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111章
有關(guān)自己穿越者的身份, 林澹從未主動向任何人提起過——當(dāng)然,云螭自己靠卦爻卜算出來了,而且跑來套過林澹的話,確認(rèn)了這件事。
林澹其實沒打算刻意隱瞞, 尤其是對靳言。
可是他一直沒提起過這時, 一則, 他這個穿越者,實在也沒什么值得專門拿出來說道的地方——
這事,剛穿越過來的時候,林澹還郁悶了好一陣子, 為什么別的穿越者到了修真界,都又是金手指又是戒指老爺爺,還自帶升級系統(tǒng), 升級速度刷刷刷的, 到了他這, 什么也沒有,就一個“大胃王”的神通,還是穿過來的這副身體自帶的,跟他穿越之前一點關(guān)系沒有。
有時候他都忍不住懷疑,自己這個穿越者的身份, 到底有什么用?除了很多常識都不懂, 鬧了挺多笑話之外, 好像根本一無是處,還不如人家土生土長的修仙人。
當(dāng)然, 除了這個原因, 還有另一層——從另一個世界穿越過來,這種事, 講出來,也沒人會信——云螭那條腦回路和正常人不太一樣的小銀龍,不算。
他剛穿越過來,在“工地”上認(rèn)識了幾個朋友,曾經(jīng)試著向他們透露過自己的身份,無一例外,那些人不是一笑而過,全當(dāng)他在開玩笑,就是覺得他喝多了,在講瞎話。
后來林澹就不提自己是穿越者了。
直到現(xiàn)在,他有老婆了,老婆帶他來見家長了,林澹思來想去,覺得這種重要時刻,還是要坦誠相待。
這時候還不坦白,這事,恐怕以后就再沒機(jī)會開口講了。
不過說歸說,其實林澹不指望靳言能接受他的這個奇奇怪怪的身份的——至少不會立即接受。
可是,沒想到,靳言聽完,卻很平靜,臉上掛著淺淡的笑,點點頭:
“從另一個,與這里截然不同的世界嗎?”
“嗯,”林澹認(rèn)真回,“和這里完全不一樣,那里沒有修士,全是凡人。”
“全是凡人?那里,無人向往大道長生?”
“那也還是有的,不過只有很少一部分,而且,我們那沒有靈力,也沒有靈石靈脈一類的東西,更沒有符陣術(shù)法。
“不過,就算沒有這些,但我們一樣可以飛天遁地、日行千里,有很多比小法術(shù)還厲害的發(fā)明,還有……”
林澹又像以前那樣,話匣子打開了,便喋喋不休,講個沒完。
靳言看著他,臉上始終掛著淡淡的笑,靜靜地聽他的敘述。
林澹講到一半,意識到什么,停下話頭,看向靳言,
“我說的這些,你信我?”
靳言點頭,“嗯,信。”
“你不覺得是我胡謅的?”林澹揉了揉腦袋,“畢竟,我講的這些,誰也證明不了。”
靳言搖搖頭,看向身旁墓碑上鑲嵌的粉色桃花,“我?guī)熌铮梢詾槟阕C明。”
“師娘……”
林澹順著靳言的目光,看向那桃花,想到之前在記憶幻境中,那個用桃花星象演算未來的修士,“他……和你講了什么嗎?”
靳言點頭,回憶起自己和云壑真人的那段過去——
他那時不過十多歲的年紀(jì),記得那是個陽光明媚的午后,練完劍,他照常去寒玉宮找?guī)熌铮谎劬涂吹搅耸_上鋪滿的粉色桃花。
“桃花星象?”靳言那時雙眼放光,“師娘,你又背著師父,偷偷演算了?”
師娘豎起一根手指,放在唇邊,“噓!小聲一點,你師父在閉關(guān),別讓他聽到。”
說罷,朝靳言招招手,“言兒,來。”
靳言飛身落到云壑真人身邊去,歪著頭看滿地繁星似的點點桃花,“算的什么?”
“你未來的道侶。”
“……我的道侶?!”
靳言先是一驚,進(jìn)而堅定搖頭,“我不需要道侶,我一輩子留在寒玉宮,陪著師父師娘。”
云壑真人搖頭,“我們總要離開的,無論是飛升還是隕落,到那時,你當(dāng)如何?”
“你們飛升,我便孤獨終老,你們隕落,我陪著你們一起離開這個世界。”
云壑真人無奈,點了點靳言眉心,“別講孩子氣的話。”又指了指面前的桃花花瓣,“你看看這星象。”
靳言興致缺缺,可師娘喜歡,他不介意陪著對方看看,反正他不會當(dāng)真,更不會按這星象所示去找什么道侶。
“上面說了什么?我會遇到一個像師娘這樣貌美如花的小仙子?”
“別貧嘴,”云壑真人捏起一枚花瓣,“是個男子。”
靳言臉上玩笑的神情收斂了一些,他從未告訴過師父師娘,自己只好男風(fēng)。
云壑真人見他那模樣,笑起來,“這沒什么,男子女子,貌丑貌美,貧窮富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合你的心意。”
說著,他捏起三片桃花花瓣,先將第一片送到靳言面前去,“他是至陽道體。”
然后又送了一片,“他是你的靈丹妙藥。”
接著是第三片,“他摯愛紅色,像他對你的愛意,熱情似火。”
第四片,“他來自遙遠(yuǎn)的異世界,非我族類。”
最后一片,“從遇到他的那一刻起,你的一生,都將被改變。”
五片桃花花瓣,依次落在靳言掌心,組成了一朵粉色的小花
那時候,那朵小花迅速在靳言掌心散開了,根本沒往他心里去。
如今,再回憶起來,靳言輕笑——
他師娘,算無遺策。
林澹坐在另一側(cè),和靳言一左一右,將那墓碑圍在中間。
聽到靳言的話,他忍不住笑起來,“伯母,他真是這樣講我的?”
林澹是在那記憶幻境里,見過云壑真人的,他看到那個清瘦的身影,為了靳言的一線轉(zhuǎn)機(jī),如何嘔心瀝血。
他很感激云壑真人,幫他救下他老婆一命,他也很喜歡云壑真人的性格。
只是可惜,云壑真人沒辦法見到他。
他和那位長輩之間,橫亙著一條永遠(yuǎn)無法跨越的時間長河。
想到這里,林澹抬手,指尖輕輕扣了扣墓碑上鑲嵌的桃花花瓣
轉(zhuǎn)眼之間,日頭西沉。
靳言領(lǐng)著林澹從云壑真人的陵墓離開。
走出那片桃花園,林澹抬頭看一眼天邊的夕陽,怔住。
剛才過來的太急促,他根本沒來得及往天上看。
現(xiàn)在看過去,才發(fā)現(xiàn),整片天際,此時都被青黑色的霧氣籠罩住。
那黑霧在頭頂不斷地翻滾著,想要撲向地面,然而被寒玉門強(qiáng)大的護(hù)山大陣阻隔在外,只能不斷用力拍打結(jié)界,在透明的結(jié)界上,形成一團(tuán)又一團(tuán)圓形痕跡,仿佛墨汁掉落在白紙上。
“這是……”
林澹剛想開口問,腳下的傳送法陣金光一閃,靳言已經(jīng)牽著他的手,與他一起回到了寒玉宮偏殿。
偏殿內(nèi)仍舊是老樣子,晶瑩剔透的玉石潔白無瑕、光可鑒人,上面偶爾點綴著幾簇林澹捏的火紅的小靈花。
身處這殿內(nèi),絲毫感受不到外界那滾滾黑霧的存在。
這里仿佛一片世外桃源,有那寒玉門的護(hù)山大陣的保護(hù),讓林澹在殿內(nèi)醉生夢死了三天三夜,恍然瞥一眼外界,發(fā)現(xiàn)這片大陸,已經(jīng)悄然步入黑暗中。
“阿言,剛才,天上蔓延的那些黑霧,是不是……”
林澹問題問到一半,古茗快步走進(jìn)來。
“尊上!廣成真人求見!”
靳言眉心擰起來,“三教盟已然不復(fù)存在,他還來做什么?”
古茗搖頭,“他不是為三教盟之事而來,他說,三教盟咎由自取,他無話可說,只是……那混沌魔氣……”
靳言的眉眼變得越發(fā)陰沉。
古茗咬咬牙,還是將話講完:
“廣成真人,他不是為那覆滅的三教盟而來,他是……代表其余六大門派,前來求援。”
靳言深吸一口氣,最終妥協(xié),“隨我去正殿。”
兩人急匆匆踏上傳送法陣,正要離開,林澹輕喊了一聲“阿言”。
靳言回頭,朝他輕笑,“無事,你安心在這殿內(nèi)休養(yǎng)生息,我很快回來。”
靳言說很快回來,然而林澹從日落等到月升,從月升等到月落,一整夜過去,靳言也沒有回來。
林澹中途想出去,卻被門外看守的侍衛(wèi)攔下來,說“掌門夫人傷勢尚未痊愈,掌門交代,不能隨意放掌門夫人出去”。
林澹哪來的什么傷勢,就是吃多了不消化,跟靳言在床上做了三天三夜,現(xiàn)在連升十級,身子骨健碩著呢。
他有什么不明白的,靳言這就是找了個借口,將他留在寒玉宮。
因為,現(xiàn)在,除了這里,哪里都不安全了。
這天下,陷入一片混沌中,眼看就要亂了,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林澹坐回玉石床榻邊上,嘆息一聲。
他從自己的乾坤袋中,取出一塊黃豆那么小的玉石。
那玉石是他之前給靳言打造生日禮物的玉佩時,剩下的邊角料,此時玉石里面,鑲嵌了一片小小的粉色桃花花瓣。
那是剛才在云壑真人的墓碑邊上,林澹悄悄扣下來的。
用他之前學(xué)的桃花鑲嵌法術(shù),他把那片小桃花花瓣,從陵墓里帶出來了。
此時心中紛亂,林澹將那一小塊玉石攥進(jìn)掌心,低聲呢喃:
“伯母,預(yù)言那天,我沒管云笈真君的囑咐,沒有勸阻靳言。
“如今,這天下都被黑霧籠罩住,是那預(yù)言所示的,北斗大陸傾覆的開端嗎?
“那預(yù)言,是不是……終究還是應(yīng)驗了?”
林澹自言自語,只是想要找個傾訴的對象,根本沒指望能被回應(yīng)。
然而,他掌心絲絲縷縷的天級至陽靈力,送入那玉石之內(nèi),灌注到那片花瓣中……
接著,他眼前一黑,一陣天旋地轉(zhuǎn)之后,他跌入了一片幻境。
第112章 第112章
周遭陷入黑暗, 身體極速墜落。
再睜開眼時,林澹發(fā)現(xiàn)自己重新落入寒玉宮偏殿。
但這不是他剛才所處的那間偏殿——
林澹和靳言所在的偏殿內(nèi),除了冷冷清清、結(jié)滿冰霜的玉石,就只有林澹用靈力捏的小紅花。
而現(xiàn)在這間偏殿內(nèi), 每一個角落里, 都栽種滿四季不同的鮮花綠植, 看起來一派生機(jī)盎然。
那玉石床榻所在的玉石臺周圍,更是被粉色的桃花簇?fù)碇貌粺狒[。
眼前的景象,說陌生也陌生, 說熟悉也熟悉——
這是四百年前的寒玉宮。
林澹以前來過,通過古茗的那幾片小桃花。
林澹第一次進(jìn)入記憶幻境,是在寒玉宮偏殿。
在那片記憶中, 云壑真人在偏殿內(nèi), 頭一次從天機(jī)道人口中, 得知那個有關(guān)北斗大陸極兇之兆的預(yù)言,之后他耗盡靈力,花費幾天幾夜,嘔心瀝血,為靳言算出一線轉(zhuǎn)機(jī)。
林澹第二次進(jìn)入記憶幻境, 是在玉寂峰腳下。
那片記憶, 展開于那場三教盟針對靳言的圍殺之前, 那時,云壑真人已經(jīng)隕落, 只剩靳言和寒燈真君這一對不善于表達(dá)愛意的師徒, 僵持著,一起懷念他們共同牽掛的那人, 卻沒有一方愿意主動邁出和解的第一步……
而這第三次,進(jìn)入記憶幻境中,林澹又回到了寒玉宮偏殿。
看著滿眼繁花盛開的景象,林澹很快確定,他這次進(jìn)入的時間節(jié)點,比那第二次圍殺的時間,要早許多——
因為云壑真人此時,肯定尚未隕落。
想到這里,林澹的心底,涌現(xiàn)出一股熱切的情緒來,他繞著偏殿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四處尋找那個長相清秀的修士的身影。
把偏殿繞了整整一圈,卻沒有找到那個身影。
林澹都以為這次的幻境里根本沒有對方的存在,想要放棄了,終于,在那玉石床榻后面,縱橫交錯的桃花枝之間,他看到那個躲藏得很好的清瘦身影。
那身影看起來,比第一次記憶幻境中,又更消瘦了幾分,臉頰凹陷,皮膚蒼白,但一雙眼睛仍舊有神,仿佛含著水光。
在那身影的面前,此時鋪開滿地的桃花花瓣。
那身影跪在地上,手臂環(huán)住高高隆起的腹部,眼睛緊緊盯住面前散落的桃花。
“云壑真——”
林澹雙眼放光,忍不住開口喊了一聲,然而話音未落,就見云壑真人驀地抬頭,朝他看過來,然后將一根手指豎在唇邊,“噓!”
