘭院的燈籠數(shù)量多的數(shù)不清, 就連上方的天空都會被照亮, 陡然走進這樣昏暗的內(nèi)室,一時之間竟有些看不清。
四爺眉頭微皺, “來人, 點燈”。
下人拿著火燭一盞盞的點燃燈火,由外到內(nèi), 依次連成一條燈線,瞬間堂屋內(nèi)燈火通明, 亮如白晝。
四爺掃視一周,慣常歪在榻上的人卻不見身影。
里間的臥房暗沉沉的,葡萄在臥房門口磨蹭著,一時間不敢進去, 天色還未完全昏暗的時候, 她便小聲詢問過, 只是被屋內(nèi)的沉默拒絕了。
蘇培盛殺雞抹脖子般給葡萄使眼色,見葡萄朝他露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心中免不了一突。
壞事了, 這位主兒不會都知道了罷。
他轉(zhuǎn)念又覺著實在是耿主子恃寵成嬌, 天底下哪個男人不三妻四妾, 便是地里的農(nóng)夫多收了兩袋麥子都會納房小妾, 堂堂親王之尊不過多娶一房側(cè)福晉而已,她一個小小的格格鬧什么脾氣吶。
要他說, 既然年側(cè)福晉進門的事兒已經(jīng)定了,聰明的就應當更小意伺候著, 纏著主子爺分不了神,或者面上大度些,讓主子爺心疼也不失一個好法子。
男人嘛,不就那回事。
蘇培盛瞄了一眼四爺?shù)拿嫔B拉帶拽的將葡萄給扯了出去。
屋子里,耿清寧正在裝睡,她還沒有想好如何面對四爺,有一肚子的話想說,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更不知用什么立場去說。
腳步聲更近。
額頭覆上一只溫熱的手掌,似乎有人在床邊輕輕的松了口氣,耳邊傳來悉悉簌簌的聲音,耿清寧推測可能是四爺在換衣裳,二人待在一起的時間長了,習慣會更接近,換衣裳這種小事他有時也會親自動手。
她察覺到有熱源靠近,有人躺在了她的身邊,熟悉的味道將她包裹,像極了寺廟里沾染了佛香的雪松。
耿清寧鼻頭一酸,幾乎裝不下去,好在耳邊很快傳來均勻悠長的呼吸聲,想來身邊人應當睡著了。
她好懸松了一口氣,但又涌上一股火氣,他怎么就睡著了,這么大一樁事,瞞了這么久,他怎么能睡著的,耿清寧挪動身體,拉開自己與他的距離。
身邊人毫無動靜。
他真的就這樣睡著了!
耿清寧氣得坐起來,恨不得錘上幾拳,她捏了捏拳頭,還是跨過他,趿拉著繡鞋去了外間的榻上,炕桌上的荷葉涼茶她一口氣灌了兩碗,仍然沒能壓住火氣,反而引出幾滴淚來。
她惡狠狠的用衣袖擦拭眼角,撈起手邊的閱讀器試圖轉(zhuǎn)移注意力。
《甩掉渣男我狂賺一百億》
《渣男自有天收》
《我靠打臉渣男在娛樂圈爆紅》
可書里越爽,耿清寧就越氣,因為小說里的那些情節(jié),永遠也不可能發(fā)生在她與四爺?shù)纳砩希l(fā)襯托出她的可憐與可悲,她扔掉書,急急在地上轉(zhuǎn)了幾圈,恨不得立刻沖回屋中,掐脖甩巴掌全部來一套。
忍住。
耿清寧閉上眼睛,連續(xù)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才勉強壓住那團邪火。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只有一盞茶的時間,或許過去了一個時辰,臥房傳來了動靜,四爺披著衣裳從里頭出來,含笑跟她說話,“醒了?怎么沒喊我?餓壞了罷”。
邪火蹭的一下又重新竄上心頭,他怎么可以跟一個無事人一樣,這么平靜,毫無心虛和愧疚嗎?
耿清寧皮笑肉不笑,“不餓,忙著看黃歷呢,五月十六日子真不錯,宜嫁娶”。
五月十六正是年側(cè)福晉進門那日。
四爺系腰帶的手微滯,“你都知道了?”
耿清寧目瞪口呆的看著他,什么叫她都知道了?!就這?難道沒有一點解釋嗎?
她冷哼一聲,火氣幾乎從鼻中溢出,陰陽怪氣道,“恭喜你啊,抱得美人歸”。
四爺將手搭在她肩上往懷里攬,“弘晝剛落地的時候,為你請封的折子就遞上去了,只是皇上一直壓著,確實讓你受了不少委屈”。
他嘆了口氣,輕撫她的后背,像以前那樣替她順毛,“可你要知道,在爺心中,是不愿意委屈你的”。
耿清寧掙扎著甩開,這個時候他竟然還在畫餅,話說得再好聽也沒用,這個委屈已經(jīng)受了,“呵呵,那我還真得好好謝謝你”。
四爺有些無奈,涉及朝政,有些事情不好明說,再說了,寧寧是內(nèi)院女子,即便將這些說與她聽,她也不懂。
他柔聲哄道,“這個側(cè)福晉是皇上的旨意,無論是年家,還是你我,皆不可違抗圣意,但你放心,在這王府中,絕不敢有人輕視于你”。
耿清寧拿眼定定的盯著他看,難道在他心中,她就是個只看重權利和地位的人嗎?當然,她確實非常看中側(cè)福晉這個類似于妻子的身份,也想要孩子們出去應酬的時候出身更好。
但她想聽的并不只是這個。
她別開臉,話像刀子一樣扎向彼此,“對,是我出身不好,當不了你雍親王的側(cè)福晉,也不能給你助力,是我不配行了吧”。
四爺臉上的表情變了,那是耿清寧從未見過的神色,未來帝王的威嚴和那種視所有人為草芥的神色讓她心口狂跳,仿佛在草原上碰到了一只饑餓的猛獸。
耿清寧喘著粗氣,咬牙睜大眼框與他對視,淚珠悄無聲息的從眼眶中滑落,順著臉頰隱沒在空氣中。
他的眼睛微瞇,嘴角扯出一個幅度,只是看上去并不像是在笑,“哦?那你想怎么辦?”
陌生的神色,冷酷的語氣,耿清寧眼淚掉的更兇,身體在頂級掠食者的視線下已經(jīng)開始悄悄顫抖,但心卻一步也不愿意退讓,眼淚模糊了視線,她還死死的盯著他,“我想怎么辦?”
“我想叫所有人都死,死透了,化成灰,全部消散!”
道德感真的是一種很虛無縹緲的東西,越是站在高處的人,受到的限制就越小,越是有可能改變它。
錯的是這個時代,錯的是不屬于這個時代的她,讓一個正常人在這里成為被鎖在籠中的鳥,讓她忍不住產(chǎn)生陰暗的念頭,忍不住撕碎一些東西。
屋內(nèi)的聲音沖破房門,葡萄腿抖如篩還不忘將其他人攆得更遠些,廊下、窗戶下都不許有人,無論有沒有差事都必須呆在屋子里不許出來。
其實不消說,所有人都不敢露頭,主子爺哪怕只是一個眼神幾乎就能盯住人的三魂七魄,哪有人敢去嘗試。
說來也是,耿主子到底哪長得膽子,竟然敢這般與主子爺說話,她難道不知女子當以貞靜為要,不嫉不妒才是正理。
說不定,今日以后盛寵多年的蘭院會就此銷聲匿跡罷。
蘇培盛窩在茶房里,但耳朵卻一直豎著,既怕成為殃及的那條池魚,又怕錯過主子爺甩袖離去的信兒。
他幸災樂禍的看了一眼身邊陪坐之人,見于進忠手里的綠豆糕已經(jīng)被捏成了粉末,忍不住微微挑眉。
這對主仆一樣的膽大妄為,可惜,成也蕭何敗也蕭何,主子爺那是天,自古以來與天作對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
于進忠思量良久,他把手中的綠豆粉一把塞進嘴里,又灌了一碗茶,強笑道,“蘇爺爺您歇著,我先出去叫膳去了”。
蘇培盛笑呵呵道,“且去罷,啊,路上慢著點”。
這小子屁股一抬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不過是想替主子以命搏之,哼,可惜他不了解主子爺?shù)男宰樱⒅髯右欢ㄍ甑啊?br />
呵呵,投胎路上不用著急。
屋內(nèi),四爺怒極反笑,他舔了舔上頜,聲音輕柔的問道,“你活夠了?”
嫁入皇家的人甚至不能自戕,生生世世都屬于愛新覺羅,他確實太過寵溺于她,這般大逆不道的話都能說出口。
耿清寧怕的要死,剛才的那股邪火被他的寒意澆滅,但此刻威脅人的話卻激起了她更大的怒氣。
原來,多年陪伴的愛人只許她作為籠中雀鳥存活。
她死死的咬著嘴唇,心中想要宣泄的話有一籮筐那么多,但想到廂房中的孩子們,她只能看著他,口中漸漸被血腥味充斥。
四爺看著面前的這個人,像是頭一次見面,她在他面前素來是柔和的、妥帖的,滿心滿眼都是他的,便是偶爾的小性子都是可愛俏皮、恰到好處的,幾句話就能哄好。
但此刻,素來盛滿他的眼睛被怒火燃燒,又被淚水洗過,看上去比燭火還要明亮炙熱,只是眼底的哀傷和乞求幾乎從眼中溢出。
她想要的是什么?
四爺屏住呼吸,她的身子在不自覺的微微顫抖,被血染紅的唇比任何胭脂都要絢麗,像精怪一般誘人心魄。
蘭院的寵愛已是府內(nèi)外皆知,年氏即便入府,也是個新人,比不上二人多年相伴的情誼,比不上熱河的同生共死,比不上她膝下的二子一女。
年氏不會對蘭院產(chǎn)生一絲威脅。
她還想要什么?
他悄無聲息的將身子后傾了些許,語氣肯定,“你瘋了”。
第 144 章
“你瘋了”。
四爺目光如寒星, 即便是當年的世祖偏寵皇貴妃冷落皇后,那也是師出有名,是因為兩任皇后皆出自科爾沁, 半個后宮的妃嬪都出自蒙古。
可即便如此, 那也還是寵。
“我瘋了?”耿清寧渾身無力的頹然坐下,是啊, 她在做什么?
