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
曹氏又能掙錢了, 李大娘自然變回以前那副和藹可親的模樣,隔天不僅買了兩條肥膘肉、兩包紅糖,又將自家雞下的蛋裝了半籃子, 還叫李老大從隔壁借推車送曹氏回娘家, 美其名曰是怕累著她的大兒媳婦。
隔壁鄰居家的推車是獨輪的雞公車,其得名就是因為形狀有點像雞公, 一只碩大的輪子高高聳起, 像昂揚的雞冠,兩翼是結實的木架, 堆放貨物也可以坐人,后面兩只木柄, 被推車人提起置于胯旁,像雞尾。
鄉下小路,這種獨輪車最是便宜,寬不過一尺的田埂都能輕松通過, 沒有牲口的人家, 這算是很好的東西了。
“不必了, 娘”,曹氏擰著手指,面上是十二分的惶恐, “地里還有活計呢, 我自個兒回去便成了”。
“什么活也沒有我的大兒媳婦重要”, 李大娘一錘定音, “老大,還不快去”。
李老大素來孝順, 他抬頭看了一眼老娘,又去看媳婦, 方才低聲應承下來,“哎,娘,我這就去”。
曹氏被李大娘拽著,只能在門口等上片刻,不一會兒,李老大便將車推了過來,裝喜禮的籃子放在一側,她爬上了另一側,兩邊重量不一樣,車子難免有些歪斜,使得木柄重重的壓在李老大的右胯上。
人和車的重量都壓在他的胯上,肯定是有些痛的,曹氏嚇白了臉,當即就想從車上跳下來。
“往里頭去一些”,李老大皺眉悶聲道。
曹氏不敢拒絕,喏喏應下,將身子緊緊靠在‘雞冠’上,見李老大緊皺的眉毛松開,她才微不可見的呼出一口氣。
從石廟村到她的娘家至少有八里路,雖說她是鄉下人,沒有纏過小腳,但鞋底軟,走路過去也確實累的慌,如今坐車回去,不僅累不著,還能看到路邊野桃樹的粉色小花。
能掙銀錢真好,曹氏想,只盼著羊毛坊能一直開下去。
還有,也許她應該學羊毛坊里的其他姐妹們,攢些銀錢傍身。
她雖然膽小嘴笨,但是個心里明白的人,婆婆和當家的對她的好,只是因為她能掙錢,只要她有錢,自然能一輩子好下去。
曹氏干活更起勁了,羊毛坊里她算是最用心的那一批人,紅果又是她的徒弟,很快她便學會了新來的紡機,得了胡掌柜的稱贊。
只是這回她不再像以前那樣將銀錢全數上交,而是特意留存了一部分放在胡掌柜這里。
胡掌柜也很得意,他管著的羊毛坊是附近幾個鎮子上出貨最多最快的,聽說,上一個出貨最多的掌柜已經見到羊毛坊里最厲害的人物——張公公了。
張公公那可是宮里的紅人,之前更是在萬歲爺身邊伺候的,人家說宰相門前七品官,也不知伺候過皇上的張管事是幾品,反正不管幾品,身上肯定沾的有龍氣,他若是能蹭上半分龍氣,即便是死了,到地下見了祖宗,也是那個。
若是能再得張公公的青眼,說不定下一個大管事就是他了。
下頭的人都是滿身的牛勁,張泉春卻為銀子愁得頭發一把一把的掉,身后的辮子細的跟麻繩一樣在背后直晃蕩,一陣風都能吹起來,沒有辦法,他只能叫人編一假發進去遮丑。
是真沒錢。
羊毛坊每天都在燒銀子,收羊毛要銀子,人工要銀子,地方鋪子都要銀子,之前冬日里售賣的好,羊毛坊勉強還能支撐下去,可如今天氣漸暖,這銀子便只出不進,令人心焦。
皇上說可以從國庫用銀,可宮里的消息最是靈通,張泉春不僅知曉國庫無銀,就連外頭的有些地方衙門也沒錢。
據說,直隸總督都跟萬歲爺哭了好幾回窮,說是幾年前打仗時買馬的錢不夠,只能挪用糧錢,康熙四十六年賑災,又只能挪用俸工銀償還所挪用的錢糧,倒騰來倒騰去,最后的結果是直隸那邊的大人們未來五年都不能發俸祿了。
這都是個什么事。
張泉春雖是個太監,但也算眼明心亮,繞來繞去,根子還在銀子上頭,也不知這回,四爺能不能討回銀錢。
*
四爺更忙了。
耿清寧發現他總是一陣一陣的忙,若是皇上派給他差事,他就忙的不得了,若是無差事傍身,他陪她陪孩子的時間就會多上不少,有時還親自給孩子們上課。
這一段時日應該是有差事,忙得不見人影,連前院都很少回。
四爺確實很忙,國庫討銀第一步是清算賬冊,滿滿一屋子的賬本,打算盤珠子都得打到明年去。
他本想問皇上討十三爺來用,為此甚至安排十三福晉的阿瑪馬爾漢以老病乞休,可皇上壓根不讓他把求情的話說出口。
不過,他轉念一想也是好事,十三的腿一時半會還好不了,多休整一下也不是壞事,只是若是皇上一直不消氣,十三這個阿哥就算是廢了。
四爺嘆了一口氣,帶著戶部的人不停的撥著算盤,一時間,悶熱的屋子里只有算盤珠子的聲音。
蘇培盛見主子爺的后心已經被汗透,露出的一截脖子也像是起了痱子,心里跟涼水進了熱油似的,只是大人們都在忙活,沒有他說話的地兒。
好不容易到了飯點,四爺雖無心用膳,但這些大人也忙活了一上午,總不能叫人餓肚子,他起身到后頭的屋子去了,他若是在這里,其他人肯定是要拘謹的。
蘇培盛一路小跑,帶著全公公將熱水提進來,伺候四爺洗漱更衣,又小心翼翼的將膳盒提過來,“爺,您該用膳了”。
膳桌上擺了一桌子的菜,一道小炒三絲,一道黃金肉片,一道口蘑炒雞片,一道溜鮮蝦,雖說是外膳房做的,但因著伺候的人是雍親王,下頭的人也是殷勤的不得了,個個色香味俱全。
但四爺素來怕熱,天一熱他就沒胃口,此刻任由身后的小太監打扇,靠在椅背上沒動。
蘇培盛只能哭喪著臉跪下,他也不敢很勸,以往府里有耿主子勸膳,如今在戶部,哪還有人哪觸碰虎須。
四爺確實是累了,他歇了一會兒不僅沒解乏意,反而覺得手腳沉重,身上刺撓的癢癢,還不如打算盤的時候,最起碼心無旁騖察覺不到這些,他站起身,打算繼續干活。
一旁蘇培盛的臉幾乎能擰出苦汁子來,主子爺不吃飯,就是他們這些伺候的人沒本事,著急忙慌之下倒生了急智,“耿主子說,天大地大,吃飯最大,囑咐奴才盯著您用膳呢”。
這話確實是寧寧的口吻。
四爺嘆了一口氣,寧寧素來都是這樣,把他看得最重,一舉一動,全為他考慮。
他坐回原位,把桌上的菜一樣嘗了一遍,又吃了兩口米飯,這頓飯算是解決了,他抬腳去了前頭,只是這回略微有些急切。
身穿補子的人不說是老油條,也說的上有眼色,手下動作都快了三分,終于在天色擦黑之時,將今日的賬冊都理清楚了。
四爺最后又檢查了兩遍,才一路快馬,往府中奔去。
好些日子沒見孩子們,還真有些想念。
耿清寧正給弘晝進行金銀花藥浴,他繼承了四爺怕熱的體質,天氣一熱起來,痱子就跑不了,金銀花清熱解毒沒有副作用,最適合娃娃使用。
只是他在水里不老實也就算了,剛撈出來,光著屁股就開始到處溜達,奶娘去抓他,偏生他身上沒衣裳,又有水,滑溜的像個泥鰍一樣,根本抓不住。
小屁孩邊跑邊笑,十分得意,話都說不清楚,笑聲倒是震耳。
四爺從外頭進來,一把抓住了他的后脖頸,“又淘氣?”
弘晝這小子才一歲,就皮的不得了,跟他姐姐甯楚格在一歲時謹慎的性子天差地別,四爺有時候會想,明明同一個阿瑪額娘生的,兩孩子怎會差別如此之大。
不過,龍生九子,各不相同。
弘晝被抓住了命脈,小手小腳在空中胡亂撲騰,但始終沒逃過阿瑪的手掌心,最后被奶娘用細棉布裹住,往自個兒屋子去了。
空氣中彌漫著略帶有苦澀的藥味,四爺一聞便知是金銀花,身上那股刺撓的癢意又涌上來,他也沒讓人伺候,徑直脫下衣裳。
一旁的耿清寧嚇了一跳,難不成是小別勝新婚?
要不要脫衣服呢,還是等著他來脫?不太好吧,他剛從外面回來,還沒洗澡,身上還有一股子馬的味道呢。
不過他素來愛干凈,天熱得時候一天洗三次澡也不稀奇,想必只有外衫沾了味兒,整個人還是干凈的。
她看看左右,見一屋子的人早隨著弘晝出去了,里面此刻只有他們二人。
說實話,好些天沒見,她確實有些想四爺了。
四爺已將衣裳去盡,整個人坐進兒子的浴桶里,金銀花清涼的藥性撫慰了他身上的癢意,他忍不住喟嘆一聲,抬眼看向不遠處的寧寧。
她好像只穿了一件里衣?