林澹立即噤聲。
他屏住呼吸,因為過于緊張和興奮,心跳的很快,臉頰都有些發(fā)燙,
“你……你能看到我?”
林澹輕聲問了一句。
然而這個有些癡傻的問題,對面并沒有回答他。
云壑真人笑起來,朝著林澹招招手,“快,過來,來阿爹這里。”
林澹一顆心提到嗓子眼去,抬起腳,剛想往對方身邊走,忽然,一根小桃枝,穿過林澹的身體,徑直走到云壑真人面前去。
林澹腳步頓住,這才意識到,云壑真人看不到他,剛才也并非在和他對話,而是在和他身后立著的這小桃枝講話。
想到這里,林澹苦笑兩聲——
是他想太多了,這里是記憶幻境,他不過是借助那桃花花瓣,窺視到了過去的某個場景罷了。
這是已經(jīng)發(fā)生的過去,在這過去里,他只是個置身事外的看客。
思忖之間,那小桃枝已經(jīng)被云壑真人抱進(jìn)了懷里。
那小桃枝挺小一根,像根小魔杖似的,尾端和中段各生出一對枝椏,算是雙腿和雙手,乍一眼看過去,像個火柴人。
小桃枝光禿禿的,渾身上下沒有一片葉子,只在腦袋頂上,開出一朵孤零零的小桃花,像是在固執(zhí)地掩飾自己的小禿頭。
小桃枝扒住云壑真人的手臂,看一眼真人面前散落的滿地桃花,又扭頭看向云壑真人,用輕細(xì)軟糯的童子音,小聲說:
“阿爹,寒燈掌門說了,不許你再用桃花星象演算,你這樣,等到掌門出關(guān),發(fā)脾氣,我又要被他碾成齏粉了。”
云壑真人露出一個溫和的笑,抬手,輕輕撫摸小桃枝腦袋頂上那一朵嬌嫩的小桃花,
“不會,這是阿爹靠記憶,隨手?jǐn)[的卦象,阿爹沒有食言,沒有強(qiáng)行用桃花星象演算。”
小桃枝抬起兩根火柴棍似的手臂,扒拉著云壑真人的手掌,不讓對方摸他那頭頂上僅有的一朵小桃花,聞言,輕聲問:
“真的么?”
“真的。”
云壑真人說著,眼底浮現(xiàn)幾分落寞神情,他輕輕撫摸自己那小山一般隆起的腹部,低聲說:“我如今懷著素兒,靈力早已經(jīng)快要枯竭,就是想再演算,也做不到了。”
感覺到云壑真人的情緒,小桃枝抱住他,“阿爹,你不會有事的。”
云壑真人輕笑,淡然說:“生死有命,皆為定數(shù),我當(dāng)隕落于何時,我自然清楚,我此生了無遺憾,只是……”
小桃枝這時說:“阿爹,你放心,我會照顧好阿素。”
云壑真人搖頭,“素兒以后,會是一個很有手段的修士,他會為自己爭取到他最想要的未來的。
“我并非替他擔(dān)心。
“是言兒……”
小桃枝這時又鄭重點頭,“阿爹,你放心,我會照顧好阿言。”
云壑真人笑起來,又摸了摸對方頭頂?shù)男√一ǎ骸靶≤闶莻好孩子。”
林澹站在一旁,看著這副父慈子孝的畫面,唇角忍不住跟著翹起來。
他走上前,在云壑真人面前那散落的桃花花瓣旁邊的地上,曲膝坐下來。
一只手撐在膝蓋上,支著下巴,林澹垂著眼,看向腳邊的桃花。
這時離近了,林澹才看清楚,此刻地面上的桃花花瓣,分成三堆,每一堆,都隱約描繪出一張面容,依稀可辨——
第一張臉,是云壑真人。
第二張臉,是寒燈真君。
而第三張臉,不是別人,正是……
“……我?”
林澹吃了一驚,呢喃細(xì)語。
他從來不曾想過,在過去的某一個時間,他的臉,會以這樣的方式,出現(xiàn)在云壑真人的面前。
“阿爹,你擺的這桃花卦象,是什么?”
小桃枝順著靳言的視線,看向面前那三堆桃花花瓣。
他話音未落,忽而從玉石臺邊,刮起一陣輕風(fēng)。
輕風(fēng)將第一堆描繪出云壑真人面容的桃花花瓣,徹底吹散。
又將第二堆畫出寒燈真君模樣的花瓣,吹得七零八落。
最終,只剩下那第三堆桃花花瓣,仍舊清晰地呈現(xiàn)出林澹的樣貌。
云壑真人抬手,食指從第一堆花瓣旁邊開始,橫向畫出去,穿過那三堆花瓣,比出一個“一”字,
“阿爹曾經(jīng)算出來的,你言兒哥哥,命途中的,一線轉(zhuǎn)機(jī)。”
“……一線轉(zhuǎn)機(jī)?”
小桃枝身處一根枝條,指向桃花花瓣中映出的林澹的模樣,“就是這個哥哥么?”
“嗯。”
云壑真人篤定點頭。
林澹聽到這里,苦笑兩聲。
“一線轉(zhuǎn)機(jī)……原來,說的是我么?”
如果是放在半年前,林澹聽到這樣的結(jié)果,肯定會欣喜萬分——
他是他心上人的一線轉(zhuǎn)機(jī),這多好啊,他可以用自己的雙手,為靳言披荊斬棘,開出一片未來。
可是現(xiàn)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林澹卻無論如何,都高興不起來了。
三清洞一戰(zhàn),靳言為了坐實他和林澹的道侶身份,不惜與三教盟大打出手。
最終誅仙天罡劍陣被破的同時,上古鎮(zhèn)魔塔也被毀。
那鎮(zhèn)魔塔下鎮(zhèn)壓了幾百年的上古兇獸,混沌,被釋放出來。
如今整片北斗大陸,全部籠罩在混沌魔氣中,遮天蔽日的黑色魔氣,讓原維持著表面平和的修真界,陷入無盡長夜。
看起來,似乎那條預(yù)言所說的,北斗大陸被傾覆的事實,正在一步一步被實現(xiàn)。
而這一切,都是從靳言想要打破自己的禁錮,和林澹結(jié)為道侶的那一刻開始。
這樣說來,林澹真的能算是靳言的一線轉(zhuǎn)機(jī)嗎?
林澹忍不住想,或許,反過來,說他是禍端,好像也講的通。
“我要是沒有來到這個世界,沒有認(rèn)識靳言,沒有喜歡上他,沒有跟他表白,那靳言就不會為了我,大鬧三清洞。
“如果沒有三清洞一戰(zhàn),那預(yù)言所示的時間,就會安然無恙地過去。
“伯母,你說,有沒有一種可能,您……演算的結(jié)果,其實是反的?
“我根本不是靳言生命里的那一線轉(zhuǎn)機(jī)?”
“桃花星象,算無遺策。”
云壑真人的聲音,在耳旁輕輕響起。
林澹知道,他是在向那小桃枝講解,林澹一邊旁聽對方的講解,一邊怔怔地盯著腳邊的桃花。
就聽云壑真人繼續(xù)說:
“我不會算錯,桃花星象,也不會騙人。
“這一線轉(zhuǎn)機(jī),是屬于言兒的轉(zhuǎn)機(jī),并非是這片大陸的轉(zhuǎn)機(jī)。
“這片大陸的未來如何,我不知道,可是言兒的未來,只有你能給他。”
“……只有我能給他嗎?”
林澹順著對方的話,低聲呢喃。
講完了,他猛然意識到什么,驀地抬頭。
就見云壑真人這時沒有看向懷里的小桃枝,也沒有看向面前的桃花花瓣。
對方的視線,直直地落在林澹臉上。
林澹怔怔地扭頭,想要看看自己背后是不是又來了什么人,然而那里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
林澹重新轉(zhuǎn)回頭,看向云壑真人。
云壑真人彎起眉眼,朝他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
“我不會看錯。
“你是我認(rèn)定的好兒婿。
“不要擔(dān)心自己走錯,追隨本心,做你想做的事。
“我相信你。
“相信你會帶靳言,找到你們最好的未來。”
第113章 第113章
云壑真人的聲音不大, 溫和如涓涓細(xì)流,不知不覺便淌進(jìn)林澹的心里。
他根本沒想到,在這片桃花花瓣保留的過去的記憶里,自己竟然可以跨越時空, 和過去的云壑真人對話。
一時間, 林澹百感交集。
他想問一聲伯母好, 做一番自我介紹,有意識到根本沒有必要。
他想要順著對方的話,告訴對方,讓對方放心, 有他林澹在這里一天,就一定會幫助靳言安然渡過這次危機(jī)。
可是這樣的保證的話,他也講不出口——他一個金丹境, 憑什么覺得靳言一個渡劫境, 會需要他的保護(hù)呢?
“我、我應(yīng)該怎么……”
林澹剛開了個頭, 后面的話,便講不下去了。
他周圍的一切開始土崩瓦解,面前那個抱著小桃枝的瘦削的修士的身影,也逐漸變得模糊。
這片記憶幻境,要消失了。
“伯母!”
林澹急切地站起來, 抬腳想要往云壑真人的方向靠近過去, 卻發(fā)現(xiàn)腳下已經(jīng)只剩一片漆黑, 根本沒辦法繼續(xù)往前走。
而云壑真人的身影,已經(jīng)幾乎快要變成一縷輕煙, 飄散在空中。
在最后消散之前, 云壑真人朝林澹淺笑:
“莫要擔(dān)憂,追隨本心……”
眼前天旋地轉(zhuǎn), 身體極速墜落。
再睜開眼,林澹又回到了現(xiàn)在的寒玉宮,這間空蕩蕩的偏殿里。
夜色深沉,寒霜似的月光照在光可鑒人的玉石地板上,越發(fā)襯得這偏殿冷冷清清。
靳言仍舊沒有回來,而林澹已經(jīng)不想繼續(xù)等下去了。
他站起身,走向偏殿側(cè)門,發(fā)現(xiàn)偏殿和正殿連通的那條長廊上,是沒有侍衛(wèi)看守的。
略一思忖,林澹直接邁步,穿過那條幽深的長廊。
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金丹境了,腳下速度比以前快了許多倍,這長廊以前穿過去要大半個小時,現(xiàn)在只要一兩分鐘,眨眼功夫就到了。
站在正殿側(cè)門后面,林澹又有些猶豫。
正殿里面現(xiàn)在全是掌門宗主長老峰主級別的大人物,他這樣直接闖進(jìn)去,肯定是不合適的。
林澹將靈力送入乾坤袋里,正想要給古茗送一張傳聲符過去,這時——
咔!
一聲刀劍碰撞的清脆聲響傳來,下了林澹一跳。
那刀劍的脆響之后,緊接著,是嘩啦啦的細(xì)碎聲音,像是某種瓷器碎裂了,散落一地。
林澹忍不住,跨過門檻,走進(jìn)正殿,隔著一面屏風(fēng),看到了正殿中的情況——
此刻靳言端坐于最上手的雕花椅上,垂眼看向臺下的眾人。
站在臺下的一圈人,看著裝,應(yīng)該是六大門派的掌權(quán)者,而站在他們正中央的,正是廣成真人。
廣成真人眉頭皺得很緊,怒目看向臺上,沉聲質(zhì)問:
“咲天尊者,這是何意?
“我等帶著周密的計劃,和絕對的誠意,前來求援,寒玉宮,便是如此待客之道?
“你們?nèi)羰怯挟愖h,只管提便是,為何毀我布陣圖?”