歷史上的雍正帝打壓八爺一脈, 使議政王制度形同虛設,設立軍機處, 使內(nèi)閣制度極為虛弱,君主專制由他開始達到巔峰。
而她跟這樣的人, 大談‘愛’和‘尊重’。
這不是瘋了是什么?
“對,我是瘋了”,耿清寧只覺得心口像一鍋沸騰的開水,又像一顆火星落在了汽油上, “可我為什么會瘋, 還不是你平時……”
裝作像個人。
會記得她的喜好, 會出去辦差的時候帶特產(chǎn),會笨拙的抱著他們的孩子,會龜毛的統(tǒng)一屋子里所有的瓷器用具。
明明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而不是歷史上扣出來的那個人物。
話立刻便會沖口而出, 外頭卻傳來咚咚咚的聲響。
隨著敲門聲, 一個顫抖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主子,晚點到了, 是您喜愛的紅油鍋子”。
葡萄死死的捂著嘴,眼淚簌簌的往下掉, 屋內(nèi)那些令人心驚的話終于停下來,可制止這些的,或許是他和她的命。
于進忠的臉因為過度恐懼,甚至看上去有些扭曲,他的上唇一刻不停的抽搐,他只能伸手壓住顫抖,盡量口齒清楚的道,“要立刻擺飯嗎?”
屋子內(nèi)是令人驚心的寂靜,短短瞬間后傳來撲通一聲巨響,四爺?shù)穆曇魪睦镱^傳來,“押在院子里,打”。
不知道從哪兒竄出來幾個人,將于進忠直接摁在條凳上,板子敲在皮肉上那種先脆后鈍的聲音一聲聲傳入耳中。
耿清寧不可置信的看著四爺,她十分清晰的知道,于進忠這是替她受過。
四爺真正想打的是她。
她鼻頭酸澀的幾乎難以自持,眼淚下一刻就要決堤,她只能咬緊牙關,眼珠往后縮死死的壓住要奪眶而出的眼淚。
“都是妾身教導不利”,耿清寧雙膝一軟,深深地伏趴下去,“還望王爺高抬貴手,饒他一命”。
四爺蹲下,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盯著她的眼睛看了又看,又親手將她扶起按在榻上坐著,“服了爺,別再犟了”。
外頭的板子聲一直沒停,但人聲已經(jīng)微不可聞,耿清寧咽下帶著血腥味的唾沫,閉上眼,垂頭應下。
四爺用手背撫摸她素白的臉頰,輕輕的親了她的嘴角,像是在獎勵她的乖巧,察覺到唇齒間仍然殘留淡淡的血腥味,他又飲了一口茶葉茶度于她。
唇齒相依,相濡以沫,本來是親近又甜蜜的事兒,但耿清寧卻沒忍住嫌惡,吐掉口中茶水。
四爺眼神微凝,再次沉下臉,咬上她還在微微出血的傷口,用舌尖拼命舔舐吸允,用牙尖細細的研磨。
耿清寧痛的一縮一縮的,卻被人壓在榻上不能動彈,她突然想起以前聽說過的一句俗話,‘女子是菜籽命,落到肥處迎風長,落到瘦處苦一生’,可從來沒有先賢曾告知她,落在封建朝代的后院又該如何。
蘇培盛一直在一旁盯著人行刑,屋內(nèi)的燈火忽然就搖晃起來,他嘶的一聲抽了口冷氣,面上的冷硬褪去,親熱的去攙扶條凳上的于進忠。
見于進忠已然人事不知,他轉(zhuǎn)而對葡萄一笑,小聲喝罵打板子的人,“你們怎么做事的!主子爺不過是小小懲戒一番,你們竟敢下此重手!”
見眾人鵪鶉一樣不敢抬頭,他又道,“若是再有下次,我可饒不了你們”。
葡萄深吸一口氣,強笑道,“蘇公公好意,我替于進忠記下了”。
蘇公公陪笑兩聲,“沒什么,這都是托了主子的!薄
無論是打,還是放,都是看在你家主子的面上,別記仇就行。
他招招手,一旁的全公公慌得像是被狗攆著,忙帶著人把于進忠抬到屋里的炕上,衣裳已經(jīng)被打進皮肉里,全公公便叫人拿針將碎布頭一片片的挑出來。
于進忠明明整個人都昏了過去,身體還在不停的抽動,兩三個小太監(jiān)死死的按住他,才把剩下的布片、木屑挑完。
陳大夫念著一道去熱河的情誼,親自給他開了藥,又濃又苦的一盞藥灌下去,于進忠才稍稍有了知覺,他嘆了一口氣,“若是能熬過這兩日的高熱,你的命就算保住了”。
全公公在一旁面上難掩羨慕,沖撞了主子爺還能保住一命,這小子可真是走大運了。
于進忠趴在床上,此刻無力到如同剛出生的嬰兒一般抬不起頭,他怎會不知自己是死里逃生,如今能醒著用藥,絕對是主子在里頭求情所致。
幸好、幸好。
他以前在鄉(xiāng)野長大,見過不知凡幾的夫妻吵架,平時親親熱熱的兩個人在那個時候簡直像是世仇,挑最扎心的話往彼此的心口插。
可這里是親王府,主子面對的是天潢貴胄,是萬歲爺?shù)挠H子,是位高權重的雍親王。
萬幸,主子最后關頭清醒過來。
*
蘭院沖撞四爺?shù)南滋炀蛡鞅榱擞H王府。
于進忠的消失就是鐵證,他可是蘭院太監(jiān)里頭的頭一號人物,在前院都頗有幾分顏面,可如今已經(jīng)好些日子不曾出現(xiàn)了。
據(jù)說,人打爛了半個身子,當時就被扔到外頭去了。
鈕祜祿格格抬頭望窗外,石榴樹上懂事的花兒都結出了小小的果子,真是個好兆頭。
耿氏真的放肆到四爺跟前去了。
真是個傻女子。
鈕祜祿格格笑瞇了眼,繡棚上百子千孫的圖案已見雛形,她萬萬沒想到王府后院里竟然還有這般的傻女子,一手好牌打個稀爛,甚至連累了那三個可憐的孩子。
哎呀喂,五阿哥剛出生就失去了阿瑪?shù)膶檺郏媸强蓱z可嘆吶。
“翠兒”,鈕祜祿格格喊道,“去廚房要幾個好菜,再要一壺酒,再把烏雅格格與武格格請過來”。
翠兒脆生生的應下,快活的往膳房趕去,蘭院倒了,這潑天的富貴該到她們主子身上了罷,無論是出身還是資歷,另外兩位都與鈕祜祿格格沒法比。
不過那兩位格格倒也乖覺,現(xiàn)下幾乎都以鈕祜祿格格為尊。
翠兒到了膳房,門口的小太監(jiān)她已經(jīng)看不上了,叫人幫她喊張二寶,劉太監(jiān)的這個徒弟不僅有幾分眼色,更是個貪財?shù),這種事兒找他準沒錯。
張二寶守在灶前,鍋里是師父忙活了半日的八寶鴨,嫩鴨子肚子里塞上好些稀罕的東西,隔火燉出湯來,湯汁清澈見底,最是鮮美。
師父說,鴨子清熱去火,眼下這個讓人上火的天氣,用著剛剛好。
張二寶扭頭看了看外頭的天色,太陽高高的掛在天空上,人不動也能被逼出一身熱汗,明明他沒去根的時候聽娘說過,天氣越熱,寒濕越重,怎會會上火呢?
他正想著,就聽外頭的小太監(jiān)喊他,“張哥哥,外頭鈕祜祿格格的丫頭找,您要不要去瞧瞧?說不定有什么好差事吶”。
可惜那丫頭不喊他,不然他也想替鈕祜祿格格跑腿,眼下肉多狼少,以后的事兒誰都說不準。
張二寶懶洋洋的起身,沒精打采的伸了個懶腰,這沒得寵的人能有什么好差事,他可不聽別人虛無縹緲的允諾。
翠兒站在門口等了好一會子,才見著張二寶的身影,她悄無聲息的遞了一個荷包出去,“勞煩您,我來拿我們格格的午膳,今日我們格格做東,勞煩您多給些好東西,對了,還要兩壺酒水”。
張二寶瞥了一眼來人,又掂量著手中荷包的重量,沉甸甸的墜手,他撮著牙花子,這些日子鈕祜祿格格確實大方不少,但這銀子應當也不單單給他的,而是想巴結師父的罷。
想得美。
張二寶笑呵呵的道,“您就放心吧,絕對讓您物有所值”,今日膳房就那道八寶鴨值這個價錢,銀貨兩訖,任誰也攀扯不到他與師父頭上。
八寶鴨還差些功夫,他就親去挑了兩壺美酒,又拜托相熟的大師傅炒幾個小炒,兩份點心、兩份鮮果、兩個涼菜、四道熱菜配上八寶鴨湯,便是一般的席面都比不過。
翠兒從縫隙中看一眼,心下滿意的不得了,又謝過一回才提著膳盒大搖大擺的走了。
劉太監(jiān)笑瞇瞇的從外頭轉(zhuǎn)回來,懷里沉甸甸的,讓人心曠神怡。
這庫房當真是好差事,磕了碰了損耗的食材,多吃一口少吃一口也看不出來的東西,放在外頭那都是真金白銀,值錢的緊。
太監(jiān)嘛,無兒無女,也沒有盼頭,就沒有不喜歡這個的。
張二寶眼尖,湊近師父神秘兮兮的掏出荷包,“師父您看,剛鈕祜祿格格賞的”。
荷包剛一過手,劉太監(jiān)就摸出重量來,應當有足足五兩。
這份賞賜當真少見。
劉太監(jiān)把荷包扔給徒弟,“你可當些心罷,有些賞賜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張二寶摸著腦袋得意一笑,“放心罷師父,我可不是那般眼皮子淺的人,給她的八寶鴨絕對夠這個數(shù),便是說破天也找不到咱們頭上”。
劉太監(jiān)一直笑呵呵的聽著,聽到八寶鴨才變了臉色,“啥?你說你把啥玩意兒給她了?”