耿清寧看著剛褪下的外衫,嘴角忍不住微微抽搐,忙不迭的將衣裳披好,扭身躲到外頭去了。
哎呀,羞死人了。
第 122 章
金銀花的效果確實很好, 四爺身上的癢意消退了大半,再抹上加了冰片的滑石粉,周身清爽舒適。
往年因為繡藝不精選擇縫制寢衣, 而如今這件事兒已逐漸變成了她的習慣, 每個季節都會特意為他做兩套寢衣,雖然大頭還是葡萄等人, 她只動了幾針, 也算是她的心意。
今夏做的是短袖、七分褲款,紗制的大褂寬松又透氣, 正合適洗漱后在屋子里穿。
一側的冰輪緩緩轉動,帶來一陣陣涼氣, 四爺將手臂搭在玉枕,整個人斜靠在塌上,勞繁多日,此刻只覺得全身上下無一處不舒坦。
耿清寧在屋子里轉來轉去, 不是叫膳, 就是照顧弘晝, 忙活得跟個小蜜蜂一樣。
主要是剛才領錯意,難免有些尷尬。
四爺含笑看她忙活,見她羞紅了臉, 才轉頭去逗弄弘晝。
弘晝已經一歲多了, 這段時間最喜歡的事兒就是從地上撿東西, 甭管什么東西, 撿起來就往嘴里塞。
耿清寧平時并不太制止,這是孩子探索世界的一種方式, 況且,這么多雙眼睛看著呢, 也出不了什么事。
弘晝順著榻沿摸到阿瑪身邊,把沾滿口水的球分享出去,邀請阿瑪一起玩耍。
這個藤球是弘晝最近的新寵,球里有個鈴鐺,滾動起來會發出清脆的鈴聲,好聽極了,自從他能走路以后,就經常推球來玩。
四爺并不嫌棄上面的口水,他接過球把球輕輕一拋,正好落在耿清寧身邊。
瞧他這架勢,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拋繡球呢,耿清寧忍不住斜了他一眼,只是四爺的眼神全然不在球身上,只盯著她笑。
耿清寧摸了摸發熱的臉頰,吩咐人去膳房要些冰鎮的飲子過來。
弘晝太小,壓根看不懂阿瑪額娘內里的暗流涌動,他的雙眼一直直勾勾的盯著藤球,此刻更是跌跌撞撞的奔向球的方向,在奶娘小魂嚇飛之前,安全的捉住了球,又獻寶似的把球再送到阿瑪跟前。
“阿瑪,球球”,弘晝再次獻上他的寶貝藤球,“再來”。
父子二人一人扔球,一人撿球,簡單的游戲也玩得起勁。
耿清寧忍不住扶額,這樣大的運動量,弘晝晚上吃的那點子東西怕是已經消耗的差不多了。
“別把兒子當成百福來溜”,她一把撈起兒子,見他與四爺同款的短袖上衣已經被汗水浸透,又叫奶娘帶他下去換件衣裳,天熱的時候閃著汗,很容易感冒的。
“好大的膽子”,四爺往后一仰,雙手至于腦后,臉色有些發沉,“竟敢把爺的兒子比作狗”。
滿屋子的人大約有七八個,卻一丁點兒聲音都沒有,全都跪在地上不敢抬頭。
耿清寧白了他一眼,嚇唬誰啊,他一看就不是生氣的樣子,她坐回榻上,素手撫胸替他順氣,“好好好,都是小女子的過錯,求爺別氣壞了身子”。
她說著就來勁了,故意拿起一旁的扇子遮住羞紅的面容,“嚶嚶嚶,只要大爺不生氣,小女子做什么都愿意”。
四爺尋她發亮的眼睛,之前身上的癢意似乎在此刻都鉆進了心里,他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抬頭露出嬌好的面容,仿佛當真成了一個逼良為娼的惡霸,“哦,爺倒要看看你能做到什么地步”。
耿清寧心里的小人在狂叫,恨不得演上百十集電視劇,只是屋內下人眾多,她到底還是有些不好意思,只拿下巴輕輕觸碰他的手,露出一個略帶討好的笑容——放過她,晚上再戰。
四爺或許真的接收到了她的信號,只輕輕捏了捏她腮上的軟肉就松開了手,二人坐到膳桌前頭,吃了一頓應該稱作是夜宵的晚點。
天氣熱不想吃油膩的東西,耿清寧要的都是小炒,苦瓜肉片、絲瓜蝦仁、木耳黃瓜等這種既清爽又容易消化的。
劉太監額外進了一份水飯,將大米或小米熬成米湯,放涼后再把蒸煮好的熱米飯倒進去少許,蓋上蓋發酵一晚上,第二天可以直接熱一下就吃,也可以舀出來再拌入做好的米飯直接吃,味道酸酸甜甜,冰鎮后更是解暑開胃。
耿清寧沒嘗出味道。
四爺也沒在飯后寫字消食。
紗制的床帳甚至來不及被放下來,雖然只有薄薄的兩層紗,放下來也什么都擋不住。
四爺捏著她的腰,精瘦的手臂因為用力而青筋暴起,長明燈昏暗的燭光下,他仍覺得她美得不可方物,整個人都像是發著光。
細碎的嗚咽聲從喉嚨間溢出,又被他吞進嘴里,只有她眼中的水光隨著紗帳一起晃蕩。
*
四爺依舊起得很早,耿清寧當時迷迷糊糊的,她本是想起身的,但又被他溫柔安撫睡下,再醒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
男色誤人。
她輕錘自個兒酸痛的后腰,不止是腰,只覺得全身上下哪哪都不得勁,躺著不舒服,坐著也不舒服,走路更是腿腳酸軟。
徐嬤嬤滿臉都是笑意,蘭院越得寵,她的日子就更好過,“主子,要不奴婢給您捏捏?”
關于婦人的身子,她是最清楚不過的,這種勞累過度導致的問題,對她來說只是小菜一碟。
耿清寧確實難受的厲害,徐嬤嬤一說她就應下了,甚至還叫來青杏在一旁說話,現代的美容院就是這樣,一邊按摩,還能一邊聊八卦。
青杏確實有許多消息,她挑挑揀揀說了些能說的,至于另外那些主子爺不讓說的,她一個字都不敢吐露。
“宋格格最近很是活絡”,青杏一面說著,一面剝著蓮蓬,這是莊子上一大早送來的頭茬蓮子,最是鮮嫩,“據說最近找了許多人說項,想找主子爺求情呢”。
耿清寧知道宋格格被挪走之事,當時還很是感慨了幾句,她扭頭看向青杏,“她到底是因為什么被挪過去的?”
明明也沒見宋格格犯了什么過錯,怎么突然就被發配冷宮了,這內里到底是什么蹊蹺。
青杏搖頭道,“這事兒奴婢也不知,這府里應當只有主子爺和福晉知道緣由罷”。
耿清寧嘶了一聲,徐嬤嬤的手揉的既舒服又痛,她緩了一會才問道,“那宋格格以前的那個院子呢?就此封起來?”
她之前住的那個蘭院,還有宋格格的院子,難不成就在那白白放著?雖說雍親王府擴建后挺大的,但是好好的房子不住被閑置,她小市民心態只覺得十分浪費。
青杏剝蓮蓬的手突然一頓,蓮子上面印了一個重重的指甲印,她強笑道,“聽說宋格格的院子要擴建呢,誰知道呢,天氣熱得很,也沒看到什么動靜”。
雖然青杏前言不搭后語,但耿清寧還是被她說服了,天氣確實太熱,昨夜里四爺身上起了不少痱子,她都看見了。
她正想著,就聽葡萄說蘇培盛就滿臉汗的從外頭進來了。
蘇培盛也不想大熱天的頂著太陽到處跑,只是主子爺有吩咐,他不敢不聽。
他手里提著一個膳盒,沒進正屋,就被于進忠迎到一旁的茶房,片刻后,就有小太監提了一壺茶和一甕綠豆湯進來,于進忠親自倒好,送到他手中。
蘇培盛立刻便知此刻應當是不大方便進去,他便安安穩穩的坐在椅子上,一口氣灌了兩碗涼絲絲甜津津的綠豆湯。
“什么風把您給吹來了,這兩日見您好幾回了”,于進忠陪坐在側,以前蘇培盛坐著他站著,如今靠著主子的寵愛,他也在蘇公公面前有個座位。
蘇培盛接過一旁小太監遞來的帕子,把臉、脖子全都細致的擦了一遍,確定不會腌臜到主子,才慢條斯理的道,“這不是主子爺有吩咐……”
這小子,把心眼使到他頭上了,可惜啊,他是跟著主子爺的,主子爺來的勤,他自然就來得勤,若是主子爺不來蘭院,他可沒有來這里的道理。
話還沒說話,外面葡萄已經來請了,蘇培盛甩甩袖子,“哎喲,不巧,只能下次再敘舊了”。
屋子里,耿清寧換了衣裳坐在榻上,“今日怎么是蘇公公親自過來了?”
得,不愧是主仆,這話都是差不多的,蘇培盛甚至開始反思,難不成蘭院他當真來得少了些?
任由心中百轉千回,他面上卻笑道,“給耿主子請安,主子爺今兒吃了一道三鮮河蝦,說是不錯,叫奴才送給您嘗嘗”。
喲,四爺這是給她點外賣呢。
甭管是什么,這份心意都很難得,耿清寧決定無論好不好吃,都要給他一個正面的回復。
葡萄已經有眼色的支起炕桌,又拿來銀制的碗筷,又將食盒內的菜色擺在桌上。
耿清寧湊過去一瞧,三鮮應當指的是黃魚、豆腐魚和河蝦,豆腐魚嫩到入口脫骨,黃魚鮮美異常,河蝦飽滿有彈性,名叫三鮮,做法卻更像是紅燒,帶有一絲絲的辣味和酒香。
她本就起得晚,早上只喝了一杯牛乳,配著用了兩塊點心,剛才按摩又忘了午膳,此刻當真是餓了,一筷接一筷,連吃了好幾口才舍得放下筷子,畢竟蘇培盛還在一旁候著。
耿清寧擦了擦嘴角,強行給自己挽尊,她不過真情流露罷了。
還有,投桃報李,她是不是也應當給四爺送些什么。
第 123 章
蘇培盛雖趕著回去, 但臉上笑瞇瞇的,沒有一絲不耐煩,來的時候只有一個食盒, 回去的時候卻帶了一個足以壓彎脊梁的包裹, 至于懷中荷包的重量實在不值一提。
戶部那邊,四爺枯坐苦算一下午回來, 他剛一進屋就見房內多了一抹亮眼的紅色, 滿瓶的月季花被修剪成相同的高度,全部束在一個白釉花口四楞雙耳小花瓶之中。
蘇培盛在一旁笑道, “這些都是蘭院里頭的花兒,耿主子說是香的不得了, 也給爺熏熏屋子”。
四爺湊近一些,果然聞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像是昨夜里從窗外飄進來的那股香味,他含笑碰了碰紅色的月季花, 覺得這花兒雖然插得頭重腳輕, 但也一副花團錦簇的模樣, 是個好兆頭。
蘇培盛在一旁陪笑,甭管以前主子爺喜歡什么樣式的,但眼下這瓶花就是最好的, 他奉上一杯熱茶, “還有這茶, 奴才聽說耿主子勞繁了好幾日才得的呢”。
四爺接過茶碗輕撇浮沫, 茶還沒喝,就聞到了荷花的香氣。
蘇培盛舌燦蓮花, “也不知耿主子的心思怎么這般靈巧,竟然想出將茶葉放在荷花蕊心上頭, 荷花晚含而曉放,等第二日一早,這茶就帶了滿滿的荷花香氣”。
四爺嘴角的笑意不自覺的擴大,他飲了一口茶,矜持的點頭贊道,“確實有幾分巧思”。
除了這些風雅之物,蘭院中的寢衣,腌好的糖蒜,治痱子的荷葉露、金銀花露,吃的用的穿的一概齊全。
這些看著零碎的東西實則都是寧寧的心意,四爺拿起一個瓶子打開一聞,金銀花中添加了淡淡的薄荷,提神醒腦,讓人頭腦都隨之清明。
正好,讓他寫折子的時候,心氣也能稍微平和些,不至于氣摔了筆。
之前四爺雖知曉國庫無銀,可清算之后他才發現這銀子的缺口極大,不僅僅是借銀,主要來源于虧空挪用。
老八掌管戶部多年,難道就任由這些蠹蟲肆意妄為嗎?
“去把戴先生請來”,四爺抿了一口茶,努力心平氣和,意圖壓下滿腔的火氣。
戴先生這些時日一直都跟在四爺在戶部,這里面的彎彎道道他也是一清二楚,見蘇培盛來請,一面走,一面在心中打腹稿。
國庫虧空之事應當算是制度性虧空,從順治爺那里開始國庫與地方錢糧起存相半,但即便這樣,國庫的銀子仍舊不夠花,沒辦法,開銷實在太大。
等到這位萬歲爺上臺的時候,地方已經幾乎不留錢糧,全部都上繳國庫,遇事的時候,自然沒有趁手的銀子,只能靠挪用。
當然,這里面肯定有官員在里面中飽私囊,挖朝廷的墻角,但與萬歲爺平三藩、滅葛爾丹之事相比都是小事,不足掛齒。
戴先生也很為難,巨額虧空和借銀的根子都在萬歲爺身上,但涉及天家之事,他怎好肆意開口。
他沒提國庫之事,只問四爺從小陪他長大的奶嬤嬤是否還在身側,若是其人挪用了一百兩銀子又該如何。
四爺回話斬釘截鐵,“錯便是錯,若是奶娘開口相求,我必鼎力相助,但若是私下挪用,這情分自然就耗盡了”。
戴先生被噎了一下,竟然忘記這位主兒是個眼睛里揉不了沙子的人了,沒辦法,他只能另找一個切入點,“不提孰錯孰對,我且問你,這一百兩銀子與奶娘的情分孰輕孰重?”