林澹轉(zhuǎn)過頭,朝靳言所在的高臺邊上看過去,就見那臺上,散落著一地的碎瓷片。
每一片碎瓷片上,仍舊投射出一小塊光柱,因為碎瓷片的散落,那些光柱也朝著四面八方投射出去,乍一看,像某些夜店里閃耀的燈球似的。
看起來,這臺上原本放了一個法器,借助那法器,幾位來訪者向寒玉宮展示了一張行軍布陣圖,以講解自己的計劃,并請求寒玉宮支援。
但是他們的計劃講完了,靳言尚未發(fā)話,左護(hù)法一刀砍下來,直接把那投射布陣圖的法器給毀了。
此時面對廣成真人的質(zhì)問,關(guān)滄海冷笑,
“哼!周密的計劃?絕對的誠意?
“你們的周密的計劃,就是六大門派打著掩護(hù)的幌子,龜縮在魔域外圍,讓寒玉門孤軍深入?
“你們絕對的誠意,就是一幫老東西不作為,隔岸觀火,等著我們掌門一人一劍闖入魔域腹地,將那混沌兇獸斬殺,你們坐享其成?
“你們管這叫求援?叫合作?
“放你娘的狗臭屁!”
能來到這正殿的,都是身份極為尊貴的修士,從未被人這樣劈頭蓋臉地罵過。
現(xiàn)在被關(guān)滄海這樣不留情面地指著鼻子罵,有人咽不下這口氣,吹胡子瞪眼地,試圖上前據(jù)理力爭,
“你……!”
那人剛講了一個字,廣成真人上前一步,抬手將人攔下,又朝著臺下的一眾修士抬起雙臂,示意大家稍安勿躁,莫要傷了和氣。
待到氣氛稍微緩和了一些,廣成真人轉(zhuǎn)身,朝著臺上恭恭敬敬地稽首,
“孤月真君,咲天尊者,諸位寒玉門的尊者長老,還望息怒。
“我與其他六大門派商討制定的這項計劃,確實有諸多考慮不周的地方。
“寒玉門若是有任何異議,都可以直接提出來,我與其他六大門派,必定竭盡所能,傾盡全部資源,配合寒玉門。
“若是寒玉門愿意與其他門派聯(lián)手,形成聯(lián)盟,共同剿滅混沌,我與其他六大門派,愿意將聯(lián)盟之主的位子,拱手讓與孤月真君。
“本次剿滅任務(wù)中,一切行動,悉聽孤月尊便。”
聽到這里,就連直腸子的關(guān)滄海,也一時之間沉默了。
關(guān)滄海靠在自己的大刀上,歪著頭,將臺下人掃視一圈,“這可是你們說的?”
他拿下巴點了點已經(jīng)碎成一片片的布陣圖,
“就剛才那計劃,調(diào)換一下位子,你們六大門派的掌門聯(lián)手,一起深入魔域腹地,將那混沌一舉拿下。
“我們掌門在魔域外圍駐守,為你們打掩護(hù)。
“這樣,同意?”
聽到關(guān)滄海的說法,有人坐不住了,怒目圓睜,“你!你不要欺人太——”
那人話說到一半,廣成真人打斷對方,搶白說:
“可以!對此計劃,我等沒有異議!”
廣成真人話音落下,六大門派的一眾掌門峰主長老都坐不住了,同時拿質(zhì)疑的目光看向廣成真人,紛紛傳音入密:
“廣成!糊涂哇!”
“這樣的計劃,你怎么能同意?!”
“讓我們六個聯(lián)手,一起深入魔域腹地?我們?nèi)羰枪嬗心芰⒛腔煦鐑传F斬殺,又何必這樣低聲下氣地,前來求助孤月!”
“是啊,我們六個聯(lián)手,哪怕再加上一個你,也絕不可能是那上古兇獸的對手。”
“當(dāng)年三教盟的三位祖師爺聯(lián)手,共抗混沌,都落得個兩敗俱傷的地步。
“那三位祖師,可都是大乘境大圓滿,距離渡劫境,僅僅一步之遙的巔峰境界修士,他們尚且無法全身而退,我們又如何做到?
“我們六個里,最高不過大乘境中期,甚至有兩個仍舊停滯在合體境。
“讓我們聯(lián)手對付混沌,那便是以卵擊石,自不量力!”
廣成真人聞言,嘆息著,同樣傳音入密回去:
“你們也知道,我們剩下的門派聯(lián)手,也不是那上古兇獸的對手。
“此事,必須要寒玉門加入,才有勝算。
“寒玉門若是愿意下場,哪怕只是在外圍駐守,我等都還有一線希望。
“若是寒玉門決心要置身事外,我們就連最后的希望,也斷送了。”
聽到廣成真人的話,剩下的六大門派的宗主掌門長老們,盡皆沉默了。
他們不想承認(rèn)自己在面對混沌時的無力和無能,可這卻是事實。
許久之后,有人嘆息著,傳音入密:
“唉,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混沌魔氣已然侵蝕整片北斗大陸,如果我六大門派聯(lián)手抗擊兇獸,最終覆沒于魔域,他寒玉門,又如何能獨善其身?”
廣成真人目光朝著頭頂瞥過去,
“你們看看寒玉門的這護(hù)門大陣。
“有孤月真君坐鎮(zhèn),有仙山靈脈滋養(yǎng),他們的這防御結(jié)界,足夠堅固,要護(hù)佑門內(nèi)弟子百年之內(nèi)不受混沌侵害,不成問題。”
“哼!百年?那百年之后呢?又當(dāng)如何?”
“百年之后如何,那是寒玉門需要操心的事,六大門派的護(hù)山大陣,恐怕連十年也撐不住吧?
“如今火燒眉毛的,是我們。
“既是我們有求于人,盡可能將姿態(tài)放低,總不會錯。”
臺下的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講了許多,不得不承認(rèn),廣成真人的話是對的。
最終,所有人達(dá)成一致,不再有任何異議。
廣成真人又上前一步,朝著靳言賠笑道:
“孤月真君,我們對咲天尊者的提議,全盤接受。
“只求寒玉門此次,愿意出手,還望……真君三思。”
到這時,始終默默端坐于高臺之上的靳言,終于緩緩開口:
“不必。”
只兩個字,在場眾人都怔住。
……不必?
……不必什么?
……不必三思?
……這是要直接拒絕出手相助了?
就在臺下一眾修士陷入絕望時,靳言緩緩從座椅上站起身。
眾人以為他要送客了,卻聽靳言淡淡說:
“寒玉門,加入此次剿滅行動。”
只這一句承諾,臺下的眾人都長長地舒出一口氣——只要孤月真君同意下場,他們各大門派的未來,便不是全無希望了。
廣成真人恨不能喜極而泣,慌忙獻(xiàn)出誠意:
“依據(jù)咲天尊者的提議,我等一定盡快重新制定出一份詳盡的布陣圖來,請孤月真君過目。
“這一次,孤月真君與寒玉門弟子,只需要駐守魔域外圍,不必深入——”
廣成真人話講到一半,靳言抬手,打斷他。
廣成真人局促地舔了舔干澀的雙唇,生怕靳言又返回,但還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看向?qū)Ψ剑牶驅(qū)Ψ桨l(fā)話。
卻聽靳言說:
“依照原計劃行事。
“你們駐守外圍,本座,一人深入魔域腹地。”
話音落下,滿座嘩然。
第114章 第114章
剩下的六大門派的掌門長老, 原本以為靳言愿意出手就已經(jīng)謝天謝地了,根本不敢奢望對方真的會同意他們原本的布陣圖,甚至愿意自己一人一劍、孤軍深入。
如今靳言親口講出他要獨自面對混沌,這讓在場所有人震驚的同時, 又都在內(nèi)心竊喜。
然而和其他六大門派的掌權(quán)者不同, 廣成真人聞言, 這時卻開口道:
“真君愿意出手,已讓我等榮幸之至。
“至于孤身深入魔域腹地,獨自去對抗那混沌兇獸,此事實在兇險萬分, 還望真君三思。
“我想,此事,最好從長計議, 寒玉門愿意出手, 六大門派, 還有我與我手下的殘部,都一定會竭盡所能,與真君聯(lián)手,一同深入魔域腹地,共同剿滅混沌兇獸……”
廣成真人的話音落下, 靳言尚未表態(tài), 在場的其他六大門派的掌門長老們卻都坐不住了, 紛紛傳音入密,
“廣成!糊涂!”
“孤月既然愿意獨自面對混沌, 為何不成全他?”
“他愿意獨自前往, 我等求之不得,哪有自己上趕著再主動送人過去的道理?”
“廣成所言, 也有道理,我們七大門派,受萬千修士敬仰,到了這種時刻,理應(yīng)以身作則。”
“是啊,前來求援的是我們,哪怕孤月想只身前往,我們與他同去,助他一臂之力,也是我們的責(zé)任,義不容辭。”
“話雖如此,可我們宗門內(nèi),實在是自顧不暇了,如今那混沌魔氣早已經(jīng)突破了我宗門的護(hù)山大陣,不知多少弟子都被其侵蝕神魂,我們就是想要派出一支精英隊伍前去支援,也實在捉襟見肘。”
“是啊,再者說,三十六尊者才剛隕落,我們這些掌門宗主,都是臨時上任,原本就根基不穩(wěn),宗門內(nèi)部矛盾已是自顧不暇,若是我們與孤月同去魔域腹地,指不定我們尚未返回,宗門已經(jīng)徹底亂套了。”
“是啊,不是我等想要做縮頭烏龜,實在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
“如今內(nèi)憂外患,這是每個宗門都正在面臨的問題,我們不能因為這個,就選擇龜縮在外圍,卻把只是出于大義而伸出援手的寒玉門,獨自推向最危險的地方,如此不仁不義之事,實非正派所為。”
“是啊,為這片大陸萬千修士之道途,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這才是我們幾大門派的根本,這大義,我們不能拋。”
一眾修士,你一言我一語,傳音入密,爭論了許久,最后終于達(dá)成一致——
這事,不能讓孤月真君一個人去,他們剩下的六大門派,也必須以身作則,一同前往,通力合作,剿滅混沌。
然而六大門派好不容易達(dá)成一致,卻發(fā)現(xiàn)這事根本不是他們說了算的。
就聽孤月真君在聽完廣成真人的提議之后,非但沒有欣然接受,反倒是發(fā)出幾聲冷笑。
那冷笑中,滿是揶揄和不屑,仿佛剩下的六大門派主動提出共同抗敵,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情。
殿門眾人,臉上頓時就掛不住了。
然而靳言接下來的話,更是讓他們所有人臉上血色同時褪得干干凈凈。
“本座既然同意出手,便只孤身前往。不需要援手。
“以本座的境界,若是都敵不過那混沌,爾等同去,便只是送死。
“不必強(qiáng)行做這些無謂的犧牲,你們幫不了我。
“你們的存在,只會影響本座拔劍的速度。”
孤月真君的聲音不大,然而一字一句,卻如雷鳴似的,打在臺下每個修士腦海中,震耳欲聾。
這……
這……
這便是公然告訴六大門派的當(dāng)權(quán)者——
你們不必費心爭論那些無意義的合作問題了,本座根本不屑于與你們合作。
本座不是針對誰,只是在本座眼中,你們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是廢物。
這樣的羞辱,實在是臺下一眾修士從未受過的,他們輕則將一口怨氣郁結(jié)于心、生生忍下去,重則直接筋脈逆行、氣血上涌、一口瘀血從喉嚨里吐出來、身形踉蹌、險些跌倒在地。
廣成真人將身后眾人的反應(yīng)看在眼里,搖頭嘆息,但很快又將苦澀的神情收斂了,轉(zhuǎn)而朝著臺上深深稽首,開始吟唱場面話:
“孤月真君,深明大義!
“真君愿意為北斗大陸千千萬萬修士的道途計深遠(yuǎn),實在令我等——”
他最后“榮幸之至”幾個字沒能吐出來,就見靳言抬手,打斷他的話,然后搖頭,淡然說:
“本座出手,并非為了那萬千修士,更不是為了什么所謂大義。
“本座,只是想為所愛之人,留下一片凈土。”
林澹站在屏風(fēng)后頭,靜靜地看向靳言的側(cè)臉,一時之間,心緒不寧。
在他回過神時,殿內(nèi)一眾前來求援的修士,已經(jīng)全都作鳥獸散了——
撤離速度之快,像是生怕自己再多留幾分鐘,靳言就要反悔,不再出手幫忙了似的。
待到殿內(nèi)只剩下寒玉門的人,林澹沖上前去,
“阿言,我跟你一起去!”