他捂著胸口,心疼的幾乎喘不過來氣,“敗家的東西,去,立刻去給我追回來”。
他又恨恨的把徒弟的耳朵拽出八丈遠,“若是追不回來那道八寶鴨子,以后就別想認咱家這個師父”。
第 145 章
師父不要他了?
張二寶一時間顧不上被揪紅的耳朵, 忙討?zhàn)埖,“求師父叫我做個明白鬼”。
一道八寶鴨子,便是再金貴又能如何, 他拿體已銀子補上也就罷了, 怎就到師徒反目的程度。
劉太監(jiān)環(huán)顧左右,見徒弟可憐兮兮的模樣, 還是忍不住透露幾分, “這是蘭院的東西,你竟然敢給別處”。
鴨腹中藏有草藥八珍, 人參鹿茸這些東西不單單是稀罕,關鍵是樣樣都由蘇培盛親手拿來, 說是給耿主子補身子所用。
笑死個人,蘇培盛那老東西能有這么好心?肯定是主子爺?shù)囊馑肌?br />
哎,雖說他老劉自打記事起就是個太監(jiān),但太監(jiān)一輩子都在琢磨主子的那點子事兒, 有時候他們這些做下人的, 怕是比主子心里頭還要清透些。
不過, 主子的事兒哪輪得著他們坐下人的嚼舌根,劉太監(jiān)咽下剩下的話,差點沒被噎死, “叫你去你就去, 哪來那么多廢話”。
男女之間的相處本就是說不清道不明的, 小夫妻吵架你欺負我我欺負你的可以, 可若是旁人沒眼色的插手,少不得要脫掉一層皮。
張二寶一臉懵懂, 但人卻如同被狗攆的兔子一般呲溜一下就竄了出去。
劉太監(jiān)這才放下半顆心來,他這個徒弟雖然人不太機靈, 又貪財,但論孝順還是能排得上號的。
張二寶確實沒弄懂蘭院的什么好東西這么稀罕,但師父多年膳房總管,連前院庫房的鑰匙都能捏上一把,他只管聽話便是。
一路狂奔,不過半柱香功夫,春和院已經(jīng)近在眼前,正好看見烏雅格格與武格格前后腳進院子。
今兒鈕祜祿格格做東,既然客人剛到,午膳應當還未擺出。
張二寶精神一震,還有救。
膳房的人在府內(nèi)絕對算得上是香餑餑,張二寶剛來就有小太監(jiān)引他進院,翠兒更是幾乎將嘴角都笑歪,今兒這銀子花的真值,張二寶親自過來奉承,豈不是更證實了格格的體面。
她悄悄瞥另外兩位格格的面色,不出所料,武格格滿臉的羨慕,但烏雅格格竟然是與她如出一轍的自得之色。
……雖是個怪人,倒不是件壞事。
張二寶連續(xù)打了好幾個千兒給主子請安問好,眼瞧著膳桌被擺出來,一時間臉都要綠了,一面是師父,一面是主子,難不成今日出門未看黃歷,要把小命給交代出去了?
他磨了磨牙,還是更相信師父些,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今兒是奴才對不住格格,那道湯未到火候就給您端來了,還望格格恕罪”。
張二寶言辭懇切,神情毫不作偽,手里還托著翠兒剛給他的荷包,可謂是誠意滿滿,尊重極了。
鈕祜祿格格矜持的露出微笑,“這種小事何至于張公公親自跑一趟,不必放在心上”。
大夏天的,張二寶跪在青石磚上都不覺得涼,但聽了這話他的冷汗卻唰唰的往下掉,主子的寬容與恩寵有時候能要人的命。
說到底還是怪他自個兒見錢眼開。
張二寶拿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心中百轉(zhuǎn)千回也找不到一個拿得出手的理由。
蘭院如今勢弱,若是明說這湯是耿主子的,且不說得罪在座的三位主子,東西指定是拿不回去的。
他從不敢小覷內(nèi)院女子的嫉妒心。
張二寶心一橫,“格格大恩大德本不該辭,只是這湯中有藥材,師父剛對奴才說,這味藥極為寒涼,若是沒到火候……”
他沒再說下去,但在場的都是為皇家綿延子嗣的女子,哪能不懂他的未盡之意。
烏雅格格幾乎要從座位上跳起來,“好你個張二寶,說,是不是有意陷害主子?”
鈕祜祿格格那可是未來皇帝的生母,若是因著這個湯傷著身子,未來的乾隆帝如何投身到她腹中。
武格格也心有戚戚焉的摸肚子,她剛碧玉年華,若是不能有子嗣,豈不是會一輩子枯死在這王府內(nèi)院。
張二寶跪在地上一個接一個的甩著自個的嘴巴子,片刻功夫臉上便腫得老高,“都是奴才的錯,都是奴才的錯”。
鈕祜祿格格看著他打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道,“你已知錯,我本不該再計較,但這般行徑叫旁人知曉,還以為我想害兩位妹妹”。
她停頓了一下,“既如此,你親自將這東西喝下,我便不再計較此事,如何?”
這張二寶是不是把別人都當成傻子。一來,那種東西是進不了膳房的,二來,多說多錯,不說不錯,即便當真有這種東西,摁得死死的才是正理,何苦再因此背上一個謀害主子的罪名。
鈕祜祿格格嘴角掛著一絲微笑,自從不再忍之后,這日子過得暢快多了,只要把別人的錯處抓在手里,無論是有個膳房總管太監(jiān)做師傅,還是受寵多年,總歸是要咽下這個啞巴虧。
她又看向一旁地上的荷包,今日這五兩銀子花的真值,竟然能買命。
張二寶涕淚交加,心中悔恨莫及,師父早說過銀子咬手,他偏不信,終是苦果自嘗。他膝行至桌前,手抖得幾乎拿不穩(wěn)湯碗,他跟隨師父多年,說是師徒,實為父子,可性命攸關,怎給人選擇的機會。
他閉著眼,耳邊似乎傳來師父的聲音。
“我這徒弟見錢眼開,實在犯了大錯,只是這道八寶鴨子乃是奴才孝敬蘭院的,實在不能給予格格”。
張二寶猛的睜眼,確實不是他在發(fā)癔癥,真的是師父的聲音。
劉太監(jiān)看著二寶臉上的紅腫,心中恨徒弟爛泥扶不上墻,但更恨得理不饒人的鈕祜祿格格,實在不知她到底是發(fā)什么瘋,竟不賣他的面子。
劉太監(jiān)臉上的肥肉都在微微顫抖,話說的又快又直接,“奴才自會找蘇公公領罰,只不過這湯為珍品,張二寶不配用”。
鈕祜祿格格臉上紅一片白一片,武格格也垂下眼睛,在場之人自然都明白劉公公的意思,他就差沒指著鈕祜祿格格的鼻子罵。
她不配。
*
前院,蘇培盛看著這碗湯,劉順那老小子,老了老了,倒是栽徒弟手里了,損了一世英名不說,還在主子跟前丟了丑。
看來剩下那兩個庫房,他是摸不著嘍。
劉太監(jiān)被同樣一瘸一拐的徒弟攙扶著,“蘇公公您放心,蘭院那頭是新做的,絕不會讓咱們耿主子受委屈”。
吃食是最容易做手腳的地方,但凡離了眼就不能再用,但這道菜是主子爺?shù)男囊,便是倒了、扔了,也不該進除了耿主子之外的任何人嘴里。
蘇培盛微微頷首,劉順還不算太過昏頭,“行了,歇著去罷,都這個年歲了,還遭這個罪,不過你可小心些,別被人搶了差事”。
劉太監(jiān)其實不想歇,差事這東西給出去再要回來就難了,只是他剛強撐重做八寶鴨,整個人都快站不住,看來是歲月不饒人,還是歇上兩天為好。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蘇培盛目送師徒二人相攜離開,又想到自個那不成器的徒弟,雖說小全子運道差了些,好歹不惹事,總歸是比別人強上不少。
他正想著,就見主子爺從屋子里出來了,看著方向,還是去蘭院的。
嘖嘖嘖,男人心,海底針。
蘇培盛忙叫人提著燈籠跟上,一行人走得飛快,片刻就到了蘭院。
蘭院內(nèi)燈火通明,耿清寧正帶著甯楚格看花兒。
前些日子花房獻了幾盆瓊花,這幾日總是花苞待放,眼看著就要開了,葡萄就使人在一旁守著,就等著給主子們看個稀罕,沒辦法,瓊花只開一兩個時辰,若是錯過,便只能等下一年。
耿清寧正在飯后散步,就聽人來報,說是花快開了。
母女二人湊在花前,月光下,院子里突然響起一種很輕微很輕微的聲音,它突然顫栗了一下,閉合的花苞裂開了一個圓形的缺口,噴吐出一股濃郁的香氣,像是被撐開了傘骨一般,完全的綻放開。
越短暫的東西,就越是美麗。
四爺剛好從外頭進來,見她垂頭望花,半邊臉兒叫朦朧清透的光線攏罩,似經(jīng)過一場春雨酥綿的海棠花,嬌艷無碧,照得人心搖目眩。
不愧是‘月下美人’。
甯楚格扭頭正好看見阿瑪,這段時間四爺忙著差事,她有些日子沒見阿瑪了,此刻高興的撲入他的懷中,“阿瑪,阿瑪,快看花,額娘告訴我這是‘月下美人’”。
她又問道,“這花為何喚做月下美人?”
四爺抱起甯楚格,“此雅號出自《詩經(jīng)》:夜半無聲曇花開,月下美人婀娜來”。
他說著還特意看向一旁的人,卻見耿清寧仍福身蹲著,沒有起身。
寧寧膽子小,肯定是前些日子嚇著了。
四爺親手扶起她,“曇花性平潤燥,你這兩日有些火氣,明日叫膳房給你炒些曇花來用”。
火氣?