一百兩對于平民百姓來說,已經是十來年的嚼用,娶妻、生子、置辦田產都包含在內。
對于戴先生和府醫來說,一百兩也不是小數目,夠家中一年的嚼用。
但對于四爺來說,這一百兩不過是順手就能賞賜出去的東西,自然是與奶娘的情分更重。
他將視線移到折子上,這些虧空、挪用的銀子若是追根刨底,甚至會追究到康熙十幾年打仗的時候,而經歷那些事的人都是跟著皇上的老人、舊人,在皇上心里自然也是情分和擁護更重。
皇上是仁君,更是明君,是不會出錯的。
定下基調后,四爺的折子就好寫多了,第二日呈上去之后,自然也得了皇上的贊譽和認可,“就按你說得辦吧”。
皇上瞇著眼又看了一遍折子,縱然保養得宜,但模糊的視線,起皺的眼角和皮膚上的斑點都在不停的提醒他,他年歲不小了,雖然年輕的秀女仍舊稱贊他神采奕奕,龍馬精神,但是人終究還是會疲乏的。
當然,皇上是萬歲萬歲萬萬歲的。
只是,他在位這幾十年保住了大清的秀麗江山,開闊了疆土,收復了失地,如今已然不愿再折騰,眼下這個折騰的程度,剛剛好。
皇上下了圣旨,四爺領了皇命,將王公以下眾官員欠款追繳的差事交給了田文鏡,至于他的那些親兄弟們,自然只能靠他親自上門。
太子爺素來都是兄弟們當中的領頭羊,四爺自然頭一個就去了太子的毓慶宮。
二人分主賓坐下,一旁的太監上了熱茶、點心,滿室里除了二人,竟有十來個人守著,不像是伺候,倒像是監視。
四爺全當做沒看見這些人,他從袖中抽出銀票雙手奉上,“二哥,幫一幫弟弟”。
太子歪在椅背上,全然不在意儀態的模樣,此刻見了銀錢竟哂笑一聲,“沒想到啊,老四,你也學會搞這些歪門邪道了”。
老四從小就是一根筋,以前在上書房的時候,騎射學得不好,就在人后拼命練,手上的扳指都磨的油光水亮的。
被皇上評價‘喜怒不定’,就戴上佛珠研究佛法,不茍言笑,直到被人評為冷面閻王。
他本以為這次老四會像個門神一般上門討債,沒想到老四竟然偷偷摸摸的要幫他還債。
“二哥,國庫是大清的國庫”,四爺將銀錢壓在茶碗下,“是愛新覺羅家的國庫”。
太子低眉笑了幾聲,只是笑聲愈發的大,竟有些瘋狂之意,“是啊,國庫是愛新覺羅家的國庫,可你見過愛新覺羅家有當了四十年的太子嗎?”
困獸仍想爭斗,只是身上的枷鎖太重,外面的圍欄太多,還不如頭頂的鍘刀落下,給人一個痛快。
四爺何嘗不懂,只是此刻他只能勸道,“二哥,慎言”。
太子笑累了,聲音有些沙啞,他擺手攆人道,“放心罷老四,我會幫你這一把的”。
四爺遲疑了一瞬,只能告退離開,沒想到第二日一早,東宮的人就等在了戶部大門口,說是來還欠銀的。
太子的態度已經擺出來了,下面的人自然是隨之跟上,之前叫嚷修書沒錢的三爺,也把往日接濟貧苦文人所花費的銀錢還清。
五爺有太后給的體已,素來富裕,也第一時間還了銀子,七爺的母妃成嬪,十二爺的母妃定嬪素來受德妃娘娘照顧,也很快將欠款補齊。
一時間,旁的老親們都把眼光聚集在八爺等人的身上。
八爺之前掌管戶部,此刻也拿出了一個態度,說是砸鍋賣鐵都會將欠款補齊,沒想到他這樣隨口一說,老十真的當街賣起了東西,口中還不忘擠兌道,“四哥,不是弟弟不幫你,實在是沒銀子”。
四爺臉都氣青了,十爺母家是大名鼎鼎的鈕祜祿氏,更是有太師果毅公遏必隆這樣的人物,可以說眾弟兄們當中,除了太子之外,就數老十的家世最好。
舉一族之力奉養一位皇阿哥又有何難,何必在此惺惺作態。
街頭和街尾開始有人驅逐人群,漸漸的整條街上只有賣家,再沒有一個買家和看客。
老十直接一屁股坐在一張黃花梨螭紋長桌上,他的貼身太監就在一旁殷勤的替他扇著風,“四哥,你這樣擋我生意,賣不到銀子,我怎么還欠銀吶?”
四爺不知是熱的還是氣的,臉上紅的厲害,他從懷里掏出一個瓶子放在鼻子輕嗅,里頭是金銀花和薄荷,“別著急老十,我給你找好買家了”。
二人也不嫌熱,就在門口僵持著,郡王府里頭往外搬了板凳桌椅,還送了兩回綠豆湯,可見是打算耗著。
又過了一會兒,只見一匹快馬直奔而來,離幾位皇阿哥還有幾丈遠的時候,就翻身下馬,利索的打了個千,“尹徳給兩位爺請安”。
來人正是遏必隆的第六子尹徳,雖然排行第六,但前面的哥哥死的死,廢的廢,如今鈕祜祿家就他說話管用。
四爺沒叫起,只問道,“這些東西你鈕祜祿家買不買?”他懶得再跟老十廢話,反正這錢無論是老十出,還是老十的母家出,反正銀子收到了就算數。
尹徳忙不迭的點頭應下,“買,自然是要買的”。他可不敢與雍親王對著干,雖說朝中上下都在罵,可雍親王領的是皇上的旨意,又是親王之尊,自然要退避三舍的。
看著四爺離去的身影,十爺氣的一腳跺向尹徳,“沒囊氣的東西”。
尹徳輕輕一躲,正好讓十爺在他身上印了一個腳印子,雞蛋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里,既然弟弟阿靈阿推舉了八爺,那他倒向四爺有何不可?
第 124 章
這差事實在熬人, 再加上天氣炎熱,四爺很快就瘦了一圈,今年入夏時剛做的衣裳竟有些不合身了。
蘇培盛悄悄估摸, 腰間最起碼大了三寸, 他一面叫府內趕制主子爺的衣裳,一面發愁該如何勸膳, 可主子爺不愛用膳, 他像拉磨的蒙眼驢一樣,即便急得團團轉也沒有任何辦法。
屋子里, 主子爺正在與田文鏡說事,幾面窗戶全都開著, 周圍有沒人一看便知,蘇培盛叫來徒弟在門口守著,他自己則是悄悄的上了兩碗□□。
若是有田大人陪著,或許主子爺多少也能用上一些。
田文鏡客氣的拱手道謝, 說了大半天確實有些渴了, 他端起茶碗一飲而盡, 沒想到入口又香又甜,竟然是加了蜂蜜的牛乳。
沒想到四爺竟然愛喝這種東西,一般來說不是只有女子喜歡這種甜膩膩的東西嗎?他掃視一圈, 又見屋子里還有一團鮮紅的月季花。
沒想到冷面的四爺內里竟然是這樣的人。
田文鏡想了許多, 腦子里不過一瞬間, 他擦了擦嘴邊的奶沫子, 繼續說起正事,“因為有抄家的圣旨, 那些家貧不得已而為之的都還算是老實,只是, 那些不安分而借銀的人雖不多,但最不好對付,只怕皇上狠不下來心吶”。
這類人往往是有資歷、有功勞、講排場、講闊氣的那些大官功臣,這些人家的欠銀甚至有幾十萬兩之巨,皇上又念著舊情,哪能去抄他們的家,治他們的罪。
四爺下意識的端起手邊的茶碗喝了一口,只覺得口中一片粘膩,他低頭一看,又招手叫人換一盞清茶過來,“不要怕得罪人”。
他慢慢的說著,“我不怕得罪人,只怕追不回欠款”。
田文鏡低聲應下,有四爺的這句話他就有了底氣,他下手極狠,連抄好幾個官員,果然收回了不少欠銀,只是一切進了正軌,便有人把曹家給參了。
噶禮以前是戶部左侍郎,現下的兩江總督,他上折子說是曹家欠銀三百萬兩。
大家都知道曹家欠銀多,畢竟光接駕就接了好幾回,但知道具體欠銀數據的還是少數,也只是戶部出身的人才知曉。
而戶部,以前是老八掌管的。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康熙三年的老狀元,因著還不上欠銀,吊死家中了。
田文鏡跪在四爺跟前,眉頭緊皺成川字,無論如何,這次的差事是他沒辦好,才會給主子招來禍端。
也是他疏忽,沒想到噶禮膽子也太大了,誰不知道曹家的欠銀明面是曹家的,實際上是皇上花費所致,他與背后的人這般行徑,明明就是在逼迫皇上出手。
噶禮蹦跶不了幾年了,田文鏡恨恨的想,不過,若是這次他沒逃過一劫的話,只怕他看不到噶禮不在的那一幕了。
四爺親手將他扶起,“爾系深知吾意者,無需如此”。
士為知己者死,一旁的戴先生既同情又羨慕的看了田文鏡一眼,雖然這回他被后頭的手給陰了一把,但得了四爺如此稱贊,也不枉費這一場。
“追回幾成欠銀?”四爺心中清楚,此事是沖著他去的,幕后之人絕對不可能讓他收齊欠銀,平白得這么大的一個功勞,田文鏡不過無妄之災罷了。
不過,誰說銀子一定要收齊的。
田文鏡抹了一把臉,不知道擦的是汗還是淚,他并非科舉出身,在官場上多的是看不上的他的人,沒想到四爺對他真心相待,“大約六成”。
四爺在心中算了一筆賬,六成的欠銀雖然不多,但也足夠辦接下來的事,他點了點頭,“那就與我一起認罪去罷”。
皇上出手自然是雷厲風行的,先是將田文鏡降職,又自掏腰包為那些功臣、老臣‘還’銀,又叫人給老狀元家里送撫恤銀子,至于曹家的事兒,因沒有人再提,已被眾人遺忘。
*
蘇培盛在戶部收拾東西,忙了這么些時候,終于可以回府了,小太監被支使的團團轉,就連房內的那瓶月季花都得帶著,畢竟是主子爺常賞玩的東西。
他正忙活著,就見李懷仁從外頭進來了,不常笑的臉上堆滿了笑,每一條褶子都是滿滿的喜意。
蘇培盛心中飛快的轉了幾瞬,難不成又有什么好事叫這小子給碰上了?他瞥了一眼徒弟,見小全子一臉的茫然之色,恨不得當場賞他好幾腳。
“不是叫你多去蘭院幾回嗎?”蘇培盛扭住他的耳朵,“怎么又叫那張死人臉給搶了?”
全公公當真是冤枉極了,他最近跟著師傅跟著主子爺,也不能時時刻刻守在府里,但只有他回府,必然去蘭院磕頭,誰知道今兒怎么就這么不湊巧呢。
“冤枉啊師父”,小全子不敢護著自己的耳朵,只嗷嗷叫痛,“昨日從蘭院出來的時候還沒聽說有什么事呢”。
蘇培盛暗嘆一聲,小全子跟著他這么久,對主子爺來說不過是個跑腿的小太監罷了,根本入不了主子的眼,算起來,甚至還不如蘭院的于進忠,若是能在主子爺面前多露幾回臉說不定還有機會,如今看來,這小子連運道都不夠。
“算了,你快去備馬罷”,蘇培盛揮揮手攆走徒弟,扭頭進了屋子。
那邊李懷仁已經跪在地上,笑得合不攏嘴,“恭喜主子,賀喜主子,耿主子又有喜了,如今已經有兩個月了”。
這可真是個大喜事。
四爺臉上不由得帶出幾分喜意來,只覺得這么多天頭一回聽到一個好消息,他長舒了一口氣,又站起身走了兩步,仍舊難掩心中激蕩,“備馬,回府”。
蘇培盛的老臉也笑成了一朵花的模樣,“已經給您備好了,就在門口候著呢”。
懷孕的消息耿清寧自然是第一個知道的,沒辦法,咸魚系統的孕檢能力著實有些強。
“怎么樣?”耿清寧靠在四爺的懷里,“你最近有沒有什么不適的地方?”