靳言轉(zhuǎn)頭,看向林澹,微微一怔。
林澹有些急切地又說一遍:
“我跟你一起去魔域腹地!”
靳言回過神,臉上絲毫不見剛才橫眉冷對眾修士的那種淡漠神情,只溫和地勾起唇角,沖著林澹笑著,輕聲說:
“你……”
林澹看得出來,靳言是不想拒絕他,不想打擊他的自信心。
可是林澹也從對方唇角的那一抹笑意中,清楚地看到,靳言不想帶他。
那六大門派的掌門宗主,靳言都看不上,嫌他們是廢物,過去了只能礙手礙腳,影響他拔劍的速度,更不要說林澹這個金丹境小修士了。
林澹自己心底里也很清楚,以他現(xiàn)在的修為,想幫到靳言,最好的方式就是乖乖留在寒玉宮,別添亂。
可是林澹做不到。
他打了一輩子光棍,好不容易有了老婆,老婆卻要只身涉險,一個人去面對那混沌兇獸。
他如果留在寒玉宮,萬一、萬一等不回靳言,只等到老婆沒了的消息……
他接受不了。
他那么大一個老婆,不能說沒就沒。
可是林澹知道,靳言下定決心不想帶他,就很難再被說動了。
林澹絞盡腦汁,想要讓對方回心轉(zhuǎn)意,最終他上前一步,捉住靳言手腕,不由分說,往自己腹部按下去。
“誒……”
靳言一時有些無措,想抽回手,奈何對面力氣大,他抽不開,只能任由對方牽著他,將他微涼的掌心放在對方溫?zé)峋o實的腹肌上。
“嗯,咳、咳……”
離得最近的關(guān)滄海,這時抬手放在唇邊,咳了好幾聲,也不知是想要掩飾誰的尷尬,
“額,那什么……”
靳言轉(zhuǎn)回頭,一道眼刀刮過去,關(guān)滄海不說話了。
古茗上前一步,捉住關(guān)滄海手臂往外扯,“咲天,你上次說要修補(bǔ)的那青龍傳送陣陣基,如何了?領(lǐng)我去看看?”
“啊?那不早修好……”
關(guān)滄海開了個頭,發(fā)現(xiàn)古茗沖他擠眉弄眼,立即明白了什么,一拍腦門,“哦!對!那白虎傳送陣陣基嘛!想起來了!走走走,我領(lǐng)你看看去!”
眼見著兩人結(jié)伴往外走了,凌碣石也趕忙朝臺上行禮,“那朱雀傳送陣陣基,確實有些問題,我也隨他們?nèi)z查一番,先行告辭。”
待到殿內(nèi)只剩下他們兩個,靳言的手掌仍舊按在林澹腹部,
“你究竟想做什么?”
靳言想了想,不知想到什么,垂下眼,神色之間透出幾分拘謹(jǐn),輕聲說:
“這里是正殿,天色已大亮……我不習(xí)慣……你想要,去偏殿……”
林澹愣了一下,接著有些無奈地笑起來,心想,他看起來有那么饑渴嗎?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林澹揉了揉頭發(fā),“我是想讓你看看我的金丹。”
靳言微微一怔,“……金丹?看金丹做什么?”
“你看看那金丹殼上的紋路。”林澹說,“像不像,是一只四腳獸,在吞噬一團(tuán)黑霧?”
被林澹這樣一說,靳言掌心立即釋出一縷靈力,注入到對方丹田處,很快,他便查探到了林澹的金丹外殼上的紋路。
靳言著實吃了一驚。
林澹結(jié)丹之后,他們從未再有過神識雙修,靳言也不曾有機(jī)會仔細(xì)看一看對方的金丹是何模樣,到現(xiàn)在,靳言頭一次看清楚對方的金丹外殼,
“你竟然……這是你結(jié)的丹?”
“昂,”將對方那吃驚的神情看在眼里,林澹忽然有點心慌,“怎么了?這丹不太好?”
靳言搖頭,看向林澹,發(fā)現(xiàn)這笨蛋不愧是穿越者,果真是對這個世界的常識,一點都不懂,
“你可知道,修士結(jié)的丹,也分三六九等,擁有越上乘的金丹,往后的修煉之路,便越順?biāo)欤壱苍娇臁!?br />
林澹點點頭,這一點他還是知道的。
就聽靳言又說:“那你可知道,應(yīng)當(dāng)如何分辨一顆金丹的品級?”
林澹搖搖頭,這他就不懂了。
靳言娓娓道:
“金丹的品級,由丹殼上的紋路的繁復(fù)程度決定。
“金丹表面光滑如剝殼雞蛋,沒有一絲紋路的,是最下品。
“金丹表面覆蓋的紋路面積越大,則品級越高。”
聽到這里,林澹忽然意識到什么。
像個次次都考倒數(shù)第一的學(xué)渣,驟然拿到一張標(biāo)著滿分的試卷,一瞬間,懷疑是老師發(fā)錯了,他舔了舔雙唇,向?qū)γ嬖俅_認(rèn)一遍:
“我的金丹,上面每一個空隙,都被細(xì)密的紋路,填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那這種,算是……”
靳言篤定地說:
“是,極品中的極品。”
第115章 第115章
……極品中的極品?
林澹聞言, 先是愣了一下,接著,有些傻兮兮地笑起來。
靳言看著他,也忍不住露出笑容。
可兩人的笑容里, 卻帶著截然相反的意味——
林澹想著, 他能有這么高品級的金丹, 如果真的和靳言一起去魔域腹地,對上那上古兇獸混沌,說不定能派上用場的地方,就更多了呢。
可是, 靳言此時卻在心中暗暗想著,這笨蛋雖說因為穿越者的身份,修道一途的起步晚了些, 到現(xiàn)在才結(jié)丹, 可是能有這樣完美的一顆金丹, 說明本身修煉資質(zhì)是非常難得的,可謂是萬里挑一。
有這樣萬里挑一的修煉資質(zhì),如今結(jié)了丹,算是正式的成了修道中人,那往后的道途, 不可估量。
甚至于, 要超越靳言, 成為北斗大陸第二個渡劫境修士,也不是全無可能。
這笨蛋, 若是果真能有這樣不可估量的未來, 那現(xiàn)在,就更應(yīng)該小心翼翼地呵護(hù)起來才是。
若說剛才看到那笨蛋興匆匆沖出來, 像只小狗似的殷切地望著靳言,求靳言帶他一起去魔域腹地的時候,有那么一刻,靳言還心生動搖,想著讓關(guān)滄海和凌碣石他們護(hù)著林澹駐守在外圍,也不是不行。
可現(xiàn)在,知道了林澹有這樣的極品金丹,靳言便重新堅定了自己一開始的想法——
決不能帶這笨蛋去魔域。
那混沌兇獸,十分狡猾,它的兩個神通——一個[空間撕裂],一個[魔氣侵襲]。
[空間撕裂]讓混沌隨時隨地都能創(chuàng)造出大大小小的空間,并且在不同空間內(nèi)隨意穿行。
這讓它變得行蹤莫測,極難捕捉,同時,使得它分裂出的千千萬萬個神魂的分|身,迅速鋪滿這片大陸上每個角落,幾乎無孔不入。
而它的[魔氣侵襲],則極擅長捕捉修士內(nèi)心的魔性和邪念,并在修士道心不穩(wěn)時,趁機(jī)侵入其身體,啃噬其神魂,最終導(dǎo)致修士靈力紊亂,修為倒退,神魂和肉|體都受到嚴(yán)重?fù)p傷。
這樣的損傷,一旦出現(xiàn),便幾乎不可能完全修復(fù)。
哪怕修士之后恢復(fù)了修為境界,這損傷也會永遠(yuǎn)烙印在修士的金丹、元神、識海之中——
就像一塊刻進(jìn)骨頭里的陳年傷疤,傷疤表面愈合了,可是每逢陰雨天,仍舊會隱隱作痛。這損傷烙印在修士的神魂中,只要那混沌兇獸一天不死,它便能通過無孔不入的魔氣,在修士的識海中掀起風(fēng)浪。
靳言原本覺得,這[魔氣侵襲]的問題,在林澹這樣的低階修士身上,其實反倒不算是很嚴(yán)重的問題——
反正這笨蛋起步晚,才剛剛結(jié)丹不久,哪怕真的跟去魔域腹地,中途因為靳言保護(hù)不周,讓那魔氣損傷了他的金丹,大不了將他的金丹碎了,回爐重造一顆出來——
有靳言的至陰靈力輔助,又有一整座仙山的靈植靈藥供著,保證不會讓這笨蛋重筑金丹的時候感受到一絲一毫的痛苦。
可是,如今清楚地查探到林澹丹田處的那一粒金丹的情況,靳言原本的那些想法,就全部被他清除得干干凈凈了。
靳言現(xiàn)在的神識鋪開,“看”到的那粒金丹,那么漂亮,那么完美,若是因為[魔氣侵襲]而被迫要打碎了重筑,那該多可惜。
這樣萬里挑一、近乎完美的金丹,決不能被那魔氣損傷了,哪怕一絲一毫,都不行。
靳言在心中下了這樣的決定,可林澹卻是全然不知。
林澹確定靳言看清楚他的金丹表面的紋路了,緊接著興奮地說:
“阿言,你看到那紋路了嗎,我覺得那上面的四腳獸,就是我的元神,饕餮,我在吞噬一團(tuán)黑霧,那就是說,我其實是混沌的天敵,生來就是克混沌的。
“一物降一物嘛。
“所以,你帶上我,一起去,我肯定能幫上——”
“——不可!”
林澹話說到一半,靳言冷著臉,沉聲打斷他,將自己的手腕從對方掌心用力抽出來,
“我去剿殺混沌的時候,你不許離開寒玉門半步。”
靳言語氣堅定,一副不容置喙的模樣。
林澹一時愣住了,心想自己搬出金丹上的紋路之前,對方明明看起來還不那么堅決地,怎么林澹勸著勸著,對方態(tài)度就急轉(zhuǎn)直下了?
變臉比翻書還快……
林澹那原本滿懷期待的一雙眼,這時耷拉下來,很小聲地嘟囔:
“我只是想幫忙……”
見林澹那低落的模樣,靳言又覺得自己剛才的語氣重了些,他嘆息一聲,抬手輕輕揉了揉林澹鬢角的黑發(fā),
“此事兇險萬分,你留在這里,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忙了。”
林澹卻搖頭,覺得自己還能搶救一下,試著據(jù)理力爭:
“可是,我有[吞噬萬物]的神通,我不怕那混沌兇獸的,真的遇上了,我一口吃了它。”
聽到林澹講出“一口吃了它”時,眼中流露出的那天真的神色,靳言的笑容變得無奈,
“吃了它?
“那混沌兇獸,當(dāng)年三教盟三位祖師爺聯(lián)手,都敵不過,你一個金丹境小修士,憑什么覺得自己只靠那小小一個神通,便能吞了對方?
“人心不足蛇吞象,最后只會傷了自己,便宜了敵人。”
林澹有些不服氣,“我沒你想得那么弱……”
“沒有?”