耿清寧想認真的再看他一眼,但還是忍住了。
曇花絕美,不過一瞬,將擦肩當成并肩本就是她的過錯,再多糾結,不過是不甘心罷了。
不必如此。
第 146 章
夏日的晚上又悶又熱, 吹過來的風都是熱的,青石磚積了一整天的熱量,透過鞋底炙烤腳心, 明明剛才賞花時還閑適隨心, 但這會兒卻覺得外頭一刻也待不住。
四爺好像在說著什么,她模模糊糊的聽著, 心中掛念的卻是冰鑒中的雪浸白酒。
雪浸白酒不是現(xiàn)代社會的高度酒, 而是加了冰的米酒,里頭還加了荷葉、竹葉等物, 米酒液染上植物的香氣,額外增添的風味格外適合夏日。
耿清寧出神的想著, 回奶或許是件好事,雖然喂不了五阿哥,有些委屈孩子,但是自個兒的嘴卻不必再克制, 連酒都可以隨意品鑒。
說來也是奇怪, 人的身體感知情緒的能力似乎比大腦還要強上一分。愉悅的時候是暖暖的, 像泡在溫泉里頭,被水溫柔撫慰。焦慮的時候有些渴,嘴巴又咸又干, 粘膩的讓人難受。害怕的時候會頭皮發(fā)麻, 全身像是被冷氣包裹。
她不過傷心了一陣子, 竟然連奶都回了。
挺好笑的。
思緒越走越遠, 向外發(fā)散不受人控制,像是大學時期的高數(shù)課, 老師說的內(nèi)容又晦澀又難懂,她已經(jīng)努力控制想要認真聽, 大腦卻有自己的想法。
“寧寧,寧寧?”
四爺喊了兩聲,才將發(fā)呆的人喊回神,燈下她的眼睛依然亮的像藏有星光,只是落點卻不在他身上。
“唔,王爺贖罪”,耿清寧主動認錯,再草草行禮謝罪,“外頭熱得厲害,不如進屋罷”。
四爺微微點頭,垂落在身側(cè)的手卻無意識的蜷縮了一下。
方才提起圓明園,她難道不想念去年這個時候在園子里的日子嗎?
可,連六歲的甯楚格都記得一清二楚。
明日需得早起的二格格被奶娘帶下去,剩下二人一前一后進了內(nèi)室。
屋子里冰鑒配上冰輪,巨大的冰山冒著絲絲寒氣被冰輪吹到各處,與外頭簡直天上地下。還是有‘冷氣’舒服,耿清寧舒服的嘆了一口氣,滿身的煩躁也褪去不少。
葡萄將冰鑒中的雪浸白酒取出,又取了一碟子清躥鵪鶉過來,小小的鵪鶉用鹵湯煮入味,放涼后配以味碟,下酒最好不過。
幸好下午放米酒進冰鑒的時候就叫膳房備上這個,果然此刻就用上了。
耿清寧清楚自己該讓上幾句,但還是握著茶碗,垂著頭,不言不語。
黑漆鑲嵌螺鈿庭院仕女圖的茶碗內(nèi)壁白釉,外壁黑漆為地,其上用螺鈿的五彩光澤拼接出不同的景物和人物。
她旋轉(zhuǎn)茶碗,一面畫著貴女撲蝶的圖案,另一面是座假山,其后還有個年輕男子正在小心窺探。
不知是兩情相悅還是單相思,耿清寧默默的想著。
若是兩情相悅還能評上一句美好。但若是單相思,就是陰暗中的一雙眼睛,說不定害人害己,妥妥的法制咖。
四爺見身邊人盯著茶碗露出今晚的第一個微笑,雖然笑容似遠山云霧,輕飄飄就過去了。
她在想什么,在笑什么,怎么不與他說?
剛才院子里還有甯楚格的聲音,嘰嘰喳喳,一番熱鬧景象,如今二人對坐,卻一室寂靜。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在默不作聲的抗拒他。
一絲說不清的感覺慢慢爬上他的脊背,有絲絲冷意,有些許沉重,像是火山里炙熱的巖漿被冷硬的石頭包裹,只待時機。
他還是太過放縱于她,竟到現(xiàn)在還沒有學乖。
四爺沉下臉,胸肺中有一股郁氣想要蓬發(fā)涌出,但她仍然專心盯著茶碗神游天外,身邊發(fā)生的一切,包括他,似乎都不曾引起她的一分在意。
茶碗被重重的的放在案幾上,耿清寧嚇了一跳,抬眼見四爺甩袖離去,因他走的太快,寬大的袍子帶來一陣風,屋子里似乎更涼快了些。
耿清寧長舒一口氣,他存在感太強,即便只是坐在那里不言不語,也難叫人忽視,人走了,她反而自在一些。
不過屋子里伺候的人卻都把她當成易碎的娃娃看待,小心翼翼到不敢喘氣。
耿清寧干脆把所有人都攆出去,配著手撕鵪鶉,自酌自飲,喝完整整一壺冰鎮(zhèn)米酒。
米酒度數(shù)低,喝了也并不上頭,反而暈乎乎的有些舒服,正好可以緩解戒斷反應。
沒辦法,人在突然失去重要的情感依賴對象后,多巴胺分泌機制被打破,激素濃度的突然降低,如同戒毒一般痛苦,難免會出現(xiàn)的情緒上的負面反應。
她掏出閱讀器,多巴胺的產(chǎn)生并非只有愛情這一條途徑,小說、短視頻、美食、美景都能給人帶來愉悅感,都能刺激多巴胺的分泌。
適應一下就好了。
*
耿清寧過了好幾天晝夜顛倒的日子,還別說,白天補覺,晚上熬夜看小說的生活真快樂。
當然,她知道熬夜不好,無奈夜里的小說就是比白天的時候好看。
她打了個呵欠,叫人用撇掉油花的野鴨子湯下面吃,面不必太多,但一定要細,連湯帶面的吃上一碗,再配上幾盤涼菜,整個人都舒坦。
于進忠是不能去叫膳了,他還在床上趴著,雖然已經(jīng)退熱,但身上的傷還沒長好,這差事自然就落到下頭那些小的身上。
多福多壽個個躍躍欲試,這幾日都湊在葡萄跟前獻殷勤,盼著能有個機會近主子的身,若是能叫主子看在眼里,說不定日后于進忠見了他們也得喊一聲哥哥。
小貴子安頓好貓狗,笑瞇瞇的踱步過來,“都站住,我親自去”。
平日里于進忠將主子的差事把得緊緊的,跟護食的狼也差不了多少,如今人只能撅著個光屁股在床上趴著,旁人也總算有了出頭之日。
小貴子心情好,就連高高的太陽也不覺得熱,慢悠悠的到了膳房,在門口大約站了半盞茶功夫,也沒見人來招呼他。
守門的小太監(jiān)望天望地,連指甲縫都看了兩遍,就是不往他這處瞧,全當沒他這個人。
小貴子立刻想起方才,他一路上大搖大擺的,沒沿著墻根兒走路,卻沒人跟他打招呼,一時間,好像回到了當年在貓狗房的日子。
有些不對勁。
他笑瞇瞇的主動上前打招呼,又從懷里掏出碎銀子塞到小太監(jiān)的懷里,“好弟弟,當差呢,你可見著張二寶?”
小太監(jiān)看在銀子的份上,雖開口說話,只是沒個好臉,“他前兩日得罪了鈕祜祿格格,被賞了二十板子,眼下怕是在床上躺著呢”。
小貴子一愣,又是鈕祜祿格格,蘭院里誰不知道鈕祜祿格格是個黑心的,前些日子的波折就是因著那人嘴上把不住門,到處亂說所致。
他又摸了塊碎銀子悄無聲息的遞過去,“這種稀罕事兒,弟弟與我好好說道一二”。
小太監(jiān)耷拉著眼皮,神不知鬼不覺的把銀子塞進袖中,面上總算來了三分精神,“嗨,也不是什么大事,不過是張二寶犯渾,上錯了東西”。
小太監(jiān)仔細探究著小貴子臉上的神色,但凡內(nèi)院之事,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如今春和院得勢,所有人都在等著看蘭院的笑話。
有時候并非恩怨之事,不過是趨利避害罷了。
他繼續(xù)道,“不過,如今的春和院可今時不同往日,前院那邊生了氣,把劉總管跟二寶一并打了,如今膳房是陳總管做主”。
小太監(jiān)難掩滿臉艷羨之色,當年陳太監(jiān)得罪蘭院,在膳房可以說是沉寂多年,沒想到如今劉總管出了事,竟然又把他提出來用。
甭管起起伏伏起起,總比一直在最底下待著強。
小貴子面上笑容微僵,府里的人誰不知道那陳太監(jiān)與蘭院不對付,如今那陳太監(jiān)得勢,勢必會與主子為難。
還是得銀子開路。
小貴子連給了三回銀子,終于見著大師傅的面兒,給了一個三兩重的荷包,才換來大師傅的點頭,而后他就尋了一個隱蔽的角落,老老實實的縮起來。
這個時候還是別惹人眼,免得為主子招禍。
小貴子不常出門,又縮在角落,一時間當真沒有被人注意到,好不容易熬過這一會兒,他提著膳盒出門,迎面就碰到如今的膳房總管陳太監(jiān)。
呸,晦氣。
小貴子低頭弓腰行禮,腰幾乎與地面齊平,任誰都看不見他的臉,沒想到仍被陳太監(jiān)抓了正著,“你哪個院的,怎么進的膳房?”