這次懷孕她當真有些發愁,不知道該找誰來替她承受這懷孕之苦,該死的圣母心發作,總覺得別人與她無冤無仇,平白承受這一切,她不好意思。
況且,她也不認識多少人,若是讓這府內的女眷懷疑自己懷孕,也不是什么好事。
想來想去,只能讓孩子的爸爸來承受這一切,畢竟,同甘共苦嘛。
不過,這也有些好處,懷胎十月、父子連心,想必四爺會更疼孩子一些。
“老毛病了”,四爺撫著她的肩,嬌妻幼子在懷,只覺得滿身閑適愜意,因朝堂之事而脹痛的太陽穴都得到不少緩解,“苦夏罷了”。
他怕熱,天氣熱的時候吃的素來都不多,最近差事又忙,少不得耽擱用膳。
耿清寧有些心疼,又有些內疚,既擔心當年熱河之事重演,但又覺得父親承擔一些也是理所應當。
算了,她還是不要去想那些既要也要的事兒了,她蹭了蹭他的胸膛,“好困,咱們睡一會兒罷”。
他剛一進來的時候,她就看見他眼下的青黑之色,想必差事繁忙,沒休息好。
四爺低頭看了一眼懷中人,見她粉白的小臉容光煥發,并未有疲勞之色,但有身子的婦人渴睡乃是常事,既如此,折子就放一放,先陪她休息一會便是。
屋外,于進忠正帶著人用竹竿黏蟬,快要入秋了,這些小東西怕是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蹦跶的愈發厲害,一刻接一刻的叫個不停。
“多喜,多壽,外頭的樹上也要查一遍”,于進忠站在樹蔭下,即便日頭被太陽擋住,一陣陣的熱意還是逼出了他滿身的汗,“若是擾了主子,可別怪哥哥不忙你們”。
多喜、多壽等人是新來的小太監,蘭院里的主子越多,伺候的人自然就越多,于進忠親自帶人挑了幾個家世背景全都有跡可循的,也不讓他們近身伺候,先在外頭干些雜活。
小太監拎著竹竿就去了,院子里的靠近窗戶那幾棵樹,是于進忠親自動手的,就連小貴子都插不上手,畢竟這可是他孝敬主子的心意,豈容他人插手,不過他也不是吃獨食的人,等待會兒吃蟬蛹的時候,他還是大方的。
蘇培盛則是被引到了茶房,屋子里床鋪被褥都是新的,角落里還放了一盆冰,冒著絲絲縷縷的寒意,看著就讓人覺得涼爽。
于進忠這小子真的是愈發的貼心了,蘇培盛嘆道,若是往常他定是不會歇的,只是這些日子他也熬的不行,眼下烏得發黑,況且主子爺既來來蘭院,沒有一時三刻是不會走的,他便和衣躺下,打算小憩一會。
窗戶被貼心的關上了,室內一片昏暗,身邊是皂角和太陽的清香,外頭雖然有零星的蟬鳴聲,不知為何,反而有催眠的效果,他雙眼一閉,當真睡了過去。等于進忠敲門的時候他還有些迷糊,待擦了臉,飲了茶,又吃了幾個炸得噴香的知了猴,這精神頭就完全回來了。
這蘭院,當真是個安樂窩。
蘇培盛嘆道。
第 125 章
耿清寧本來說只是陪著四爺略躺一會, 沒想到帳內昏暗,她竟也迷迷糊糊的睡著了,醒來的時候二人頭挨著頭, 兩個人都出了一身的汗。
他本就怕熱, 孕婦身上的體溫也很高,他們這樣抱在一起實在是太熱了些。
她輕手輕腳的起了身, 見四爺睡著卻在她剛睡的一側床鋪上摩挲, 又慌忙塞了一個抱枕到他的懷里。
見他摟住枕頭沉沉睡去,她又撈起一旁的扇子替他打了幾下, 見他緊皺的眉頭微松,臉上的熱意褪去, 才起身去了書房。
若是她還帶在內室,難免會弄出些動靜,還不如一個人去書房陶冶情操。
耿清寧正在畫畫,本來她只是學了簡筆畫, 但少有的幾次畫畫都被四爺說匠氣, 她也產生了爭強斗勝的心思, 打算好好提升一下自己的畫技。
只是現代的印記在她身上真的特別深,一時間很難改掉,她盯著新采的荷花畫了許久, 仍然標準的寫實派。
耿清寧連揉了好幾張畫紙, 最終還是泄氣的扔了筆, 一旁的葡萄收拾了地上的紙團, 又奉了一盞酥酪放在案幾上,“主子嘗嘗這個, 劉太監新做的葡萄口味”。
蘭院里有一顆葡萄樹,可能是風水好養的也好, 這幾年愈發的旺實,結的果子一年比一年多,蘭院的人根本吃不完。
總不能浪費,剩下的被送到膳房,讓劉太監想辦法解決,一時間,膳房就上了許多葡萄口味的東西,如今連酥酪都做成了葡萄味。
耿清寧拿起銀制的調羹吃了幾勺,沒想到葡萄味的雙皮奶吃著竟然也不錯,清爽適口,她幾口就給吃完了,又吩咐道,“給前院也送幾份,務必人人都有”。
葡萄低聲應下,前院不僅有二格格還有三阿哥,還有那些侍讀,主子既然說人人都有,他們肯定也是在內的。
葡萄出去轉了一圈,沒找到于進忠,她招來紅棗,“于進忠呢?”這一會主子都在歇著,他也沒有差事,人怎么沒了。
紅棗口齒伶俐的道,“于管事怕蟬鳴聲擾了主子清凈,帶著幾個多喜他們去粘蟬了,說是待會炸了分給咱們呢”。
“盡會躲懶”,葡萄氣得直跺腳,以于進忠現在的地位,若是想吃什么,膳房自然會把他伺候的好好的,何至于親自動手,“那你親去膳房一躺,說是剛才的酥酪主子吃著好,要再做些給前頭的小主子們,記住了,包括那些侍讀也得個個都有”。
紅棗將話重復一遍,見字字不錯,才揣著荷包,一路小跑往膳房去了。
還沒到晚點的時候,膳房的人并不多,張二寶正守著師傅的門打瞌睡。
有小太監認得紅棗是蘭院的人,上前搖醒張二寶,卻差點被他踹了一腳。
紅棗清咳一聲,張二寶見來人是蘭院的,才將踹出的腳給收了回來。
“紅棗姐姐,今兒怎么是您過來了?”張二寶拿袖口揉了一把臉醒神,才笑瞇瞇的湊過來問道,“耿主子有什么吩咐?您只管說便是”。
這幾年他算是看明白了,師傅不愧是師傅,那眼睛利得跟刀子一樣,府中這么些主子,只有蘭院屹立不倒,跟著蘭院混的師傅,也吃得越來越胖,聽說,庫房的鑰匙都拿了一把。
紅棗嘴巴是個厲害的,但是她也知道不給主子招禍的道理,她笑瞇瞇把葡萄姐姐的話說了一遍,又從袖子里掏出了幾角銀子,“勞煩您了”。
一來是耿主子的吩咐,二來又是給各位小主子,張二寶哪好意思要這個銀錢,只是紅棗塞的太過堅定,他實在拒絕不了。
“紅棗姐姐坐”,摸著懷里的銀子,張二寶更有勁兒了,他先劃拉出一個小板凳兒,又拿出井水中一直澎著的西瓜,三下五除二切成了塊遞到紅棗手里,“這是二茬瓜,都是我們下人吃的,您別嫌棄”。
“對了,您在這稍等一會,我這就去叫師傅,一會兒就得了”。
紅棗還沒反應過來,手中便不由分說的被塞了塊西瓜,她想把人叫回來,但張二寶已經一溜煙的跑了。
天氣熱,西瓜是從井里撈出來的,冰冰涼涼的,西瓜的汁水已經順著切口流到她手上,紅棗只能忙不迭的將手帕掏出來墊在手心,白色的手帕都被染成了淡淡的紅色,她扭頭看了兩眼,見人來人往,沒人往她這邊看,才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
瓜雖然是二茬的,但仍舊很甜,一路走來的熱意都緩解了不少。
文秀剛到膳房門口,就看見了這副場景,她心中嘆了一口氣,在這后院里,什么都比不過主子爺的寵愛,她每次為主子取膳的時候都得提前過來才能拿到一些勉強過得去的東西,而蘭院里的二等丫鬟,卻處處有人巴結。
格格這么好的人,命卻如此之苦。
文秀心中嘆了兩聲,臉上還是笑瞇瞇的,她找到相熟的打點過的太監,又提著膳盒回去了。
雖說她一路都沿著墻根走,但天氣畢竟還是熱,此刻她額頭鼻尖也全部都是汗,怕腌臜了主子的膳食,她站在屋外擦臉凈手,確保干凈清爽了才撩開簾子進去。
宋格格正在抄佛經,她說天氣熱,但心靜自然涼,抄佛經可以讓她的心神澄凈。
“格格,用膳了”,文秀將膳盒里的菜一一擺在桌上,一盤子醋溜綠豆芽,一盤子素炒茄絲,肉是白煮羊肉和火熏豬肉。
這屬于相當不錯的菜色。
宋格格扔下筆,洗手后坐在桌前,她也驚訝的挑了眉,“你給他們銀子了?”
文秀搖搖頭,“沒有,聽說主子爺今日回府了”。
四爺回府,福晉面上做的總會好看一些的。
宋格格嗤笑了一聲,“我說呢,怪不得突然這么大方”。她看了一眼不施粉黛卻依然漂亮的文秀,將盤子往外推了推,“我不愛吃肉,這兩盤子肉你們拿去分了罷”。
她茹素多年,只在之前懷小阿哥的時候破了例,如今小阿哥不在了,這素她又撿起來了。
文秀連連擺手,“格格,你多少還是用一些,要保重自個兒的身子才是”。
宋格格戳著碗中的米粒,“我這破敗的身子已經沒有任何用處”,她明明虔誠的祭拜佛祖,子女卻連續夭折,她明明細心籌謀,如今卻困在這小小的院落,便是為小阿哥報仇雪恨都做不到。
她得從這出去。
“還有沒有旁的消息?”宋格格噎了一大口飯,不過略微嚼了幾下就直接吞下去,用膳對她來說不過是為了活下去,吃什么一點兒都不重要,“什么消息都行”。
文秀端來一盞熱茶放在主子的手邊,“剛剛路過咱們以前院子的時候,奴婢見有人在修整院落,還挪走了不少樹”。
“叫膳的時候碰到蘭院的人了,真是奇怪,從來沒見她們來這么早過”,文秀絞盡腦汁的想著,就差把路邊遇見了一朵花都說出來。
她以為主子會呵斥她無用,沒想到宋格格聽見這兩條消息卻入了迷,一時間,連飯都忘了吃。
文秀不敢擾了主子思緒,但格格再不用膳的話,飯菜都涼了,她只能親聲喚道,“格格?”
“拿銀子叫水”,宋格格吩咐道,“多叫一些熱水,把咱們院子里上上下下,所有人都洗得干干凈凈”。
*
清晨,耿清寧醒來照例是發了一會呆,她每次剛睡醒的時候都有些懵,待意識回籠,又懶散的伸了個懶腰,沒成想,摸到了一個熱乎乎的身子。
“你沒去上班?”耿清寧嘴巴比腦子快,連上班都禿嚕出來了,“啊,我的意思是說,你沒去辦差?”
休整了一夜,四爺只覺得神清氣爽,他身上的差事也卸了下來,此刻閑來無事,也學起身邊人睡了個懶覺。
“你不想讓我陪著?”四爺沉下臉,故意逗弄她。
耿清寧斜了他一眼,她還能不知道他有沒有真的生氣嗎,“別鬧啦,弘晝都起了”。
四爺側耳傾聽,外面傳來孩子清脆的笑聲,弘晝確實已經起床了。
清晨的太陽不夠烈,昨夜里涼意殘留,現下正是舒服的時候,屋外徐徐吹來一陣帶著月季花香的風。
耿清寧趿拉著繡鞋坐到鏡前,銅鏡里的她嘴角微微翹起,一看就是心情很好的模樣。
她確實挺高興的,歷史上的雍正帝除了死于丹毒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過于勞累,如今他能休整幾日,怎么能不讓她高興呢。
四爺披著衣裳,跟著她來到鏡前,大手揉了揉她頭發,耿清寧見自己柔順的頭發被揉的亂七八糟,氣得柳眉倒豎。
見她當真有些生氣,他又含笑拿起木梳,替她撫平頭發。
一時間,鏡中人二人邊笑邊鬧。
葡萄聽見里面的動靜,端著茶碗就想進去,卻被身邊的徐嬤嬤拉住了。
“別進去”,徐嬤嬤道。
葡萄有些不明白,“主子都醒了”。
徐嬤嬤上下打量了葡萄一眼,“你年輕,沒有成過親,這時候還是不要進去為好”。
那男女之間的事兒,有時候就是說不清道不明,雖然沒做那事,可比那事兒的時候還要黏糊,容不得旁人去打擾。
葡萄有些為難,但徐嬤嬤是主子爺送來的人,主子也重用她,又是二格格的嬤嬤,確實應當禮重三分。
況且大家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徐嬤嬤也沒必要害她,因此她也就站住了,沒往里頭去,直到里面的水變涼,她才聽到里頭傳來叫人的聲音。
因著徐嬤嬤的話,一早上葡萄拿眼角偷偷瞥了好幾回,她發現,主子們明明在用早膳,可主子爺的眼直勾勾的放在主子的身上,主子的眼角眉梢也算說不上來的意味。
二人之間黏黏糊糊的,讓她想起了小時候捏的蠶繭,輕輕一拽,扯成了蠶絲。
第 126 章
四爺雖然閑適下來, 但是門房處卻一茬又一茬的來人,據甯楚格說,前院吵吵鬧鬧的, 就連上課都受到影響, 門房處甚至有人賴著不走。
耿清寧對外頭的事兒不太了解,但是她庫房里頭的東西越來越多, 也越來越貴重, 可見四爺的身份與往日確實大不相同。
年府也遞了帖子進來,說是要給主子磕頭。
四爺打開帖子細細瞅著, 年家是鑲白旗的人,若是當真有心, 去年他成為鑲白旗旗主的時候,就該過來磕頭,何必等到現在。
年家老一輩的年遐齡年歲已大,早以病乞休, 下一代中, 年家的大公子年希堯是個‘呆公子’, 素來醉心格物,對醫學、歷史等方面都深有研究,是個干工部的好苗子, 做官嘛, 就差了不少。
如此看來, 目前的那位四川巡撫年堯羹才是年遐齡選定的下一代領頭羊, 為他求取的妻子是納蘭明珠的孫女,在明珠如日當天的那些年, 應當占了不少好處。
只是,明珠早已倒臺, 大阿哥如今也被圈了,剩下的這些人都聚在了八爺的身邊。
皇上為何要把這樣的人指到他府里,四爺默默的想著,到底是為了對老八釜底抽薪,還是像他想的那樣,為他搭建班底?