靳言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像個不近人情的鐵面人妻,可是他的夫君實在是有些太過天真,讓他不得不用一些特別的手段,讓對方認(rèn)清現(xiàn)實,
“走,你隨我去一個地方。”
靳言說著,捉住林澹手腕,將他帶到自己的恩賜劍上。
恩賜劍感受到靳言的靈力,劍鞘輕輕一顫,立即像離弦的箭矢一般,朝殿飛射|出|去。
林澹腳下一個趔趄,嚇得慌張?zhí)鹗直郏o緊抱住靳言纖細(xì)的腰身。
耳邊風(fēng)聲呼嘯,他扯著嗓子喊:
“我們?nèi)ツ模俊?br />
靳言在他腦海中傳音入密:“飽餐一頓。”
仙山腳下,玉焱峰洞府內(nèi)。
這是玉焱峰峰主燃天尊者修煉的地方。
以前林澹在陽靈花園邊上的小菜園子里做臨時工的時候,玉焱峰峰主算是他的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
所以這玉焱峰林澹從來沒靠近過——他一個底層種菜的,肯定是沒資格進(jìn)入“總裁辦公室”的。
如今被靳言帶著,如入無人之境地闖進(jìn)這洞府中,乍一看到眼前景象,林澹著實吃了一驚——
這洞府外頭看著平平無奇,里面,竟然被刺目的火紅色鋪滿每一個角落。
鮮紅的杜鵑、橘紅的凌霄、艷紅的瑪瑙珊瑚、還有各種林澹叫不出名字的紅色植物和寶石,在地上和石壁上鋪了一層又一層,放眼望去,跟加了紅色濾鏡的阿凡達(dá)現(xiàn)場似的。
林澹一開始看到的時候,覺得無比震撼,震撼過后,心里又涌上一股說不出的情緒。
他往側(cè)邊挪了兩步,來到石壁邊上,抬起手,摸了摸一處生長在石縫中的紅杜鵑的花瓣。
這可比他在寒玉宮用自己的靈力捏的那些小紅花,生動多了,漂亮多了……
還說什么寒玉宮常年被冰封住,受到極寒之氣的困擾,除了白色,看不到一絲別的顏色……
他還信了,果真沒日沒夜地拿自己的靈力去捏那小靈花,用紅色把寒玉宮鋪滿……
其實,分明就在寒玉宮腳下,這玉焱峰燃天洞里,就滿目都是猩紅色嘛。
覺得寒玉宮冷清,一道靈力,飛到這玉焱峰燃天洞里來,不就能看到這副熱情似火的景象了。
林澹手上摸著杜鵑,心里嘀嘀咕咕的時候,另一側(cè),靳言正將神識鋪開,仔細(xì)查探著洞府內(nèi)的情況,并沒有注意到林澹這邊的異樣。
待到查探完,靳言傳音入密給林澹:
“積素也在洞府中,他應(yīng)當(dāng)也是沖著同一個目標(biāo)來的。
“既然他肯出手,倒省了我不少麻煩,待會你安心守在這洞口,聽我指令,沒有我的口信,切莫輕舉妄動,知道嗎?”
靳言一邊在林澹腦海中說著,一邊抽出恩賜劍,劍刃朝外,劍柄送到林澹掌心去,
“恩賜護(hù)在你左右,幫你掩藏氣息。”
說罷,見林澹沒動,送到手心去的劍柄也不接,靳言這才看向林澹的臉,發(fā)現(xiàn)對方面色不好,眉頭緊緊皺起來。
靳言微微一怔,
“怎么了?”
林澹這才回過神來,把恩賜劍接過來,一道防御結(jié)界立即出現(xiàn)在他周圍,把他的氣息掩藏得干干凈凈。
周圍杜鵑凌霄珊瑚上散發(fā)的那濃烈的陌生的至陽靈力的氣息,也跟著被隔絕出去,讓林澹原本繃緊的神經(jīng),緩和了不少。
“沒、沒什么。”
林澹搖搖頭,故作輕松地朝四周看一圈,
“不是說來吃大餐?這里除了漂亮的小紅花小紅石頭,什么也沒看到啊。
“老婆,你說的,不會是秀色可餐吧?這兒到處都是紅色,確實是看都看飽了……”
靳言下意識想說一句“秀色可餐”不是這么用的,可是看到對面修士的神情,揶揄的話又講不出口。
這笨蛋……怎么怪怪的?
靳言眉頭輕擰,“到底怎么了?”
林澹也不想這么別別扭扭的,怪矯情的,可他忍不住。
想了想,他還是決定把話挑明了,
“為什么要帶我來你前男友家里?你以前也沒說過,你前男友家種滿了小紅花啊,也不知道是種給誰看的……”
靳言聞言,一臉迷茫。
他怔了許久,才問:
“前男友……是何物?”
“不是個東西。”
林澹下意識回一句。
第116章 第116章
靳言一時怔住,
“……什么?”
靳言不懂什么是“前男友”,更不懂為什么林澹要說“前男友”“不是個東西”,但他大概猜到,這笨蛋講的這些奇怪的話, 是他穿越之前的世界的用語——
就像“老婆”這個詞, 靳言至今仍舊不知道是何意, 他猜測,大概應(yīng)該是“夫君”的意思,所以欣然接受。
不過,靳言能看出來, 這笨蛋現(xiàn)在在生悶氣。
至于為什么會突然生悶氣,靳言不明白,他正想開口再問, 背后的洞府內(nèi), 傳出來一些奇奇怪怪的聲響。
靳言臉色一沉。
林澹也聽到那聲音了, 但是沒意識到那是什么,仰著脖頸,視線越過靳言頭頂,朝洞府內(nèi)看,
“里面怎么了?”
靳言橫向跨一步, 抬起手, 掌心捂住林澹的眼睛,
“別看。”
“嗯?”
林澹有點懵,但老老實實地站在原地, 沒動了
和洞府外側(cè)琳瑯滿目花團(tuán)錦簇的紅艷熱鬧相反, 靠里的這處洞室,陳設(shè)冷冷清清。
這是魏書彥平時打坐修煉的地方, 洞室里,除了隱約從石縫下頭透出來的巖漿的橘光之外,一片漆黑。
唯一僅有的擺設(shè),是靠最里側(cè)的石壁邊上放著的一個石臺。
那石臺做的細(xì)窄,平時只用來打坐入定,并不能躺平休息。
因而此刻,魏書彥仰面躺在石臺上,上半身便被迫弓起來,頭肩抵在嶙峋滾燙的石壁上,身體像海浪一般,被迫一下一下有規(guī)律地拍打在石壁上,腦袋發(fā)出“咚”“咚”的悶響,發(fā)髻都被撞散,黑發(fā)披散開。
從積素悄無聲息地進(jìn)來洞府找他,到他現(xiàn)在這樣,像一條烤魚被冰涼的劍刃捅穿身體,然后放在烤架上來回煎熬,只用了短短一炷香的時間。
他倒是毫無怨言,甚至從頭到尾一個字也不曾吐露,只默默地配合對方。
他早已經(jīng)習(xí)慣了。
他抬頭,視線緊緊盯住頭頂?shù)囊桓希瑢⒙洳宦涞膸r漿,后槽牙都快咬碎了,才勉強(qiáng)讓喉嚨里漏出的喘息聲不那么明顯。
每次都是這樣。
但總會結(jié)束的。
一個時辰不夠,兩個時辰。兩個時辰不夠,一夜過去,也終究會結(jié)束。
他每次都將雙唇緊繃成一條線,在漫長的沉默中,心中默默計數(shù),算著結(jié)束的時間。
身前那個清瘦、冰冷的白色身影,絕大多數(shù)情況下,都和他一樣,保持沉默。
只有偶爾心情不好時,會故意加重力道,聽到魏書彥難耐的聲音漏出來,露出一個惡劣的笑,冷冷說一句:
“看你能忍到什么時候。”
魏書彥以為,今晚也不過是和以前那許多個夜晚一樣的,再尋常不過的一次“深入交流”。
可是,沒想到,這次身前那人,卻不知為何,變得十分反常。
那人突然伸出手臂,撐在魏書彥身側(cè),然后俯|身|下|來,將臉無限貼近到魏書彥眼前。
積素的身形消瘦,皮膚白皙,細(xì)瘦的手臂搭在魏書彥肌肉緊實的麥色肩膀上,形成鮮明對比。
他將魏書彥的臉強(qiáng)行掰正,逼迫魏書彥和他對視。
接著,積素冷笑,冰冷的吐息拍打在魏書彥滾燙的耳廓上,激得魏書彥身體不自覺輕顫。
“燃天,你到底在想什么?”
魏書彥神情漠然,牙關(guān)緊咬,并不打算回答積素的問題。
積素又冷笑一聲。
并不需要魏書彥回應(yīng)他,他自顧自把話講下去:
“這么多年過去,對于那一晚的事,你還是耿耿于懷,是么?
“那晚你拿著冷月寒玉石,跪在寒玉宮偏殿門外,求見掌門,中途被我劫走。
“至今,你還是認(rèn)為,那晚如果不是因為我從中作梗,你應(yīng)當(dāng)已經(jīng)與掌門雙宿雙飛,最差,也至少能與他神識雙修一場,是么?”
魏書彥仍舊一言不發(fā),但是從他微微蹙起的眉頭,積素可以確定,他認(rèn)可了自己的話。
積素冷哼一聲,
“這么多年過去,你還是這么愚蠢,又這么天真。”
……什么意思?
魏書彥的眼瞳終于聚焦,困惑地看向積素那雌雄莫辨的雋秀的臉。
積素臉上仍舊掛著濃濃的揶揄嘲諷的笑,講出的話,讓魏書彥遍體生寒:
“你不會真的以為,那一晚,是掌門要召見你,卻被我中途截走令牌,騙你離開,導(dǎo)致你錯過了召見時機(jī)?
“掌門的召見令,有古茗嚴(yán)加看守,哪怕掌門自己不屑于盯防,可古茗常年駐守寒玉宮,我如果當(dāng)真中途更換令牌,他怎么可能毫無所覺?
“再者說,掌門若是當(dāng)真想要召你入偏殿,與你做那云雨之事,那應(yīng)當(dāng)是把你當(dāng)做未來的道侶看待的,若果真如此,我將你騙走那么多日,為何回來之后,他卻只字不曾過問此事,也從未命人追查真相?”
為何……
魏書彥垂下眼,被積素的話題牽動,連身下的痛楚都顧不上了,全副心思,都放在那幾個問題上。
直到積素又刻意將力道加重,逼得魏書彥吃痛,回過神來,重新看向積素。
積素滿意了,直直地回望著魏書彥的雙眼,
“因為,根本沒有什么召見令。
“那天晚上,你強(qiáng)行壓制修為,想要與對方雙修,最終與對方同時提升一個境界,并且趕在那個最好的時機(jī),請求他與你結(jié)為道侶。
“可這事,掌門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同意。
“那晚是他讓我找你的,他讓我告訴你,你誤會了,他對你從未有過那樣的感情。
“又因你對他有了不該有的感情,所以他先前給你的那冷月寒玉石,他也要收回來。”
“什么……”
魏書彥內(nèi)心激蕩,艱難吐出兩個字,卻因為喉嚨嘶啞,沒能發(fā)出聲音。
積素繼續(xù)道:
“我那晚不是來給你發(fā)召見令的,我是來替掌門,從你那里要回他的冷月寒玉石的。
“他根本,從來就沒喜歡過你。”
魏書彥臉色慘白,喉頭滾動,
“我不信你……”
積素看著魏書彥,眼中流露出同情神色,“你不會還陷在過去你二人做同門師兄弟的回憶里吧?
“你知道那時候,你每次邀他同進(jìn)同出弟子堂,他為何從不拒絕你?
“并非他對你生出情愫,只是因為,我爹爹曾告訴過他一則預(yù)言,一則有關(guān)他未來道侶的預(yù)言。
“那預(yù)言中說,他的未來道侶是至陽道體、偏愛紅色,你剛好吻合,他便給了你接近他的機(jī)會。
“并非他待你有什么特殊的好感,單純只是因為他想確認(rèn)你究竟是不是那人。
“那一晚,他確認(rèn)你不是那預(yù)言中的人,便毫不猶豫,將你推開。”
魏書彥一口濁氣積壓在胸口,悶痛得厲害,他胸腹抽搐兩下,一口瘀血涌上喉嚨。
積素依舊咄咄逼人:
“這樣便受不了了?只是聽到過去的真相,便氣得靈力紊亂,要吐血了?
“你那一晚,強(qiáng)行壓制修為,正值突破的關(guān)鍵時候,如果知道了我現(xiàn)在告訴你的這些,恐怕會直接跌落境界,甚至重傷不治吧?
“你可知道,我那時曾經(jīng)替你求情,希望掌門可以念在同門師兄弟的情分上,不要對你那樣決絕。
“我甚至搬出我爹爹來,希望他兌現(xiàn)曾經(jīng)答應(yīng)我的一件事——讓他騙你一晚,待你渡劫成功,修為穩(wěn)固下來,再拒絕你。
“可他不愿意。
“他對你沒有感情,哪怕是讓他逢場作戲,給你一晚上的假象,他也不愿意。
“孤月真君,本就是這樣生性冷漠的一個人。
“你若走不進(jìn)他心里,他便連一絲一毫的感情,也不會分給你。
“哪怕是施舍一些同情,他也不愿意。
“你,從來,沒有一刻,走進(jìn)過他心里。”
魏書彥用力閉上眼,“……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
積素笑了,“原本,我也沒打算告訴你。
“讓你以為是我騙你,是我害你無法和心上人兩情相悅,這也沒什么。
“反正,我想要的也只是你的肉|體,你的心放在哪,我不在乎。”
積素說著,將掌心按壓在對方健碩的胸膛上,心口的位置,目光冷下來,
“可我現(xiàn)在改主意了,這顆心,我得不到,那便讓你徹底死心。”
魏書彥感覺到對方冰冷的手指在他心口處收緊,仿佛要將他跳動的心臟都挖出來似的。
那一瞬間,他聽到“啵”的一聲,仿佛某個脆弱的氣泡破裂的聲音。
是他的心碎了?