論理,膳房重地他人不得出入,這種入口的東西,但凡多點什么都不好交代,平日里于進忠進膳房,那也是張二寶陪著,好幾個人圍著,眾目睽睽之下,自然安然無事。
小貴子心中一驚,嘶的一聲倒吸一口涼氣——被陰了。
自古以來便是墻倒眾人推的,他們雖與蘭院無冤無仇,但若想投靠新主子,總得有投名狀才是。
或許是剛才守門的小太監(jiān),做菜的大師傅,亦或是面容不清喊他進膳房的小太監(jiān),一時間小貴子根本分不清周圍的是人還是鬼。
只是如今人證物證俱在,判案的又是與蘭院不對付的陳太監(jiān),今日,他怕是不能善終了。
第 147 章
正是午膳時分, 膳房最忙的時候,卻不知從哪鉆出許多人,都湊過來看熱鬧。眾目睽睽下, 小貴子實在無從辯駁。
雖說有人陷害, 到底還是他不夠仔細,蘭院里多年悠閑生活, 到底還是將人養(yǎng)的天真了些。
見他咬著牙半天沒吐一個字, 陳太監(jiān)目光微微游移,旁邊自然有那想要奉承的小太監(jiān)麻利的把這件事說個底朝天。
陳太監(jiān)目光盯在膳盒上, 神色莫名,“哦, 是這樣啊”。
兩三個小太監(jiān)如得令的惡狗,撲食一般摁住正中的小貴子,搶下他手中的膳盒呈到陳太監(jiān)跟前。
陳太監(jiān)伸出一根手指挑起膳盒,面上似笑非笑, 搖搖晃晃片刻后一聲脆響, 地上已是一片狼籍, 濃郁的香味從地上的殘渣中傳來,正是野鴨子湯的香味。
陳太監(jiān)笑呵呵的道,“哎喲喂, 對不住, 手滑了”, 他低頭望向小貴子, 挑眉問道,“咱家也是不小心, 想必你是能體諒的罷”。
小貴子整個人都被摁在地上,藍灰色的袍子被濺開的食物染上油污, 野鴨子湯是滾開的,燙的他身子一抽一抽的,只是仍不能動。
他喘了兩口粗氣,抬起頭讓陳太監(jiān)看見他滿臉討好的笑,才道,“陳爺爺哪里的話,本就是小的過錯,小的這就去找陳嬤嬤領罰,絕不敢臟了您的地兒”。
陳嬤嬤與蘭院素來有幾分香火情,落在她手里,說不定能撿回半條命。
陳太監(jiān)眼珠子一轉(zhuǎn),自然明白這小子是在拿陳嬤嬤壓他,他冷哼一聲,將腳踩在吸滿湯汁有些泡滂的面上,“爺爺我也不是那么狠心的人,這樣,你把這地上的東西收拾干凈,爺爺就放過你”。
這有何難,小貴子掙扎著跪在地上,他一手撩起袍子做兜,另一手將地上的殘渣往里頭捧,不過片刻功夫,地上就被他收拾的差不多,只剩下陳太監(jiān)腳踩的那一塊。
“陳爺爺,高抬貴腳”,小貴子陪笑道。
陳太監(jiān)只覺得渾身上下無一處不舒坦,多年的怨氣都有了發(fā)泄的出頭,只是還不夠,他輕輕抬起了腳。
小貴子心中一喜,沒想到今日只受些折辱便能逃過一劫,當真是運氣不錯。
只是,陳太監(jiān)抬起的腳又重重地踩下去,踏在小貴子被燙的微紅的手上。
太監(jiān)總管獨有的二寸高雪白鞋幫子在小貴子的手上擰著旋轉(zhuǎn),碗碟的碎渣刺破皮膚,將鞋幫子染成血色,“狗東西,這種主子吃的好東西,你竟然敢用手碰”。
他的未盡之意自然有一旁的小太監(jiān)替他說出,“沒聽見爺爺?shù)脑拞,還不快用嘴清理干凈?”
小貴子不敢將手抽回,他盡量擠出一個笑,只是疼痛讓他的聲線有些顫抖,“小的愚鈍,這就用嘴清理,爺爺莫急”。
圍在中間的人跪著伏趴在地,周圍一片哄笑聲,有人聲傳來,“他好像一條狗啊”。
小貴子恍若未聞,只低頭認真清理,他本就是貓狗房出來的,人不如畜生乃是常事。
況且,為了活命,不丟人。
好不容易離了膳房,小貴子還沒來得及喘氣,就見一旁跟著他的小太監(jiān)陰陽怪氣的道,“貴哥哥還不快走,是不知道陳嬤嬤在哪不成?”
小貴子扭頭朝他笑笑,嘴邊血肉模糊的,倒是將那小太監(jiān)嚇了一跳,說話也結巴了,“走、走罷,我也是聽、聽命行事”。
這般景象還能笑得出來,果真是能伺候主子的狠角色,日后,可千萬別記恨于他才是。
小貴子低頭不再言語,一路上只拿那已臟污一片的袖子擦臉,若是太過腌臜,惹了陳嬤嬤厭煩就不好了。
小貴子一路從膳房去了正院,又一瘸一拐的從正院出來,一副落水狗的模樣,自然被有心人看在眼里。
正院里頭,康嬤嬤說著就嘆了口氣,“您沒瞧見,那身上都不能見人了,嘴邊也沒一塊好皮子,怪可憐的”。
福晉有些驚訝,“蘭院的人這般不中用?”
這才幾日功夫就被磋磨成這個樣子,難不成以前都是靠四爺護著,其實是個紙扎的老虎?
康嬤嬤點點頭又搖搖頭,才道,“陳德海心眼子不少,那小子被他尋了個錯處,反抗不得”。
倘若蘭院之人個個不中用,耿氏早就被連人帶骨頭給吞了。
福晉沉吟半天,又道,“對了,叫人提醒陳德海,眼皮子別那么淺,這種做派絕不能用在阿哥格格身上”。
大人怎么搓磨都行,但孩子終究是皇家血脈,四爺絕不允許府里的小主子被一個奴才這般作踐。
關鍵是,過度欺壓可能會激起他對蘭院的憐惜。
康嬤嬤有些疑惑,“讓他犯蠢豈不是剛好?冤有頭,債有主,反正是李側(cè)福晉的人”。
福晉搖搖頭,“李側(cè)福晉早就因熱河侍疾之事被厭棄,便是再多一條罪名也無甚大礙,但因此傷著玉瓶太不值當”。
在旁人看來不管是誰的人,總歸是她這個做福晉的沒管好內(nèi)院,沒照顧好子嗣。
康嬤嬤記下不提,但陳太監(jiān)這般肆意折辱旁人,難免讓她想起弘暉阿哥剛?cè)ナ赖哪嵌螘r日,她張了張嘴,還是忍不住勸道,“福晉,陳太監(jiān)這人還是不堪大用,可千萬別被他沾上”。
在她眼里,這種人根本不配伺主子,給個桿子就往上爬,若是因為這次提了他就被粘上,得不償失。
福晉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陳太監(jiān)此人見風使舵不說,還一副小人得志的做派,若不是她想探一探四爺對蘭院的態(tài)度,她絕不會順水推舟應下這件事。
“再過幾日,”福晉點點頭,短短一日還看不出前院的態(tài)度,“等用完這茬,膳房仍叫劉太監(jiān)管著”。
康嬤嬤也十分贊同,“劉太監(jiān)雖說貪財了些,好歹還算懂事,便是之前您消沉低迷的時候,他也畢恭畢敬的伺候著,還算有幾分眼色”。
福晉沒再聽康嬤嬤的話,她出神的望著窗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聽到一個什么結果。
是盼著有人可以同病相憐,還是,希望耿氏能被人救于水火。
這么些年過去了,她真的挺想知道,身邊人到底是無心之人,還是單單對她無心。
*
小貴子一瘸一拐的,沒回蘭院,去的還是膳房的方向。
他心中也有思量,既然已經(jīng)這般,就沒有必要換個人去領教陳太監(jiān)的手段。
正走著,卻被人拉進了墻根隱蔽處,手里被塞了一個膳盒。
小貴子定睛一看,是膳房那個圓臉的小太監(jiān),好像是喚做石頭的,他正慌里慌張的四處張望,“貴哥哥,快拿著走罷,別叫旁人瞧見了”。
小貴子握緊手中膳盒,張了張口卻不知從何說起。
這個小太監(jiān)不過在蘭院得了兩回賞,竟然敢冒這么大的風險,到底是出自真心實意,還是又一重陷害。
剛經(jīng)歷過這一遭,他實在分不清。
“多謝你的好意”,小貴子輕聲道謝,從懷里掏出一角銀子硬塞于圓太監(jiān),無論是哪種情況,他接著便是。
圓太監(jiān)石頭倒沒拒絕銀子,他瞅了個沒人的時機,沿著墻根一溜煙的跑了,片刻功夫就不見身影。
小貴子靠在墻上歇了片刻,又強撐著往回走,剛到蘭院門口,就見白梨帶著多福在門口站著,似在等他。
他將膳盒交于白梨,終是撐不住,倒在多福的懷里。
白梨將牙咬的吱吱作響,好好的一個人出去一會兒功夫,回來的時候竟不成人形,怎么,是當蘭院好欺負嗎?
她深吸了一口氣,將腹中濁氣吐出,轉(zhuǎn)身進了屋子。
屋子里,耿清寧正和葡萄說著話,“哦?好幾個人求去?”
葡萄上了茶,又去收拾東西,低著頭一個勁兒的忙活著,“說是家里人說好的親事,男方那邊催的厲害”。
耿清寧嗤笑一聲,“既如此,那也不能耽誤人家的好事,都給放出去吧”。
以前在宮斗劇常見樹倒彌孫散,沒想到她這才失寵幾日,下頭的這些人竟這樣對她沒有信心。
好歹也得寵過好幾年。
她喝了一口茶,上好的猴魁雖然入口微苦,回甘卻很甜,“對了,這個時候出去的,之前答應的嫁妝減半”。
這種只能同富貴的人,若不是怕不給會顯得太過寡恩,她一分都不想給。
“不行,三分之一就夠了”。
她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
葡萄抬眼偷瞧,見主子面上沒有半分傷心之色,這才放下心來,接過白梨手中的膳盒,將菜色一一擺在桌上。
野鴨子湯下的面,還配有一盤子鹵牛肉,一盤子松花蛋配黃瓜,兩盤素炒。
耿清寧伸頭一瞧,正是她想吃的東西,她坐在膳桌旁,卻見一旁的白梨眼眶微紅,欲言又止。
她突然就失了用膳的興致,“說吧,遇到了什么事兒?”