不過他可能要拂了皇上好意,雖然年家人確實有自傲的本事,但兩姓家奴,怎可作為心腹來用。
外頭蘇培盛躡手躡腳的進來了,問午膳擺在哪里。
這些日子一直在外頭,主子爺瘦了不少,耿主子一眼就看出來了,還特意把他叫過去問話,只是多的他也不敢說,只將主子爺每日的膳食說了一遍。
今日早上,蘭院那邊就往書房里頭送了兩回點心茶水,剛才還叫于進忠過來問,主子爺有沒有用午膳。
四爺推開面前的帖子,站起身來,“走,去蘭院”。
蘇培盛樂呵呵的應下,旁的不說,在蘭院的時候主子爺確實比別的地兒用的多些。
天氣熱,四爺走的很快,只是還沒走到蘭院,倒是在路中間遇見了宋格格。
她看上去臉色煞白,雙眼紅腫如核桃一般,此刻更是倚在貼身宮女身上,仿佛下一刻就要暈倒,即使這樣,見到他仍舊規矩的行禮道福。
“怎么回事?”四爺駐足問道,太陽曬在臉上有些刺眼,他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縫,眉頭也是緊緊的皺著。
宋格格搖搖頭,過于纖細的脖子仿佛下一刻就會斷掉,她聲音虛弱的道,“無甚大事,只是剛才去看了以前的住處,如今已經今非昔比,讓人有些觸景生情罷了”。
四爺扭頭看向蘇培盛,內院的這些事兒素來都是福晉管著的,對此他毫無印象。
蘇培盛立刻附耳說了幾句,四爺這才模糊的想起年家的那個側福晉之事,福晉說府里再沒有像蘭院那么大的院落,只能將以前的院子擴建一二,沒想到竟然是宋氏以前的院子。
是了,宋氏現下被挪到最后頭去了。
四爺扭頭又看了一眼宋氏,見她瘦的一陣風就能刮走,就像在府中受了苛待一般,他頓了一瞬,還是叫來一頂軟轎,吩咐人把她送回去。
宋格格掀開轎簾,陽光下透過簾子照在她的身上,就連臉下青色細細經脈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四爺,要不要嘗一嘗素齋?”
她好像活不了多久了。
四爺想到死去的那三個孩子,想到現下依舊茹素的宋氏,他對蘇培盛低聲吩咐了幾句,又沖著立在轎子旁的宮女喝道,“帶路”。
下面的人都有眼色,哪怕他只是去略坐一會,想必以后宋氏的日子也能好過些。
蘇培盛心中暗嘖了幾聲,宋格格這膽子真的是越來越大了,竟然敢把手伸到耿主子這邊,不過,這與他有什么干系,反正主子爺喜歡誰,他就伺候誰。
從前院到最后頭,路程不算是很近,四爺走到鼻尖冒汗才算到了地兒。
院子本就小,此刻人多,竟然有了熙熙攘攘之感,佛香混著一種奇怪的味道悶在狹小的房間里,讓人喘不過來氣。
四爺坐在上首,小丫頭端來熱水、帕子,想伺候主子爺換身衣裳,被他擺手拒絕了。
宋格格面上仍然是淡淡的笑意,把茶碗往他這邊推了一下,“四爺,喝茶”。
他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沒想到連這里的茶都有一股淡淡的佛香味兒,只是味道混雜,讓他有些不喜,便丟開手放在一旁。
“擺膳罷”,四爺道,若是動作快些,待會去蘭院還來得及。
宋格格柔順應下,只是沒想到她身子太過虛弱,剛走兩步就差點摔倒,桌上的茶碗也被她不小心碰掉,茶水沾濕了四爺的衣裳。
宋格格立刻跪在摔碎的茶碗上請罪,只是夏衫單薄,很快,淺色的衣裙上便滲出了血跡。
“無事”,四爺今日皺的眉頭比往日三天還要多,“快把你主子扶起來罷”。
一旁跪著的文秀立刻攙扶主子起身,卻被暗中擰了一把。
“還不快去伺候四爺換衣裳”,宋格格溫柔的說道,又招手叫兩個小丫鬟過來扶她,“一定要仔細伺候”。
*
蘭院里,一眾人都不敢說話。
主子剛跟青杏說完話就把所有人都攆了出去,就連個端茶倒水的都沒留。
于進忠一直對著葡萄使眼色問怎么回事,卻被葡萄用大白眼給翻了回來。
青杏在門口跟瞎驢一樣直磨,她站的那塊地兒差點被禿嚕一層皮下來,就是悶著頭不說話。
于進忠見從這兩個人身上是問不出什么了,扭頭就去前院,見二格格高高興興的用著午膳,只是書房的主子爺卻不見蹤影。
壞事了。
于進忠心中一跳,忙去找他的異父異母的親兄弟張德福,沒成想張德福也在找他,二人半路上就遇見了。
張德福環顧四周,開闊不見任何人影,他湊在于進忠的耳邊,聲音放的極低,“宋格格剛剛就在道旁邊,被軟轎給送回去了”。
于進忠目瞪口瞪,愣了半晌才明白這里頭的道道,“好啊好,手可真長啊”。
他在地上走了兩圈,謝過張德福,又一溜煙回蘭院了。
眾人還是在外頭站著,不敢離開屋子太遠,也不敢太近,窗戶底下更是一個人都沒有。
于進忠沒看見葡萄,轉身進了茶房,只見青杏正低著頭悄悄的抹眼淚,葡萄也眼圈發紅。
“怎么不跟我商量一聲?”于進忠瞪了青杏一眼,她是主子爺的人,按理說,這種信兒不應該傳給主子聽才是。
青杏聽了問話,只知道捂著臉哭,她心中還有瞞而未報之事,她想著總是該一點點讓主子知道的。
三個人默默無語。
外頭傳來動靜聲,葡萄站起身往外走,就在大門處跪了幾個人,進來一行穿著前院太監服的人。
主子爺來了。
葡萄立刻轉悲為喜,抹了一把臉就往正屋去,只是她依舊不敢進去,就站在門口道,“主子,王爺來了”。
她話還沒說完,四爺已經如風一般刮了過去,她這才撲通一聲跪下磕頭,看不到人影了,才躡手躡腳的退了下去。
耿清寧埋首在床上,聽見外面有動靜一把就將床上的兩個抱枕給扔了出去,扭頭看著床帳的花紋,仿佛能將鵝黃色云紋八寶八仙織金綢給看個洞出來。
抱枕沒砸到人,卻讓人有些奇怪,四爺上前想要摟住她,只覺得手下如同一個滑溜溜的泥鰍一般,根本沒有抓手點。
鬧脾氣了?
不過一瞬,四爺便明白了這內里的原委,嘖,醋性可真大。
他伸手想要把她的身子掰過來面對他,只是平時嬌弱懶散的人此刻卻一身的牛勁,按都按不住。
“小心些”,四爺連嚇帶哄,“別傷了自個兒和孩子”。
耿清寧不動了,只是眼神不看他,仿佛自己的手指是天底下最有意思的玩具。
四爺長嘆了一口氣,“人快暈倒了,我就叫人給送回去,而且,是娘娘叫她挪到后頭去的,我心中有愧”。
耿清寧依舊不看他,只是掰扯在一起的手指松動了些。
四爺伸手抓住她的手,再嘆道,“爺只是去坐一刻,不是吩咐人來傳話了嗎?爺還記掛著和你一起用膳呢”。
察覺到手中的抗拒少了些,他將人整個摟進懷里,“爺對你的心意你又不是不知道”。
耿清寧默默的靠在他懷里,也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他的話,只是身邊人一下又一下的撫摸著她的背,像是安撫炸毛的貓咪一般,她渾身的火氣就不知不覺的消散了。
“爺衣裳都沒來得及換,就趕緊來找你,就這你還給爺臉色看”,四爺聲音有些低沉。
耿清寧扭頭一看,見他袍角果然濕了一些,對于他來說,這確實是失禮的事。
四爺見她終于把玩具換成了他的手,忍不住露出些笑意,“古有房玄齡夫人,今有寧寧”。
這是個野史,李世民曾為房玄齡賜下美妾,還附送一杯鴆酒,說不妒而死,若妒即死,沒想到他夫人一舉飲盡,沒成想杯中不是鴆酒而是一杯陳醋。
耿清寧羞得紅了臉,埋首在他懷里,拽著他身上的盤扣玩。
四爺舒了一口氣,雙手摟住懷中人,埋首在她肩上,“放心罷,爺心中只有你”。
第 127 章
柴房里, 文秀用牙咬下唇上的干皮,她舔了兩下,嘗到一點若有似無的血腥味, 唇舌之間的咸味和黏膩更甚。
說不后悔是假的。
格格對她那么好, 她竟然不知廉恥的做出那種事情,即便主子爺不罰她, 她也再無顏面去見格格。
只是她當真不知道當時為何會那般行徑, 或許是被鬼迷了心竅罷,文秀出神的想著。
外面傳來開鎖的聲音, 她縮了縮脖子,想起身上的臟污, 臉漲得通紅。
昨日四爺甩開她走之后,當即就有幾個太監把她綁到了柴房,整整一天一夜沒有米水,更別提如廁了, 如今柴房內一股子尿燥味。
全公公捂著鼻子進來的, 即便如此, 還是被熏了一下,他吩咐了一聲,片刻后就有一個小太監提著一桶涼水過來。
文秀渾身一涼, 拼命扭頭朝著水的方向, 喉間拼命涌動, 好歹是掙了兩口水潤喉。
全公公笑呵呵的剝掉她的衣裳, 又叫人把她捆起來,赤條條的躺在地上。
文秀拼命的扭著, 想要躲起來,只是柴房臟污, 白嫩的身子上沾滿了泥水。
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全公公擦著手出來,細棉布的帕子上泥水混著血跡,已經完全不能再用了。
他進入書房跪下道,“回主子的話,文秀說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當時昏了頭,這才沖撞了主子”。
四爺挑眉道,“哦,什么都問不出來?”
蘇培盛氣得恨不得跳腳,這徒弟運道太差,受刑后還不說實話的人,要么本身是個硬骨頭,要么就是個替死鬼,可無論哪種情況,都是他沒辦好差事。
全公公自然也是知道的,一時間他身子抖動如篩,額頭敲在地上砰砰作響,“都是奴才不中用”。
四爺擺擺手,“再去查,查不出來,就不必回來了”。
蘇培盛殺雞摸脖子似的攆走徒弟,才陪笑道,“幾年前,宋格格身邊也有個叫文秀的,當時買通了耿主子院子里的人,給攆出去了”。
宋格格再怎樣,也是個主子,他一個下人不能提主子的不是,自然只能說奴才的事兒。
宋格格身邊都是這些糟污的事和人,到底是她運道不好不會御下,還是說,她自己就是那樣的人。
淤泥里能開出蓮花,卻長不出干凈的人物。
當然,這些還得主子爺決斷。
四爺微微點頭,巧合太多就不再是巧合,只是他沒想到,宋氏竟然能把自己摘的這么干凈,也算是個厲害人物。
全公公跪著退下,等出了門,才一把抹掉頭上的冷汗,雄赳赳氣昂昂的去門房拿往來的冊子,沿著墻根去了柴房。
*
四爺說要去園子住的時候,耿清寧是驚訝的。
她看向院子里的樹,石榴樹上已經碩果累累,樹葉雖依舊青翠,卻已經隨風有幾片落葉,只不過很快被灑掃的人除掉。
都秋天了,還需要去避暑?