不是,是他壓在心頭,許多年的,那一點惡念,那一點心魔,徹底熄滅了。
而就在那惡念熄滅的瞬間,他聽到刺啦一聲,有什么東西被強(qiáng)行抽離出他的身體。
魏書彥驀地睜開雙眼,就看到積素已然從他身上退出去,站在不遠(yuǎn)處,掌心托著一團(tuán)黑霧。
那黑霧急促地朝魏書彥的方向流竄,像是還想要再回到他胸口去,然而被積素的靈力困住,無法脫離他的掌心。
魏書彥撐著手臂坐起身,“這是……引魂魔?”
積素歪著頭,冷冷盯著掌心那團(tuán)黑霧,“以前是,現(xiàn)在……恐怕叫混沌的分|身,更合適一些?”
“你打算……如何處置?”
“還能怎么處置?當(dāng)然是一劍斬了!”
積素說著,腰間佩劍出鞘,直直地朝著掌心那黑霧揮去。
劍刃尚未觸到黑霧,一股極強(qiáng)的寒氣襲來,將他的佩劍直接打飛出去。
下一刻,那黑霧從積素掌心脫離,被一柄劍鞘托至空中。
積素朝那劍鞘看去,眉心蹙起,
“……恩賜?
“……掌門?”
魏書彥和積素同時露出驚詫神情,齊齊朝著洞府入口處看過去。
第117章 第117章
兩人剛在洞府里做完那擋子事, 此刻二人都是身體赤|裸,洞府內(nèi)氤氳著某種極為曖昧的氣息。
看到恩賜劍奪走混沌的魔氣,意識到靳言不知何時已經(jīng)悄然來到這洞府內(nèi),魏書彥心頭一緊。
他面色蒼白, 踉蹌著從石臺上滾落下來, 想要用靈力, 卻發(fā)現(xiàn)此時靈力紊亂,難以控制,最終只能手忙腳亂地去夠散落在腳邊的,那一紅一白兩團(tuán)衣物。
積素直挺挺地立在洞府內(nèi)室的正中央, 冷眼看著魏書彥狼狽的模樣,在心中冷笑。
每次都是這樣——
他和眼前這個男人哪怕做過再多次,都走不進(jìn)對方心里。可只要掌門一抬手, 一個眼神, 這個男人就立即要像只舔狗似的, 搖尾乞憐地追上去。
如今又是這樣。
他們才剛結(jié)束,對方灼熱的身體里,還殘留著他的一片冰涼,可對方卻要想什么也沒發(fā)生一樣,慌慌張張地去見他心心念念的那人。
原來無論做到哪一步, 都走不進(jìn)對方心里, 是這樣的滋味……
呵。
積素在心中冷笑, 笑自己口口聲聲罵對方愚蠢又天真,可是實際上, 他自己又何嘗不是。
他收斂心思, 抬腳往外走。
剛走了兩步,一件法衣披在了肩頭。
他微微側(cè)頭, 猩紅的顏色灼得他眉頭擰起來,
“你……”
魏書彥剛才那樣急著滾下床,慌張地去夠那紅色衣衫,并非是要自己穿,卻是要披在他身上?
魏書彥的聲音在背后響起,嗓音嘶啞,
“你打算就那樣出去?”
積素沒回答他的問題,只是轉(zhuǎn)頭問他:
“法衣給我,你打算如何出去?”
魏書彥緩緩地?fù)u頭,身體一松,仰著頭,看在石臺上,嘆息說:
“我不去了,以后……都不會再去了。”
積素冷哼一聲,只丟下兩個字:“隨你。”
魏書彥看著對方?jīng)Q絕離開的背影,一時之間有些失神。
而積素離開內(nèi)室洞口之后,在魏書彥看不到的地方,唇角忍不住揚得很高。
他追隨著恩賜劍劍鞘和那團(tuán)魔氣,走到洞府外側(cè),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一身白衣的靳言。
“掌門!”
積素向靳言恭敬稽首,余光瞥見正被恩賜劍結(jié)界層層保護(hù)起來的林澹,怔住。
“嗯。”
靳言無視了積素看向林澹的詫異目光,將積素那一身火紅的衣衫,從頭到腳打量一遍。
積素任由對方打量,甚至輕輕攏了攏衣襟和袖口。
靳言倒是一句話也沒有多問,只是說:
“這團(tuán)魔氣,交給我便是。”
積素看一眼林澹,又重新看向靳言,應(yīng)了聲是,恭敬退下。
靳言這時轉(zhuǎn)身,看向林澹,
“這是自魔域逃竄出來的魔氣,原本是引魂魔的神通,混沌撕裂空間,將引魂魔植入自己體內(nèi),繼承了引魂魔的神通。
“如今這團(tuán)魔氣之中,嵌入了混沌的分|身,相當(dāng)于混沌神魂的一部分。
“你說想要隨我一起去魔域,想要幫我?
“那現(xiàn)在,先試試這混沌分|身,你是否能應(yīng)付?”
林澹到現(xiàn)在總算明白了靳言的意圖——
不是專程領(lǐng)著他來看前男友,而是想要找一個混沌的分|身,拿來練手。
林澹點點頭,身體下蹲,將渾身靈力匯聚于丹田處,預(yù)備將自己的神通“吞噬萬物”釋放出來。
“來吧!”
林澹低喊一聲。
靳言手指輕抬,恩賜劍劍鞘朝著林澹飛過去,像一根細(xì)長的魔杖拖著一只透明的氣球,氣球里此時充滿了黑色的霧氣。
劍鞘歸入林澹手中的恩賜劍中。
兩張結(jié)界合二為一。
那團(tuán)魔氣,懸浮于林澹面前。
“嗷——!”
一聲野獸的嚎叫響徹洞府。
林澹幻化出深淵巨口,巨口張開,仿佛黑洞一般,朝著面前那團(tuán)黑霧猛撲過去。
黑霧像水流似的,在深淵巨口正要將其吞噬的時候,立即向兩側(cè)分開。
林澹撲了個空,并不氣餒,迅速調(diào)動體內(nèi)靈力,重新擺出進(jìn)攻姿勢,調(diào)轉(zhuǎn)頭,再次朝那黑霧飛奔過去。
混沌魔氣的可怕之處,在于可以侵蝕神魂,可此時在體外,它雖變幻莫測,但速度并不快。
而“吞噬萬物”那張深淵巨口,干飯的速度卻是十分驚人的。
就見那張黑漆漆的大嘴裂開到最大,全速朝著那黑霧飛撲過去。
“啊嗚”一口,在黑霧尚未回過神之前,已然將其整個包進(jìn)嘴里。
頃刻之間,原本被魔氣侵染成漆黑一片的結(jié)界,重新變得澄澈透明。
林澹將自己的深淵巨口緊緊閉著,生怕將那魔氣泄露出去一絲一毫。
他轉(zhuǎn)過頭,看向結(jié)界外的靳言,緊抿的雙唇朝上翹起來,像個倒掛的月牙。
如果他屁股后頭有尾巴,靳言懷疑,那只尾巴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停地左右搖擺起來。
靳言忍不住跟著對方一起,勾起唇角。
然而那唇角剛揚起一個小小的弧度,余光瞥見結(jié)界角落處,靳言的目光重新沉下來。
靳言注意到靳言神色的變化,順著他的目光,朝那角落里看過去,就見那里的空氣仿佛被劃開了一條極細(xì)的缺口。
從那缺口處,絲絲縷縷的黑色魔氣散逸出來。
是那混沌分|身的第二個神通——撕裂空間!
剛才“吞噬萬物”的那一口下去,魔氣瞬間消失,林澹滿心以為是他成功將那混沌分|身吞進(jìn)了肚子里——
他的神通,他有信心。世間萬物,一旦被他吞進(jìn)肚子里去,都再不可能逃脫。
可是,那混沌分|身此時卻從那撕裂的縫隙里重新出現(xiàn),那就只有一種解釋——
從一開始,那團(tuán)魔氣就沒有被林澹吞噬,而只是在林澹張嘴的一瞬間,利用自己的[撕裂空間]神通,讓魔氣短暫地消失,從而打造出林澹將其吞噬的假象。
為什么……要做這樣的障眼法?
為什么……要配合林澹的表演?
林澹的頭腦飛速運轉(zhuǎn)著,很快想到了答案,然后心頭一緊——
這混沌分|身,在利用這種方式,拖延時間!
它現(xiàn)在剛從前一任宿主身上被強(qiáng)行拉出來,正是最虛弱的時候,它并不希望和林澹的“吞噬萬物”神通正面抗衡。
所以它試圖用這種方式來打消耗戰(zhàn)——
它知道“吞噬萬物”是有一個時效的,只要拖過這個時間,林澹就會恢復(fù)成正常人的模樣,之后很快就會陷入昏睡。
它在等這個時間到來。
這個混沌兇獸,何其狡詐。
林澹心中憤憤,可又不得不承認(rèn),這條戰(zhàn)術(shù),他毫無辦法。
就見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林澹頂著一張深淵巨口,不斷在結(jié)界中橫沖直撞,想要將那黑霧吞噬。
可那黑霧卻每次都能在林澹快要觸碰到他的時候,立即消失不見,短暫地躲在一個狹小的空間縫隙里,盡可能地拖延時間。
這混沌分|身,畢竟只是混沌的千千萬萬個分|身中的一個,它的靈力和法力也是有限的,并不能不停地使用[撕裂空間]的神通。
但它根據(jù)林澹體內(nèi)靈力的波動情況,精準(zhǔn)地預(yù)估出“吞噬萬物”的神通耗盡的時間節(jié)點,并且讓自己的[撕裂空間],剛好維持到那個時刻。
林澹是絕望的,他明明離成功很近了。
最后那一次進(jìn)攻,他的深淵巨口里的那排小牙齒,都感覺到魔氣的味道了,只差一點點,他就能把那團(tuán)魔氣吞進(jìn)肚子里去了。
可是,他的“吞噬萬物”到時間了。
他的深淵巨口消失了。
他恢復(fù)成了普通人模樣,站在那團(tuán)魔氣旁邊,氣喘吁吁。
那魔氣的靈力也快耗盡,幾乎無法幫它再用出下一次[撕裂空間],但它贏了。
現(xiàn)在站在它面前的,不過是個靈力幾乎消耗殆盡的,剛剛突破金丹境的修士罷了。
要對付這樣一個修士,太容易了。
魔氣那黑漆漆的一團(tuán)身體上,浮現(xiàn)出一個有些陰邪的笑容。
現(xiàn)在,輪到它轉(zhuǎn)守為攻了。
林澹站在原地,看著那團(tuán)黑色魔氣朝他一點點靠近過來,最后像一只黑色的長毛靴子似的,緊緊纏繞在他腳踝上。
那混沌分|身,試圖侵入林澹的神魂了。
意識到這一點,站在結(jié)界外頭的靳言,神色一冷,掌心翻轉(zhuǎn),解脫劍頃刻間飛入手心。
然而解脫劍尚未出鞘,就見那結(jié)界中……
林澹滿臉嫌棄,一抬腳,直接將那纏在腳上的黑霧踢飛了。
靳言:……
“嗤。”
在一旁看戲的積素,沒忍住,笑出聲來。
靳言擰著眉,轉(zhuǎn)頭看向積素。
積素朝他傳音入密:
“壯壯,實在是有趣。他雖然很弱小,可是,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對混沌魔氣毫無反應(yīng)的修士。
“混沌魔氣侵蝕的是修士最薄弱的那一縷神魂。
“它嗅到修士心底埋得最深的那些負(fù)面情緒,將其無限放大,成為一個缺口,最終得以從那缺口進(jìn)入。
“可是,現(xiàn)在看起來,壯壯他……沒心沒肺的,好像,根本沒有任何壓在心底的煩惱。”
聽到積素的話,靳言的眉眼也忍不住緩緩地舒展開。
看著結(jié)界中,林澹將那一團(tuán)黑色霧氣像皮球似的踢來踢去的滑稽樣子,靳言的唇角,忍不住又重新勾起來。
是啊,他的道侶,就是這樣一個笨蛋——
沒心沒肺,無憂無慮,像只路邊的小土狗似的,簡單到一眼就能看穿,可是又純凈到連心底最深處都沒有任何雜念。
或許……這就是為什么,林澹能擁有那樣一顆頂級的金丹吧。
靳言正想得出神,身邊積素卻忽然變了臉色,沉聲喊:
“林小犬!”