白梨再難抑制,頂著葡萄冒火的眼神將今日之事事無巨細的交代了一遍。
葡萄姐姐不愿讓主子聽到這些污糟的事兒,白梨都明白,但是在她看來,內(nèi)院女子,確實離不開主子爺?shù)膶檺邸?br />
主子,求您了,跟主子爺服個軟罷。
第 148 章
白梨跪在地上靜靜等著, 那些眼皮子淺的只見主子爺帶氣離開,便自以為是的到處鉆營,但只有她們這些近身伺候的人才知道, 四爺?shù)难凵裾吃谥髯拥纳砩? 一刻也舍不得移開。
新的側(cè)福晉進府又如何,府中又不是沒有, 李側(cè)福晉進府的時間比主子還要早, 若是在意,當初就該醋死了, 為何這個時候才鬧出來。
白梨一時覺得自己十分有理,一時又覺得自己實在是大不敬, 竟敢私下這般詆毀主子,只是她當真是一萬個想不通、不明白主子究竟在別扭什么。
女子以夫為天,與天斗,怎會有好下場。
葡萄忍了又忍, 終是狠狠的剜了兩眼白梨, 她以為這個是個好的, 沒想到咬人的狗不叫,她一個奴才,竟然想當主子的家。
“白梨, 閉嘴”, 葡萄低聲訓斥。
耿清寧擺手制止葡萄, 低下頭看向白梨, 直到她目光游移,無法抑制的透露出幾分心虛時才道, “你這樣想,我不怪你”。
自古以來便是如此道理, 即使在現(xiàn)代社會,這般依附男子生活,亦會被人輕視,而她在這府中,一草一木、一粥一飯均是四爺所賜,自然當全心全意仰仗他而活。
她停頓片刻,聲線逐漸冷硬,“若是你有甚好去處,我也會送你一份厚禮,保你衣食無憂,只是有些話,不必再說”。
這次她若是低了頭,就是認下了四爺給予她的定位,眼下在清朝,身份確實有高有低,但感情并不該全然如此。
白梨訝異抬頭,她明明是為了主子好,主子卻這般曲解她的意思,還懷疑她的忠心,她張了張嘴還待再說些什么,卻被葡萄捂著嘴拽了出去。
耿清寧仿若未見,她拿起銀筷,用珍重的心態(tài)對待這碗來之不易的面,甚至連湯都用的一干二凈,幾乎用命換來的東西,不容浪費。
用完午膳,她走至妝臺,官皮箱的最下層有她想要的東西。
離五月十六還有六日。
耿清寧扶著葡萄的手出了蘭院的大門。
她許久不曾出門,或許有好幾個月,亦或許超過一年,此刻見外頭的景象還有些陌生,當然,也可能是因著側(cè)福晉要進門,府內(nèi)煥然一新的緣故。
她一路走過去,好些地方掛上了紅綢,原本屬于宋格格的院子擴張了兩倍有余,簇新的大門,粉墻黛瓦,雪白的墻頭伸出幾支翠竹,郁郁森森的,看著分外雅致。
四爺?shù)膶徝酪琅f在線。
耿清寧看了兩眼,收斂起心中情緒,徑直往正院走去。
正院的人并沒有為難,很快將她請入偏房,有小丫頭快手快腳的上了茶和點心,耿清寧端起茶挨了挨嘴唇,茶葉清甜微苦,回味綿長,是上好的東西。
福晉還沒到,她便耐心的等著,在清朝生活多年的她已經(jīng)知道福晉并非有意冷落人,見客的時候需要換上大衣裳,還需重新妝面,她沒提前打招呼便直接過來,確實需要給別人反應的時間。
大約盞茶功夫,便有人客氣的將她請到花房,福晉正在上首坐著,每一根頭發(fā)絲都整整齊齊的抿在把子頭里,看見她的時候,嘴角還露出一絲笑容。
耿清寧心中一松,深蹲行禮,只不過剛蹲下去就被康嬤嬤親手扶起。
福晉笑道,“都是姐妹,何必如此客氣”。她的笑真心實意,若是耿氏經(jīng)了這遭能乖巧服軟,安心依附于正院,就不枉費她做上這么一場。
年氏入府在即,她也得有所準備嘛。
耿清寧從善如流的起身謝過,斜簽在下首的凳上,福晉今日看上去心情不錯,她所求之事應當無虞。
福晉指著茶點讓耿清寧用,“嘗一嘗,膳房剛出的新花樣,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耿清寧順從的望向桌上,粉彩的碟子上有小小的荷花樣式的點心,層層的粉色花瓣包裹著淡黃色的花蕊,聞上去滿是荷花的香味,她托起一枚置于手心,荷花的花蕊看上去像是用綠豆與牛奶混合所制,奶香味撲鼻而來。
她將一整個點心放在口中,外頭是酥脆的口感,偏偏里頭軟糯香甜,再配上一盞龍井,清香四溢,唇齒留香。
“福晉這兒的點心果然是最好的,”耿清寧奉承道。
福晉笑了起來,“你若是想吃,我這兒多的是,絕不會委屈了你和孩子們”。
福晉將點心往耿清寧那邊推了推,她意有所指。
有寵有子卻沒有地位的侍妾跟著正院絕對是最好的選擇,耿氏若真心投靠,她自然會庇護蘭院,絕不會讓蘭院再受讓人欺辱,若是剛出生還不曾記事的五阿哥愿意認她做母,未來的世子之位亦不在話下。
耿清寧微微抬頭,將福晉臉上的勢在必得,康嬤嬤臉上的三分親熱,七分疏離全都看在眼中,她起身跪在福晉跟前,“福晉好意本不該辭,只是妾身實在愚鈍無知,不堪福晉重愛,自請離府偏居皇莊”。
是的,她有一個莊子,四爺賞的。
去歲冬日薇草風靡京城,四爺也因薇草得了不少好處,用這些利潤換得一個莊子,她問心無愧。
福晉手中的荷花酥被不小心捏碎,“你說什么?”
莊子那等去處,清貧凄苦不說,關鍵是去著容易回頭難,若是府中無人提及,皇天貴胄之軀怎會主動屈尊。
她這是把自己的路堵死了。
耿清寧不用演戲,面上自然呈現(xiàn)出三分心如死灰的模樣,“妾身實在是……受不住”。
福晉竟有些恨鐵不成鋼之感,她出言提醒道,“你還有孩子,切莫做出讓自己后悔之事”。
耿清寧微微一滯,竟從福晉身上感受到些許善意,可她并非腦子一熱,做出所謂的帶球跑或者逃離之事。
四爺是未來的皇帝,若是他對她有心,對于皇位,弘晝未嘗沒有一爭之力,可若是空中樓閣虛假繁華,他的寵愛對弘晝來說,是要人命的毒藥。
歷史上的乾隆皇帝,那可是一個活生生的政治機器。
“絕不后悔”,耿清寧道,偏居一隅或許物質(zhì)上沒有那么豐厚,但不被皇帝所喜的皇子才能在乾隆帝的眼皮下討得生活。
福晉抬眼細瞧,見她面上全是決然之色,原本被拒絕的冒犯之感逐漸摻雜了一絲別樣滋味。
聽說,蘭院滿是奇珍異寶,廊下的宮燈、屋內(nèi)的茶具個個都是獨一份,這些東西,難道不比男人那點子情愛強上三分?
杜十娘怒沉百寶,事后真的不會后悔?
福晉神色莫名,點頭應允,“行,我應下了”。
“謝……”,耿清寧誠心實意的道謝,話說了一半,還是恭敬的磕頭行禮。
屋中,康嬤嬤看著耿清寧的背影,終是忍耐不住問道,“福晉,這么不識好歹的人,為何要遂了她的心意?”
福晉沒回答,只是默默的嘆了口氣。
或許是因為同病相憐。
也或許是,她還有勇氣,而自己如同枯木卻死死的抓著王府的這片土地。
有了正院的應允,蘭院做事就方便多了,貴重的首飾、擺件,這些與莊子上格格不入的東西都不必帶,只帶些家常的衣物,孩子的玩具,每日收拾一些,竟然三輛騾車就能裝下。
許是大婚的府邸太忙,角門處悄悄離開的馬車,絲毫沒有引起別人的注意。
蘭院里頭的人越來越少,有的是歸家嫁人,有的則是提前跟車去了莊子上,明明是夏日,院子里卻出現(xiàn)了幾分蕭瑟之意。
耿清寧卻覺得剛剛好,沒有那么多的規(guī)矩和人,反而更清凈、自在,胸口壓著的煩悶都散了不少。
等到大婚的前一日,年家的嫁妝開始送進府邸,黃花梨的箱子上系著紅綢,還有大紅的緞花,連抬嫁妝的人身上都系著紅綢,府中人來人往,面上俱是喜意,前院叫了戲班子,吹拉彈唱,好一片熱鬧景象。
耿清寧最后看了一眼蘭院,她利落的上車,于進忠腰上掛著正院的腰牌,馬車大搖大擺的從大開的側(cè)門駛離。
*
膳房里,劉太監(jiān)重新做上了管事之位,張二寶則是老老實實的跟在師父身邊,經(jīng)過這回,他膽子小了許多,恨不得當師父的小尾巴。
劉太監(jiān)直罵他沒出息,卻又有些受用,用主子剩下的荷葉湯煮了冷元子,塞到徒弟手里,叫他到一旁玩兒去。
冷元子這東西并不金貴,是拿黃豆粉混上糯米做的圓子,若是富裕的人家再添上蜂蜜或是砂糖,吃起來軟糯香甜,適口極了。
張二寶摸著腦袋嘿嘿直笑,師父竟把他當小孩兒哄,怪有意思的。
他也不耽誤師父的事兒,尋個角落蹲下,碗里荷葉湯里還加了碎冰,喝起來清爽極了。
圓太監(jiān)石頭在一旁羨慕的直流口水,但也不敢眼巴巴的看,怕人誤會他在討要東西,就斜對著張二寶說話,眼神落在一旁的洗菜木盆上,“二寶哥哥,弟弟有件事不知當不當說?”
張二寶嗤笑一聲,這小子,還學會吊人胃口了,“有屁快放”。
石頭猶豫了片刻,仍堅信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他環(huán)顧左右,見無人在意這邊,才湊到二寶耳邊,“蘭院中午沒來取膳”。
白瓷碗中碎冰碰壁當啷響,張二寶被冰的幾乎拿不住碗,他干脆將碗塞給石頭,火燒屁股一樣忙著去找?guī)煾浮?br />
石頭白得一個冰碗,高興的直咧嘴,吃人參果似的極為珍惜地小口啜著。
冰碗很甜,如同于哥哥給的桂圓肉,也像得了賞之后的日子一般。
第 149 章
劉太監(jiān)到底是老成穩(wěn)重些, 他摩挲著看不到腳尖的肚子,眉毛皺的幾乎能夾死蒼蠅,“這樣, 待會申初一刻的時候, 你親去蘭院送份酥山,就說是我孝敬的”。
到底是絕食還是怎樣, 總得有個準信兒, 否則前院怪罪下來,他可擔當不起。
張二寶應下, 得了差事后就一直盯著日頭看,好不容易墻根的陰涼地方多了三尺, 便立刻提著膳盒往蘭院趕去。
待敲了半日門,仍沒有人應的時候,他慌了神,忙不迭的往回趕。
“師父, 壞事了”, 張二寶顫顫巍巍的, 身子止不住的發(fā)抖,“蘭院……沒人”。
劉太監(jiān)手中正切著冬瓜,打算做些糖冬瓜來配茶吃, 聞言連刀都握不住, 直接砸落在腳上——幸好是刀背, 否則非削掉半個腳掌不可。
劉太監(jiān)抱著腳愣在原地, 嗓子里擠出一聲尖叫,“你說什么?”