還沒說出來,他就知道她的疑問,笑呵呵的道,“天雖然不熱,但府里應當冷一冷才是”。
這些日子遞帖子的人著實有些太多,再這般下去就過了,園子就在城外,可比京中清凈的多。
“甯楚格不是想去劃船嗎?我叫人做了幾個,咱們一起去樂一樂”,在蘭院里,四爺也不講究那些規矩了,他歪在榻上,“園子里好多結果子的樹,咱們去撿秋”。
耿清寧被他說的那些景象給吸引了,連聲叫葡萄,吩咐她趕緊收拾東西。
四爺被她說風就是雨的性子給逗笑了,“正好,把百福它們也都給帶過去,在外頭跑一跑也更精神些”。
耿清寧白了他一眼,別以為她不知道他說的是人還是狗,但是能離開府中出去玩耍就是讓人很開心,她也不與他計較。
不過很快她又想到另一件事,扭扭捏捏的湊到他身邊,“那個,府中還有誰去?”
這回真不是她嫉妒,只不過上回在園子里出的事,仍叫她心有余悸。
四爺看著她素白的手指擰成了麻花,伸手將人摟在懷里,見她順勢就抓住他領口的盤口當成玩具。
撒嬌個沒完。
他嘆道,“她們就不去了,只帶著你和孩子們一塊過去”。
理由也是現成的,“快到頒金節了,到時候進宮的話,城外還是不如城內方便”。
耿清寧一下子就感動了,只覺他的心一直在偏向她,忍不住拿眼情意綿綿的去看他。
四爺也微微低頭,還沒來得及做什么,外面就沖進來一個小炮彈。
“阿瑪”,小炮彈弘晝一股腦爬到榻上,直接往二人中間的間隙鉆。
身后的奶娘只覺得腿軟,直接滑倒在地,葡萄等人也跪在地上,她們沒攔住小主子。
四爺沒生氣,每當看見甯楚格、弘晝的時候,他整個人都會柔和不少,他長臂一撈,將弘晝抱在懷里,還順勢顛了兩下,“乖兒子,玩什么呢”。
弘晝還聽不懂太長的話,但是玩這個字他是聽懂了,在懷里也不老實,一個勁兒的瞎咕扭,“玩,玩兒”。
耿清寧清咳一聲,只覺得他的聲音比剛才哄她的時候還要柔和,不過,兒子的醋都吃的話實在沒有必要。
四爺含笑抱著弘晝,父子二人湊在一起玩九連環,當然,弘晝只能叮叮當當的聽個響聲罷了。
行李什么的先運過去,主子們出發的時候就輕便多了,當然,這個是相對的,仍然是好些輛騾車,熙熙攘攘的,占了半條街。
這回,耿清寧的馬車上不僅多了弘時,還多了大格格。
佛拉娜今年十五,已經是個大姑娘了,行走坐臥像是被尺子量過似的,和一旁的弘時神似。
李側福晉倒是挺會教孩子的。
耿清寧又扭頭去看甯楚格,今年也能規規矩矩的坐在馬車上。
看來是四爺教的好。
耿清寧打開食盒,往孩子們那邊推了推,“快嘗嘗這個,今兒早上剛做的點心,酥著呢”。
春餅夏糕,秋酥冬糖,盒子里裝了桂花酥、桃酥、荷花酥、杏仁酥,都是一口一個的大小,吃著干凈不掉渣。
佛拉娜謝過,又給甯楚格和弘時擦過手,才一人分了一塊點心,一副長姐做派。
耿清寧見她文文靜靜的,有些瘦弱,忍不住想投喂她,又將奶茶往她那邊推了推,“喝點□□順順”。
熱乎乎的奶茶又香又甜,喚醒佛拉娜過年時的記憶,很像是阿瑪馬車里常備的東西,每次從宮里出來的時候,阿瑪都叫他們喝上一碗,熱乎乎的,身子都暖了。
也不知這東西是阿瑪準備的,還是蘭院備的。
佛拉娜又啜了一口,壓下滿腹的思緒,幸好,園子已經就在不遠處了。
孩子們照例是住碧桐書院的,只是大格格已經十五,在住那邊就不合適了,四爺親自為她選了九州清晏后面的天然圖畫作為住所。
耿清寧去轉了一圈,院子雖不太大,但有兩三層的小樓,登樓可遠眺西山群嵐,中觀玉泉萬壽塔影,近看后湖四岸風光,景象萬千,宛如天然圖畫一般,十分別致。
耿清寧扶著腰在這里看了好一會,見處處都收拾的妥當,又安置大格格好好歇息,才起身離開。
奶嬤嬤扶著大格格坐在榻上,又卸下釵環,好讓她能松快一會兒,“大格格,您身子骨弱,何必跟來受苦?”
大格格身子素來不太好,舟車勞頓,住得又是新地方,總不如府里舒適。
佛拉娜輕輕搖頭,“這是阿瑪的好意,不必再說了”。
再過兩三年她就要出嫁了,園子規矩少些,阿瑪這是想讓她松快一二,她豈能拂了阿瑪好意。
況且,她也想看看府中這位‘盛寵’的耿主子。
回九洲清宴的時候,耿清寧叫了軟轎,以前她沿著湖邊走一走,還能當作放松一下,現下她身子重,還是注意些為好。
湖里荷葉青翠,但已然不見荷花蹤影,岸邊的蘆葦叢中隱約有幾只野鴨子在游來游去,可能是因為這里水草豐茂,被吸引而來的。
耿清寧立刻想到了鴨子的一百種吃法。
四爺當真帶人去捉鴨子去了,侍衛們把野鴨子圈到一塊地里,弘時和甯楚格拿著自己的小弓箭就上了場。
只是他們年歲到底是小了些,射靜物還行,如今對能跑會跳的野鴨子下手,難免失了準頭,筒中的箭矢一根不剩,鴨子是一個也沒射到。
弘晝見場上熱鬧,喊著鴨鴨就要沖進去玩耍,弘時、甯楚格怕傷著他,不敢再射,還打算上去攔住他。
弘晝年歲雖小,卻如同泥鰍一般滑溜,以為哥哥姐姐與他一道玩耍,興奮的橫沖直撞,小腿比鴨子還要快,竟被他壓了一只在身下。
甯楚格與弘時面面相覷,丟開手中弓箭,學著弘晝的法子去撲,在侍衛的幫忙下,當真也捉了幾只。
佛拉娜上前走了幾步,弟弟妹妹身上一片臟污,頭上還有鴨子的羽毛,甚至在他們的靴子上還看見了糞便。
這,這也太不成體統了。
她扭頭去看另一側,見阿瑪笑瞇瞇的,他身邊的耿格格也是歇一會笑一會,被逗得樂不可支,還指揮甯楚格等人捉鴨。
佛拉娜突然想到書上寫的周幽王為博褒姒一笑烽火戲諸侯的故事。
奸妃。
第 128 章
晚上吃的是全鴨宴。
八寶福祿鴨是席上的重菜, 將糯米、冬筍、蝦仁、火腿、蓮子等八種珍品混在一起裝入鴨腹,拿醬油、黃酒、白糖等調料腌制入味,整制成葫蘆的形狀后, 扣入大碗中蒸制而成。
耿清寧嘗了一口, 八寶鴨吃起來咸香四溢,就像在吃配料豐富的咸粽子。
甯楚格特別喜歡這個有點甜又有點咸的口味, 一口氣吃了兩碗, 再去盛第三碗的時候,旁邊的奶嬤嬤就有些坐立不安了, 糯米不好克化,又糯又黏, 按規矩是不該給孩子吃的,畢竟小孩子腸胃嬌嫩,怕黏了腸子。
但主子爺和主子都這里,她也不敢說話, 只不停的拿眼角去瞥主子的臉色。
耿清寧又不瞎, 自然能看見, 她板起臉放下筷子,剛一抬眼,奶娘就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養移體, 居移氣, 被四爺金尊玉貴的養了這么多年, 她看著確實能唬住不少人。
耿清寧對著甯楚格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 閑話式的問道,“乖女兒, 吃飽了沒?”
甯楚格看了看她的瑪瑙花式碗,碗口是撇口盞, 弧形壁,淺圈足,典型的看著大,裝的少,即便添了兩回飯,肚皮還是癟的,離飽還差著遠呢。
況且下午那場抓鴨大賽,她幾乎耗盡了全身力氣,洗漱的時候喝了兩碗□□也不至于軟腳。
她搖頭,豎起兩根手指,“最少還能再吃兩碗”。
一旁的弘晝也跟著湊熱鬧,拿起他的小木碗揮舞,“兩碗、兩碗”。
耿清寧愛憐的點點頭,讓葡萄親自為甯楚格再盛一碗,表明她的態度。
她素來認為孩子是知道饑與飽的,況且甯楚格這邊還涉及到她能否獨自自主的做決定,而不是被奶嬤嬤牽著鼻子走。
清朝奇葩的制度,導致公主阿哥都與奶嬤嬤更親近,甚至還有些奶嬤嬤會管著公主的吃喝用度與行為舉止,據說,康熙早年間,還有兩位小公主是被餓死的。
當然,這個傳言有些離譜,但清朝公主受到嬤嬤限制卻不是瞎話,就連見駙馬與駙馬同房都需得嬤嬤同意。
耿清寧絕不允許甯楚格發生這種情況。
徐嬤嬤一直板正的低頭站著,她心中冷哼,這奶嬤嬤仗著自己奶過二格格,平時就想與她別別苗頭,可惜是個眼瞎心盲的,耿主子雖然手松不愛管事,但也是個容不得別人指手畫腳的性子。
旁的不說,就說前院的蘇培盛見到耿主子都客客氣氣的,也沒替她拿過主意。
說起來,主子爺應當就是喜歡耿主子這種不軟不硬的性子,徐嬤嬤拼命用眼角瞥了一眼,果然看見四爺含笑為弘晝阿哥舀了一勺八寶鴨。
這便是贊同耿主子的意思了。
耿清寧松了一口氣,親手為四爺盛了一碗四物鴨湯以表感謝,一鴨潤三秋,秋季干燥,此湯既能滋陰潤燥,又能健脾補虛,最合適體質火旺之人。
*
園子里比府里自在多了,第二天一早,耿清寧用完早膳,就叫上孩子們,打算一起去撿秋。
四爺也應當是希望孩子們別崩的太緊的,不然也不會給了兩天假。
耿清寧放一只羊是放,放一群羊也是放,況且她多少也算是半個長輩,就把佛拉娜和弘時都給叫著了。
佛拉娜本不想去,昨天下午閃了汗,今日她有些頭疼,但擔心弘時,還是洗漱換了衣裳。
園子很大,各色各樣的樹木都有,山雖不高,但也郁郁蔥蔥,遠眺像一把綠傘。
剛到山腳,甯楚格已經一馬當先的沖了出去,身后的弘晝也不甘示弱,弘時雖然依舊守禮有節,但臉上也難掩激動。
果然,就沒有小朋友能拒絕秋游。
耿清寧走在最后,身旁跟著幾頂竹轎,若是累了,也可以在轎子上邊歇邊逛。
大格格見前面幾個已經如龍歸大海鳥入林一般,她抬眼看向耿清寧,欲言又止。
耿清寧全當沒看見。
不同的人教育方式不同,在她看來,既然四爺給孩子們放假撿秋,那就大膽、痛快的玩兒,不必瞻前顧后,憂慮多思。
佛拉娜只能咽下口中的話,只覺得胸口像是堵著一口氣,讓人噎的慌。
只是山間景色秀麗,遠眺只見天空湛藍,湖面遼闊,心中的郁氣不知不覺就微風吹散,心境似乎也跟著開闊不少。
一旁的耿清寧已經隨著孩子們一起鉆到樹林子里,一人手中挎著一個竹籃,看見什么喜歡的,不拘什么東西,哪怕是一枝花、一片樹葉,樹下掉落的松果、榛子和橡果等,全都放進籃子里,不一會兒就滿滿當當的裝了一籃子。
耿清寧湊到閨女身邊,見她的籃子中多的是石頭和果子,個個都是圓溜溜的,呆萌可愛。
弘時則是撿了幾根長短不一的棍子在手里握著,好像無論什么年紀的男性,都無法拒絕一根直溜的棍子。
弘晝一會跟姐姐搶東西,一會兒又去扒哥哥的籃子,在場的,就沒有比他更忙的人,只是苦了身邊跟著的幾個小太監。
雖然主子說了,摔著不要緊,別磕著頭就行,可對他們而言,恨不得以身為肉墊,就怕碰破一點油皮。
留在最后的佛拉娜本來有些不好意思,但見除了伺候她的人之外,沒人把眼神放在她身上,也跟著彎腰撿了幾片樹葉,紅的黃的綠的各色仿佛有楚河漢街,放在籃子里的不同區域里。
耿清寧瞄了一眼,果然血脈傳承,這個大格格應當是繼承了四爺的強迫癥,就連顏色也得分類。
幾人走走撿撿,小的沒覺得累,但大的佛拉娜已經搖搖欲墜,知道小姑娘臉皮薄,耿清寧也就沒問,直接召來竹轎,率先坐上去。
下人的腳程就快多了,一刻鐘之后,眾人就登上了山頂。
耿清寧看向遠方,整個園子盡收眼底,在這廣闊天地間,由于她沒文化不能賦詩一首,只能發出樸實無華的贊美,“真好看啊”。
甯楚格則是興奮的與弘時說著話,經過昨日之后,他們的關系仿佛親近了許多,二人看著遠方,討論這處是碧桐書院,那處是九州清宴。
弘晝年歲小,還不能清晰的表達他的意思,但他偏偏就喜歡攆著比自己大的孩子玩,湊在哥哥姐姐身邊,三個人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
耿清寧只覺得吵鬧,稍稍遠離幾步,走到另一邊觀看風景,遇見了同樣躲開的佛拉娜,二人相視一笑,倒有些心照不宣。
歇了一會兒,又用了點心茶水,一行人繼續出發,轎子下山后,沿河走,一路游覽到最北面,隱約能看見一些竹籬茅舍,里面似乎有人在勞作。
園子里還有農莊?