話音未落,就聽“撲通”一聲,林澹的身體,直挺挺地砸在了地上。
第118章 第118章
林澹最終, 還是沒能成功吞掉那只混沌的分|身魔氣。
他的“吞噬萬物”的神通,在太長時間沒有進(jìn)食之后,時效到了。
深淵巨口消失的瞬間,他因為消耗太多靈力, 瞬間便進(jìn)入神通副作用的“宿醉”狀態(tài)。
身體重重栽倒下去, 在徹底陷入昏睡之前, 他看到靳言收起恩賜劍的結(jié)界,看到積素長老沖過來,一劍斬滅了那團(tuán)魔氣。
林澹睡了一個很長很長的覺。
醒過來時,他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那間熟悉的偏殿, 此刻正仰面躺在那熟悉的寒玉石床榻上。
“啊——”
林澹騰的一下坐起來,記憶停留在和那混沌分|身魔氣戰(zhàn)斗的過程中,下意識張開嘴, 還想再去吞噬對方。
“醒了?”
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
靳言盤腿坐在林澹身側(cè), 原本正在打坐, 看到林澹起身,抬起手臂,輕輕將林澹鬢角有些凌亂的黑發(fā)撫平。
“嗯……”
林澹的意識逐漸回籠,這才發(fā)現(xiàn)戰(zhàn)斗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他有些泄氣地將肩膀耷拉下去,眼底低垂, 輕聲說:“我還是……沒打過。”
就像靳言說的那樣, 林澹之前堅持要跟去魔域腹地, 說自己可以將那混沌吞噬進(jìn)體內(nèi),這想法, 太天真了——
不要說混沌的本體, 以林澹現(xiàn)在的境界修為,哪怕對付一個混沌的分|身魔氣, 他都辦不到。
要知道,那團(tuán)混沌的分|身魔氣,可是剛剛才剛侵蝕了玉焱峰峰主的神魂,被強(qiáng)行剝離出來,正處于最虛弱的狀態(tài)的。
這種狀態(tài)的魔氣,積素長老都能一劍輕松斬滅的,可林澹拼盡全力,用出“吞噬萬物”,卻仍舊干不過,
靳言說得對,他現(xiàn)在的修為境界太低了,想吞掉那只混沌,簡直癡心妄想。
他乖乖待在寒玉門,才是對靳言最大的幫助。
意識到這一點,林澹感到很無力。
一股濃濃的挫敗感將他裹挾。
下一刻,靳言俯身靠近過來,在他臉頰上輕輕親吻。
林澹怔了一下,抬眼看向靳言。
靳言輕笑,說:“以你的修為境界,吞不下那混沌分|身,實屬尋常。
“可也不算打輸,你吞不下它,它也無法侵蝕你的神魂,頂多算是平手。
“一個金丹境初期,能和那上古兇獸的分|身,打得有來有回,已經(jīng)十分難得。”
被靳言這樣安慰,林澹眼里又重新有了光亮,“……真的?”
“嗯。”
靳言認(rèn)真點頭,眼中含笑,輕撫林澹臉頰,
“將境界修為提升上去,若你抵達(dá)元嬰境,我相信,你必定能在與混沌的對戰(zhàn)中,助我一臂之力。”
靳言的三兩句話,讓原本失落的小狗,立即變回了從前的歡快小狗。
林澹眼中燃起光亮,“那我……我現(xiàn)在就去修煉!”
他恨不能第二天就能飛躍一整個大境界,直接抵達(dá)元嬰境。
然而,林澹自己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修道之路,何其漫長,根本沒有捷徑的,怎么可能一蹴而就。
哪怕他的靈根,稱得上極品中的極品,從筑基境到金丹境,也耗費了數(shù)月時間。
從金丹到元嬰,想必肯定不會比這個時間短。
林澹想說一句,你等我,等我升級到元嬰境,我陪你一起去魔域腹地。
可是,如今混沌魔氣已經(jīng)覆蓋整片北斗大陸,火燒眉毛了,哪來的時間給林澹慢慢升級呢……
想到這里,林澹的腦袋又耷拉下來。
靳言卻輕笑著,在他耳邊說:
“我有一整座仙山的臻品靈植,可助你修煉升級。
“接下來這段時間,你乖乖留在陽靈花園,什么也不要想,只管將那園子里的靈植盡數(shù)吃了。
“你若有能耐,將那一整座仙山都搬空了,也無妨。
“何時升至元嬰境,何時再來找我,如何?”
林澹雙眼放光,“當(dāng)真?”
還有這樣的好事?這要求也太簡單了。
他這人沒什么特長,就是特別能吃!
沒想到,他心心念念,饞了那么久的仙山靈植,竟然就這么被老婆拱手推到了他面前來?
早知道這樣,他之前還那么大費周章地,又是應(yīng)聘園藝師,又是跑去寒玉宮演戲的,豈不是太蠢了。
明明,就只需要躺平了,喊一聲“老婆,餓餓,飯飯”,一整座山的靈植不就被送到嘴邊了嘛?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林澹一頭扎進(jìn)陽靈花園里,再也沒有離開那片山頭半步。
從日出到日落,從月升到月落,林澹不是在干飯,就是在干飯的路上。
那短短半個月的時間里,整座仙山,都被一個身影籠罩住。
誰能想到,整個修真界都被混沌魔氣嚇得瑟瑟發(fā)抖的時候,陽靈花園里的園藝師們,卻被一張深淵巨口,嚇得退避三舍。
“太可怕了,我園子里上百株上品靈植,不出半個時辰,就被吞吃得干干凈凈!
“我這上品靈植,可是專挑的靈氣最濃郁的品種種植的,尋常修士,哪怕是到了元嬰境,吃上十幾株,也鐵定飽了,再吃不下了,他是怎么做到,一次性吃掉上百株的?
“這個吃法,肚皮不會爆嗎?筋脈不會被靈氣撐炸嗎?”
“你那上品靈植,算的了什么?
“我園子里只種臻品靈植,而且是最滋補(bǔ)的那一類,不要說金丹境了,哪怕是咱們掌門這種修為天花板,一次吃下超過十株,也消化不了,要被迫閉關(guān)調(diào)息的。
“結(jié)果呢?這位大胃王倒好,一下午時間,把我這整個園子,掃蕩一空!”
“整個園子?!上百株臻品靈植?
“嘖嘖嘖,太可怕了,他的肚子,是無底洞嗎?”
每天白天,園藝師們就排排坐在陽靈花園邊上,嗑著瓜子,聊著大胃王林壯壯的可怕事跡——
當(dāng)然他們聊得火熱,實際倒沒有多怨恨壯壯。掌門交代過了,凡是被林壯壯吃空了園子的園藝師,都可以被破格提拔為長老,峰頭任選。
這可是園藝師們做夢也不敢想的待遇。他們現(xiàn)在,巴不得自己的園子,是第一個被林壯壯吃空的——
早吃空早做耍手掌柜,去外面峰頭做領(lǐng)導(dǎo)去!
而每天到了晚上……
“嗷——!”
他升級了!
“嗷——!”
他又升級了!
“嗷——!”
他又雙叒叕升級了!
一聲接著一聲的野獸嚎叫,不絕于耳,讓園藝師們在打坐調(diào)息或是睡夢中,都恍惚懷疑自己不是在寒玉門仙山上,而是被丟去了某處遍布兇獸的荒山野嶺。
“吳大哥,我又升級了!”
一個晚上,林澹看著自己掌心如風(fēng)暴般極速竄動的靈氣,興奮地朝著隔壁床上喊。
吳超頂著兩個黑眼圈,沖對方擺擺手。
他現(xiàn)在都麻了,早就對同鋪的哥們升級這事,見怪不怪了。
尋常修士,升級難如登天,可林壯壯這兄弟,升級,簡直易如坐滑梯!
不,比坐滑梯還簡單,他這升級速度,是直接跳崖了吧?墜崖都沒他快!
可怕,太可怕了!
饕餮道體,天生擁有“吞噬萬物”的神通,又是極品金丹,找了這修真界最有錢、靈植儲備最多的掌門做道侶,這是什么運氣?
咱們整個北斗大陸,現(xiàn)在陷入水深火熱中,怕不是就因為氣運都被你小子吸走了吧?
該說一句,這小子,傻人有傻福嗎?
“知道知道,”吳超酸溜溜地問:“這次是雙黃蛋,還是三黃蛋?”
林澹現(xiàn)在這升級速度,一晚上連升兩級,甚至連升三級的情況,也不是沒有。
“只升了一級,不過……”
林澹將神識探入識海之中,查探一番,很快發(fā)現(xiàn)了異樣。
他看向自己丹田處,那枚覆蓋滿細(xì)密紋路的金丹,等了一陣。
就見金丹像個不倒翁似的,搖晃起來。
這是……
咔!
一聲清脆的聲響。
金丹碎了!
先是頂部裂開一個細(xì)小的縫隙,緊接著,縫隙像樹葉脈絡(luò)一般,朝外蔓延出去,很快,整個金丹的外殼都布滿細(xì)碎的紋路。
丁零當(dāng)啷。
金色的外殼,散落滿地。
仿佛雞蛋被孵化,外殼剝落的那一刻,一只通體漆黑的四腳小獸,赫然出現(xiàn)在眼前。
這是……他的元嬰?
那小獸渾身皺皺巴巴的,腦袋上有兩根小小的羊角,滾圓的身體,乍一看有點像老虎幼崽,但又比小老虎丑得多。
感覺到林澹的氣息,那小獸四肢小短腿艱難地往林澹靠近過去,滾圓的身體蹭了蹭林澹的元神那黑漆漆的雙腿。
小獸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吠叫。
聽不清是“嗷”,還是“爸”。
林澹的元神伸出手,準(zhǔn)備摸一摸自己的崽子。
手剛要碰到對方腦袋,倏然之間,一張裂開到耳朵根的巨大的嘴巴,張開來。
那嘴巴實在太大了,幾乎占據(jù)了這小崽子整個身體,讓它瞬間從四腳獸,變成一個類似吃豆人的東西。
緊接著——
“啊嗚。”
在林澹尚未回神之前,小崽子一口吞掉了他伸出去的手臂。
林澹:!!!
所以剛才崽子喊的那一聲,根本不是“嗷”也不是“爸”,而是“餓”?
“什么崽啊,餓起來,連自己親爹都啃?!”
這真的是他的元嬰嗎?
他怎么可能有這種滿腦子只想著吃的笨蛋元嬰呢!
雖然不太愿意接受,可林澹知道,這就是他的元嬰。
他……到元嬰境了?
沒想到,只用了這么短短幾天時間,他竟然飛躍一整個大境界,從金丹境,直達(dá)元嬰境了?!
林澹的唇角翹的很高。
老婆的靈植,效果就是不一般!
想到老婆,林澹想起來,靳言之前說的,等他到元嬰境,就去找他。
“老婆!我到元嬰境了!”
林澹騰的一下從藤屜床上跳起來,先朝著頭頂喊了一聲,接著在吳超震驚的目光中,箭矢似的,往門外沖去。
“厲害厲害!這么快到元嬰境了?”
剛到小院子里,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頭頂響起來。
緊接著,就看到那條小銀龍一躍來到林澹面前。
“……云公子?”
林澹看向云螭,眼底寫著:你怎么會在這?
云螭無視了他的目光,抬起手,用力捏住林澹肩頭,一縷靈力渡入林澹筋脈中,探入他的識海,感受那里頭磅礴的氣息。
“果然是元嬰境,果然,是只小饕餮啊,厲害厲害……嗷!”
云螭說到一半,觸電般將手收回來了,擰著眉頭看向林澹丹田處,
“你這元嬰,不講道理,怎么咬人?”
看到云螭也被咬了,林澹就放心了——至少這崽子不是只坑他爹,而是一視同仁,見誰都咬。
“你那是什么表情?”云螭憤憤看向林澹。
林澹慌忙把笑容收斂了,“沒、沒什么。”
又問:“云公子,找我有事?”
“當(dāng)然了,”云螭道,“我可是在這園子里等了你大半天了!就等著你突破元嬰境呢!”
林澹聽出來對方話里的意思,“你……知道我今天突破元嬰境?”
“嗯。”云螭晃了晃腰間的卦簽,“算出來的,具體時辰算不出,但是突破的日子倒是精準(zhǔn)無誤。”
說著,他將靈力渡入自己的儲物戒里,在里面翻找著,“我是來給你送升級的賀禮的。”
“……升級賀禮?”