平日里他身子胖, 聲音渾厚的不似太監(jiān),如今倒被一聲尖叫給出賣了身份。
見周圍有人目光移來, 他又忙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壓低了聲音道,“你再去跑一趟”。
“算了,我親自去”,劉太監(jiān)走了兩步,仍是放心不下,他飛快的把糖罐子收起來,剩下的冬瓜也不管了,反正這種東西便宜易得,少了也不心疼。
師徒二人直奔蘭院而去,果不其然,被鐵將軍拒之門外。
劉太監(jiān)臉上的笑再也掛不住,腮邊的肥肉顫顫巍巍的抖著,斗大的汗珠順著臉頰流進脖子里,一屁股坐在蘭院的門口。
“我的個老天爺啊,這都是個什么事吶”。
劉太監(jiān)只覺得自個兒大半輩子沒來沒遇到過這樣的事兒,怎么就這么倒霉,不就挨了板子歇幾日,怎么剛一回來就碰到這種晴天霹靂。
莫不是有人在搞他,是陳德海,還是陳德海背后的人物?
劉太監(jiān)垂頭喪氣,好不容易靠著耿主子在主子爺那里留下了名號,如今倒好,別說更進一步,指不定還要受到牽連。
張二寶用袖口給師父做扇,“師父,這個事兒要不要……”,他指了指前院的方向,事已至此,也得知道前院那邊是個什么態(tài)度。
劉太監(jiān)驚訝的看向徒弟,“你小子,機靈了啊”。
對啊,總不能叫他一人為難。
前院,蘇培盛正忙著,鋪房安床等等雖不用他親自去做,但總得做到心中有數(shù),再說了,婚事瑣碎,雖不見什么大事,但就是一刻也離不得人。
劉太監(jiān)哪管他這些,拽著人就往茶房走。
蘇培盛被他拽的一趔趄,好不容易站穩(wěn)又忙去撣衣袖,這老貨滿身的油污,別弄臟了他的衣裳。
這可是府里有喜,剛賞下的新衣。
劉太監(jiān)撇嘴,若是平日,指甲縫里的東西都得抹于他身上,可是今日真的無甚心情,他叫徒弟守好門口,將蘭院的事兒一五一十的倒了個干凈。
蘇培盛目瞪口呆,嘴張的幾乎能塞下兩個雞蛋,好半天過去,他終于找回自個兒的舌頭,遲疑的問道,“你、你說什么?那么些個大活人全都不見了?”
劉太監(jiān)吹胡子瞪眼,肚子上肥肉被他拍得啪啪做響,“我再說一百遍也是這個結果,蘭院人沒了,全都跑了”。
嗐,以前只聽說過鄉(xiāng)下漢子不中用,以致于家里媳婦跟人跑了的事兒,誰成想皇家也會出現(xiàn)這種事兒啊。
“你以為是戲臺上唱龍女拜觀音吶?”蘇培盛還是有些不敢相信,“好好的,耿主子還能溜出水晶宮不成?”
好言難勸該死的鬼,劉太監(jiān)唉聲嘆氣,不知是為耿主子,還是蘇培盛,還是自個兒,就歇了那么幾日功夫,怎么就落到這個田地了?
該死的陳德海,肯定是他做的那些污糟事兒惹怒了耿主子。
對,就是陳德海的過錯。
蘇培盛見他神色認真,冷不丁的身上有些發(fā)寒,小腿肚子都有些顫巍巍的,門房出入的冊子被迅速找來,二人盯著冊子一個字一個字的對著看,眼睛瞪得像銅鈴一般,一刻也不敢眨眼。
五月十一、十二……乃至今日,蘭院每日都有人出去,卻沒有再回來過。
小姑奶奶,還跟主子爺鬧著脾氣呢。
二人對坐無言,見對面之人也是滿臉的灰敗之色,只能默默的嘆了口氣。
這都是些什么事!
*
騾車慢悠悠的走著,身側(cè)繁華的景象越來越少,變成了灰突突的圍墻,熏黑的煙囪。
耿清寧撩起簾子,細小的灰塵從干巴巴的地面揚起,讓她想到了那年去熱河的場景。
那也是一個這樣的夏日。
她閉了閉眼,強迫自己看向別處,京郊都是田地,成片的麥浪翻滾如同綠色的湖泊,再過一個月應該就是豐收的季節(jié)。
甯楚格抱著額娘的手臂,不知道該不該出言相勸,她已經(jīng)長大了,身邊侍讀的家中事也聽說不少,尤其是那個叫明月的侍讀。
據(jù)明月說,她阿瑪和額娘經(jīng)常吵架,有的時候還會大打出手,萬幸,兩人眼下已經(jīng)分院住了。
阿瑪和額娘也是這樣嗎?
甯楚格愁的直撓頭,可是她從來沒見過阿瑪跟額娘吵架。
耿清寧回過神來就見閨女正在唉聲嘆氣,稚子天真可愛,腮幫子鼓起來再慢悠悠的癟下去,像只氣鼓鼓的河豚。
她輕輕捏了捏閨女的小臉蛋兒,直到甯楚格瞪大眼睛還癟了嘴,才訕笑著松開,“乖女兒,嘆什么氣呢?”
沒辦法,小孩子肉乎乎的臉十分可愛,手感也好,真的很難松開。
甯楚格氣呼呼的,已經(jīng)完全忘記剛才想說的話,她揉著臉頰嘟囔道,“額娘,不能再捏別人的臉,你看弘晝,這么大了還在流口水,就是他小時候你捏的太多了”。
耿清寧更尷尬了,甯楚格說的是實話,捏臉頰容易捏到唾液腺,對小朋友來說,確實會讓他控制不住的流口水。
可是這也不能完全怪她,人類的大腦在看到擁有可愛特征的事物或者人的一瞬間,會產(chǎn)生‘捏’、‘咬’等沖動,這是一種叫做‘可愛侵犯’的正常心理現(xiàn)象。
耿清寧破罐子破摔,干脆伸手再捏一下弘晝胖嘟嘟的臉頰,口中還不忘倒打一耙,“都怪你們太過可愛,額娘實在控制不住自己”。
弘晝一直在一旁吃著點心,點頭認可道,“愛,可愛”。
甯楚格氣得直翻白眼,伸手去戳弟弟的臉頰,“你呀,被人賣了還幫人數(shù)銀子”。
車里笑聲一片,外頭的于進忠與葡萄相視一眼,各自松了一口氣。
主子高興就好。
騾車走了小兩個時辰才看見莊子,門口馬重五與白梨等人已經(jīng)在等著了,一行人進了內(nèi)院,里頭竟然與蘭院的布局類似。
耿清寧做在上首,叫人給馬重五搬個凳子過來,“你有心了,辛苦”。
這樣的布局肯定需耗費不少時間,她一來就能住上現(xiàn)成的,說明馬重五早有考量,說不定他第一回去蘭院磕頭的時候就有所安排。
這樣的人物,真的甘心侍奉在她這樣一個失寵的侍妾身邊嗎?
馬重五頭也不抬,“給主子辦事,不敢說辛苦”。
耿清寧叫人扶起他,“你是個有能耐的,這兩年為四爺辦事,想必也留有不少后路,這有一包銀子,算是我送你的儀程,自去尋前程去罷”。
莊子是她的,但一直是馬重五在管,今兒她來了,這個莊子上就不能有兩個聲音。
馬重五復跪在地,額頭緊貼在青石磚地面上,他低聲道,“奴才生是主子的人,死是主子的鬼”。
耿清寧微微點頭,眉毛微挑,一旁的于進忠便得了信兒,他將銀子塞在懷里,拽著馬重五出了屋子,哥倆好的往外頭去了。
屋內(nèi),葡萄將綠豆湯遞到耿清寧手里,面上滿是不解,“主子為何試探他,那人不是有把柄在我們手里嗎?即便沒有把柄,這些年可都是靠您他才有這個好差事的,不然,早就被他那繼母給生吞活剝了”。
綠豆湯清熱解暑,最適合夏日飲用,耿清寧手里這碗應當用井水澎過,碗壁都透著一股涼意,她一口氣喝干綠豆湯,“我是怕包子太硬,硌了牙就得不償失了”。
她沒有那么強的人格魅力,這人真心還是假意,還是得看以后。
葡萄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又想起一樁事兒,“主子,紅棗來了,說是想給您磕頭,能追到這兒,我想著應當是有幾分誠心的”。
若是還在府里,紅棗敢來,她肯定拿大棒子給打出去,但府中流傳主子失寵已久,眼下又到了窮鄉(xiāng)僻壤之處,紅棗仍鍥而不舍的追來,她就有些拿不準了,只能交給主子定奪。
耿清寧猶豫了片刻,四爺不在這里,紅棗只能為她而來,“請進來罷”。
片刻功夫,只見粗衣布衫的紅棗從外頭進來了,手里抱著一個長條形的花盆,里頭搖搖晃晃幾根綠苗,像是蘭院里種了一整個冬天的東西。
耿清寧突然想起,當初紅棗走的時候,帶走了土豆苗上結的種子,這難道是……她猛的站起身,將盆中植物連根拔起,果然未見土豆塊莖。
她怎么把喂飽十四億人口的雜交育種給忘了!
第 150 章
“三丫頭啊, 你確定王府的主子能要這玩意兒?”