耿清寧離近一看,河邊有水車,還有幾洼水稻,四爺正一副老農裝扮,在田間地頭忙著勞作呢。
此處正是觀稼軒,專為觀農桑所建。
幾個孩子給阿瑪行禮后,都好奇的湊上去仔細瞧,他們是典型的權二代,從沒見過這番景象,更沒有見過阿瑪這般打扮,還在做活。
見幾個小崽子都迷糊了,耿清寧反而來了勁,她叫來于進忠吩咐了幾句,既然四爺cosplay的勁兒上來了,她自然不愿敗壞他的興致。
不一會兒,幾套麻布所做的衣裳被送過來,有大人也有孩子的。
孩子們看著手中的粗布衣裳面面相覷,這種短打的衣裳,他們這有限的幾年中也沒見過,但見額娘都打算去換衣裳,也一臉懵的進了屋子。
耿清寧換好衣裳,妝發改成了農村婦人的裝扮,叫人送來一甕綠豆湯,挎著籃子去了田頭。
她舉起手作吶喊狀,“相公,天氣熱,快上來歇一歇罷”。
周圍伺候的人都捂著嘴笑,主子這般有興致,他們自然是要配合的。
四爺抬頭看了一眼,見她穿著粗布的衣裳,頭上抱著一塊碎花布,手臂上挎著一個籃子,仿若一個農家的婦人一般,便知她心意與他一般,眼神中都閃著光。
他也像一個真正的農夫那般,先是高聲哎了一聲,又回道,“娘子莫急,待我割完這隴地,便來了”。
他彎下腰,鐮刀緊貼水稻的根部,微微用力,手中的水稻便被割下,被順手放在一旁的草垛上,一直割到地的盡頭,他才丟下鐮刀,徑直朝她走來。
日頭逐漸高起來,耿清寧等了好一會,將遮陽的草帽的戴在頭上,見四爺熱得滿臉通紅,忙將帽子給他,又塞了一碗綠豆湯在他手中。
四爺沒拒絕她的好意,一直含笑看著,端起粗瓷碗一飲而盡。
耿清寧捧起小甕又倒一碗,“相公小心些,莫要摔壞了咱家里這最后一只碗”。
四爺被她逗得直笑,指著她頭上的碎花布道,“能做出這種料子的,家里只有一只碗?”
太祖時就定下,良民于夏則冠菊花頂之新式帽,衣粗藍葛布裙,春秋則衣粗布藍裙,后來即便寬松些,也多灰褐色,灰綠色,是以即便是片碎花布料子,那也是富裕些的人家才用得起的東西。
耿清寧做出羞怯狀,“哎呀,相公,還不是你心疼奴家,為奴家扯了那二尺花布”。
她還抽出帕子甩了兩下,“使得人家成為咱們村里最風光的媳婦兒”。
第 129 章
圓明園·十里八村·俏媳婦兒·耿清寧就著四爺的手也喝了半碗綠豆湯。
還是那個粗瓷碗, 不過湯色清澈,喝起來甜滋滋兒的,心口都有甜甜的余味。
身后, 幾個孩子動作僵硬的從屋子里走了出來, 雖說換不換衣裳是自愿原則,但阿瑪都穿了, 他們這些做人兒女的自然不能落后, 就連最小的弘晝都被奶娘伺候著換成了葛布做的衣裳。
他沒穿過這個,正不自在的到處撓癢, 耿清寧眼神好,清晰的看見他脖子處發紅的指甲印。
葛布衣裳粗糙硬挺, 他們從小嬌貴到大的,細棉布都是下人拿手搓軟才會上身,漿洗發硬后就被被丟棄,哪能受得住這種料子。
甯楚格也刺撓的站不安穩, 她摩擦了手臂, 又摸了摸腰間的衣帶, “阿瑪,這衣裳不方便干活吶”。
衣裳是長衫長褲,因是著急做的, 略微有些寬大, 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 像是古畫上的小孩的那副模樣。
耿清寧失笑, 他們本來就是古代的一群小孩兒。
四爺伸手摸了摸甯楚格的小腦袋,“晌午后還得干活, 若是穿著短打下地,你們的小皮子怕是不能要了”。稻禾的葉片帶有細碎的毛刺, 碰到身上就是一道血印子,長袖長褲多少能護著些。
佛拉娜也是滿滿的不適應,但見阿瑪與耿格格都將粗布衣裳穿著,她便忍著不說,只是有些心疼弟弟,擔憂的眼神一直在弘時身上打轉。
這“奸妃”為了討好阿瑪,竟然連這些小的都不放過。
耿清寧自然能看出大格格的神色,但她自覺是自己思慮不周,只能趕緊補救一二。
她推了推身邊人,“既然晌午后再干活,不如去換身衣裳,剛送來的蜜瓜不錯,咱們就不講究規矩了,在這田間地頭上吃,如何?”
四爺聽了果然說好,耿清寧就吩咐人把剛才看見的茅草棚給收拾出來,總不能當真坐在泥巴地上。
說是個棚子,其實倒像是個漂亮的竹屋,只有頂部是個茅草的頂兒。
棚底架空,離地一尺有余,三面以竹為壁,以竹簾為門,大片的竹板拼制而成的底部,脫下鞋子坐進去,就是個典型的竹制榻榻米。
四爺搖頭笑她怪言怪語,“筵鋪于地,其上置席,此乃席居,古禮也”。
唐朝之后椅凳盛行,人們發現坐在椅凳上可比盤腿坐著舒服多了,還不容易受寒氣,才擇床棄席。
四爺說完典故又讓孩子們數坐下席的數量,他道,“《禮記》載周天子之席五重,諸侯之席三重,大夫則為二重”。
皇上應為五重席,他當下貴為親王,理應為三重席,這些是他的血脈,未來最起碼也是個輔國公之類的,坐個二重席不過分。
耿清寧比劃了一下,她和孩子們的席子高度是一致的,只比四爺的略微矮一丟丟。
他這怕是強迫癥又犯了罷,連坐個席子,還得按規矩來。
她悄悄瞥了兩眼身邊人,躡手躡腳的把自己的席往四爺那邊挪了一段距離,蓋住了他的席子。
耿清寧努力抑制自己,但嘴角仍然是忍不住的笑意,特別是見他沒注意到她的小動作,仍在認真的講解時候,她更是有種偷偷做壞事的愉悅感。
四爺慢條斯理的吃了一塊蜜瓜,沒拿熱帕子擦手,反倒將手放下,用沾了汁水的手偷偷去蹭她的,直到她手也黏糊糊、膩歪歪的,才松開手捏了一塊瓜給她,笑著哄道,“乖,吃瓜去罷”。
這是把她當成了弘晝來哄呢。
只是他的嗓音太過低沉繾綣,帶有一□□哄的意味,讓人臉紅心跳難以抑制,一時間耿清寧只暗自慶幸他今日穿的藍布袍衣袖寬大,沒讓旁人看見他們相握的手。
略微吃了兩塊瓜,膳房的人就將膳盒送了過來,眾人也沒換地方,支了兩個膳桌,還在這里用。
午膳也是應景的農家飯菜,米飯不是常吃的碧梗米,而是將大米與黍、稷、麥、菽等混在一起,煮制而成。
肉則是河里撈的魚,菜是湖里采的藕,地里種的芋頭,和田埂邊摘的秋菜。
耿清寧看著菜色,推測四爺是想進行思想教育,不過對她沒什么影響,不就是雜糧飯嘛,正好她怕孕期升糖快,吃這個正好。
四爺先動過筷子,剩下的人才開始夾菜。
耿清寧是個肉食動物,桌上的魚自然是她的第一目標,只是這次慘遭食物背刺。
河魚雖然鮮嫩但腥氣重又多刺,炸著吃或者煎制后熬湯最為適宜,但今日是農家飯,窮苦人家油少,自然不能用這種奢侈的做法。
因此,這盤子雜魚應當是用農家的大醬烹制,即便是膳房大師傅的手藝,也只能評一個無功無過罷了。
耿清寧雖然嘴刁,但是她人慫,四爺有意這般做,她可不能跟他對著來,只夾自己面前的那盤子秋菜吃,沒想到又被雜糧飯二次傷害。
干、硬,沒有糧食的香味不說,還充斥這一股子豆腥氣,嚼到腮幫子疼,待好不容易咽下,還喇嗓子。
耿清寧盡量維持面部表情不變,她偷偷拿眼去看四爺,見他面不改色,與平常用膳并無多少不同。
真是個狠人。
耿清寧只能戳著碗里的米飯,一粒一粒的夾著,大有一副吃到天荒地老的架勢。
四爺見她用的不香,順勢拿起她的碗,不過兩三口就吃了個一干二凈。
耿清寧這才露出微笑,以后她不管血糖的事了,甭管升不升,總比吃雜糧飯餓死強。
一旁的佛拉娜盯著碗,仿佛身邊的一切都沒看見,不過,她嚼麥飯的力道卻大了許多。
她還有兩三年就會出嫁,少女心思也曾暗暗想過她與未來額附相處的情景,或許如同阿瑪與福晉那般相敬如賓,又或許如同額娘侍奉阿瑪那般體貼周到,卻從未想過眼前的這般場景。
她塞了一口麥飯,索然無味的咀嚼咽下,她想,若是當初侍疾的是她額娘就好了。
這一頓飯吃得艱難極了,飯菜被撤下去的時候,就連素來規矩的弘時都松了一口氣,更別說甯楚格和弘晝,若是在蘭院,此刻應當叫第二頓了。
但阿瑪在,他們不敢造次,全部老老實實的喝著茶。
四爺清咳一聲問道,“好吃嗎?”
除了幾盤素菜,其他的菜幾乎是原樣端下去的,碗里的飯剩的也不少。
見孩子們都搖頭,四爺又問道,“怎么樣才能好吃?”