林澹從來沒聽說過,升級還要送賀禮的。而且之前他練氣境和筑基境,也沒見給他送什么賀禮啊,怎么唯獨元嬰境要送?
正想著,就見云螭伸出手臂,橫著遞出一把寶劍。
那寶劍的劍鞘,看起來非常奇怪,不像是青銅或是玄鐵一類的普通鑄劍材料,倒像是……一片又一片的堅硬的鱗片堆疊出來的。
“這是……?”
“我娘的劍。”
“你娘的劍?”
“嘖,不要罵人。”
林澹:……
“不是,我升級成功了,你把你媽的劍送給我?云公子,這,這不合適吧?”
“這有什么不合適的,這劍我反正也用不……”
最后一個“了”字險些脫口而出,被云螭及時收住,改口道:“用不上,不如送給你。”
林澹想了想,好像云螭確實從不用劍,他的本命法器也是卦簽,不是劍。
可能真的是覺得他自己用不上,浪費了,才想著送給林澹?
正想著,云螭直接上前一步,一把將那寶劍塞進(jìn)林澹手中。
那劍看著小巧,實際上竟然比那開山斧還重,乍一下塞進(jìn)林澹手中,他險些沒拿穩(wěn),丟出去。
慌張地調(diào)整姿勢,把那寶劍穩(wěn)穩(wěn)托在手中,林澹有點懵,“這……真的送我?”
那寶劍表面的鱗片,堅硬無比,觸手冰涼,帶著十分濃郁的靈氣,在林澹的指腹觸摸上去的時候,甚至還會微微泛起波紋般的光澤,像是在回應(yīng)林澹。
這劍,一看就不簡單。
“這是龍鱗寶劍。”
云螭道,“是上古龍母,在隕落之前,以她周身的龍鱗煉制的法器。”
一聽這來頭,林澹瞬間又不淡定了。
這么厲害的寶貝,簡直跟大圣找龍王搶的定海神針?biāo)频模娴哪芩徒o他這么個剛到元嬰境的小修士嗎?
“這太貴重了,我,我不能收……”
云螭恨鐵不成鋼地?fù)u頭,
“阿壯,你這人怎的這樣老實?我都送你了,你還要拒絕?
“你可知道,以往,有多少修士為了爭這龍鱗劍,打得頭破血流?”
林澹自然是不知道的,他懵懵地看向云螭。
云螭抬手,把那龍鱗劍往林澹懷里又推了推,
“快點,別磨蹭了,拔|出|來試試!”
“啊?哦。”
林澹也沒想太多,抬手握住劍柄,用力往外一抽。
鏘——!
劍刃劃過劍鞘,帶出一聲清脆長鳴。
緊接著,寶劍出鞘。
和劍鞘那低調(diào)的青黑色不同,這劍刃,竟然是帶著熾熱的橘色烈焰的。
乍一看,像個劍形的小太陽,把周圍的夜色都照得亮如白晝,刺得人睜不開眼。
林澹瞇縫著眼,看著手中劍。
下一刻,他手腕被對面緊緊攥住了。
云螭死死握住他的手腕,用力到摳得他骨頭都有點疼。
睜圓了一雙眼,緊緊盯住寶劍上的烈焰,云螭恨不能口水都要流出來,
“竟然……真的拔|出|來了?
“原來是火屬性,至陽之物?
“看來,我族龍母,是條火龍。”
聽著云螭的話,林澹一臉懵,
“你……你從來沒見過這劍長什么樣?”
云螭搖頭,
“我娘離開之后,這世間,便再無可以拔|出這龍鱗劍的修士了。
“我娘,在我生下來不久,便消隕了。”
“啊?”
林澹難以置信,“你是說,這么長時間,從來沒有其他人把這龍鱗劍拔|出|來過?”
云螭搖頭,
“這龍鱗劍,需要足夠純凈的龍族血脈,方能使用。”
“龍族血脈代代相傳,這寶劍也一代一代傳下來,交給血統(tǒng)最純正的那一條龍。
“可惜,到我娘那一輩,只剩下兩條母龍,再不能維持住龍族血脈的完整了。
“我母親與云笈真君結(jié)合,生下我。
“我雖然名叫云螭,可卻不是真龍,我身上流著半人半龍的血脈,這寶劍,不認(rèn)我。
“這么幾百年來,我試過各種方式,無論如何,都拔|不|出這龍鱗劍。
“沒想到……
“果然!我沒有算錯,也沒有看錯你!
“阿壯,你是饕餮道體,至陽至純。
“饕餮本就是龍子,你身上,流著比我更純正的上古龍血。”
云螭的話,一字一句落在林澹耳中,讓他心潮澎湃。
只有這世間最純正的上古龍血,才能抽出這把劍?
恍惚之間,林澹覺得自己手中握著的這把龍鱗劍,變成了那雷神之錘,只有心思最純凈的男人,才配拿起它。
聽起來,就很熱血了。
他的男主光環(huán),真的要覺醒了嗎?
他現(xiàn)在是元嬰境,手握龍鱗寶劍,他要守護(hù)他的老婆,去魔域斬妖除魔了!
這樣想著,林澹不自覺將那劍柄握得更緊,至純至陽的靈力,絲絲縷縷渡入劍身。
劍身立即便吸收了他的靈力,沒有任何阻礙地,認(rèn)可了他的主人身份。
重達(dá)千斤的劍刃,開始劇烈地顫抖,發(fā)出陣陣嗡鳴,周身熾烈的光芒,倏忽變得越發(fā)刺目,投射到萬丈之外,將整個寒玉門都照亮。
“認(rèn)主了!”
云螭激動得高聲道,“龍鱗劍,認(rèn)主了!
“阿壯,此后,你便是龍鱗的主人,龍鱗,便是你的本命劍,你可愿意?”
林澹現(xiàn)在整個人都被那龍鱗劍的光芒籠罩住,仿佛置身在一座巨大的火爐中,烤得他腦袋發(fā)脹,思維都有些遲滯了。
鼻息之間,傳來熾熱的龍鱗寶劍的靈氣。
這靈氣實在是太濃郁,太香甜了,像一塊肥美多汁的肉排似的,熏得林澹口水瘋狂分泌。
真想吃一口啊……
真想直接一口吞掉啊……
上次遇到這么濃郁的靈力,導(dǎo)致自己時空,還是在他老婆的識海中……
沒想到,這一把劍,竟然能散發(fā)出比他老婆那樣的渡劫境大佬的識海,還要強(qiáng)大的靈力……
不行,要克制。
這是人家小銀龍他娘的寶劍,剛送到他手里,他怎么能吃呢。
這是他的本命劍,他要拿著這劍出去斬妖除魔的……
“阿壯?阿壯?你怎么了?”
耳邊傳來云螭的聲音。
林澹用力甩了甩頭,想要努力拉回思緒。
他瞇縫著眼,屏住呼吸,“我……”
然而,剛開口,吐出一個字,一股灼燙的至陽靈力,立即從他嘴里噴吐而出。
“嗷——!”
在他背后,一只肥嘟嘟、想著兩只小羊角,像只胖虎崽的四腳獸,幻化出來。
那四腳獸是林澹噴薄而出的靈力凝實而成,雖然只是一個虛影,卻在夜色中帶著熠熠奪目的橘金色光芒。
虛影逐漸膨脹,遮蔽整片夜空。
“嗷——!”
它張開深淵巨口,不由分說,一口將那龍鱗寶劍,吞吃入腹。
“嗝~”
揉了揉圓鼓鼓的肚皮,元嬰小獸,滿足地瞇起眼睛,搖頭晃腦地,重新鉆入林澹體內(nèi)。
靜靜地躺進(jìn)林澹的丹田處,元嬰小獸將身體蜷縮成一團(tuán),美美地鼾睡起來。
菜園子里,重新陷入一片漆黑的夜色中。
林澹和云螭相對而立,一時之間,都震驚地講不出話來。
尷尬的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開。
許久之后,林澹先開口:
“那個……我……實在抱歉啊……云公子,你娘的劍,被我的元嬰吞了。
“這劍多少錢,我……賠給你?”
云螭這時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擺擺手,
“已經(jīng)送給你了,就是你的,不用賠。
“吞了……那便吞了吧,或許這便是這把龍鱗劍的命數(shù)了。
“無妨無妨。”
嘴上說著“無妨”,云螭的笑容卻很勉強(qiáng)——畢竟是龍族代代相傳的寶劍,就這么被吞吃得干干凈凈,他哪能一點都不在意呢。
林澹也很難過。
他那么大一把本命劍呢,握在手上,還沒捂熱呢,就被那小崽子吃得渣都不剩。
這什么崽啊,凈坑爹呢?
林澹不停地?fù)u頭,正想要開口說什么,這時,一股強(qiáng)大的壓迫感,從頭頂傳來。
林澹和云螭都是一怔,同時抬頭,朝頭頂看去。
就見那寒玉門結(jié)界外頭,布滿的黑色混沌魔氣,倏然之間,像掀起狂風(fēng)海嘯一般,瘋狂地沖撞著那層護(hù)山大陣。
原本固若金湯的護(hù)山大陣,頃刻之間,便有了細(xì)小的裂痕,眼看便要抵擋不住那可怕的攻勢……
按照之前六大門派和廣成真人的說法,以寒玉門的實力,現(xiàn)在外面的這張護(hù)山大陣,按說可以抵擋混沌魔氣,長達(dá)百年之久的。
為什么,現(xiàn)在混沌魔氣卻突然變得這么強(qiáng)?
看這架勢,恐怕要不了幾個時辰,整個寒玉門,就都要淪陷在這黑霧之中了……
“是混沌,它激發(fā)了自己的癲狂狀態(tài)。”
云螭輕聲解釋一句,語氣聽起來,十分沉重。
“……癲狂狀態(tài)?”
林澹茫然看向云螭。
知道林澹的穿越者身份,云螭向他解釋:
“這上古兇獸,可以通過一種非常可怕的自殘行為,強(qiáng)行激發(fā)自己體內(nèi)的魔氣暴漲,進(jìn)入癲狂狀態(tài)。
“這種狀態(tài)下,它的修為和神通,甚至比原本那接近無敵的境界,還要再強(qiáng)悍上三倍。
“以現(xiàn)在寒玉門的這張護(hù)山大陣的防御力,會抵擋不住,也很正常。”
“怎么會這樣……”
云螭眼底布滿陰翳:
“這癲狂狀態(tài),對混沌的神魂損傷極大,像蠟炬燃燒,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手段。
“一旦用出來,那便是做好了要和對手同歸于盡的打算了。”
“為什么……”
林澹心底一沉。
“這整個北斗大陸,能讓混沌兇獸,用這樣同歸于盡的方式去殊死一搏的,還能有誰?”
“尊上……”
林澹一顆心沉入谷底。
他抬起手,捏住發(fā)髻上的墨玉發(fā)釵,啟動傳送陣,不管不顧地重回寒玉宮偏殿。
“老婆!老婆!”
他瘋了一般,繞著那玉石床榻轉(zhuǎn)了幾圈,在每一個角落尋找靳言的身影,然而一無所獲。
說好的等他元嬰境呢……
他沒日沒夜地瘋狂干飯,盡快讓自己升到元嬰,以為終于夠資格陪在靳言身邊了。
可是,靳言根本沒有等他,獨自去了魔域腹地……
“阿壯!”
云螭從仙山頂上追過來,氣喘吁吁追到他面前,
“兩天前,混沌突然發(fā)難,整片北斗大陸中原腹地,幾乎全軍覆沒。
“六大門派向阿言施壓,中原萬千修士和凡人,同時懇求靳言出手相救。
“他被逼得萬般無奈,才選擇提前出山,前往魔域腹地應(yīng)戰(zhàn)。
“并非他不愿意等你,是這北斗大陸,等不起了。
“阿言坐在那個位置,有那樣的境界修為,很多時候,身不由己……”
林澹搖頭。
他看出來了,這小銀龍,就是靳言派來安撫他,讓他不要輕舉妄動的。
現(xiàn)在這整個宮殿空了,不見古茗,不見左右護(hù)法,連一個守護(hù)宮殿的侍衛(wèi)都看不到了。
恐怕,寒玉門所有境界修為高一些的長老峰主們,全部都一起去了魔域腹地了吧。
靳言帶了自己最精銳的下屬,深入最危險的地方,卻唯獨不愿意帶上他……
想到這里,林澹覺得喉嚨發(fā)緊,胸口發(fā)悶。
他不想聽云螭解釋,只是一把捉住對方的手腕,
“他在哪?阿言現(xiàn)在在哪?
“你領(lǐng)我去魔域腹地!我要去找他!”