紅棗房內(nèi)一個婦人正喋喋不休的說著話,不知是這婦人太瘦,還是別的原因, 富貴人家常穿的綢緞衣裳披在她身上松松垮垮的, 下擺處還拖在地上。
她拍了拍裙上的灰塵,一雙吊稍三角眼里滿是不屑, “要我說, 不就是幾根野草嗎?”
紅棗輕飄飄的瞥了一眼嫡母,“騙你做甚”。
她小心的將花盆護在懷里, “你們可別瞎擺弄我這東西,不怕告訴你, 府里多少人都羨慕著呢,她們只能拿主子賞的金銀首飾,只有我搶到了這個好東西”。
瘦婦人撇撇嘴,只有傻子才不要銀子, 選這幾根破草, “可這玩意兒在哪都是種, 怎偏偏要讓你待在家里”。
她目光閃爍,一張容長臉笑出了滿臉的褶子,“這兒再沒旁人, 你與娘說句實話, 真不是被主子攆出來的?”
紅棗澆水的手微微一頓, 學著陳嬤嬤的樣子皺眉訓斥, “你懂什么,主子說了, 橘生淮南則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 這玩意兒是給窮苦人家吃的,受不住王府的富貴氣兒”。
看著瘦婦人被之乎者也的一套糊弄的將信將疑,她又道,“主子有多看重我你們又不是不知曉,賞的那些首飾隨便拎出來一個,都夠家里吃上好幾個月的”。
紅棗從妝匣中掏出一支素金的手鐲扔到瘦婦人懷里,“諾,這個給你,算是這月的家用”。
瘦婦人手忙腳亂的接過鐲子,小心翼翼的往嘴里放,見素金的亮面上顯現(xiàn)出兩個明晃晃的牙印子,她喜得見牙不見眼,口水都沒擦,直接將鐲子往手上一套。
“好好好,我就知道我家三丫頭最是中用,娘絕對不會耽誤你的事兒,放心,你姨娘那里,娘也會替你好好照顧的,你只管給主子辦差便是”。
紅棗身板挺得筆直,學著主子的模樣驕矜點頭,一直到瘦婦人離開,她才垮下肩膀,仔仔細細地查看匣子里的東西——滿滿一匣子東西竟只剩下個底兒。
最多只能堅持月余時光。
那只惡狗的肚量越來越大,最若是在那之前再找不到門路,怕是連骨頭渣子都要被嫡母拿去榨油吃。
紅棗吐出一口濁氣,打起精神回了親王府,大門她是進不去的,只能在外頭一圈圈的轉(zhuǎn),她也不急,反正每日里除了照看花盆,也就剩下這點事。
皇天不負苦心人,老天爺還真叫她等到了機會,她一路跟著馬車到了莊子上,求得了這次見主子的機會。
紅棗跪在地上,眼中已經(jīng)滿是淚水,“主子,奴婢真的知錯了,自從離了蘭院,我日思夜想的都是咱們院子,您瞧,從蘭院帶出的花兒果兒,我都小心翼翼的照料著”。
她雖然不知這玩意兒有什么用途,但睹物思人的道理她是懂的,再加上主子確實看重這個東西,以蘭院如今缺人的狀況,未嘗沒有回去伺候的機會。
紅棗撈起袖子抹眼淚,細嫩的臉蛋被粗布的衣裳擦的通紅,“主子,家里嫡母把您賞給我東西都搶走了,奴婢真的無處可去,求主子收留”。
耿清寧幾乎被紅棗的演技折服,若不是當初之事歷歷在目,她說不定真要被騙過去,“哦?是嗎?可如今,我這兒也不是什么好去處”。
紅棗膝行了幾步,扯住耿清寧的衣裳下擺,“奴婢誓與蘭院共患難、同存亡!”
耿清寧任憑她抓著自己的衣裳下擺,似笑非笑,“為著這盆景兒,賞銀子可以,但你憑什么認為,我會要一個曾經(jīng)背叛過我的人”。
紅棗急得顧不上擠出眼淚,“奴婢愿意以性命發(fā)誓,若違此誓,天打雷劈”。
“可我不并不相信誓言”,耿清寧回絕。
“奴婢、奴婢”,紅棗仰起頭,言語急急,“奴婢還有另有用處,您到這莊子來,馬重五一個男子總歸不大方便,我愿意嫁與他,確保這莊子里里外外皆為您所用”。
馬重五求了兩回婚嫁之事,只是當時蘭院如日中天,無人應允,眼下仍未曾婚配。
紅棗又道,“馬重五繼母與正院有千絲萬縷的關系,無論是莊子,還是是馬重五家里,都需要一個咱們蘭院的人,奴婢愿意為您效犬馬之勞”。
耿清寧一愣,就這一會功夫紅棗打了感情牌,使了苦肉計,還展現(xiàn)出自身的價值,她低下頭仔細打量起這個不到二十歲的女孩兒。
她身上有股子勁兒,說不清,道不明。
如果非要形容的話,像是當初在宮中選秀時遇到的那根野草,雖隨風飄搖,但仍倔強的抓著腳下那貧瘠的土壤,想要開出一朵花。
眾生皆如此。
“往日之事尚在眼前,與我而言難免會心懷芥蒂,近身伺候不可再提”,耿清寧停頓下來,伸手扶起腳邊的紅棗,“若你能將一切收拾妥帖,日后我身邊的嬤嬤,允你一個位置”。
紅棗千恩萬謝的出去了,葡萄瞧瞧她的背景,又見主子唇邊的微笑,有些遲疑的問道,“主子,您怎么這么輕易的就原諒她?”
耿清寧歪頭看著土豆苗,“哦?我以為這樣是你心中所求呢”。
葡萄正端著瓷碗,聞言慌撲通一聲跪下,“奴婢對您絕無二心,只是眼下這個情形,多些人總是好的,再說她嫁給馬重五后,必不會再到主子爺跟前討嫌”。
唔,那可不一定,歷史上的乾隆皇帝不就偏愛熟女,還有野史傳他覬覦臣妻,小四是老四的種,說不定二人的審美一脈相承呢。
耿清寧被自己的腦補逗笑,她扶起葡萄,又順手接過瓷碗,“我沒有怪你的意思,她說的沒錯,是個有用之人”。
除此之外,她還想知道,這樣的人,給予平臺和機會,能走多遠,能飛多高。
當然,這話就沒有必要說出口了,耿清寧用竹筷挑起碗里的東西,“這是什么?”
看上去有些像涼粉。
葡萄咽下諸如她沒收紅棗送的禮物這樣的話,細細解釋道,“這是細索涼粉,拿綠豆粉做的,莊子上的廚娘獻上的,說是最適合消暑”,她把托盤放呈與耿清寧面前,“您是吃甜口的還是咸口的?”
甜口的是澆上紅糖水,放些細碎的瓜果,冰涼爽口,清爽解膩。
咸口的有澆上二八醬的,醬香濃郁,唇齒留香。還可以澆上濃濃的蒜汁和紅油的,酸辣開胃,香辣過癮。
耿清寧纖手一揮,“我全都要”。
成年人的世界就是這么簡單。
*
天氣很熱,人只要在外頭站上片刻,便跟水里撈出來的似的,渾身被汗水浸透,好在府中福晉寬厚,特意在各處都設了解暑的綠豆湯。
一碗井水澎過的綠豆湯下肚,暑氣稍解,但來不及喘勻氣息,仍得馬不停蹄的趕往下一處。
實在是忙得厲害。
明天就是正日子,皇子娶側(cè)福晉是大事,由不得輕簡。
內(nèi)務府的人在前院,禮部的人也在前院,門房的帖子收到手軟,記禮單的冊子都摞了好幾本,一旁磨墨的小太監(jiān)口干舌燥,連一碗綠豆湯都沒混上,他本以為今日天氣熱,屋里干活的是個好差事,沒想到一刻都未得閑。
四爺出去露了一面,又轉(zhuǎn)回書房,他本想尋個清凈,可絲竹聲穿過窗戶一個勁兒的往人耳朵里鉆,惹得人心煩意亂。
怪不得蘭院不愛叫戲,平常消遣只聽些說書,這咿咿呀呀的確實不太入耳。
他望向窗外,月亮如白玉盤一樣掛在天上,柔和的月光如水一般流淌下來。
月色真美。
也不知,她此刻在做什么?
還是太不懂事,怎不能學旁人那般,軟下身段來求求他。
一旁的蘇培盛心中百轉(zhuǎn)千回,既不知主子爺為何出神,也不知他為何突然冷哼一聲,像是生氣的模樣。
只是他藏了一晚上的話再不說出來,就該過夜了,再者,這事兒若是從旁人口中道出,便是他的失職。
蘇培盛張了張嘴,喉嚨干涸的說不出話,他咽了口唾沫,尋了個離主子爺三尺遠的地方,悄無聲息的跪下。
這個距離剛剛好,既能讓主子爺一腳踢過來,又能讓勁兒泄得差不多,正好印個腳印在身上。
“主子,蘭院那邊……”
蘇培盛說得很慢,總得更委婉些才合適。
蘭院?
四爺挑眉,眼角眉梢忽然就帶上了三分得意,唇邊也露出一絲微笑。
唉,寧寧果真是被他慣壞了,明日就是大婚,耽誤不得,她偏偏醋性上來,今日就要尋他。
真是……太過粘人了些。
四爺手中把玩著腰上的荷包,只覺得上面的綠葉舒展,底部的白色頗有幾分野趣。
他突然放下荷包。
不行,還是不能這般輕易饒過她,若是養(yǎng)成了習慣,以后狗脾氣上來了,豈不是還要與他鬧。
四爺換了個坐姿。
不過,寧寧面皮薄,甚少邀寵,若是他不去的話,豈不是會偷偷掉眼淚珠子?
她慣是個嬌氣的。
嗐,這也怪不得寧寧,她年歲小,性子又天真爛漫,顧得一頭就顧不得另一頭,眼中心中想他,天大的事兒也不顧。
算了,隨她去吧,反正在這親王府里,他也能妥妥貼貼的護她一輩子。
四爺撩起袍角,她既然這般主動相求,那他也不能辜負她的情誼,還是應了她,去蘭院寬慰兩句罷。
一旁的蘇培盛雙眼一閉,額頭緊貼在青石磚上,一口氣將剩下的話全部說出,“蘭院的耿主子帶著三位小主子,別居莊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