沒吃過豬肉,還能沒見過豬跑嘛,點心是甜滋滋兒的才好吃,膳食是有油有鹽才有滋味,若想再下飯些,還可以放些胡椒、辣椒。
四爺一一點頭認可,又問,“油鹽糖還有上好的大米、細面從哪兒來?”
這對于孩子們來說就太難了些,只有弘時有些猶豫的說道,“讓他們多種些地,多掙些銀錢……”
四爺笑著撫了一下他光溜溜的小腦袋,并沒有再問下去,今兒的問話到這里也就夠了。
孩子們迷迷糊糊的,耿清寧卻聽懂了,等孩子們去午休的時候,她就狀似隨意的問了兩句,“我以前在家的時候,聽說馬鈴薯挺高產的”。
她在膳房吃過土豆,還吃過炸薯條,這是明朝時期被引進中國的作物,這玩意兒產量高,若是推廣開,自然能解決糧食問題,人能填飽肚子后,才有心思把東西做得更好吃。
四爺先是點頭復又搖頭,“這東西雖高產,但多病害,一旦病害,顆粒無收”。
五谷是老祖宗傳下來的東西,對于病害已有多年的經驗,但馬鈴薯剛傳進來不到百年,除了病害不能解決之外,還有兩代之后會減產,無法大量儲存等多種問題。
對于王朝的統治者來說,寧愿少收,不愿絕收。
四爺繼續解釋,“還有,馬鈴薯儲存不當是會吃死人的”。
耿清寧心有戚戚焉的點頭,發芽的馬鈴薯對于現代人來說應當屬于常識,但也有不少父母長輩心疼東西,把芽挖掉繼續吃,物質豐富的時代都有這樣的,若是在清朝,說不定一家子就這樣沒了。
“那番薯呢?”她繼續問道。
“番薯,貧者以代糧,賴以備荒,其功尤巨”,四爺贊道,“但番薯這東西吃多了腹痛脹氣,稍微富裕些的人家仍是以五谷為主”。
說白了,除了那些吃不起飯的人家,旁人都不愛吃那玩意兒。
“皇上知道這是個好東西”,他道,“曾在貴州、安徽等地多次勸民廣種,只是收效甚微”。
耿清寧算是弄明白了,這玩意兒人不愛吃,自然推廣不開,只有賑災的時候用得多,她長嘆一口氣,本想因此蘇一把,沒想到清朝的這些個皇帝大臣也不是傻子。
算了算了,看來以她的小腦瓜子,在這里是搞不成事業了。
她嘆了一口氣,趁著無人注意,悄悄勾住了四爺的四爺的手指頭。
第 130 章
因著這隴地, 一幫龍子鳳女們過上了男耕女織的生活,無論大的小的都得下地。
到底不是真正的農夫,四爺花了好幾天功夫才將這洼稻谷割完, 而弘時、甯楚格則是每日挎著一個小籃子跟在阿瑪的身后撿掉落的稻穗。
其實不過是玩耍而已, 但無論是弘時還是甯楚格都是仔細認真的跟在四爺身后,小眼睛如同一刻不錯的盯著地上, 就怕有露網之魚。
在耿清寧看來, 這隴地只怕比強盜搶過還要干凈。
不過,只要不讓她下地干活, 她是不管這些的,每日只帶著大格格在一旁處理他們之前撿秋的東西。
橡果、榛子等圓潤可愛, 磨孔后可做為手串把玩。
松果干燥時蓬松,若是吸滿水,松果鱗片就會閉合,可加精油或者香粉于其上, 隨著水分蒸發, 香味也會隨之擴散, 可以作為加濕、擴香使用,是個天然擴香器。
還有那些圓潤的石頭,耿清寧打算擺在好看的器皿里, 就像許多盆栽的裝飾那樣。
至于佛拉娜的樹葉, 則是清除葉片, 專為留下脈絡作為書簽使用。
佛拉娜出去看了一眼弘時, 又給小的這些弟弟妹妹帶了綠豆湯才回來,她定睛一看, 剛才泡在盆里的松果已經變成了塔的模樣。
怪神奇的。
耿清寧抬頭問道,“大格格喜歡什么樣的香味兒?”
她打算給自己做個玫瑰香薰, 再用陳皮為四爺做一個,天然的松木香味混著淡淡的柑橘香,有舒氣安眠之效。
至于弘時、甯楚格和弘晝,小朋友無需用香,做個小小的加濕器盆栽即可,是以,她只需要問一下大格格就行。
畢竟十五歲的年紀,正應當叛逆,需要尊重的時候。
佛拉娜看著一旁的香料,一時間有些猶豫,她確實知曉一些制香之法,但是這般粗糙的她還真沒見過。
耿清寧不知道自己的小打小鬧被嫌棄了,她仔細想了想,點了桂花、黃姜、茴香等物,“試一試這個味道?”
大格格看上去臉色有些蒼白,除了不經常運動的原因之外,應當是血液循環不太好,這些東西有暖身安神之效,雖然薰香治病不太可能,但聊勝于無吧。
佛拉娜湊上去輕輕嗅了兩下,味道不太濃郁,但聞上去古樸素雅,有一種厚重又踏實的感覺,“謝謝耿額娘,我很喜歡”。
“你喜歡就好”,耿清寧松了一口氣,中醫的理論是有一定道理的,對身體有好處的東西,聞起來就會很喜歡。
以前她現代的時候,辦公室有個特別信賴中藥的大姐,甚至喝藥喝出了竅門,據她所說,那對癥的藥喝在嘴里是雖是苦的,但并不難以下咽,若是不對癥,加甘草也沒用。
小小的松果裝在細白的小花盆里,旁邊裝飾些圓潤的石頭,散發著淡淡的香味,看著可愛極了。
佛拉娜看了好一會,又動手把花盆中的石頭按大小從高到低依次擺放,這才覺得順眼多了。
外頭,葡萄提著茶爐、罐子、鬢毛刷、皂角等物品進來了,“主子,您若是有什么事安排奴婢去做便可,何必累著您自己?”
那些都是做書簽的工具。
“這些東西還是自己動手才有趣味”,耿清寧拉著大格格坐下一起,“況且還可以打發時間,省得等他們等得心急”。
佛拉娜順從的坐下,手里被塞了一支豬鬢毛所制的牙刷。
用添了皂角的水煮樹葉,大火煮沸一刻鐘后撈出,撕去表面的薄膜,然后用刷子輕刷葉肉,洗凈晾干后,葉脈書簽便做好了。
把樹葉刷干凈的過程既治愈又解壓,耿清寧連做好幾個,見佛拉娜也沉迷于此,忍不住得意一笑。
不過是剛初中畢業的孩子,還不是被她的小玩意兒給吸引了,況且,就以他們父女一脈相承的強迫癥,大格格就拒絕不了這種玩法。
最重要的是,即便清朝的孩子再早熟,也不應當是這種郁郁寡歡、無甚生氣的模樣,這樣下去,只怕會重演英年早逝的命運。
*
收割、曬谷、持穗、篩谷,每一步四爺都親自帶著孩子們一起完成,當金黃色的稻谷裝在袋中的時候,每個人都曬黑了好幾個色號。
耿清寧也不例外,雖然她每天都在茅草棚內,但畢竟還有一面不擋光,這么些天下來,她的皮膚確實不如以前白皙。
在美貌上,她絕不認輸。
內調外養,她讓膳房做了杏仁七白飲,既美白又養生,關鍵是喝起來口感也不錯,另外,又用白術粉、白芷粉、白及粉、白鼓粉、白芍粉、白獲苓粉、白僵蠶粉七種粉末混勻后加入牛奶和蜂蜜,自制七子白面膜。
因著黏糊糊的不太好看,她還有意避開四爺。
畢竟,誰不想自己在喜歡的人眼中時刻都是美美的呢。
四爺礱完米回來沒見到人,前段日子寧寧每日都會在一旁陪他,而最近這幾天他只看見佛拉娜,今日,竟然在九州清晏也沒見到人影,他皺眉問道,“你主子呢?”
一旁的宮女撲通一聲跪下,給她一萬個膽子她也不敢欺瞞主子爺,“主子在偏房”。
九州清晏中,耿清寧與四爺同吃同住,二人都住在正殿。
四爺站了片刻,仍舊先洗漱換了衣裳,等他披上外袍,外面也傳來了耿清寧的聲音,“怎么今個兒回來的這般早?”
平時最起碼要到巳正一刻才會回來,今兒怎么提前下班了,害得她面膜還沒做到時間就趕緊洗掉。
四爺上前迎了兩步,二人攜手坐在榻上,“今日只剩最后一些稻谷,孩子們正在礱,我就先回來看看你”。
這不就是想她的意思嘛。
耿清寧甜蜜的湊上去親了一口,“我也想你”。
四爺低頭親了好幾口,還雙手捧著她的臉細細端詳,“寧寧,你眉毛里頭白白的東西是什么?”
耿清寧忙起身到鏡前一看,許是剛才洗臉的時候太急了些,竟然還有一點點白色的東西掛在眉毛上,而她還頂著沒洗干凈的臉與他談情說愛······
太讓人喪氣了。
重新打水凈面還抹了面脂,耿清寧還在爭辯,“哪個女子不想更美一點,我這是美容美膚,懂不?”
她湊他更近,逼問道,“你說,我美不美?”
四爺仔細的上下打量,素白的小臉嬌嫩如三月的桃花,唇色比石榴花還要嬌艷,杏眼波光瀲滟,勾人心魄,秋日的陽光為她鍍上一層金邊,人比光耀眼。
*
對耿清寧來說,圓明園的生活就像是在天堂,這里沒有別人,只有她跟四爺。
眼不見,心不煩,看不見那些人,也可以欺騙自己那些人不存在。
只是快活的日子總是短暫,頒金節在即,總是要回府的。
這些天四爺親手割的水稻也都帶了回去,除了留下嘗鮮的,大多數都送進宮中。
就像從鄉下回城的時候,總要帶些土特產,更何況全程不假于他人之手的農產品,總是顯得稀有而又珍貴。
畢竟心意最重嘛。
皇上應當是挺滿意的,給德妃娘娘賞了好幾回菜,娘娘感念天恩,次次都吃的干干凈凈。
皇上高興,娘娘也就高興,四福晉在永和宮的位置本就靠前,此刻幾乎挨在了娘娘邊上,府中的幾位阿哥格格更是挨個關心了一遍。
“你是個有功的”,德妃娘娘牽著福晉的手慈愛的笑道,“把府里照顧的很好”。
福晉面上微笑,心中卻忍不住發虛,眼下府上兩個阿哥兩個格格,沒有一個是她所出,也沒有一個養在她的膝下。
德妃娘娘拍了拍她的手,這不是一個明白人,皇后娘娘在的時候,滿宮里這么多阿哥公主雖有自己的親生額娘,可無論哪一個都得喊皇后娘娘為皇額娘,若是以后哪位皇子榮登大寶,皇后娘娘就是圣母皇太后,那可是要排在母后皇太后之上的。
福晉坐立不安的呆了一整天,回府之后就命人將四爺請過來,“過年的時候娘娘就賞了人,如今已是頒金節,是不是該把人抬進來了?”
四爺早就忘記此事,他想了想最近遞進來的帖子,沒有來自武姓的,應當不是外頭有人找福晉幫忙,那就是今日在宮中娘娘提及了此事。
“那就接進來罷”,他點頭道,“不過最近府中事忙,不必大辦”。
忙?忙到天天呆在園子里種地?
福晉心中不是沒有怨氣,但此刻仍舊柔順應下,“置辦一桌席,叫幾個格格陪著新來的格格吃一頓如何?”
上回宋氏趁她不注意,又把爪子伸出來,好在沒讓她動手,叫四爺親自給剁了,也不知如今他對宋氏如何作想。
“不必”,四爺搖頭拒絕道,“耿氏懷有身孕不宜飲酒,至于宋氏,以后她不會從院子里出來了”。
這回福晉應下的時候就真心實意多了。
主子都發了話,沒過幾天,武氏就安安靜靜的進了府。
她是從家里抬進來的,比宮里強上不少,最起碼箱籠能帶兩個,身上還能背著一個包袱。
對于嫁了人的女子來說,這些東西都是底氣,只是在這雍親王府中有些不夠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